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诱神》外传(可跳过)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1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说这话的人通常不会对婊子动情,当然也不会对戏子仗义。

阿丑其实一点也不丑。

阔额隆鼻方面大耳,双眼如墨灵动有神,下巴微翘端正有力。由于长年练功的原因,与同龄人相比,阿丑身材挺拔壮硕且修长灵活。无论从长相、气质、身高各方面来说,都于“丑”字无关。

但认识的人都叫他:“阿丑!”

因为阿丑的五官……严格说来阿丑只有四官多一点,五官不到。

阿丑天生没有眉毛。

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身亡。阿丑打记事起,除了能在父亲那体会到什么是爱之外,阿丑就饱受亲戚、乡邻的白眼、责骂:“扫把星”“白虎精”“灾星”“怪胎”……阿丑感到委屈,便问父亲为什么别人要这样对待自己。

“孩啊,我苦命的孩啊!”父亲叹了口气,紧紧搂着阿丑默然半天:“多笑笑,会好一点!”

父亲以后便在每天早上进山开矿前,仔细叮嘱阿丑紧锁家门不要外出。阿丑只有天天透过院子紧闭的门缝偷窥外面的世界,渴望那偶尔从门缝中漏过的一缕温暖阳光。

终于有一天,阿丑再也忍受不了门外左邻右舍的小朋友们做游戏时发出的阵阵欢颜笑语对自己的引诱,打开院门,走了出去。阿丑想参加他们,想和他们一样享受游戏的快乐。

“多笑笑,会好一点!”阿丑记得父亲的话,真诚的对着外面自己即将加入的小伙伴们展开了一个结结巴巴的笑:“我,我可以……”

小伙伴们看见阿丑时都停下正在进行的快乐游戏,楞住了。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声:“灾星出来了啊,打他!”拣起地下一块土疙瘩,冲阿丑丢了过去!有了“带头大哥哥”的带动,众伙伴纷纷拣起地下的大土疙瘩小石块,在一片乱嚷嚷的“白虎精”、“扫把星”声中展开了对阿丑的声讨。

阿丑呆住了!任凭土疙瘩石块等杂物丢在自己脑袋和身上,也不知道疼痛,只是嘴角喃喃:“我,我只是想和你们玩……”众伙伴根本没听见阿丑在说什么,当然也不需要听见他说什么。看见鲜血慢慢从满是泥灰的丑脸上浸出,更是兴奋大叫:“加油啊!小妖怪快变形了!”于是各种大大小小的投掷物划着各种直线、曲线、抛物线,更加迅速、更加密集、更加死劲的对那张丑脸展开更加无情得攻击!

“哇……”阿丑再也忍受不了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疼痛,大哭着转身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自家那熟悉的孤独小院。“嘭!“噗!”伴随着纷杂如雨的击打声,阿丑死死抵在门背后,把刚刚开启的院门再次紧紧关闭。

“爹!娘啊,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阿丑靠门瘫坐在地下,攥紧小手,无助得昂首对天嚎啕大哭!

阿丑很委屈,也很难过。不理解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对自己喊打喊杀。阿丑感到害怕,再也不敢随便走出自己的家门,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整夜呆在院子里对夜空仰望,看星星,看月亮。因为阿爹说过娘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在月亮上安了家,家里布置的象宫殿一样漂亮,也有--也有院子,院子外有很多桂花树,树林里有小白兔,兔毛洁白的象蓝天下最轻盈的那朵云彩……阿爹说过,终有那么一天,阿丑和爹也会变成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去月亮上和娘团聚,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

“我会推倒那院子!”听见自己的心轻轻缓缓却又坚定不疑的对自己说,阿丑点了点头,痴痴地凝望着夜空,把心神牢牢的系在月亮上,继续对无穷无尽的苍穹展开无穷无尽的冥想,冥想……

阿丑七岁的某天,乡亲撞开了自家的小院,说阿爹在开矿的时候遇到塌方。众人纷纷指责阿丑,说这是个天生的灾星,克死了自己的娘亲,又克死了自己的亲爹!众乡邻义愤填膺,拍案而起,再也不能容忍自己这害人的灾星留在本村,否则会殃及无辜!要阿丑离开这里自寻生路。阿丑没有反抗,也没有悲伤,默默地收拾了个小包裹,头也不回得转身离开了这宁静、和谐、朴实的村子,从容走向消失在天地之间的那条土路,伴随一片平和。

阿丑明白,阿爹已化做星星,去天上和娘团聚了。“爹、娘,等着我,阿丑也会来的!”对天边最飘逸,最灵动的那缕白云楞了楞神,阿丑紧了紧包裹,随即大步向前走去。全没注意眼角的那滴晶莹悄无声息跌落地下,溶入土中,转瞬一片落叶随风舞落,轻轻得覆盖住那小小的一点潮湿……

阿丑一个村庄一个城镇地往前走,从不停留。饿了就一家一家讨饭,一家一家的找活干,只为添饱肚子。可别人一看他那模样不是哄之门外就是打上街头。骂道:“滚开!你个小丑八怪,白虎精!”

阿丑知道自己很丑,没有眉毛的人看起来就很邪,很不正常,象个怪物。阿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长的这么难看,可阿丑并不抱怨。因为阿爹曾指着自己的心窝说过:“这里才是最美!坚强起来!孩子,再丑别人会说你美!”

阿丑对爹的话深信不疑。久而久之,阿丑便不再乞讨,不再找活,饿了就从垃圾堆找食,找不到就从街边摊头拿起食物就吃,吃不到就偷,偷不到便抢。期间挨饿受冻,餐风饮露,流落街头,饱受毒打辱骂。阿丑无所谓,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只要能有体力保证每个夜晚在遥望夜空的时候不至于半途饿昏就行,只为了保留心里对星星、月亮的那丝期盼,那缕希望。

阿丑决心不让阿爹对自己失望,要让自己足够坚强,坚强到所有人都说自己很美,直到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没有任何遗憾地与家人团员。

这一天,阿丑遇见金大班。那一年,阿丑十一岁。

2

金大班其实叫金满楼,金家班的班主。金家班是个戏班,常年周游列国与各地巡回演出。这一日,金大班象往常一样,捧着紫砂壶,迈着八爷步,伴着后台锣鼓的铿锵,哼着曲调,看着台上各角各旦争奇斗艳,台下如痴如醉的戏迷票友,不禁摇头晃脑,心里一阵得意:“我金家班凭什么代代长胜不衰?人才!凭的就是人才!放眼华夏,哪个戏班有我们阵容整齐?不管大戏小戏文戏武戏,我金家班一律接得下!这台上几位小家伙能文能武,随便放到哪个班子都是顶梁的角!偏我金家班这种‘角’大把,各个都是‘角’!哈哈!”

想到这,金大班扶了下貂皮帽,顺手弹开衣襟上一片落叶,右手挽了个花背紫砂壶于身后,左手做了个抖水袖的手势,手心对下颚后展开,做捋须状,脚踩八爷步,嘴里唱到:“我站在城楼,观山景……”向后台迈去。

这一步还没落下脚,金大班楞住了。他看见后台边趴着个小乞丐!

那小乞丐浑身肮脏,衣衫单薄,口含食指全神贯注得看着台前。不,严格的说应该是盯视着台前大户雅座上的各色糕点。虽天气寒冷,那小乞丐一点精神头十足,目光死死地盯视着那堆糕点果盘,眼睛眨也不眨。金大班敢保证只要散戏锣鼓一响,不等演员谢幕完毕,他肯定能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糕点收罗一空!

