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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六大传》七十九回 黑云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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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潜先打点定了懿妃那头,这才重行出宫,去僧格林沁府上说服他与自己统一战线。这一次咸丰之死固然出乎意料,但是肃顺所取的方略却对自己大大有利。试问他身为一个臣子,皇帝驾崩了却封锁消息不予发丧,岂能是一两句话就遮饰过去的?这也算是天大的巧合,若非身负弑君最大嫌疑的陀罗春吕容珠是肃顺所引荐,料想他也不会惊惧如此,孤注一掷地打算扶载垣夺权。袁潜没有闲暇去想那吕容珠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什么非要置咸丰于死地而后快,他甚至来不及去追究咸丰到底是不是死在了吕容珠手里。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与他面对的形势比较起来,可说是太微不足道了。

眼下的情形,肃顺固然赢面甚小,可是对手过弱,也就意味着自己无法从中捞取太大的好处。那拉氏不是一根好欺负的葱,既然明知道肃顺份属反叛,朝廷中支持他的人不会很多,自己只要把载淳捏在手里,便是坐稳了皇太后的位子,她又凭什么非跟恭王联合不可?

但是,当她与皇太后钮祜禄氏两人一起面对恭亲王和僧格林沁的时候,懿妃的口气立场,竟然完全地倾向恭亲王一边,钮祜禄氏本是一个老实木讷的人,对朝廷中的事情更是所知不多,听说皇帝驾崩的噩耗,早已经是哭得不成样子,只顾拿着手帕抹泪,至于恭王与僧格林沁在下面神色激越口沫横飞地大骂什么肃顺谋叛之类,她是一个字也没听得进去。当恭亲王跪在地下,请她“拿一个主意”的时候,皇太后只得把求援的目光投向懿贵太妃了。

懿妃――不,此刻应当改称懿贵太妃了,懿贵太妃透过屏风的缝隙,瞄了一眼跪在外面的恭亲王与僧格林沁,瞧着他们摘去了红缨子、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帽顶,心中仍然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是国丧了?皇上真的驾崩了?她想哭,想痛痛快快地为自己的年少守寡流一场眼泪,但是她却哭不出来,因为眼下在她心里,有比悲痛更加要紧的事情:跟肃顺斗!

不斗,就没办法在后宫立足,如果载淳不能登基为帝,一直以来就恨透了她的肃顺怎么可能任凭她逍遥自在?想到肃顺,那拉氏的一对杏眼之中放出阴狠怨毒的光芒:肃顺固然将自己当作俎上鱼肉,然而在老六眼睛里,她也只不过是一枚筹码罢了!今天天没亮之前,他摸黑进宫,当着她的面把皇帝驾崩、肃顺匿丧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可是却迟迟不肯掀开他的底牌,不肯抛出自己的交换条件来。

懿贵太妃知道,不给恭亲王相当的好处,他是不会白白站在自己这边的。肃顺既然铁了心要扶载垣,必不可能毫无准备,他既有本事将整个圆明园给封锁起来,想来也还有别的花样不曾使得出。但是懿贵太妃却也不怕恭王不肯站在自己这边,因为肃顺一旦得了势,第一个要对付的是大阿哥与自己,那第二个就是恭王了。

两个人各怀鬼胎,袁潜跪在地下一味叩头谢罪,懿贵太妃坐在屏风后面不住捏着帕子擦眼泪,一旁却急坏了僧格林沁:只听他大声道:“肃逆跳梁,有颠倒乾坤之心,做奴才的一片忠心,只恨没有使力的地方,请皇太后快快示下一个办法!”

是啊!怎么忘了这一位深受先帝与道光爷两朝重恩,一向忠勇耿直的科尔沁亲王呢?一时间懿贵太妃似乎又觉得,就算是恭王爷袖手旁观,只要有了僧格林沁撑腰,自己也不会怕斗不过肃顺。僧格林沁有兵权在手,恭亲王他有什么?

不,不会。恭亲王一定是有什么好牌在手里的,喜欢打麻雀的懿贵太妃明白牌局的道理,当你摸到一把好牌,眼看要胡的时候,都是要装作什么底气都没有的。可是他的牌究竟是什么呢?懿贵太妃怔怔地望着这个年青的六叔,一时间没了主意。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仅仅是第二天,她就同时看到了肃顺与恭亲王的两张底牌。九月初三一早,以肃顺与郑亲王端华为首,在圆明园宣布了大行皇帝的死讯,只不过皇上驾崩的时间,从九月初一日的早晨,被篡改成了九月初二日的深夜,至于驾崩的地点,则从天地一家春这个让人有暧昧遐想的地方,变成了皇帝的书斋:位于圆明园“九洲清晏”的同道堂。而专门记载大清皇帝一举一动的“起居注”上,也凭空增加了“上不豫”、“上疾大渐”、“召御前大臣承写朱谕”之类的内容。

与此同时,公布了一份大行皇帝的“遗诏”,内容大略是国有危难,宜立长君,以故怡亲王奕勋子载垣入承大统,为嗣皇帝。端华与肃顺一同被委为恭办丧仪大臣,除了他两个之外,在京的恭办丧仪大臣尚有恭王奕訢、额驸景寿、以及如今宗室之中辈分最长的老五太爷,惠亲王绵愉。比较特别的是,新皇帝居然下了口谕,叫在京的几位恭办丧仪大臣毋庸前往行在,只消在京城里把迎接梓宫、预备白布之类丧仪应用的物品办好了就是。皇帝的梓宫,是京里皇木厂负责的,园上赶着下了死命令,三日之内,一定要见到“金匮”。

