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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州纪》第六章 工匠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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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肖亦默便来到柳掌柜的住处,想向她打听一下关于血焰符的事儿。看柳掌柜昨日的神色,她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然而,这里的仆人们却告诉肖亦默柳掌柜已经离开了,腾联阁也马上就会有一个新接任的掌柜。至于柳掌柜为什么离开,去了哪里,就没有人知道了。

肖亦默带着疑惑和沮丧在回雅苑的路上,遇到殷复缺,劈头就被问了句:“我正找你,怎么一大早的就不见了人影?”

肖亦默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大早的找我,有何贵干?”

殷复缺面带讶然地上下打量着她:“怎么一大早的就那么大的火气?”

肖亦默立时为之气结:“……你一大早的有完没完?”顿了顿又问:“对了,柳掌柜怎么突然走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殷复缺对她忽然问到这个略有些感到意外,犹豫了一下道:“她……到别的分号去当大掌柜了,短期内应该不会回来。你找她有什么事儿么?”

“哦……那算了,我……反正也没什么大事……”。

殷复缺见肖亦默的情绪因为柳掌柜而很是低落,便提议出去走走,顺便分散她的注意力。

初春的清晨,虽寒意凌冽,却也醒神清新。

二人信步闲晃,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工匠坊的附近。

这个工匠坊是城内一处专门打造兵刃地地方。劳作区地外围就是工匠们全家老幼地居住地。在此处地工匠名义上是为官府做工。实际上在被强行征来地那日起便全家都成了官奴。如无监工允准。一律不得擅自离开工匠坊地范围。只能日复一日地辛苦劳作。一直到病死累死为止。

而事实上。自从被水渐国统治以来。全鼎州国地各类工匠大多都已被强行迁到各个州郡地工匠坊内集中劳作。为了遏制武装反抗者地势力。各地官府对打造兵刃地工匠们地管制更是严苛至极。

这时肖亦默恰好看到坊内不远处有一个衣衫褴褛地瘦小孩童。正在挣扎着要背起一大筐垒得几与他身高相同地铁块。便快步走过去想要帮忙。

不料她刚举步。就听到一声喝骂:“小兔崽子。真是个废物!”。紧接着一个身穿皮衣地矮胖男子从后边猛地对着那大筐踹了一脚。只听得一阵金属落地地声音后。孩子便被整个地压在了那堆铁块地下面。连哼也没来得及哼得一声。

肖亦默大惊。一个起跃到了那铁堆旁边。却只见到两只早已布满伤痕和泥土地小小地光脚露在外面一动也不动。而旁边地上地灰尘正随着铁堆下渗出地鲜血在慢慢地流动。

肖亦默看着这般惨状一时间呆立当场。

这时,从旁边的一个窝棚内跌跌撞撞地冲出一名老妇人,默默地跪在那铁堆旁边,将铁块一块块从孩子的身上搬开。同时,一名老翁手持一把锉刀从窝棚内冲出,径直扑向那个一脸不屑袖手站在一旁的矮胖男子。

只听一声惨叫,矮胖男子捂着咽喉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气息,而在他的咽喉处仅仅露出一小截锉刀的手柄。老翁杀了那男子后,便也跪到了老妇的身边。

这整个变故几乎就发生在眨眼之间,而那老翁和老妇从头至尾皆是一声未出。

那男子死前的惨叫引来了数十个此处的守卫,见状便直接要拘拿那二位老人。肖亦默对一众持械甲士道:“是他先不由分说便伤了那孩子的性命,他是死有余辜!”

众人见肖亦默一身的贵气倒也不敢太过无理,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道:“他是这里的坊主,杀一个鼎州国的贱民还不跟踩死一只蚂蚁似的?你快快闪开,让我们活剐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好去上面交差!”。

肖亦默顿时心头火起,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来抓这二老!”

守卫正欲一拥而上之际,那老翁和老妇忽地齐齐高声喊道:“何时复我鼎州国?!”,苍老而悲怆的声音似要直冲云端直达九天之上。

肖亦默连忙回头,却见铁堆已搬开,两位老人正一左一右地侧卧在孩子的身旁,伸出手臂将孩子紧紧地护在中间。而他们头上被铁块砸出的大洞中汩汩流出的鲜血,正与那孩子的血液汇成一道越来越粗越来越长的血线。

肖亦默看着地上这三具同样褴褛同样瘦弱的尸体,只觉有一团火焰正在胸口燃烧。她霍然转身,面对着那一众守卫时,那一向平和无忧的脸上竟带了浓浓的杀意。

“出什么事了?”此时从坊外忽地传来一声懒懒的问话。众守卫立刻对着声音来处纷纷垂首抱拳齐声道:“参见逸王爷!”。

只见一名二十来岁一身华服,看上去像个俊秀公子哥儿模样的年轻男子,提着一个鸟笼慢步踱了过来。

“啧啧……怎么这一大清早的就搞了这么多的死人啊?”