这种事金大班习以为常。金家班巡游各地,每场演出都有这些小乞丐流浪汉等着散场后哄抢些戏迷票友剩下的食物充饥。金大班从不阻拦,反而给些铜钱与他们,叫他们帮忙收拾桌椅板凳打扫场地等杂活。毕竟演员一场演出下来已精疲力尽,要卸装卸妆,还有布景道具服装器械等需要拆装。

按说眼前没什么好奇怪的地方,可就是这小乞丐吸引了金大班的视线!这小乞丐太特殊了,他,他没有眉毛!

所有人都知道,那小乞丐便是阿丑了。

金大班双眼狠狠盯着阿丑,脚下向前移动,慢慢来到阿丑身前,俯身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阿丑,嘴角不住赞道:“好极!好极!”

阿丑抬头看见金大班目光炯炯直视自己,不断前伸的脑袋渐渐逼近,微微有些害怕,身体往后一缩,随即停下,心想:“拼着被你打一下,抢一些食物就跑,省得夜里挨饿!”当下打定主意,便不在畏缩,继续盯着那些糕点,开始盘算怎么样能以最快的速度抢最多的食物,从哪边躲开最有可能拦截的几个伙计然后逃之夭夭。

久久不见等待中的巴掌(拳头)落在自己身上,阿丑有些迷惑,抬头望向金大班。

金大班突然觉得眼前猛地一亮,宛如流星划破星空,一切黯淡无光,只留下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从容、淡定的注视着自己。金大班浑身一个激灵,不觉一拍大腿:“妙啊!”

眼前的小乞丐在他落下手掌的同时迅速后撤步,小手架在胸前,两腿微蹲,双眼戒备的看着金大班,糕点仍然停留在余光的扫视范围。

“娃娃莫怕!莫怕!”金大班连忙摇手,回头冲旁边的伙计喊道:“拿两盘点心来!快!”

伙计端上托盘,内摆一盘赤豆糕,一盘松仁果。金大班接过托盘,端到阿丑面前停下,拿起一块赤豆糕递到阿丑手前:“娃娃莫怕,是不是饿了?吃吧!”

从未有人如此善待阿丑,往日里不是恶语相向,就是拳打脚踢。阿丑感到十分困惑,看看眼前老人似乎没有恶意,又顺便他的手臂看到托盘内香气扑鼻的糕点,便再也不能转移视线。紧紧握住小拳头,死死咬住嘴唇,既不吭声,也不接过金大班递来的糕点。

一边的伙计按奈不住指着阿丑嚷嚷:“好你个不识抬举的小王八蛋!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劳金大班如此对待你!还不赶快接着!看你那丑……”说着忍不住抡起巴掌。

“放肆!”金大班怒目一瞪,沉喝一声:“还不快去打些热水来给这位小哥洗一洗,暖暖身子!”

在金大班那威严的目光注视下,那伙计突地打了个寒战,把后半句话咽在肚子里,肃手低声回应:“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金大班把糕点放回托盘,蹲下身来,轻轻抚摸向阿丑的脑袋。

见他的手伸向自己,阿丑下意识地头一偏,紧张地盯着金大班。

“娃娃莫怕!别担心,我不会伤着你,以后没吃的就到这里来找我。”金大班鼻头莫名一酸,“来,我们到后院洗一洗再吃个饱!好不好?”说完,手伸向阿丑,双眼满是鼓励。

阿丑犹豫地看着眼前慈祥的老人,迟疑了半天才慢慢放松戒备,把小手缓缓递在大手中。脚下跟着金大班,转身往后堂走去。

金大班满目怜爱地注视着阿丑狼吞虎咽着糕点,心下悲惜:“这娃娃不知道饿了多久!”抬手倒了一盏热茶递了过去,嘴上轻声细语道:“不急,乖娃不急,慢慢吃啊,来喝口水送一下,别噎着!”生怕大声说话吓坏了孩子。

看着洗浴后干干净净的阿丑,金大班心里暗暗称奇:“这娃绝对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好料,不唱戏简直天理不容!方面大耳五官端正天庭饱满地葛方圆,极品扮相!特别是没有眉毛,简直是天生开脸。这妆还不是想怎么画就怎么画,这相咋扮都成。瞧这身子板……”金大班看着阿丑单薄的身架,心里隐隐作痛:“作孽啊,这可怜的娃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身上疤痕累累……可这骨架实在是好。腿长手长且柔韧有力,我金满楼唱了这么多年的大戏,还没见过这么好的苗子!”

金大班心里有了定计,抱膝盘腿坐在炕头,打开小布兜从中捻起一撮焦黄色的老烟丝,慢慢卷起塞进烟袋锅里,手指摁了摁,又摸出个火石敲几下引燃了纸煤,眯起眼睛对着老玉烟嘴儿吧嗒吧嗒深抽了一口,再缓缓呼出,问道:“乖娃,和爷爷说说,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啊?”

阿丑嘴里塞满食物,闻言渐渐停止嚼咽,沉默半晌慢慢放下糕点,眼睛一红,低头回答:“我叫阿,阿丑。阿爹和娘都死了,我没家……”

金大班心里没来由一抽,赶紧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熄了火后跳下炕,轻声安慰:“乖娃莫哭,莫难受!那你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

阿丑默然半天,轻轻摇头。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想去哪里?想做些什么?”

阿丑干涩地吞咽下食物,嘴里蠕动了两下欲言又止,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金大班面容稍戚,满脸期待地看着阿丑:“乖娃,可愿意到我金家班来学戏?和我们家班共同生活?”

良久,阿丑慢慢抬头,小心翼翼地问:“能吃饱吗?我怕饿,饿了晚上没力气想阿爹和娘。”

金大班再也忍不住鼻头一酸,眼眶湿润,张开双臂搂住阿丑那瘦瘦的身子失声道:“能!绝对能!顿顿有肉,吃饱吃好!”回头对门外一声嘶吼:“快快有请魏老、宋老、赵老、张老前来!我金家班后继有人啦!”

3

看着目瞪口呆的四老,金大班暗自失笑,嗓音嘶哑道:“怎么样?这娃还入各老法眼吧?”

其中一位穿短打装扮中等个头的魏老抢先站出,捏了捏阿丑的肩膀,再把拳头抵住其腰眼,脚尖贴着阿丑的脚后跟前送了几次试了试韧带,收腿放下,拇指一翘:“没得说!赵老你看看。”

“还用看?这娃天生开脸,不学戏都亏,扮相实在是好!”一边的女性赵老慈眉善目,从衣襟口抽出个手绢,轻轻拭去阿丑嘴角的赤豆粉,满脸疼爱地应道。

另一边的张老抓起阿丑的手腕抖了两下,又牵过小手仔细握了握,摊开五指于阿丑的小手儿对齐互相低压几下:“绝了!这娃手指绵长有力,弹性十足。手腕灵巧,柔韧又不缺力度,做戏的好把势。”

最后一位女子宋老身材微胖,蹲下轻抚阿丑的头:“娃儿莫紧张,来!看我的口型,跟着我的手势,深吸口气,用最低的声发个音,再慢慢往最高音起。开始,啊——”

阿丑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随即跟着宋老的手势吐气开声:“啊——”

一声低沉却十分稚嫩的嗓音从小嘴巴里挤了出来,随着宋老的手势,嗓音渐渐爬高放开,虽显单薄但弹性十足。`声音一开,众老便哑然失色!随着声音慢慢拔高,众老嘴巴不由自主的跟着张开,脑袋也逐渐仰起。直到阿丑无力后继,众老仍张大着嘴巴互相呆望,一脸的惊讶感叹!

