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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明臣》第一章 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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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清晨,天还未大亮,一座大宅院里已经有了人声,下人们纷纷起身,开始打水,生活,准备早饭。

一个小院子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一身浆洗得已经掉色的单薄衣裙的女子匆匆走出来,向主屋走去。她是这个宅第主人的侍妾,每天早上都要去服侍主母梳洗用餐的。

其实这家的主人位高权重,娶得小妾也不少,但是,当家的主母最喜欢折腾的就是她,毕竟,这个侍妾姓苏,当初也是大家闺秀,很是被京城各家子弟追捧,她的父亲苏孝和曾经担任礼部尚书,太子太傅,这家的主人李铭安还是他的学生,两人还定下了婚约。结果七年前,先帝为了废立太子之事,将一帮老臣杀的杀,流的流,苏孝和就是其中之一,被一杯鸩酒断送了性命。

苏孝和在天牢中听说李铭安为了迎合先帝,给太子罗织罪名,当时就怒骂,宁可将女儿嫁与乞丐,也不嫁给如此小人,当时就命人将婚书退还了。

等到苏孝和被赐死,苏家唯一的儿子被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也死在了路上,苏家就只剩下了苏小姐带着自家侄儿过活。李铭安惦记着苏小姐的美貌,想要纳她为妾,去传话的人当时就被苏家的下人给赶了出来。李铭安大怒,直接上门,拿苏家唯一的血脉做要挟逼得苏小姐不得不答应了他的要求,刚刚除服,就被一顶小轿抬进了李府。

李铭安留恋苏小姐美色,很是宠了她一段时间,可是耐不住苏小姐从来都对他不假辞色,很快也没了耐性,将她的院子搬到了西北角,很少去理会了。

李家现在的主母孙夫人未嫁之时,总是听得别人在她面前说那位苏小姐如何如何温良贤淑,青春貌美,进了门发现,那个总是压在自己头上的居然变成了自己可以随意打骂,心情不好了,都能直接打死或者发卖了的妾室,自然恨不得时时刻刻折辱与她。

孙家发迹也就在这几一二十年,原本孙家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地主,祖上冒青烟,出了个进士,一直以来也就在翰林院做个小官,后来孙夫人的姑母被送进了宫,愣是没多久就哄得了先帝的欢心,从一个小小的采女,变成了才人,很快又怀了孕,当即就被抬举成了昭仪,成了九嫔之一。

等到后来贤妃病逝,她就顶上了那个位置,又生了个很得先帝欢心的儿子,先帝不惜顶着满朝文武的反对废掉了先前的太子,气得皇后一病不起,很快也过去了,他就将那个儿子捧上了储位,贤妃也做了皇后。几年前,先帝驾崩,太子即位,孙家也就更加煊赫起来,加上他们刻意讨好当今圣上,又在朝堂上大肆排除异己,如今,朝堂上下,孙家人说个不,没人敢说是。

孙夫人心情不怎么好,她的丈夫李茗安就是个标标准准的反复小人,当初见先帝一心要找当时太子的错处,改立当今圣上为太子,他的恩师还在为了这件事要与一帮老臣一起向先帝死谏,就被他转手给卖了,连当时太子身上的一些似是而非的罪名都是他编造出来的,于是,他很快就得了先帝的器重,从一个小小的翰林院行走,转身就入了吏部,一路升迁。

李铭安为人聪明,不但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也的的确确是个能吏,加上他善于钻营,即便人品为清流所不齿,也挡不住他的升迁之路。于是,当时还没有成婚的他入了孙家如今的当家人,当朝宰相孙培昀的眼,将自家幼女许配给了他,也就是如今的孙夫人了。

不过,这些年圣上愈发骄奢无度,肆意妄为,便是孙培昀也经常被他叱骂,而自从两个月前太后薨逝,煊赫一时的孙家已经开始被今上厌弃,李铭安要是不是先后投靠了几个靠山,有名的反复无常,几乎可以说是纯臣了,他一向是,圣上怎么想,他就怎么做,如今几乎要跟孙家断绝关系了。

