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空气中还有一丝寒意。荆州刺史府中忽然罕见地传来开廷议事的钟声。我穿戴整齐地站在议事大厅门口的的台阶下，望着那些匆匆赶来的荆州各官员，只见他们有的甚至连帽子都带歪了。我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的背后却有着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酸楚。

厅内的气氛颇为古怪，一张巨大的纱质帷幕悬在当中。隐约能看到刘表一袭宽袍，坐于幕后。下面的官员纷纷伸长脖子向那边张望着。不时的还小声地交头接耳，议论几句。

王总管走到帷幕之前，大声道：“刺史大人大病初愈，容颜颇为憔悴，故而隐身在帷幕之后，下面大家有事的可以上奏。”说罢又退回幕后。

蒯越走上前来，躬身道：“主公贵体欠和多日，今日终获痊愈，真是可喜可贺，想必定是托主公洪福所致。”

帷幕之后传来刘表的声音，声音虽低，却充满了威严，与我昨夜听到的那个衰弱之极的声音显然不同。“前些日子，刘贤弟作书前来，说偶然得到一支千年成形人参，我这才派王威去新野一行，昨夜楚原先生到府，将此参献上。果然具有神效。哈哈哈哈。”刘表最后还开心的笑了起来，声音却还不小。

蒯越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对我抱拳道：“如此真是多谢楚原先生了。”蒯越说话的同时，眼睛死死的钉在我的脸上，仿佛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我只是报以微笑。蒯越看了半天，这才退回班内。

那边文聘出班道：“启禀主公，先前黄祖阵亡，江夏现在无人镇守，此事已经有一段日子，还望主公赶快选拔合适人选，前往江夏，此事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刘表道：“此事我已经想好了，不知诸公可有什么建议。”满朝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一人答话。

王威躬身道：“还请主公裁决。”

众人立刻一起躬身道：“请主公裁决。”

刘表轻咳一声，道：“江夏是我荆襄之门户，事关重大，我意派我儿刘琦前往镇守，不知各位可有异议。”我注意到蔡瑁和蒯越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眼中都颇有喜悦和疑惑交加之色。

一我没见过地官员出班道：“主公不可。前段时间。关于主公病危地流言盛行。荆州实际已经颇显乱像。现在主公病体初愈。正需大公子留下来辅佐以挽救危局。望主公三思。”

蒯越在一旁厉声道：“李珪。你说此言是何居心。主公病重这段时间。蔡将军日夜操劳。将荆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这谁人不知。岂容你在这里胡言。”几个文官在一旁纷纷附和。

李珪怒视蒯越道：“乱臣贼子。是何居心。只怕蒯大人比我更清楚吧！”

蒯越道：“你……”

刘表道：“诸公勿要争吵。琦儿去江夏一事。我意已决。琦儿。你怎么样啊！”

李珪、蒯越都恨恨归班。刘琦则上前一步。我这才注意到刘琦。他就站在右侧最前列。面色蜡黄。看起来有点病怏怏地。

只听刘琦道：“爹爹病体初愈，孩儿自当身前尽孝，怎肯远离。”

刘表道：“哎，我病已无大碍，江夏百姓，此刻盼你前往，如同久旱盼雨，你速去准备吧！今日午时，即刻动身。”

刘琦流下了两滴眼泪，道：“孩儿听令。”

蔡瑁这时走上前来道：“大公子固然是镇守江夏的最合适人选，但是这辅佐之人也不可草率，需认真计划。”

刘表道：“辅佐之人，我已定下，主公看看可有异议。”王总管在幕后上前一步，宣读了十位随同刘琦去江夏的人选，我一听，这里面足有六位都是我昨夜在蔡瑁家中所见之人，只是其中有四位都是文官。我不由暗自佩服。

果然，蔡瑁听罢人选，脸上当时露出满意地笑意。抱拳道：“主公圣明。”旁边蔡瑁的那些党羽则齐声附和。蔡瑁的党羽中被派往江夏的这几个更是连声谢恩。想到他们此行的结果，我不由为他们感到一阵悲哀。

刘表又道：“蔡将军，我病重之日，全靠你连日操劳，真是辛苦你了。”

蔡瑁躬身道：“属下自当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刘表忽然声音一变，有些严厉地道：“但是，楚原先生昨日却对我说，他刚一进城，居然就有人在暗中伏击，这却是为何啊！”

蔡瑁当时神色大变，显得惶恐之极，低头奏道：“属下也是刚刚听说此事，正在派人全力彻查，想是曹魏或江东的贼子在趁机作乱，或未可知。”