阿丑有些不安,低头小声道:“阿丑不好,让您们失望了。”

宋老首先反应过来,失色道:“这,这还是没经过训练的小娃娃声吗?低音比家班最好的奎哥儿低两个八度,高音可比甜妮子还高三个八度啊!甜妮子还是个女娃娃。如果再训练个几年,只要这娃娃保持嗓子变声后不倒腔……我的天哪!不敢想象了。”

一边的赵老轻拍胸口:“低音浑厚有力,高音激亢嘹亮,声色够纯,音域宽广,穿透力又强!啧啧,我们这下可是拣到宝了。”

“天才啊!这小家伙绝对是个天才!”众老纷纷从呆痴状况回复过来,齐齐挤到阿丑身前,摸头捏脸夸这赞那,狠不得马上把阿丑收下作自己得意亲传开山关门大弟子。

金大班首先反应过来,急步奔到门口,拉开大门,满脸掩饰不住得兴奋,冲门外院落里对着这里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的学员们大声嚷道:“快摆香案,你们又有小师弟啦!”

香案摆好,金大班率先上香:“列祖列宗,金家班十六代传人金满楼今日开案收徒,望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佑我金家班威名长胜不衰,家班各弟子多福多寿。”

阿丑在司仪的指示下恭恭敬敬地上香叩首三拜,然后再给金大班等各老磕头敬茶,就算拜师成功。

“你随父姓石,现在入我金家班,便取艺名青衣。青衣乃女角行当,并不是注定你今后反串,而是师傅们期望你能演好所有角色。今后就叫石青衣吧。”金大班拈须含笑对阿丑道,随后牵着阿丑见过各位师傅。

阿丑这才知晓,每位师傅分别传授不同技艺:和魏老学戏曲武功,刀枪棍棒;跟张老学身段,拿手绝活;同宋老学唱腔,练运气开声之道;随赵老学化妆,制作戏曲道具之法。

至于金大班自己,他“嘿嘿”一笑道:“以后自知!”随即面容一整:“戏曲乃中华国粹,生、旦、净、末、丑各行各当各有千秋,老祖宗丢下几千年的精华别在我等手里弄砸了!成角成腕除了天生条件外,唱、练、做、打需勤加练习。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平时做完各师傅的功课外,多多请教师兄师姐,互相交流体会。”

阿丑点头应道:“是!”

众师兄师姐们好奇地看着这天生好扮相的新进小师弟,纷纷围来七嘴八舌问这问那,言语中没有丝毫的冷淡敌对,均嘘寒问暖,关爱有加。

阿丑心里一阵激动,自从父亲去世后就再也没有尝到被人疼爱的滋味,平日受尽世人冷眼,辱骂殴打如家常便饭,小小心灵早已封闭起来。今日里突然多了几位师傅和众多师兄、师姐,人人均对自己和声细语,关心疼爱。再想起自己打小至今所经历的点点滴滴,久违的亲情温情在心窝里渐渐汇集酝酿,来回翻滚。随即胸口一热,阿丑再也抑制不住酸楚,鼻孔翕张几下,泪水从眼角泉涌而下。

“原来,人是可以这样活着的。”阿丑抬手拭去泪水,朦胧间看见周围众人那关切的目光在烛光中渐渐融化成柔润的温暖,嘴角慢慢爬上微笑,久已封闭的心灵也悄悄地打开……

是夜,阿丑躺在暖烘烘的热炕上,透过窗外斑驳的树影遥望星空。“阿爹,娘。阿丑有名字了,你们的小阿丑现在叫石青衣。是金师傅起的名,好听吗?我很喜欢。阿丑今天拜了五位师傅,他们会教我很多东西。听金师傅说学这东西好象很难,可阿丑不怕!我不会给你们丢人的。对了,还有好多师兄师姐,他们对我都很好。阿丑今天好开心啊!阿爹,娘,你们也为我高兴吧……”

月儿的轮廓在眼中越来越清晰明亮,阿丑仿佛能看见象宫殿一样的家,桂花香儿夹杂着月亮的清新轻轻柔柔得渗进阿丑的皮肤。似乎体会到吸入的欢畅,全身的毛孔都愉快的颤抖着。“我乐傻了不是,香味是闻的,皮肤怎么知道!睡吧,明儿是拜师第一天,得有个好的开始。”

阿丑盯着窗外的眼神逐渐迷离,和月影一样渐渐淡化、淡化、淡化……月光、星光朦朦胧胧地铺洒在阿丑身上,一层又一层,逐渐明亮,如丝如雾笼罩阿丑于中央,似氤氲环绕,一切悄无声息。

今夜,月儿特别的圆,特别的亮……

4

第二日天未放亮,阿丑便早早和众师兄在院中汇集。看着各师兄师姐纷纷在院子里的靶杆上压腿旋腰,阿丑觉得十分有趣。在师兄们那鼓励的眼神下,阿丑微一腼腆随即放开,找了个矮点的靶杆,学着师兄们的样子,把腿担上,手按膝盖附身下压。

“师兄师姐们做得那么轻松,怎么学起来这么难啊!”阿丑这么发力一压,顿时觉得腿下韧带绷紧向两头拉扯,撕裂般的疼痛。

这时魏老走进院子,抬眼看见阿丑满脸通红咬牙坚持的模样,暗暗点头,脚下不停,快步走到青衣前,手里递过一根板带。

阿丑看见魏老,忙收腿站起。谁知道腿脚轻飘不受控制地打了个趔趄,韧带疼痛万分,忍不住闷哼一声,低声叫道:“师傅!”

魏老扶住阿丑肩膀道:“无妨!第一次都是这样,忍忍坚持住,韧带拉开就好,来,先教你扎板带。小腹吸气收拢!”说罢,手把手教阿丑扎好板带。“压腿时眼看脚尖,腿要绷直,鼻子尽量前伸,以碰到脚尖为准。手按膝盖,腰板挺直,下压时腹部平贴大腿……”

魏老边说边示范了正压腿、侧压腿的动作要领,阿丑一一牢记在心。

“一住香后换腿,正腿压完压侧腿。贵在坚持!”阿丑点头答应,魏老便转身指点别人继续练功。

看着其他人压着高腿,嘴里还“咿——呀——啊——”调着嗓子,有的还边做动作边指点自己诀窍,一副游刃有余的轻松模样,阿丑扪心自问:“他们开始的时候应该和我一样艰苦,但现在很轻松。我为什么不呢?所有的人都对如此关心,我不能再象以前一样的生活,也要做到象他们一样轻松,再也不要孤单一人.”阿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赶上,不能让人瞧不起!”

收腿放下,阿丑这才发现下肢已经完全麻痹,不听使唤。本想坐下歇息,忽看见众师兄们深蹲、站起、跳跃,反复多次动作,面色轻松异常。阿丑便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咬牙跟上节奏——深蹲、站起、跳跃,反复多次。果然,双腿渐渐回复知觉,并且比以往更加有活力。

阿丑开始有些明白师傅说的话:“贵在坚持!”

“走操——”随着魏老一声吆喝,众学员往院角集中。魏老看了阿丑一眼,喊道:“正踢腿——抬头!挺胸!收腹!提臀!勾脚尖尽量踢到鼻子前,双臂平拉,手背相对成半圆,目光平视——走!”