那领头模样的守卫忙上前低声禀告了事情的经过。

“哦……原来是这样。”他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又道:“那不就已经完事儿了么?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光啦,都还挤在这里干什么?快快快,快给我都收拾干净喽!一大早的,真晦气!可别惊着了我的宝贝鸟儿!”。

然后又像是才看到肖亦默似的瞪大了眼睛:“哟嗬!原来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姑娘啊!”

接着又很惋惜似的摇了摇头:“怎么一副别人欠她好多钱没还的样子?真是可惜了这么张脸喽!”说罢也不管肖亦默正由愕然转为大怒,便摇头晃脑地又慢步向外踱去。

在踱到一直守在肖亦默的三步距离之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殷复缺身边时,这男子稍稍停了一下,偏头仔细地打量了殷复缺一眼,而后便又继续四平八稳地踱他的步去了。

被殷复缺从工匠坊一路拉到了护城河边的肖亦默终于忍无可忍:“可以放手了吧?”

殷复缺回头看了看肖亦默满脸的怒气,终于放开了她的手腕。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是那个遛鸟的家伙得罪了你,又不是我。”

肖亦默愠怒道:“你知道我不是为这个!”

殷复缺转头看着平静无波的河水,淡淡地道:“他们能在死之前亲手为孙子报了仇,已经很幸运了。”

“所以就可以不用救他们了么?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

看着他们死了么?你明明可以出手救下那二老的!”

“生无可恋,死亦何憾。”

殷复缺声音中所透出的疲惫和苍凉让肖亦默不由得呆了一呆,不过她还是坚持道:“没人有权去决定任何人的生死,包括自己。”

殷复缺闻言,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她,眼神中有一丝不忍和悲悯,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可是,你刚才不是也险些就杀了那些守卫么?那么,他们的命就该由你来决定去结束么?”

肖亦默顿时愣住了,她忽然想起在那一刻,自己心中的那种从未曾有过的灼烧感,似乎只有靠杀戮和毁灭才能够得到平息。

如果,不是那个公子哥儿恰好出现的话……

殷复缺缓缓道:“其实,你的怒火并不是因为那孩子和那两位老人的死亡,而是因为他们的生命和尊严受到了如此肆意地践踏,对么?”

肖亦默有些迟疑着点了点头。

“像他们这样连蝼蚁都不如的人,如今被水渐国国人称为贱民,但在二十年前被天下人称为鼎州国国人。没有人喜欢死亡,但前提必须是能够像个人那样去活着。”

肖亦默垂首思索了片刻:“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殷复缺淡淡地笑了笑:“别着急,慢慢来。你需要时间,来了解什么是复国。”

“那……你用了多久?”

“我嘛……我比你聪明那么多,所以肯定不会有你那么久。”

肖亦默看着殷复缺那永远满不在乎却又似乎隐藏着很多苦涩的笑容,忽然很想知道这个人在这二十年里都经历了些什么。

“哎……当年不是所有的王族都……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逃出来以后又去了哪里?”

殷复缺挑了挑眉:“嗯?开始打听我的过去……难道你对我……”。

肖亦默见他一脸的坏笑,才猛然回过味儿来:“呸!”。

这时一个懒懒的声音忽地从旁边冒了出来“哎呦喂!这么快人家欠你的钱就都还回来啦?”。肖亦默循声扭头一看立刻怒从心起,只见刚刚那个在工匠坊出现过的公子哥儿正慢悠悠地踱

了过来。

“咦?怎么一见到我,这脸就又变回去了呢?难道我欠你钱没有还?不能够啊,我才来这儿没几天啊,还没顾得上欠别人钱呢,我既然没有欠钱又怎么可能欠了你的钱没有还呢……”

肖亦默已经被他一连串自言自语加上自问自答的絮絮叨叨绕得什么怒气都没了,只剩下了傻眼的份儿。而殷复缺在一边则又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而且还看得乐不可支。

那公子哥儿又转而对着殷复缺笑嘻嘻道:“阁下好身手啊。”

殷复缺更是笑容可掬:“哪比得上逸王爷的好眼力啊!”

“好说好说”。

“彼此彼此”。

他们两个忙着互相打哈哈打得是不亦乐乎,而肖亦默在一旁却是听得一头雾水:“你们两个

现在这是在打哑谜么?”

公子哥儿立刻挑眉瞪眼惊讶得甚至有些夸张:“哟!你居然不知道?”

肖亦默越发糊涂起来:“……知道什么?”

“他用小石子定住了那坊主的穴道啊!”

肖亦默这才恍然,怪不得那病弱的老翁能靠着一把小锉刀轻易就杀了那凶残的皮衣男人。

原来竟是一直默然站在一旁的殷复缺不动声色地做了手脚,可是自己刚刚却居然还……

公子哥儿似笑非笑地看看肖亦默又看看殷复缺,举着手中的鸟笼哈哈一笑:“不早喽不早喽,回去喂鸟儿喽!后会有期啦。”

殷复缺此刻终于敛了那嬉闹的笑容,正色回道:“后会有期。”

公子哥儿也端正了神色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次:“后会有期。”

这两人看上去竟像是正在许下什么重要的承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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