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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诳语之刀鬼符》第四十九章 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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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冉朗声道:“列前辈,你传令道门不得插手此事,致使这阴阵七百年来荼毒生灵,害人无算。你就是如此修道的吗?”想起因为这老家伙的放任,使得父母惨死,陶冉眼中喷射着怒火。

列老头冷冷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路伯阳嘿然冷笑:“列真人,你若是如此曲解典籍,只怕真的是一把年纪活在狗身上了。老子本意乃是说:圣人并不怀抱廉价的仁义,所有百姓在他们眼中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不同。可并不是说,圣人对待百姓,像对待稻草狗一样的麻木不仁!”路伯阳精修道家典籍,最厌恶的就是无知者不懂装懂、断章取义、望文生义,因此说话不留情面。

列老头偏着头看着他,也是嘿嘿冷笑:“这道理我千年之前就弄明白了,还不劳你这黄口小儿教训。在我眼中,眼前的世人并不比未来的世人重要,华夏的公民也并不比世界其他种族的公民尊贵,这算不算你口中的以百姓为刍狗?我要制止的是巨大的危险,有些牺牲是必须的,七百年前,我阻止正一道抗元,所放弃的是中原百姓,岂不比这Z市要多吗?若能以这Z市一地亡灵为代价,换取整个世界千年太平,那么这牺牲便是值得的。”

他转过头,望向陶冉:“你记着你家里的世仇,这很好,希望你一直记下去,要让他们死得更有意义才好。”

路伯阳和陶冉都未明其意,不知该如何应答。

法显却开口了:“真人是否说的是五百年前之事?”见列老头点头,又说道:“以我等智慧,远不能看穿未来,未雨绸缪固然不错,但损今人而益后世,则绝非上策。后人自有后人的智慧,今天的附骨之毒,也许在未来不过是疥疮之痛。想当年禹王何等英武,呕心沥血一生的作为,今人却能轻松应对。须知今时的伤痛是必然,未来的伤痛却未必,这等牺牲,这其中的轻重,想必真人能掂得出来!”

齐福帝君哈哈大笑:“小牛鼻子,听到了吗?你的见识比起着小和尚来,还差得远呢。我看你这修为和七百年前也相差不多,想来都是因为你看不穿、想不透,才几百年毫无进境。”

法显摇头道:“帝君此言不妥。五百年前那一战,列真人为世人牺牲良多,我所知不多,却也知道列真人几乎筋脉全断、功力全失。这五百年恢复得如此境地,已经是修行界中的奇迹了。”

列老头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五百年前一战,知情者很少。他生性高傲,也从来不愿在人前提起。今日法显当众说出,令他感激不已,他躬身一拜,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这件事,禅师还记得。禅师之前教训得有理,这几百年来我何尝不是日夜反思,矛盾重重。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以后就瞧这些后辈了,但愿他们做得比我们强。一个月前,我已经传书道门各宗,辞去终南会盟召集人的职位,以忏悔放任阴阵的过错。”

众人听得他们如同打哑谜一般的对话,都是莫名其妙。

列老头却不再多作解释,转身便走,一阵烟雾晃动,已经不知所踪了。

刘若菡问道:“禅师,你们说的是怎么回事?”

法显淡淡一笑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不能尽知。路君既然曾经与了然师兄相识,自然知道了然师兄终年忙碌。了然师兄日夜奔波之事,似乎就与此有关。路君日后有缘再见了然师兄,一问便知。”法显的话语越来越无力,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灰白。

陶冉自与太幽清光相接以来,见识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此时见法显的生命力飞快地流逝,不由大惊,扑倒在法显身边,握住法显的手臂,只觉法显体内经脉空空如也,真元全失,血脉也变得凝滞无力,陶冉惊问:“禅师,您……您这是怎么了?”

法显道:“过去、现在、未来,三舍利尽归虚无,今日便是我寂灭的时候。”

陶冉吓得魂飞天外,“怎么会这样?禅师、禅师,怎会如此,本笃大师,可有解救之法?”法显与陶冉父子两代相交,虽然相处时日甚短,却是倾盖如故。法显与陶冉更是亦师亦友,法显的博学、悲悯、宽容与从容,都令陶冉心折。在陶冉心目中,能经历十年地狱般生活而仍心态祥和的法显,几乎是不死不灭的。这位温文如玉的高僧怎么会死呢?但是看到本笃缓缓无语摇头,陶冉不由得涕泪滂沱,悲难自抑。

法显轻轻地拍了拍陶冉,说道:“陶冉,莫放悲声。我佛门子弟,寂灭时才入自在境,脱却臭皮囊,从此无始终。……你很好,没有辜负你父母的牺牲,也没有辜负飞尘真人的教导。你须记得列真人的那句话,要自珍重,要多担当,莫让你陶家世代积累的福缘白白浪费。我寂灭后,即刻火化,不留骨灰,散之于山野。并请转告五台山一本寺住持多闻法师,请他为我销去度牒。”

他喘息两声,又道:“刚勇、陶冉,临了还有一事相求。来Z市前,我曾在瓜州渡边清修,那时有一个中医世家的女儿,常来与我长谈。此女天性良善,悟性极高。不少佛门医咒,都靠此女灵光一闪,才重见天日。她右眼边有一片红色胎记,若日后有什么困厄,请两位多多照应。我也不知她姓名,你们见到自识。”刚勇和陶冉含泪点头应允。