排头的大师兄一拉山膀,脚尖前勾“唰!”轻松踢到面前,落下时前踏半步,另一条腿又是“唰!”的一声干净利索踢到眼前,落下后跟上前踏。一拉开空挡,后面的学员也一拉山膀,伴着”唰“的一声轻落再换腿,然后再一位学员跟上。

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唰”声渐渐加大,落脚时却始终保持一个节奏。

阿丑默记师傅刚才说的动作要领,看着众师兄师姐踢腿、收腿,仔细体会,心有所感。终于最后轮到自己,阿丑毫不犹豫,一架双臂,脚踩节奏“唰!”地一声踢出,紧跟落下,另外一条腿又是一声“唰!”勾到眼前。

尽管动作还不到位,但也学得有模有样。

魏老看在眼里喜在心:“这娃还真是好苗,节奏、意识一流!动作要领把握分毫不差,尽管还不够到位,可这毕竟才是第一次练功啊。想我这时候半多月才到如此境地,有前途!有前途!”走到阿丑面前,指出拉山膀时双臂的位置和应注意的事项。

紧接下来的侧踢腿,偏腿走操中,阿丑也牢记要领,观察体会众师兄动作,仔细揣摩。师兄们一趟操后回转到他身边也出言指点,告诉他动作要领。石头感动之余也用心体会,开始走得似模似样。

趟腿完毕,开始倒立练功。

阿丑和众学员走到墙边,一字排开面对墙壁距离两步站立。魏老上前,对阿丑交代了起步要诀然后亲身示范了一次,道:“明白了吗?起步时莫慌,手臂要撑住,腿用力蹬踏,腰后迅速发力!”

阿丑点头示意:“阿丑明白了。”

“准备——”在魏老的一声吆喝下,阿丑和众学员弯腰距墙前一步处撑开手臂,腿分前后半曲。

“起——”随着一声口令,众学员双腿一蹬,“唰!”划个弧度“噗!”地落在墙面。

阿丑有些紧张而动作僵硬,蹬踏时底气不足,腿在空中没过半便后继无力,停留半空。阿丑心慌下手臂一阵晃动,重心不稳,开始向旁边歪斜。眼看就要倒下,这时魏老的手中忽地窜出一藤棍,“啪!”地一声在阿丑的脚尖轻轻一点。阿丑福由心生,双腿借势一顺劲,“噗”!稳稳落在墙面。

魏老心下暗赞,嘴上吆喝道:“抬头!挺胸!收腹!腿并拢,绷脚背,膝盖用力下压!膀子撑起来,一柱香后收功。”

阿丑心里默念要领,开始还觉得比较轻松,手臂支持全身重量不算太吃力。十息过后,觉得全身血液渐渐往头部集中,所有的血管膨涨欲裂,心跳加快,手臂和面部通红,酸麻痒涨,双臂不住晃动。一时间汗水、鼻涕、泪水满头满脸的顺着鼻尖滴落。阿丑痛苦万分,可心里始终记得师傅说的那句话:“贵在坚持!”咬牙闷哼一声,死死地把乱颤的手臂硬是生生挺住!忘记了眼花耳鸣,酸涨欲裂,麻痒难当。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坚持!坚持!”

“收——”随着一声口号,众学员纷纷落地。

阿丑此时血液倒流,眼睛昏花双耳轰鸣,根本不知道收功号已响,只凭心里憋着的一股信念仍在咬牙坚挺着!

众学员一看阿丑仍然倒立,一时呆住,这才是第一次啊,居然和他们一起倒立了一柱香的时间!要知道倒立时全身液体倒流,第一次根本不习惯,身体会产生各种不良反应,能挺到数十息已经是极为难得,这小子居然坚持了一柱香!这还是人吗?不由对这小师弟又是心疼又是敬佩。

魏老抢前走到阿丑身边,喝道:“时间到,阿丑收功了。”

迷糊之间,仿佛听见师傅呼喝,阿丑低头看见眼前众脚围住自己,耳边传来八舌七嘴:“起来了阿丑,收功啦!”这才明白,想翻身收腿,怎奈全身酸麻不听使唤。阿丑心中信念一失,顿时软瘫在地。

5

众师兄连忙扶起,搀着阿丑顺墙慢走。清风徐徐,只觉得面上凉飕飕一片,知道已是鼻涕眼泪间杂汗水糊弄满脸。阿丑惭愧道:“众师兄见笑了。”

“哪有啊!你才是第一次,就能坚持这么久,实在是厉害!我们所有人都没你行。”

“想当年我坚持到五十多息就觉得万分得意,今天才知道自己那算啥?惭愧的是我们!”

“就是,我们初次倒立时间虽然不如你长,但鼻涕眼泪可不比你少,哈!你今天的份量不轻,明天继续加油啊师弟,我们看好你!”

“去!去!去!阿丑别听他胡说,他就喜欢瞎掰……”

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温情在阿丑的心头慢慢滋生,顺着开始回流的血液轻柔却坚定的密布全身,血管、肌肉跳跃着欢迎久违的甘露,就连许久未曾触动到的角落都逐渐被这种感觉轻缠密裹,抚平、吞噬……

阿丑知道,他爱上这里,爱上金家班。“我要改变自己!我要象他们一样的生活!我要融入这个家,爱别人和被爱!”阿丑听见自己的心底在呐喊!

“下腰——”随着一声口号众学员迅速集中在场地内,各自拉开间距,双脚于肩同宽,目视前方。阿丑正待上前,却见魏老对自己摇了摇头。明白师傅另有吩咐,阿丑当下停在一边,专心观察各师兄师姐是如何动作。

“双臂前伸,脚、手于肩同宽,落下后腰贴臀,昂首,手掌尽量往脚下插!预备——起,一柱香收功。”只见众学员双臂向前平伸,忽然拍腿“啪!”然后上扬,腰身后折,双手翻腕迅速插入脚跟下,只留手掌和脚尖落地。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干净利索!

魏老走到阿丑面前,问道:“知否为师为何不让你和师兄一起下腰?”

阿丑回答:“徒儿明白!这动作不是阿丑目前能做到的。”

“对,下腰不仅需要靠腰部肌肉的爆发力,还要看腰部骨骼的柔韧度。你初学乍练,腰部骨骼和力量均未达到要求,切记,一切不可操之过急!得稳打稳扎,按部就班。”

“是,徒儿明白!”

“来,为师帮你涮腰。”说着魏老抬起左腿踏住一个石磙,指示阿丑后腰贴上腿面,沉声低喝:“手臂前抬,于肩同宽,翻臂要快而有力,身体尽量后倒。起——”

阿丑闻声扬手倒下,腰部骨骼后弯极限后被魏老一提板带,上身回弹,手掌“啪!”地拍腿直立。

魏老抓住板带的手一紧,口喝:“继续!”阿丑又是一个后仰翻身,到极限处魏老板带一提,回弹“啪!”地拍腿。如此反复多次,速度逐渐加快。阿丑上身后仰力度越来越重,腰部后折幅度也越来越大,渐渐阿丑的手掌已经能碰到地面。

早课结束才开始洗漱、用膳。阿丑吃完,抹了抹嘴,走向了张老的房间。

“戏曲是艺术,演戏的是艺人,重点在传达一个‘艺’字。什么是艺?艺就是美,就是好看。要让人觉得你所传达的‘东西’和别人的不同,让人觉得你表演的‘东西’看起来就是一种享受。这‘东西’可以是物品,可以是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达到这个要求,那就说明你掌握了什么是艺术。”

张老如是说。

阿丑牢记在心。

“看仔细了!”张老从桌子上拿了一把纸扇,“唰!”地打开,“嗖!”地合拢。

简简单单的动作,在阿丑的眼中却觉得那么的和谐,那么自然。

“再看!”张老叮嘱了一声,只见拿扇子从手指间来回翻滚,从上而下后又从手心翻出,右手一抖“唰!”地打开一甩,扇子如穿花蝴蝶般在空中翻滚,按照一定的弧度划向左手。左手指间在扇骨处轻轻一弹“嗖!”地一声,扇子合拢,落入手心却从末指轻巧窜出,自下而上围绕指间沿手背翻进掌心。手心微顿,又是“唰!”的一声打开,翻腕一丢,扇子飘飘荡荡从空中翩翩下落。张老人蓦然转身,手伸背后用食指轻点扇面,巧劲一卸力,扇子便如魔术般在指尖上旋转不已。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张老面带微笑轻轻转过身来,扇子兀自不停旋转。

“想学吗?乖徒儿?”

