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泰疗养院”的牌匾出现在叶歌儿视线中时，她伸出手来在自己的脸上使劲地揉了几下，揉出一个喜洋洋的笑脸来，才抬脚跨过角门，进了院子。

“歌儿来看妈妈了？”门卫的胖大叔正坐在门口的塑料凳子上，端着大瓷缸子喝着茶，看到叶歌儿，有牙没眼地笑着。

“是呀，我来看妈妈。胖大叔你又胖了！你屁股下的凳子正在哭呢，你没有听见吗？”叶歌儿的声音欢快清脆。

“死丫头！又拿大叔取笑！”胖大叔一边笑骂着，一边扬起他手中的大蒲扇往叶歌儿的身上拍去。叶歌儿轻轻地一跳，就闪躲开了，“咯咯”笑着说道：“我先去看我妈，回头陪大叔唠嗑哦。”

“快去吧！”

叶歌儿便一路蹦跳着，往养护院的后楼走去。

上了二楼，她先钻进护理室，将手中的香蕉袋子往桌上一放，喊上一句：“姐姐们，我来了！我给你们带香蕉吃了！”

几个正在忙碌的小护士都转过头来，一齐冲着叶歌儿笑着：“歌儿来了？怎么每次来都破费？你挣钱很容易吗？”

本是无心之语，叶歌儿听了，却在心里尴尬了一下。不过她脸上仍然保持着笑意：“几只香蕉又不值多少钱，姐姐们照顾我妈辛苦呢，应该的！兰姐姐你又瘦了呢。”

“是吗是吗？”一个胖乎乎的护士赶紧放下手中的药瓶子，乐颠颠儿地跑到叶歌儿面前，转了一个圈儿，“我最近在喝纤女减肥茶，你看出效果来了？”

“这护士服都显肥大了呢，能没有效果吗？让护理长给你换身尺码合适的工作服吧。”叶歌儿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去，“你们忙吧，我去看我妈。”

出了护理室。往左一转。在走廊中没走出多远。便到了206房间。她伸手推门。跳进去后。亮开嗓门喊一句：“妈！”

回应她地是身后“嘭”地门关上地声音。

“半个月没见我了。想我没？我复习考试了呢。今天刚刚考完。我考得挺好地。估计再过两个月。我就可以拿到一纸文凭了呢。妈替我高兴吧？”叶歌儿兀自说着话。将手中地苹果放在床头桌上。又伸手将半开地窗户全部打开。

床上一个四十岁左右地女人仰躺着。白净地面庞如深海洋底般沉静。将这个世上所有地纷纷攘攘都摒弃在她地世界之外。她身体右侧地钢架上挂着一袋营养液。顺着一条软胶管一滴一滴地落下。注入她地身体中。昭示着这个女人还活着。

叶歌儿在床边地凳子上坐下。掀开薄被。将手探进她妈妈地身下摸了摸。干爽滑腻。应该是新搽了爽身粉了。她满意地笑了笑。接着自言自语：“我刚才闻到洗头水地味道了。是兰姐姐刚给你洗过头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从床头桌地小抽屉里取出一把水果刀。拿出一个苹果开始削皮。她看着苹果皮越来越长。便得意地擎到她妈妈面前。显摆道：“你看。我削苹果地技术真是越来越好了呢。我小时候刚学削苹果。你还笑我呢。说人家都是顺时针方向削苹果。偏偏我是逆着时针方向削。是个笨丫头呢。”

苹果削完，她拿刀切下一小块来，送到她妈妈的嘴唇上，来回蹭了两下：“你也尝尝，这苹果甜不甜？就给你吃一块哦，吃多了你不消化。”

然后自己抱着苹果开始啃起来，一边啃着一边絮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家常话，楼下又多一只流浪狗啦，买菜的时候被少找钱啦，看上一条裙子什么花样颜色啦。

直到她啃完一个苹果，擦干净手，方才端坐望着她妈妈的脸，正色地说道：“妈，我今天来是有事要跟你商量，我…我想…再接一单生意，存够咱娘俩儿的生活费，然后我就去找一份正经工作，你看行吗？”

床上的女人继续沉默着。

“你这样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许了哦。到时候你可不能赖帐，不许骂我不听话哦。”叶歌儿的声音象小女孩儿在妈妈面前撒娇一般。

想了想，她拉起她妈妈的手，叹口气说道：“唉！妈妈你耍赖皮，一直睡一直睡，都不肯醒过来，替女儿出出主意。我知道这样不好呢，可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我…”

说到这儿，叶歌儿忍不住伤心，将她妈妈的手贴在脸上，眼泪流了下来：“妈，你睡太久了，你醒醒吧…”

当叶歌儿走出安泰养护院的大门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她神色有些木然，没有了刚来时那生龙活虎的劲头儿，所以路过门卫室的时候，胖大叔也没敢拉住她唠嗑。