仿佛要与圆明园的举动互相呼应,负责禁城宿卫的步军统领定郡王载铨,一夜之间派兵封锁了京师各门,僧格林沁的蒙古马队虽然已经调集齐备,可是却被拦在东便门外,无法入城。皇宫上下也都笼罩着一股不安定的气氛,太监宫女们纷纷谣传,说载垣已经在大行皇帝的柩前即位的也有,说皇帝弥留之际,亲手将传国玉玺交给肃顺的也有,说不日即将有兵队进宫监守两位太后的也有。总之是一时间谣言甚嚣尘上,人心惴惴不安,

“嗣皇帝”载垣援了仁宗睿皇帝驾崩时候的成例,效仿宣宗成皇帝,就在初三日的上午辰正,即位成服一起办了,跟着连发三诏,第一次行使了皇帝的权力:以办理交涉不力,致辱国体,将直隶总督桂良褫职逮治;同时藉口胜保在剿办粤匪期间迟疑不进,摘去顶戴,谴戍新疆。这两人留下的空缺,直隶总督着原刑部侍郎穆荫补授,而胜保所属的部队,则被调拨在江南大营向荣的部下统带,参与金陵、扬州一带的剿匪战斗。

消息传到京里,一时间群情汹汹,大都是指责肃顺捏旨,载垣篡位的,其中喊得最响的,莫过于因病致仕在家的前体仁阁大学士、户部尚书祁俊藻了。

他自从那年中风之后,先是奉皇帝的命令在家养疾,过了一段时间,病情虽然好转了些,可是刚刚发迹起来的皇帝新宠肃顺,为了打压朝廷里看自己不顺眼的老臣,唆使党羽诸多阻挠,让祁俊藻复起的打算一直没能实现。一气之下,老头子索性破罐子破摔,连着四五次上表要求致仕。皇帝不知道是给他聒噪得受不住了,还是出于旁的什么考虑,总之最后是终于批准了他的请求,加以厚赐,让这位三朝元老风风光光地退了休。

他在任的时候,一直不怎么把恭亲王放在眼里,可是不论是病中岁月,还是后来致仕以后闲居的日子,恭亲王都还是时常上门存问,反观有些抱上了肃顺粗腿的老门下、老相识,为了不招新主子恼怒,渐渐地也不与他来往了,这叫祁俊藻着实寒心得紧,也着实把肃顺恨进了骨头里去。更不必说肃顺还是一个贬抑满人、重用汉人的家伙,虽然祁俊藻自己身为一个纯种的山西人,可是做了四十年满洲奴才的他,早就把满人奉为理所当然的主子,哪里能受得了肃顺这么大逆不道的行径?

这一次的事情出来,几乎把老头子气得差点再次中了风。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祁俊藻虽然致仕,可是他历事三朝,门生故旧数不胜数,在当时的朝廷里可以说是一株老树。一怒之下,他串连起一帮在京的翰林来,对肃顺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口诛笔伐,大有活剥肃六一层皮的架势。

肃顺才不管这一套,就在载垣即位的两日之后,他带着护军营马队,飞快奔回北京,却留了端华在园上整理归装。圆明园离京师不过四十里地而已,肃顺有步军营统领载铨呼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不过是一日之间,看起来几乎就控制了整个京城的局势。

翰林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仍是群起攻讦肃顺不已。加上袁潜一早在士子监生们中间做好的部署,一时间肃顺的名声可以说掉到了谷底。气急败坏的肃顺,在还京的第二天,就大开杀戒,抓了三五个闹得最凶的监生,投入刑部大狱,口口声声要开刀问斩。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以孙毓汶、潘祖荫为首的在京监生,竟然聚集起来上书,指责肃顺目无国法,罔顾社稷,以一己之私利而干大清律条,实在是罪不可赦。孙毓汶的父亲做过尚书,潘祖荫的祖父又曾经是大学士,两人都算官宦之家,在京师文坛之中声名非小,这一揭竿而呼,立时应者影从,你一言我一语,都是痛骂肃顺。

正在这帮笔杆子们闹得不亦乐乎之际,一个更加让人又惊又怕的消息从天津传来:夷人不满桂良的谈判不力,已经带着三百夷兵,从大沽口强行登陆上岸,沿着乾隆时候马戛尔尼进京的“贡道”,势如破竹一般地杀了进来。

僧格林沁的主力已经藉口防范夷人,翼卫京畿,调到了京师附近待命,而沿途上的八旗与绿营守军,又都是脓包不堪的草头军,将官一听说洋人来了,立刻风声鹤唳,望影而遁,恨不得爷娘多给自己生了两条腿,兵卒更是见样学样,跟着长官逃了个无影无踪。

最可怕的是,夷人竟然不知是跟谁学来的,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声称肃顺奸邪窃国,英法两国看不下去,来替大清皇帝出头,要求载垣从皇帝的宝座上滚下去,把皇位还给老皇帝留下的小儿子――载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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