6

在下午去宋老那学唱腔前,阿丑都在玩弄纸扇。闭上眼睛回想张老的传艺过程,再揣摩下所授的动作要领,手指间不停上下翻转,虽屡次失败,却屡败屡转。其实阿丑心里下意识把扇子当做一种玩具,玩扇子就是做游戏,张老所授的技巧便是游戏规则。

阿丑现在本还是个孩子,孩子遇到自己喜欢的玩具当然是要玩个尽兴,如此反复体会“游戏规则”,反复揣摩“玩具”。周而复始,失败再来,渐渐被阿丑抓住了一些小门道,终于偶有成功!阿丑大是兴奋,于是“玩心”更大,练习的更加努力。

下午课,宋老对阿丑道:“徒儿,师傅教你唱腔前先问你个问题。”

阿丑肃手:“请师傅垂问!”

“徒儿,如果为师让你一直说话不停,说上三个时辰,你可以吗?”

“可以,但嗓子会很难受。”

“如果连唱三个时辰的歌呢?”

“也可以,但嗓子肯定哑了。”

“要连续三个时辰大声歌唱呢?”

“……半个时辰不到,阿丑就发不出声……”

宋老“呵呵!”一笑:“你这娃倒也实在。为师问你这问题,是想提醒你,歌,不是用嗓子唱地!”

“啊?”阿丑抓抓脑袋,一阵纳闷,“那是用什么?不用嗓子怎么唱歌呢?徒儿不懂。”

“用气!”

“气?”

“对,气!”宋老微微一笑,“一场大戏下来,少则三个多则五个时辰,是谁单用嗓子都唱不下来,会用气才是关键!常人说话唱歌多用嗓子,那是他们只用嗓子就可以完成日常生活需要。我等艺人在舞台上面对的却是成百上千的观众,而且只能自说自唱,不会用气如何能坚持下去?首先音色要纯,要美!别人是来欣赏戏曲艺术,不是来听杀鸡宰牛的;再次音域要宽要厚,要有穿透力!不然只有前排票友听见你的戏,后排戏迷都当聋子不成?”

“今儿师傅就教你这运气之法。先要改变的就是平时的呼吸习惯。常人都是浅胸呼吸,我等不能。我们要用深呼吸,用小肚子来控制呼吸之道.……就象小狗喘气,先小腹再胸腔,,就象这样!常人用嗓子控制声音大小高低,我们不是。嗓子对我们来说只是个出声的通道,控制声音的大小、高低全在胸膛和脑袋。”

“胸腔控制低音,后脑控制中音,高音在颅顶。”宋老一边说着,一边手指按在阿丑的相应部位。

“记住,从今儿起,必须随时随地的用刚才教你的新呼吸之法。”边说边在阿丑身上指点相应的部位,气息该怎么分布,怎么控制。

阿丑出得师傅房门,渐渐放开脸上的笑意,童心复起,“小狗呼吸之法?倒也有趣!按这理说那狗唱戏不是比人唱的还地道?哈哈!狗会唱大戏吗?胡闹!不过师傅说的自有她老人家的道理,起码以后说话唱歌不用扯嗓子大叫,倒十分省力。”

此时的阿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淡忘过去,慢慢地融入戏班的生活,压抑的心性在众人亲情关怀下开始逐渐变向开朗。

阿丑心里体会“小狗呼吸之法”,脚下蹦蹦跳跳的往赵老那蹿去。

赵老正在指点学员化妆,看见阿丑招呼过来。

“师傅好!”阿丑必恭必敬的施礼道。

赵老笑咪咪的拉着阿丑的手:“今儿先不教你,等会有演出,我先指点你师兄师姐化妆,你在一旁留神观察。”

阿丑点头应答:“是,全凭师傅吩咐。”眼睛却好奇地在众师兄师姐化妆更衣后的新鲜扮相上瞅来瞅去。

阿丑一路跟着赵老,耳朵听着师傅对不同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行当、不同扮相的指点技巧;看着怎样女扮男装,男子怎样反串;年轻的怎样妆老旦,年纪大的怎样扮花旦;看到各式粉饼、胭脂、腮红、油彩结合排笔、描笔、化妆笔的使用方法、程序。

一时心有所感。

这里面所有的行当中阿丑最感兴趣最喜欢的是大花脸。看上去很威武,很,很,阿丑挠了挠头皮,心里憋出了一个词“很过瘾!”对,看上去就很过瘾!

等别人都登台演出的时候,阿丑看着一桌子的化妆盒,象猫抓似的心痒难熬。终于按奈不住,抓起一根帮带把头发向后压裹,紧紧缠在额前束缚于脑后,反手拿起油彩挤在色盘内,捏起一支毛笔醮点松油儿调和均匀,开始似模似样往脸上分线……

赵老在前台看了一会演出效果,感到满意。忽然间想起还有个小徒弟在后台没带出来。“瞧我这记性!”一拍脑袋,迈开小脚连忙向后台转去。推门进去,一下子呆立当场:一个小号的霸王正神气活现的对着铜镜拉起山膀大摆造型!

从铜镜里发现背后有动影,阿丑下意识猛地回头,看见赵师傅张大嘴巴呆望自己,顿时吓了一跳,架开的臂膀赶紧收起缩在身后,唯唯诺诺道:“师傅,我……”

赵老忙上前几步,仔细观察阿丑脸上的油彩,颤声问:“这是谁画的?”

阿丑心下忐忑,低声应道:“师傅,是徒儿自己画的,徒儿知道错……”

没等阿丑把话说完,赵老激动得一把搂住阿丑,没了平日半点斯文,不顾衣衫上沾满油彩,昂首大喊:“天才啊!这是天才啊!”

阿丑听见师傅忘乎所以的夸赞,迷惑地抬起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大花脸”。犯错不但没受到责备,反而让赵老如此激动,阿丑感到有些兴奋,有些期待,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感动……

7

这一夜,阿丑在炕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白天的历历种种象皮影戏般在脑海里回放。对于阿丑来说,这是个全新的开始,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深深地吸引着自己,从未感受到的温暖和大家庭生活中才会出现的亲融关爱是那样让阿丑沉迷,让阿丑眷恋。

生活,原来可以这样继续……

既然睡不着,干脆不睡,和阿爹、娘说说话也好。阿丑悄悄的爬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

今夜,星光分外的妩媚,柔柔轻洒人间。阿丑站在院中,沐浴在月色下对夜空眺望。

“阿爹,娘,你们知道吗?阿丑今天好开心啊,师傅们都很疼我,教我各种技艺。魏师傅刀子嘴豆腐心,教我武艺时尽管看起来很严,可我清楚他就象阿爹一样面冷心软,生怕我受伤了;张师傅最有本事,他会变戏法!扇子居然可以那样的玩,真的好有意思。张师傅给了我两个铜钱,说是让我平时拿在手指上转的,转熟了就可以象他一样。我会把铜钱贴身收好的,这是别人送给阿丑的第一份礼物!”