孙夫人昨天还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等自家丈夫去看她,结果转头就听身边陪嫁的老妈子说,李铭安打算迎娶林家的三小姐做他的平妻,这还了得。孙夫人进门好几年了,至今只生了个女儿,要是有了平妻,生出来的也是嫡子,到时候,这个家的主母大概就不是自己了。素来骄纵惯了的她当即跟李铭安大吵大闹起来,气得李铭安当场给了她一个耳刮子,然后就去了一个新纳的小妾那里休息。

孙夫人咬着后槽牙,端坐在梳妆台前,身后两个丫鬟在给她梳头,而苏氏则站在一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钧瓷的茶碗,她心知这是主母故意折腾自己,可是也只能承受,毕竟,她心中还有牵挂,只能低头。

梳头,挑选钗环,描眉,扑粉,孙夫人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算梳妆完成,然后说道:“茶!”

苏氏托着沉重的紫檀木托盘早就托得双臂酸痛不已,这会儿心中一松,赶紧将茶碗奉上,结果,孙夫人抿了一口茶,当场吐了出来,转手就将茶碗劈头盖脸地砸在苏氏身上,怒骂道:“你个贱蹄子,怎么伺候的,茶都凉了,也不知道换一下!”

苏氏不敢分辨,只能跪下磕头。本想着说两句求饶的话,也就过去了。不过,孙夫人昨儿受了李铭安的气,又想到苏氏当初差点就成了李铭安的嫡妻,怒火又冲了上来,当下转转眼睛,骂道:“不长眼的贱婢,把太后赐的钧瓷茶碗给打碎了!来人,请家法,给我打!”

苏氏被拖下去,狠狠地杖责了二十下,她本来身体底子就不好,打完的时候,已经昏了过去,被直接送回了她住的小院。下人们都知道她不受宠,又不受夫人待见,院子里连个服侍的小丫头都没有,就被几个粗使婆子直接扔到了床上,连个大夫也不请,就这么走了。

等到人都走光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却是个看起来才三四岁的男童,而这李府上下,居然也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他见得床上苏氏这幅模样,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然后就变成了忧心,他咬着下唇,轻手轻脚地将苏氏已经被血渍浸透了的衣裙撕开,任他如何小心翼翼,苏氏还是被痛醒了,看到男童紧张的模样,她勉强笑道:“别担心,娘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男童眼睛一酸,低声道:“娘,我去给你找大夫!”转身就要走。

“珏儿,不要!”苏氏急忙拉住男童,忍痛道,“你不记得娘说过的话吗?出了这个院子,没人容得下你的!”

“可是,娘,那你的伤怎么办?”男童倔强地说道,就要跑出去。

“珏儿,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娘,你就不许走!”苏氏一急,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男童最终还是妥协了,可是,这小院子里也没有药材,连盆热水都没有,下午的时候,苏氏就发起了高烧,不省人事。

男童咬咬牙,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了一把小刀,吃力地将一个小竹筒劈开,削出了几根细细的竹针来。他如今虚岁也不过五岁,手上哪有多大力气,直把一双小手弄得起了泡,他也顾不上自己的手了,捏着几根竹针,飞快地刺向了苏氏的几处穴道,赫然是一套极为高明的针灸之术。

可是,针灸这玩意终究代替不了医药,而男童用的也不过是粗糙的竹针,连艾草都没有。更加上,苏氏这些年积郁在心,几乎掏空了她的身子,如今重伤在身,立刻就引动了体内的隐患,如果有大补元气的灵药,或许还能延续几年性命,可是,这里连最基本的药材都没有,何况什么灵药!

