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春风得意

初到煤炭公司上班，王佑宇不适应，很是紧张了一阵。公司陈经理见他是科班出身，就安排他在公司办公室做文秘工作。一次，陈经理亲自指示王佑宇向主管部门经贸局写一份更换工作用车的请示，王佑宇诚惶诚恐，精心打造，将换车理由罗列了十多条，甚至将公司领导乘坐原车的心理不适感受都写得声情并茂。将用近三千字完成的报告呈送经理审核时，经理张大嘴巴看了半天，末了评价道：“小说写得不错。”随后在王佑宇大作的最后一页的半张空白处，笔走龙蛇，不过两分钟光景，陈经理将自拟的几行文字指给王佑宇看：“文件内容就这样，前后格式按要求去套。”王佑宇双手端起经理的手迹，只见上面写道“我司原工作用车已不适合工作之需，现申请购置桑塔纳轿车一辆，约需18万元，经费由我公司从经营收入中列支。妥否，请批示！”整个报告连标点符号计算在内，只有寥寥50余字，简洁明了，主题明确，重点突出。王佑宇看后，心中先惊后恐，面颊渗出羞愧的汗珠。陈经理见怪不怪，从文件柜中翻出一沓文件：“小王啊，这些是各级往来的文件，你回头仔细揣摩一下，就知道公文是怎么写的了。年轻人有学历，脑子活，多锻炼锻炼，会有前途的。”说完呵呵几声，笑声中洋溢着满意的味道。王佑宇见经理大人不怪反笑，一颗心才放回肚中，感激地说：“谢谢经理的栽培，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王佑宇脑子本来就不笨，甚至可以说是属于特别聪明的那种。要不然他凭什么从小学升初中考试成绩为全乡第一，中考又从近百人的考生中再夺魁首，考入师范，跃过龙门。只因为从上学伊始到为人师表，所有的生活都局限于学校这个相对独立的世间桃源，他缺的是社会实践。社会阅历是再聪明的人都无法从书本上学到，必须真真切切地在社会这个大融炉中经不断融炼、捶打，才能慢慢积累提高。所谓的人精，没有一个不是这样修炼而成的，越是精得纯粹的人物，受到的捶炼较常人更多、更严酷几倍。

王佑宇从写的第一份报告中受到的刺激激发了他的好胜心，接下来几天乘势把陈经理给他的那些文件细细看了，心里逐渐明朗起来。原来公文是这样写的，不仅要求遣词造句、用词准确，什么时候该细说，什么时候点到即止，套话、官话在什么地方用，成绩怎么以小见大，问题怎样避重就轻，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切入点如何寻找，措施如何落实等，都十分讲究。通过研究，王佑宇发现公文的写作是一门高深精妙的大学问，凭自己再多长一颗更聪明的头脑，一时也难以全部掌握，只有以后走一步学一步，碰到什么样的问题再钻研领会相关知识。自此以后，王佑宇的公文写作渐入佳境，水平渐高。

进步再大，每次撰写公文时王佑宇都会想起第一次陈经理对他的关怀，特别是陈经理的“呵呵”声就会在耳畔响起，挥之不去。因而王佑宇每次撰写公文时都要跑到经理办公室，虚心听取陈经理的指导。陈经理每次都很严肃认真地对王佑宇的公文进行审阅并提出修改意见或给出写作思路。多次下来，陈经理给出的意见愈来愈少了，看王佑宇的目光却愈来愈亲切了，这一切包括每次的“呵呵”都会让王佑宇非常受用，使他往陈经理身边去的次数更加频密，不仅在办公室还在其它地方。

陈经理大名陈一晶，原本只有初中文化水平，只是近年来干部队伍提倡“四化”，才突击在党校拿了一张企业管理的大专文凭，把自己打造成“四化”的范本，有了文凭说话做事就添了许多斯文，时常喜欢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才气，王佑宇适时地为陈经理提供了一个任意挥洒的舞台，长久下来，两人都各有所得。再加上为感谢领导的接纳之恩，不论是“五一”、“十一”还是“端午”、“中秋”，王佑宇都会从老家带来一些城里人有钱难买的，诸如放养的土鸡、手工粉皮、自酿黑醋之类的地道土特产品到陈宅拜谢，至于春节等重大机会就更不至此。拜谢次数多了，两人感情渐浓，王佑宇却不张扬，每次见陈经理总是起身立正、两手侧垂或正襟危坐，颇得领导赏识，大会、小会对王佑宇的肯定之辞也渐渐多了起来。过了第二个春节，王佑宇被委以重任，提拔为公司办公室副主任，成了一名副股级干部。干部自然有干部的责任，王佑宇荣升后，除了公司文秘的事继续干之外，陈经理又让办公室主任把他负责的煤票工作交给了王副主任。