阿丑从怀里掏出两个铜钱,对着月光在手指里玩弄,一会又放入怀中,“我还是收好了,晚上看不清楚,万一掉了不好找。”说着把铜钱又塞入怀中。

“赵师傅最疼我,走哪都把我拉着,下午一会儿没见到我,急得跟什么似的,生怕我丢了似的。”阿丑对月喃喃自语,不觉中泪水从脸颊滑落。“呵!我今天第一次化妆,画了个大花脸,师傅说我画的好,有才气。阿爹,娘,什么是才气?师傅问我为什么那么多的妆不学画,单单只画霸王?我说不上来,只是觉得霸王很威风很好看。师傅说霸王是个很爱自己女人的大人物,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我说我也要做个大英雄!我也会很爱自己的女人!师傅却骂我太小,说我啥都不懂还爱女人。可阿丑心里不明白,阿爹不是很爱娘么?我为什么不能爱自己的女人?”

月色好象渐渐明亮起来,靠近阿丑身边的月光浓郁得象烟雾一样缭绕缠绵。

阿丑摇了摇头,“不过我确实啥都不懂,比如刚才说的才气。对了,说到气我想起来,宋师傅今天教我用新法子呼吸,叫‘小狗喘气!’呵呵,听名字就很好玩吧?尽管我不大明白,可我觉得宋师傅很有学问,教的方法肯定对。我给你们二老学学……”

当下,阿丑凝望夜空片刻,缓缓闭上眼睛,按照师傅教授的“小狗喘气之法”,对着月色,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如此周而复始循环起来。

月色仿佛最醉人的醇酒般粘稠,轻缠慢裹,紧紧依偎在阿丑的周围。一呼一吸之间,银白色的细丝从月光中抽离,顺着呼吸窜入阿丑体内,然后按照“小狗喘气之法”的行气路线,慢慢分成三股,分别在丹田,脑后丘,天庭盘旋,慢慢汇集成团。

阿丑觉得小腹,脑后,额前微微发痒,心下明白,这就是师傅所说的气场了。师傅说感觉到气场的时候要好好体会,对,还是别分神,仔细体会要紧。当下用心呼吸,全神贯注地运行“小狗呼吸”之法向三个麻痒处感受。

银色月光仿佛受到鼓励,更加欢快地围绕着阿丑轻舞飞扬,层层卷卷,似轻纱缭绕,缠绵、弥漫,宛如恋人的温柔情怀。

又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第二天晚间,四老齐聚在金大班房间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金大班十分不解,问道:“众老为何愁眉不展?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说,只要满搂能做到,绝对不惜一切代价!这么多年,各老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

四老互望片刻,纷纷摇头。金大班急道:“到底所为何事?但说无妨!”

魏老是个急性子,首先站起来道:“还是我来说吧,都是为了阿丑那小子。那小子太……”

“野性难驯还是太过于淘气?一个人孤苦那么久,无人管束,性子可能太野,得罪之处还请各老多担待点,明儿满楼便去找个先生……”金大班以为阿丑难以约束,不服众老调教,想当然要找个教书先生教他读书识字,尊师重道。

“不是不是!”魏老连连摇手,“该怎么说呢?”伸手抓抓头皮,“是,是这小子太厉害!”

“啊?”金大班觉得很困惑,小娃娃有什么厉害之处?十分费解。

8

“前儿个我们第一次见这小子便喜出望外,觉得这娃是个可造之才对吧?所以纷纷动下收徒之心。可从昨到今才两天时间,我们便觉得自己错了,错的十分厉害。”魏老看着金大班一脸的迷茫,解释道:“昨天早功……”

魏老把昨早阿丑的表现一一向金大班陈述,金大班更加迷惑:“按说来这娃娃是个好料,领悟力强,最可喜的是肯吃苦,做事有恒心,有毅力,十分难得啊?”

魏老苦笑道:“单单是这样,也不足为怪。可今天早课的表现就实在离谱了,倒立、下腰一柱香按时完成不说,动作还标准规范,做完脸不红气不喘跟没事一样,我是亲眼所见,这娃娃可没偷懒!这些还都不算,看见别的师兄走虎跳、踺子也要跟着学。我把动作要领说了一下,让他在一边看着体会。谁知道这小子跟在后面就走,动作又稳又溜!这,这还是常理吗?我带了一辈子的学员,从来就没见过这么有天分的。”

金大班听见魏老这么一说,激动的双眼圆瞪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哈哈!我就知道这小子行,可没想到这么行!厉害,果然厉害!”

“唉……”张老摇头叹气,一脸哀愁,“单单厉害还不算什么,下面的事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小子的天分了。大班知道我的扇技吧?按常理儿教个徒弟要多长时间?您给估计估计。”

“那是你老一绝啊!”金大班疑问,“要是徒弟天分好,又勤学苦练的话最少两年。怎么了?”

“我说这娃娃已经会了,你信不?”张老愁眉哭脸地道。

“扑通”!金大班一屁股跌坐在木椅上,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真、真的假的?这不可能吧?”

“唉,我也想不信啊。今儿上课时候,那娃娃把扇子在手上耍得滴溜溜乱转。扔扇、抛扇、甩扇、接扇、顶扇,扇扇到位。除了手法稍有生疏,快慢节奏没怎么控制好外,一次动作都没错过,不走样。老天做证,我才示范过一次,说过一次要点,时间也才过了一天啊!他怎么能这么快就学会了呢?!要是什么东西都学这么快,不到一个月‘箱子底’就得被这小子掏空了,我还教啥?”

金大班膛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也太没道理了吧?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喝口水平息一下。

宋老到是十分平静地接了话头:“我昨儿才教青衣呼吸运行之法,吐气开声之道。今儿他便有气场了……”

“噗!”地一声,金大班刚含的半口热茶喷了出来,不住咳嗽。

“今天授课时我让他按昨天教的做吸气吐声练习,想看看他掌握多少。谁知道这孩子一开口把我吓了一跳!声音既厚又纯,杂音全无,高低音过渡自然,还有了声波!按高低音顺序我把手贴在他丹田,脑后,额前,开声时居然被震的手指晃动。我又点不大相信,这才短短一天,气感咋这样强?便觉得有些怀疑,便问他这三处都有什么感觉,他说‘又麻又痒,象有个小老鼠在里面乱窜’……老天可怜,我自幼学戏,师傅夸我天生就一副唱戏的好坯子,也十七岁才生的气场啊……”宋老越说越感觉委屈,自尊心大受打击。

金大班目光呆痴,老大的嘴巴再也合不拢,捧着紫砂壶发愣,一脸茫然。

赵老则满脸冤枉,“你们好歹还教了他,虽然只有一天便学会了你们的手艺,毕竟也还算言传身教。可我这算什么啊?我真的啥也没教啊,这娃娃就绑头勾线给自己开了个大花脸……”

“咣当!”一声,金大班手中的紫砂壶再也拿捏不住,掉地跌了个粉碎!

