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元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拉起桂枝的手往西苑大厅走去。

西苑大厅里都是人，三姑六婆都到齐了，因为人多，段元儒和桂枝的出现倒也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今儿个坐在大堂上的不是段家的老夫人，而是温柔贤淑的二少奶奶陈金玉，去了头上的珠宝首饰，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少。

脸上是喜滋滋的，可不是，段家的希望可就落在她身上了，谁不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里。

二少爷坐在一旁，小心的看护着妻子，他一向讨两位老人家喜欢，可以预见，这孩子出世，一定是段宅的宝贝。

段元儒和桂枝找了空位置坐下，离老夫人很远，老夫人还是眼尖的看见了他们，对于段元儒的出现，她心里还是有一点惊讶的。但是段老夫人是何许人也，她的惊讶如昙花一现，马上被掩盖在喜色之下。

众人一一献上贵重礼物，想跟段家未来的段家当家人套套近乎。桂枝娘家是没什么贵重东西拿的出手的，她也不懂得大户人家的规矩。

这点段元儒倒是想的比她周到，他拿出一串上好的南海黑珍珠项链，用一个精致的锦盒装好，那珍珠每颗都是一般大小，很惹人喜爱，一看便知道是极珍贵的。

他拍拍桂枝的肩膀，示意她把锦盒拿上去给二少奶奶，顺便问候她一下。

桂枝很听话的起身上前，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买来的三少奶奶会拿出什么东西献给段宅的二少奶奶，当那条珍珠项链露脸的时候，所有人的呼吸为之一窒。

这不算是段家的东西，但在场的只要是段家人，没有不认得的。桂枝全然不知者其中的奥妙，只当是项链的美丽令大家震撼。

陈金玉的脸色很是难看，挤上一个虚伪的笑，显得突兀极了。

看着这一幕，再做的每个人都想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段家要生变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好戏，大厅里鸦雀无声。

“弟妹……这……这么贵重的东西金玉实在担当不起。”陈金玉的笑容愈发难看了，没想到一向乖巧的三弟媳竟然在这时候摆她一道。

“二哥，二嫂，这是我和元儒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说着，桂枝朝段元儒望了一眼。

这一眼，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只道是他们暗通款曲，摆明了要给二少奶奶一个下马威。

没想到看起来娇娇弱弱的三少奶奶心机如此之深。

“这……”陈金玉为难了。

为难之际，段老夫人走上堂前。

她把所有人都斥离了，唯独叫段元儒和桂枝留下，连身为主角的段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都没敢留下。

陈金玉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出了西苑大厅，连头都没敢回，刚刚若不是老太婆帮她一把，就要在段家人面前出丑了。想着，她的步伐不禁更快了。

段老夫人的脸色不比陈金玉好多少，只见她紧绷着下巴，本就严肃的脸这一刻更是威严。

段元儒在老夫人面前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叫人看不懂他心里所想的，他的手正紧紧攒着桂枝的。感觉到她的手正微微颤抖，很显然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老夫人首先发话了。

“就是像你看到的那样。”段元儒云淡风轻的说，好像在讨论今天吃了什么这么简单。

桂枝感到暗潮正渐渐往上涌，这是她第一次正面看到丈夫和老夫人吵架。

“我还活着一天，这段家的当家人就是我。”老夫人狠狠用拐杖指着地，整个人也跟着颤抖起来。

“年纪大了，别这么激动嘛，我也没说段家的当家人不是你啊，只是提醒你一下罢了。”

老夫人重重的咳了起来，拿起拐杖作势要打人，段元儒一把抓过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在我面前作威作福，若不是爷爷还在，你以为我会容忍你这么久。”

说罢，他放下老夫人的手，一把抓过呆若木鸡的桂枝离开了西苑大厅。

那一刻，桂枝对段元儒的印象是极差的。虽说段老夫人并不讨人喜欢，但也没有针对她做一些很过分的事，这次，真的是段元儒的错，桂枝如是想。

“桂，你的桂花树还种不种？”