刘表怒哼一声道：“你要尽速查办，限你二日内抓到所有参与此事之人，不得有误。”

蔡瑁道：“属下遵令。”低头退回一旁。

刘表忽然道：“楚原先生，你进来。”声音颇为急促古怪，我连忙紧走两步，来到幕后。只见刘表的脸痛苦的已经扭曲变形，满头大汗，面目看起来甚是狰狞。

刘表见我进来，示意我赶快站到他的身前挡住他，我刚一站好，刘表一躬身，一口鲜血喷出，都喷到我的胸口之上。吐出血后，刘表似乎好受了一些。对我说道：“楚原先生，昨夜承蒙教诲，在下受益良多，现在请再去后堂一叙。”

刘表的声音听起来与先前没有什么不同，此刻，只有与他最近的我，才知道他说这么几句话是费了多大的劲。刘表挽住我的手，从外面看起来，这是刘表对我显示亲近之举，实则刘表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这才慢慢站起。王总管连忙道：“今日议事到此结束，退堂！”

我和刘表转入角门，王总管匆匆赶上。刘表对我道：“一会先生先回馆驿休息，午时送走琦儿后，晚上你再来见我。顺便对我说一下，这些人见我没有去送琦儿的反应。另外我还有几件事托你转告给玄德贤弟。然后我给先生写一道公文，先生也需连夜尽速离开荆州。”

刘表的声音又恢复了昨晚的衰弱，这段话他说的断断续续，我们一直走出大厅，他才说完。我用袍袖掩住胸口，会齐赵云，从角门匆匆离开刺史府，登车回馆驿去了。

中午时分，刘表果然没有来为刘琦送行。理由是大病初愈，怕见面之后伤心过度，有损身体。在场的众官员又是议论纷纷，蔡瑁双眉紧锁，显得心事重重。送行仪式草草收场。

入夜，我按照约定，带着赵云，又来到刺史府。王总管眉头深锁，一言不发，将我安排到一间偏厅等候。旋即匆匆离去。

我苦候多时，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不由渐渐焦急起来。直到深夜时分，王总管才又匆匆而至，只见他双目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我不由大惊。忙道：“王总管，你这是怎么了？”

王总管冲我一摆手道：“主公刚刚病故，他临死之前，还惦记着先生，让我务必想办法送先生回新野。”

我一听更是震惊，果然是我所想到的最差结果。我问道：“那我们怎么走啊！”

王总管道：“我正为此事心忧，大公子已经远赴江夏。主公一死，这消息一传出去，只怕蔡氏家族马上就会控制整个荆州。到那时，先生的处境就太危险了。”

我当时急了。“那刘表的死讯，现在蔡瑁知道了吗？”

王总管道：“主公今日议事回来，就派文将军带人，封锁了门户，蔡夫人三番五次前来打探，都被拒之门外。所以到主公死前，蔡家应该不知道底细，现在主公一死，我就匆匆赶来，估计现在给蔡瑁送信的人，应该已在道上。”

我连忙问道：“如果现在我们马上起身，赶奔城门，不知是否来得及。”

王总管答道：“从时间上说，当有七成把握。但是蔡瑁身为荆州的京兆尹，守城官一直在他的控制之下，如果他事先做过什么布置和交代就不好说了。另外，蔡瑁手下有一支飞虎骑，以速度见长，一日夜可行八百里，先生还需要防备他们的追击。”

赵云在一旁道：“军师，我们快些动身吧！若是再晚上片刻，只怕这个机会也没有了。”

我心知此刻已经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而且现在时间对我们来说真就是生命。说也奇怪，此刻我的头脑之中却是异常清明，丝毫不乱。

我又问道：“王总管，你家主公的传讯金牌可在？”

王总管道：“主公死后，我已经向文将军讨回，现在就在我的手中。”

我接着问道：“王总管，不知荆州有几处城门可以出城？”

王总管道：“荆州除东西南北四处城门之外，西北面还有一个小门，虽然年久，但是还可出入。”

我继续问：“这个门守卫多吗？这刺史府离哪个门却是最近？”

王总管沉思片刻，道：“西北小门，历来有一个百人队看守。我们这刺史府离南门却是最近。”

我略一思忖，终于暗下决心，道：“王总管，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不过还需要你的全力支持。”

王总管道：“楚原先生你这是哪里话来，主公一死，在下也了无生趣，本想追随主公而去。奈何主公临终有托，老奴这才苟延残喘。但得先生有令，老奴愿以命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