“昨下午本该我传艺,可挨晚儿有《霸王别姬》这出戏,我想不能耽误演出吧,就先忙着指点学员化妆,吩咐他在旁边看着。演出了一会我才想起把这娃娃丢在后台了,就想回去找他,抽空给他说说化妆的基本步骤。可一推门便看见这小家伙给自己开了个霸王脸,对着镜子拉山膀呢……这以后还怎么教啊?这娃自己看着就会了!”

众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摇头,又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

魏老摇头苦笑道:“我等唉声叹气不是怕教不好他,而是怕他三两下就把我们得意一辈子的看家本事都学光了,那不是丢死活人嘛?我们可是辛苦练了半辈子啊!”

“就是!”张老点头应和道:“以前觉得自己一手小玩意挺得意,谁知道今儿让这小子给我们上了一课!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妙啊!这娃如此天赋,我等怎能不尽心尽力教授与他,各老都把压箱底的玩意掏出来便是。”金大班一拍大腿,站起来说:“明儿便传他金家看家绝活‘变脸’!”

自此,在众老的倾心传艺下,阿丑开始真正踏上戏曲之途。

阿丑的名字也改了过来,大家昵称他叫石头,小石头。

石头见大家对自己照顾,知恩图报,虽人小力单,但也尽心为别人分劳。师兄师姐们见他如此懂事,十分感动,纷纷把自己的演技心得倾囊传授。石头幼小年纪如何能懂戏剧丰富繁杂的诸多变化,但性情却坚毅之极,不管懂与不懂,硬是记在心里。每日闲暇之时,都把师父或是师兄师姐教的东西,拿出来一手一脚一眼神一字句得仔细揣摩,到也似模似样。

每夜对月呼吸吐纳后便觉得神轻气爽,第二日非但不困不乏,反而精神抖擞。石头觉察奥妙所在,以后便很少睡觉,每逢夜空晴朗就对着月亮勤修那“小狗喘气”之法。

月余不到,石头就开始和大师兄他们开始练戏曲武功。什么飞角、旋子、倒扑虎、小翻、空翻等等,跟头又轻又高又飘又溜!小快枪、小快刀、双枪、棍花使得如行云流水。十五岁时便开始扎大靠踏厚底官靴,在二人高的桌子上一口气一柱香时间连续小翻面不红气不喘。

9

魏老本是龙虎武师,数十年在江湖上盛名不衰,号称“拳痴”,一手拳法出神入化。要知道戏班可是个惹是生非之所,家班里美女如云,又常年周游列国巡回演出,不是有魏老这超级高手坐镇,家班可说是举步唯艰。

魏老见石头根骨如此出众,更加见才心喜,把自己所会武技尽心传授。从少林罗汉拳开始、到伏虎拳、醉拳、太极拳、八卦游身掌、大慈大悲千叶手、分筋错骨手、拈花指、弹指神通、谭腿、大力金刚腿等等拳脚之道,至回风舞柳步、纵云梯、云龙十八变、浮光掠影等等轻功提纵之法。每次练习完毕,石头便和魏老对打训练。

用魏师傅的话说:“实战,是检验功夫的唯一标准!”

开始时候,魏老总是手拿藤靶,哪里不到位便敲打指点。谁知道石头在哪招被打,便咬牙苦练哪招,次日便不犯相同错误,以至后来藤靶变成摆设;每日拳拳对打,魏老总是最后一招把石头打倒,让他从实战中体会拳脚应变之诀窍。谁知道又是第二天,此招便不管用,于是又出新招。

魏老既称“拳痴”,当然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无比。石头每日于这拳脚高手对战,几年下来便比魏老这一辈子遇到的高手还多,自是收益非浅。长此以往,魏老便再也不能单凭拳脚打倒石头,还要留神被反击。

魏老自视打架为自己生命一部分,遇到此等耐打对象怎肯轻易放过!以后便成了石头一收功,就发现师傅在旁边虎视耽耽,嗷嗷催战!石头此时早已被魏老潜移默化,看此景二话不说扑上就打!

于是师徒二人在拳来腿往中把光影抛在脑后。

魏老不愧为一代拳师,发现这样打甚不过瘾,便用以往打斗过的对手成名招数,十八般武艺样样往石头头上“招呼”。石头刚开始很不适应,但近朱者赤,几年下来已被魏老熏陶的同样“好勇斗狠”,越是难以对付越发狠反击!一段时间过后,石头又游刃有余。魏老大呼过瘾同时又指点阿丑用这十八般武艺于自己对打。他二人拳来脚往,你刀我枪!师徒整日打的不亦悦乎。

石头就这样在“拳脚交加”下不断茁壮成长,性格也在家班众人的熏陶下大为转变。

一段时间内,石头觉得功力停滞不前,便把自己身体内三个气团的情况和宋老、魏老说起。

宋老也解释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小狗喘气”只是戏子常用的吐气开声之法,却不知道在石头身上怎么就练成了内功。

魏老更是奇怪,这种自创的内功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本来想把自己的内功也一并传授,可相比较下,觉得石头自身的行功方法好象更行之有效,便也就打消这主意。只是把自己的内功心法绘制成图,并对人体的经脉、穴位、关节各部位详细解说,让石头自己参照。

要知戏班里的都是演员,靠卖艺为身,所谓戏子无情便是对其最好的注释。但石头此时已经明白,这些都是留给外界的假象,是在外界的逼迫下不得已而为之。常年走南闯北于各色人物打交道,怎么能不多加提防啊!

戏班里女人众多,都是风华绝代的名角名旦,这是是非非可就不胜枚举。于是虚伪应酬溜皮拍马逢人只说三分话,或者白脸唱完唱红脸等软硬兼施手段自是家常便饭。

以前常听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石头现在对这话嗤之以鼻,认为说这话的首先就应该扪心自问:“我对婊子动真情了没?我对戏子讲过义气了吗?”

台上真真假假的演出,要对得起戏迷票友;台下见人人言,见鬼鬼话如同家常便饭。只有在家班里的日常生活中,大家才放下面具,无忧无虑地互相调闹说笑,真情真心流露,互相关爱。

石头喜欢这样的生活,亲人之间那种温馨和睦的气氛让自己彻底忘却了以前还是个离家出走的流浪汉。石头完全放开了自己和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开着不大不小的玩笑,嬉笑打闹,享受着这一充满温情的世界。

只有在每个夜晚,石头总是对着星空凝望,把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感触奉献给皎洁的月光。

众师傅中张老的手艺同样享有胜名:“泥人张”那可不是白叫的。不单是指张老会捏泥人儿,而是隐指他是做什么象什么,什么东西到他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可就是张老最怕看见石头!

箱底绝活早被这小子所掏一空,整日里为了下次教些什么东西而发愁。扇技石头玩的比自己都熟练,而且是左右手同时耍五把折扇。好在张老“小玩意”甚多,比如捏泥人、剪纸、舞台背景小道具,再甚什么二胡、高胡、琵琶、埙等乐器。而且每教一样后,张老都要石头月余后再开下堂课,说是要勤加练习,不能贪多。究竟是不是自己利用这月余时间准备下次开课的“小玩意”就不为人知了。

宋老最喜欢见到石头!

这小子唱腔实在是好,每每他来上课的时候就眉开眼笑——可以师徒对唱过足戏隐了。至于身段,那更不用提,这小子越长越耐看,戏越做味越足。虽年轻气胜,偶有浮跳,但举手投足之间,气势雄浑,威严逼人,天生就适合在舞台上亮相。

除了没有眉毛——可那有什么关系?戏剧舞台唯一多余的就是眉毛!