路过那棵桂花树的时候，段元儒问了他在去西苑的时候就该问的话。

桂枝还为刚才那恐怖的一幕难以释怀，根本没挺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木然的摇摇头。

不种了，宅子里的桂花树多的是，也不差北苑这么一棵了。

回到北苑，看到段元儒一贯的温柔，她满肚子话都卡在喉咙里挤不出来了。

她很想问他，跟老夫人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很想问他，老夫人不是他的奶奶吗。

段元儒没打算让桂枝开口，轻轻地把她抱上了床，拉下素色帘幔，把一切隔之床外……

夜凉。风急。

北苑刚种下的竹子摇摇欲坠。一阵风拂过，那声音如泣如诉。

明天一定要给它们施点肥，桂枝想。

感觉到她的不专心，段元儒狠狠地吻住了了她，弄得桂枝很被动，只能喃喃的回应，她已经想不起刚刚心里想了什么。

次日，他们起来的时候已近晌午，桂枝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来提醒他们。

瞥了一眼身侧，他还在，睡容像孩子一般安详，还有那股浓浓的书卷味。

她，很喜欢他，但是她不能爱他。

桂枝起身梳头，她已经没有长长地直拖到地上的头发可疏了，自那天起，段元儒便再也没有给她梳过头，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桂枝的神色渐渐黯然。

她利索的给自己梳了一个髻，起身来到院子里，叫来丫鬟跟她一起为竹子施肥。

段元儒起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她的衣服上，脸上都沾满了泥巴，还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她咧嘴笑着，路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那笑容，胜过中午耀眼的太阳。

被她的快乐感染，段元儒也挽起袖子加入了她们，然后故事情节渐渐转变了，从施肥变成打闹，再由打闹变成了火热的激情。

丫鬟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北苑，桂枝被段元儒由后面紧紧抱着，她一仰头，他便吻上了她。

太阳渐渐被乌云遮掩，仿佛也不愿看到这羞人的一幕。

人说，江南的竹子是有灵气的。

当桂枝自己种下竹子以后，才明白这并非空穴来风。

竹子长的很好，一改从前枯黄半绿，一副生机盎然的样子。她笑着的时候坐在树下，它们会随风起舞，她苦恼的时候坐在树下，它们会低泣。

她种下它们果然是对的。

桂枝还为此挖苦了段元儒几句，是谁说这竹子过了夏天就活不了了，这是我种的，当然会活的好好地。

她变了，嫁到段宅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她变得讨人喜欢，成了他欢笑的来源。

段元儒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想起玉娘，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想起那些痛苦的陈年往事，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正正的活着，他想这样一辈子。

桂枝再见到路墨云是在半个月以后，还是在同样的地方，她看见了他，一头灰白色的头发标志性的披在身后，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宛如天上的神祗。

并非她想和他说话，但是她明白，她能出寝房，多多少少是因为这个大夫在段老夫人面前说了几句话的缘故。

显然路墨云也看见她了。

他依旧安然的喝着茶，手中拿了一本书，不时看几眼。几上摆了一个香炉，几缕青烟从里面冒出来，桂枝觉得她每次看见他都觉得那样不真实，仿佛一触碰，他就会从手中化成那一缕青烟飘向天空。

“好久不见，三少奶奶。”他说着，把头抬起来望向桂枝。

他的话把桂枝从天外拉回，“真巧，路大夫也在。”

她勉强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回应他，在这个男人面前，连虚伪的勇气也没有，因为他实在太干净了，干净到觉得在他面前做一切伪装都是徒然。

“我每天都在这，只是三少奶奶许久不曾来了。”他轻呷了一口杯中的茶，继续翻阅手中的书。

不知不觉桂枝已经走到了路墨云的身边，突然想起他说的话，她果真已经很久没来书斋了，自从段元儒上次回来，仔细算算也有月余了。

“路大夫好雅兴，每天都在这品茶阅书。”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只是到了这点上，也不好转身离开。

只见路墨云的嘴角微微上翘，他果真不知道这样的笑容是会迷死千万怀春少女的。

“怎比少奶奶风光无限呢。”

这是在讽刺她还是在夸奖她，桂枝很怀疑他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