齐福帝君不知何时,已坐到法显身边,微微笑道:“小和尚,你倒有趣得紧,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遇见如此有道之人。可惜你我没有长缘,这就要分别了,分别之际,请和尚**。”

法显微一颔首,念出一偈:“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念罢,面带微笑,盍然而逝。

本笃知道他临终所念,正是《嘉泰普灯录》里的偈语,叹道:“师兄去了!”语中略带呜咽。

齐福帝君似有所悟,过了半晌,道:“陶冉小子,你好自为之,我也去了。以后有缘,或许还能相见。”说罢双眼一闭,气息全无,一点魂灵悠悠荡荡,消失无踪。

一时半刻,一个虽无血缘却异常亲近,一个虽不亲近却是至亲的两个人,却同时双双亡故。陶冉脑中一片空白,跪在两人身边,泪如雨下。

是夜,Z市下起了蒙蒙地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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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园公墓,每一天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在这里不过表现在多了一座座的墓碑。

一块汉白玉的新墓碑上,写着“爱子、兄弟张兵之墓”,上面镶着张兵刚入伍的时候照的证件照,年轻的士兵,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墓碑下面刻着两行小字:

老兵永远不死,只是消逝

Oldsoldiersneverdie,theyjustfadeaway.

那是二战时期,美国陆军上将麦克阿瑟将军临别演讲里的名言。是冯越强烈要求刻在上面的,他相信老兵永远不会离开他们。

此时,陶冉、龙三平、许长辉、冯越和邱萌站在张兵墓前,四人手捧鲜花和烟酒,来祭奠这个好兄弟。目前已经摆上了一束白色马蹄莲和一束黄菊花。看过留言,众人才知道白色马蹄莲是刘若菡送的,而黄菊花则是路伯阳所送。

从阴阵出来的第二天,路伯阳就接到雁荡宗的令信,要他立刻回宗门。路伯阳与陶冉定下了美国再见的约定后,告别众人就匆忙上路了。同时还带走了断成两截的终葵剑,他说在美国有一个从大陆去的炼器大师,有他在,保证能把终葵剑复原如初。看留言笺的印刷,这束花是通过网络花店送上的。

同时离开的,还有刚从日本赶来的川崎靖。他带回去的是四个骨灰坛,里面装着川崎名三、鬼井、赖古和钟芸霓的骨灰。

张兵被炸得粉碎,找了许久也找不到他的遗物。就在众人要绝望时,两天后,巨灵犬从废墟中叼回了一个奖章——“全军大比武二等奖”,这是张兵从军期间,所取得的最大的荣誉,他总是随身携带。于是着墓碑下的骨灰盒里没有骨灰,只有一个闪亮的奖章。

法显则烧得很干净,冯越找了半天,果然没有找到舍利子!

办完了张兵和法显的后事,刚勇也同大家辞行,他已经完成了俗世修行,要回青藏高原闭关。临走,他带走了法显的一些骨灰,给齐创集团留下了一个刻着佛咒的经论。让冯越辟邪用。

两天前,刘若菡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信,说道:家中有事,先行一步,后会有期云云。搞得邱萌闷闷不乐。

紧接着陶冉接到了大师兄的电话,要他回山,师傅有事要和他商量。众人又到分别时分,这才一起到张兵的墓前,生死朋友再次话别。

陶冉将花摆在张兵墓前,龙三平摆上酒杯,点燃香烟,声音有些哽咽:“咱们兄弟六人,能聚在一起的日子不多。筱洪在美国,桃子又要进山修炼了,老兵又遇到不幸。但是,就像着墓碑上写的,老兵永远不死,他会一直陪着我们。桃子,记得Z市还有四个兄弟,要经常回来看看。可不许一去十年无音讯了。”

陶冉点了点头,忍住眼泪,开着玩笑:“小许仕途成功、二马生意兴隆、你龙老大维护着治安。咱们在Z市通吃,我一定经常回来视察。”他又转头向冯越道:“二马,我已经找齐创集团的法律顾问,立下了委托书。将我在齐创集团的股份全部转到你和邱萌的名下。龙老大和小许都是公职人员,不能接受这样的馈赠。所以只好麻烦你们背着这笔钱,再努力挣钱了。”

“你们大家一定要尽量给Z市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我师傅说鬼患起于**。日莲和列真人当年定下的协议,就是不直接戕害人命,但若人有贪欲之念、斗狠使气,自寻死路,则道家不得干涉阴阵运转。列真人一时糊涂,轻视了人性的丑恶,这才酿成大祸。”

邱萌似乎也成熟了许多,不再是那个爱使小脾气的小辣椒了,她点了点头说到:“桃子大师,你放心吧。齐创集团的慈善捐款一定不会停。……我现在才知道,若菡姐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可是她行色匆匆,来不及道别就离开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你若见到她,替我向她问好,谢谢她以前在北京对我的照顾。”

陶冉笑了笑,点头答应,可是神色间却有些落寞。若菡不辞而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此时日已西沉,微风吹来,郊外空气清新,众人站在那里,若有所思,沉默似乎是这一刻最好的语言。

这么多挚爱亲人的牺牲,才换来了阴阵的败亡。没有了阴阵的笼罩,Z市的天空分外干净。只有西边天际的几朵微云,被斜阳映照,如血般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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