赵老对石头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这小子怎么看怎么舒服,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化妆着装早在几年前已融会贯通,早已无艺可教。可石头仍每日前来陪赵老聊天说话,听赵老说戏讲戏,说前辈风采,讲今古见闻。

金大班的祖传绝活“变脸”最是难学,以石头的天分也足足学了年余才青出于蓝。凭他现在的身手,可以在低头抬头之间或者脚尖踢面一刹那做出“变脸”,甚至连续变上数十次,不露丝毫破绽。

石头知道众师傅对自己的关爱,师兄师姐也和颜悦色。戏班每到一处,石头总是抢先打前站,安排家班车马住宿,装台拆台等脏活累活总是第一个出手。遇到不开眼的采花小贼或流氓土匪,石头就是一个字:打!打到他怕!打到他从此不敢来金家班惹是生非。

一晃数年。

10

石头从瘦骨嶙峋的小娃娃已长成身强体壮,彪悍豪勇的青年。比常人高一个头多,看上去就是一个彪形大汉,身手却柔韧灵活至极。双眼神光奕奕,顾盼之间,不怒自威。由于没有眉毛,生人初见,总觉得邪气逼人,让人不寒而栗。

石头每夜均到山丘树林野外偏僻无人之处,坚持对月吐纳。

三个气团分别盘踞在丹田、脑丘、额前,越聚越大,随着时日的增加,气团也越来越亮。石头发现,这三个气团也各有不同:动作的时候位于丹田的气团顺着身体的经脉瞬间运行至发力点,使身体充满爆炸性的力量且灵动飘逸;脑后的气团总是控制身体的本能反应,避开各种危险的可能;额前的气团最是奇怪,只要是运动的事物,对它的方向、轨迹都能做出正确判断。就是一种感觉,而且非常的敏锐。

这一晚,石头仍按照“小狗喘气”之法练功,可气流运行却参照图谱上人体经脉。开始以丹田气流为引,当运行至脑后便疼痛难当!两股气流虽然同质,却互相不容,丝毫不能融合。想起图上所说全身经脉必须贯通一气才能畅行无阻,石头咬牙坚持,死劲把两股气流拧在一起,任它互相缠斗却毫不松懈。

两股银白色的劲气在脑丘处你争我夺互相吞并,僵持不下之后便紧紧缠绕在一起形成个飞速转动的气旋,把身体里的所有真气向脑后吸拉。

石头暗叫一声:“不好!”念头刚落,额前那团气流仿佛受到挑唆,迅速涌至脑后,三股势力一下撞击、纠缠在一起,形成个超大的旋涡,再也不受控制,向全身席卷而去!

石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仰天倒下。

月色一下陡然明亮起来,好象受到体内气旋的吸引,迅速向他靠拢,柔柔密密的叠铺在石头身上,随着他的吐息呼进呼出,发出阵阵波动。

稍顷,石头微微晃动了一下,如若丝质般的月光骤然被推离至一步开外,旋即又涌向石头,紧缠密裹,氤氲环绕,翻滚流动。月光被气旋从四面八方侵融吸纳入体,转瞬间周围暗淡下来。石头浑然不觉,只见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由里及表逐渐发亮,宛若明玉般纯正圣洁。

片响,光芒渐渐淡化收拢。石头缓缓睁开双眼,落眼处是三步开外刚喷出的一滩黑血,浑身肮脏,皮肤上到处腥臭难闻的分泌物。石头摇了摇头,庆幸自己胡捣乱撞下仍大难不死。

走到溪流前,把自己扒光,跳进水里开始清洗身体,衣物。

半响上岸,举目往远处一眺,石头一震!

远处的山山水水无比清晰地呈现在自己的眼前,能清楚数出头顶早起觅食的蜂鸟翅膀扇动频率,看到旁边树丛蜘蛛在张罗着刚编结了一半的网,脚下蚯蚓拱巢时泥土的松动,觉察出背后两只蚂蚁的触角碰到一起后的耳鬓厮磨……大地万物仿佛都一刹那都于自己血肉相连。

石头轻呼一口气,闭目内视,发现身体的经脉被拓宽、强化,月光中孕育的异能通过全身毛孔一丝一缕被经脉吸收炼化为真气,并自动按照运功的线路循环一周后储存于丹田之中。额前,脑后的气团已经不见,一颗小如蚕豆的银色胶状球体藏于丹田之内,球内似有银液流淌,自身不停的旋转,不停吸附着被毛孔练化的真气。

如果说以前的真气是小溪流水的话,那现在就好比江河波涛,汹涌澎湃!睁眼看自己全身,见皮肤洁白如玉,晶莹剔透,变得极为敏感,能体会出每一缕风的强弱变化、方向走势。

石头运功把衣服蒸干,从怀内掏出两枚铜钱,在指间不停翻转,忽地心有所感,左手一弹,铜钱“嗖!”地一声对二十丈外的竹林飞去。只听“噗”!“啪”!传来两声后,竹林又回复一片寂静。

两声?石头有些迷惑,身形掠起向竹林飞射。仔细看下,原来铜钱射穿一碗口粗细的毛竹后余势不衰,把一条竹叶青通过七寸钉在另外一根毛竹上!功力大增啊!眼力、手法、判断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石头兴奋得取下铜钱放入怀中,望着摆脱朝霞最后一缕柔丝牵绊后冉冉升起的红日,一声长啸,飞身往金家庄扑去……

自此,石头更加勤奋练功。

可最近几日,石头觉得心神不宁,总是预感有什么事情发生,隐隐不安,可思前想后也不知其所以然。每日间神情恍惚,心不在焉。

魏老最是敏感,问他是怎么回事?

石头把自己这种感觉告诉师傅。

魏老知道阿丑武技高强,内力深厚,连自己也不是对手,便没当回事,只是叮嘱:“一切小心!”

这一日,石头这种感觉越发明显,溟溟之中似有一种声音从天上向自己召唤。“难道是阿爹和娘呼唤我吗?”石头顿时兴奋起来。

当晚演出后,石头来不及卸装,运功向最近的山头狂奔而去!

今夜,星光特别璀璨。

石头站立山巅,只觉得那种声音变成引力向自己吸来。劲风四起,扑面而来,吹得大靠后四背护旗猎猎作响。石头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激动的心情,默默运功,丹田内那颗银色小球跳动不安,急速旋转吸收着充盈整个山巅的异能。石头不为所动,昂首望天,静静的等待那另人心动的一刻。

夜空中有七颗最明亮的星星似乎被无形的手操纵聚拢,渐渐排成一线。在汇聚成线的一刹那,七颗星猛地闪耀起来,周围所有的星光全部黯淡,一条银色光带倏地划破幽暗夜空,直扑向山头,瞬间笼罩山顶。

不知道是恐惧光带想夺路而逃,还是欢呼雀跃想迎头而上,丹田内那银色球体再也按奈不住,疯狂的旋转起来,在体内顺着经脉到处玩命冲撞。

光带从颅顶贯穿石头,整个人透明通亮,直接照射在小球上。银球突然一阵颤抖,忽地软化稀释开来,顺着经脉流淌,把照射进体内的银光吞噬一空。

石头昂头喷出一口鲜血,倒地昏迷过去,七窍流血不止。

山巅银光大盛,一股人类难以想象的神秘力量把山头那块空间小小扭曲了一下,石头瞬间消失不见。

风雨之后就是平静,月光依然明媚。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