叶歌儿感觉头痛欲裂，也不知道是刚才哭得太狠了，还是这夏日午后的日头太歹毒。她走到一处树荫下面，坐在了马路牙子上，抱着头看着眼前车来人往，一直到日头偏西，暮色薄至，天气也凉爽了下来。

她眨了眨发酸的眼睛，觉得脑子里清朗多了，伸手摸出手机来，按下了川姐的电话：“川姐，那单生意我接。”

川姐的办事效率绝对是火箭速度。第二天早晨，叶歌儿还在被窝里陪周公下棋呢，川姐就一个电话搅了棋局，通知叶歌儿中午在广嘉酒楼见客户，如果那对夫妇对叶歌儿满意，下午就去医院检查身体。

挂掉电话后，叶歌儿再无睡意，躺在床上呆瞪着雪白的顶棚，一直到十点钟，才懒懒得起了床，慢慢悠悠地洗漱完毕，套上一件粉蓝色的T恤，随便抓了一条牛仔裤穿上，挎着自己的大帆布背包，就出门去了。

夏日炎炎，好在这个时候公车上并不太挤。叶歌儿倒了两路车，到了广嘉酒楼的门前，放眼一瞧，停车场上名车挤挤，那五层高的酒楼装饰得金碧辉煌。她想起川姐说那对夫妇是有钱人，不知道会有钱到什么程度，见个代孕妈妈也要到这么好的地方来。

她给川姐打了电话，确定了她的位置后，直奔酒楼二层，在一个靠窗户的座位上看到川姐，只有她一个人，那对夫妇还没来。

她坐定，川姐替她叫了一杯橙汁。她也不喝，只是用手指捏弄着吸管，眼睛看着窗外，沉默不语。

川姐看她不开心的样子，叹口气说：“你要实在不开心，就不要做了吧。我最近听人说，有一种专门看护老人残疾人和植物人的慈善机构，不收钱的，不如…”

“我不会把我妈送到那种地方的！”叶歌儿回过头来，眼神中透着决然，“那种地方设施不好，护理人员也不专业，只能保证送进去的人有一口气在而已。我要让我妈住在一个环境很好的地方，有专业人员治疗照护，我不会让她受罪的。至于这单生意，我一定会好好配合你，不会反悔的。”

川姐还想说什么，就听旁边有一个声音响起：“明总裁，伍董事长，这边请。”

两人齐回头，就见一个引座员引领着一男一女正往她们这个方向来。明总裁？伍董事长？而不是明先生明太太？感情夫妻俩儿都不是等闲之辈呢。

不过叶歌儿不太关心对方的职位有多高，对于她来说，只要这对夫妇能付得起三十万的补偿金就OK了。她比较愤愤的是那个引座员－－－刚才她上楼时，那人就站在楼梯边上，怎么就不见给她引个座位呢？狗眼看人低！

川姐早就迎了上去，热情地相互介绍完毕，才发现叶歌儿没有跟上来，赶紧回手牵了她出来，向来人介绍道：“这是叶歌儿，是我按你们的要求挑选的爱心妈妈。”

叶歌儿一抬头，就被一道凌厉的目光刺到了。她觉得自己的心瑟缩了一下子，暗暗想：明明就是一张白净书生气的面皮，明明戴着文质彬彬的金丝边眼镜，怎么那镜片后的目光如此犀利呢？仿佛只一眼就能看透你的心思，而他却根本不屑于看透你的心思一样。

她不太敢迎接这样的目光，便转头将视线落在那个女人身上－－－一身粉紫色真丝荷边V领连衣裙，一头大波浪的卷发闪着栗红色的光亮，在她的肩头跳跃着，随意而风情。皮肤莹莹透着玉光，没有丝毫的瑕疵，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在眼尾处微微上扬，显得精明而妩媚。

这是一个天生具有高贵气质的女人。

“明先生好！明太太好！”叶歌儿微笑了一下，问候道。

明太太伍海萍抿着嘴唇，略略点了一下头，算是应答，然后便仔细地打量着叶歌儿。叶歌儿对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那目光无非就是想弄明白自己的孩子在这个女人的肚子里长大，到底有没有危险。

叶歌儿略略偏过头，避开伍海萍的直视，由着她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游走。

伍海萍端详了叶歌儿足足有一分钟，突然就笑了，上前拉起叶歌儿的手：“叶小姐长得好秀气，我就喜欢叶小姐这种圆圆的小脸蛋儿，偏偏还搭配一个小尖下巴，真是可爱死了，看了就想咬一口，呵呵…”

叶歌儿对这种突然的亲热还不太适应，陪着讪笑了一下。川姐却对这个开端很满意，赶紧招呼道：“既然明太太对歌儿还算满意，不如我们坐下来谈吧。”

“哼！一个女孩子家，干点儿什么不好？偏偏做这个！”声音清朗动听，话语却是鄙薄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