男童取过一条湿帕子,敷在苏氏滚烫的额上,心中一阵酸楚。要是他再大上几岁,别说这李府,就算是皇宫大内,他也要去找到能够医治苏氏的药材,可是,如今他这点年纪,哪怕脑子里一大堆惊天动地的知识,可是以他的小身板,又能怎么办呢?他本是早产,这些年用道家养身心法调养,也不过将自己身体恢复到与常人差不多,一个普通的五岁小儿又能做什么呢?

心中悲怆,床上苏氏已经醒了过来,她看着红着眼睛的男童,声音微弱地唤道:“珏儿!”

“娘,我在!”男童紧紧地握住了苏氏的手。

苏氏自觉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她勉强提起一丝精神道:“珏儿,你自幼早慧,论起心智,便是一般的大人怕是也比不上你,但你终究还是个孩子,娘怎么放心的下你!可是,娘想来也不行了,有些话,还是要告诉你的!”

“李铭安是你的生身父亲,不过,想来,以他的凉薄,也是不会认你的!”苏氏哑声道,“记住,你姓苏,不姓李!”

她想到当年自己为了保住苏家唯一的血脉,不惜让自己委身李铭安做妾,可是,没多久,她那个侄儿还是去了。那时候,她已经怀孕了,本来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想要打掉它。当听到侄儿的死讯后,她几乎蒙了。想了很久,她还是决定将孩子生下来,毕竟,这个孩子不仅有李家的血,更有苏家的血脉,苏家的血脉不能就这么断了!加上她那时已经失宠,李铭安又要娶孙家女儿,更不可能容忍一个庶子,还是流着苏家血液的庶子存在,于是,她就想法子隐瞒了下来。好在她住的偏僻,这里也没人过来,竟真的让她瞒了下来。孩子出生后,她给孩子取名苏珏,打算将孩子养大,然后想办法离开李府,让苏珏继承苏家。

她轻叹了一口气,艰难地伸手抚mo着苏珏的头发,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可怜的珏儿,娘也想通了,娘不求你有多大出息,只求你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可是,娘不行了,再也陪不了你了!”

“娘!”苏珏心中惨然,泪水也流了出来。又听见苏氏说:“他们都以为苏家彻底完了,你表哥死后,苏家那些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出现过的所谓亲戚都冒了出来,瓜分了苏家的家产。却不知道,母亲追随父亲走之前,将家中一半产业留给了我。珏儿,你去把西边墙上第三排的砖搬开。”

苏珏走过去,那里是用泥水砌起来的砖墙,他用小刀刮开砖缝里的泥土,然后吃力地将那块砖搬了出来,露出了一个黑色的铁盒,他伸手取了出来。

苏氏吃力地从脖子里拽出一根红色的丝线,取下上面挂着的一个精致的玉质钥匙,小心地打开了铁盒上的锁,盒子被打开,露出了厚厚的一叠纸,却是一大叠面额不等的银票,还有地契房契。

苏氏脸上浮起了一抹潮红,她呼出一口长气,又提起了几分精神,低声嘱咐道:“珏儿,这里总共有差不多七十万两银票,还有这些产业都有一些苏家的老人在照应着。不过,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若是收不回来,你干脆就卖了吧!这个院子后面有处围墙底下有一个狗洞,一直也没人发现,趁着天黑,你就走吧!”

说着,苏氏气息愈发急促起来,她狠狠地咳嗽了几声,竟咳出血来。她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吃力地伸手想要再抱一抱,可她手刚刚抬起来,就无力地垂了下来,一直看着苏珏的眼睛里也失去了神采。

苏珏的手有些发抖,他哆嗦着摸向苏氏的脖子,发现已经没有了半点脉息,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紧紧闭着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哽咽声。

呆了半晌,伸手合上了苏氏的眼睛,苏珏将那些银票地契尽数藏好,又取了几件衣服,胡乱包了起来,然后打开了床边小柜子的门,里面的小抽屉里放着一些零碎的铜板,那是苏氏这些年省下来的月钱,他抓了一大把塞进怀里,然后看看天色已经快要半夜了,他咬咬牙,猫身溜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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