煤票是煤碳公司的看家宝，虽然改革开放已十年有余，随着物质商品的日益丰富，关系老百姓日常生活的布票、粮票、肉票、油票等等五花八门的这票那票都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在青云县这个地方，煤碳供应却依旧紧张。为体现人人平等，让每个老百姓家里都能有煤碳取暖、做饭，全县人民仍然是凭票买煤。煤票上面印制的内容主要有两项，一是数量，从十公斤至一千公斤不等；二是标明煤的类型，是面煤还是大、中、小块。

面煤就是被最小的筛子筛过后剩下的粉末煤，不能直接燃烧，需将和一定比例有粘性的红土混合均匀后，像打土坯般重新加工成如手掌薄厚半土半煤的煤块，等晒干后储藏在煤房慢慢使用。这种煤块因掺了土的缘故，已看不到煤碳本来的黝黑光泽，更多泛着泥巴的土灰色。用煤块生火，不仅要费很多的引火烧柴，就是煤块烧着了以后，火焰也很弱小，热量不大，且煤烟味浓重，燃尽的残渣也很多，几乎是用多少煤块残渣就有多少，清理起来尘土飞扬，不仅费工费力还又脏又累。而块煤却省了好多麻烦，用几块就将炉子烧得通红，热效高、无煤烟，残渣就象一捧烟灰一样，不用时时清理。两种煤孰优孰劣，自然大家心里清清楚楚，都想多得到些块煤煤票。有关系、有头脸的人，煤碳公司自然不会让他们烧面煤，而普通人没办法弄到额外的煤票，只能买面煤将就了。谁在煤碳公司的面子大小，从冬天取暖用煤上一看便知。这种现象在社会上被老百姓总结了一副对联，送给煤碳公司。上联是：有面子无面子，下联是：无面子有面子，横批：面子煤场。十分妥切地反映了这种现实。

至于煤票如何印制、如何发放，又如何回收、对帐，其过程大概和发行人民币差不了多少，但煤票毕竟不是人民币，因此在管理中就有许多随意性。王佑宇到煤碳公司快两年了，早就把其中的利害了解得清清楚楚。原来他只是一个大头兵的时候，就有好多同学或朋友向他要过块煤票，王佑宇为此也曾多次张过口，可每次主任都象看宝贝似得只给他几十公斤的小额票，弄得他在熟人跟前很没面子。这次经理居然把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给他来做，他惊喜得就如做梦一般。因而带来的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

现在除了陈经理之外，只有王佑宇拥有煤票的发放权力。一朝大权在握，人缘立刻好了起来，今天朋友活动，明天同学聚会，后天亲戚登门，管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扯得上丝毫牵连，无一不把王佑宇当做最亲近的人物对待。王佑宇心知肚明，也不计较亲疏远近，凡开口者，均能视其身份给予不等煤票，搞得天下皆大欢喜。王佑宇极尽挥洒权力的魅力，不仅在众亲友中树立了自己的威信，也使煤碳公司与县城各单位的关系更趋融洽，每次代表公司到相关部门公干时，无不手到擒来，更加得到了陈经理的赏识，副主任只干了一年，主任退休，王佑宇顺理成章地升为办公室一把手。又至公司自建家属住宅峻工，象征性地交了一万元集资款，分得一套二居室房。期间，经人介绍，王佑宇已与在县乡企局的打字员雅芳处对象近半年，有了体面住房后，也一并将婚结了，了却了一桩大事。

升职、买房、结婚，人生喜事不过如此，王佑宇的喜事接踵而来，可谓三喜临门。几年来只顾埋头努力的王佑宇抬头只觉天更蓝、树更绿，低头花更艳、草更青。真是树挪死，人挪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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