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然降落在1916年3月的四川丰都，意识紧随着一位户**的年轻军人，亲见一位意志如钢的铁血战士。

这个军人就是后来中国相当有名望的将军刘伯承。当时二十多岁模样（实际是24岁），指挥川东护**第四支队。仅400左右的人马，在丰都、涪陵一带侧击北洋军，截断长江交通，策应在泸州纳溪与北洋军激战的护**。

我由于钦佩血性汉子，于是立刻进入了刘伯承的意识。

17日凌晨，我率领护**第四支队抵达丰都县城郊的新城，与北洋军遭遇。我当时想：这些龟儿子，仗着人多势众，还能顽抗几下的嘛！我要叫部下狠狠地揍他们。组织火力攻击后，只见敌人向城内溃逃。清理战场，死伤一百多人。天亮时候攻城，8点时分，守敌兵败如山，逃出城外。清理战场后才知道，这一仗干掉了北洋军李长泰师的一个加强营和一个县警备队，缴获各种枪600多支，还有大量的军用品。

我站在丰都城上想：眼下，北洋军六七个团的兵力动弹不得了，蔡锷将军的护**在川南决战，应该是无后顾之忧了！还有那个老朱，应该打得更有劲了！我便叫我的士兵一鼓作气，追！

我又指挥护**第四支队追歼向江岸逃跑的敌军。

来到丰都城外的大河坝。我带领士兵向敌人冲去，突然，右侧的草丛中射出一串串子弹，只见我身边的战士一个个倒下。回过头去，见一个倒下的士兵还活着，该为他包扎一下。我刚转回身去拉他，忽然头上一热，接着是一阵阵剧痛。啊，我的头受伤了，后来知道是一颗子弹穿过了颅顶。我咬牙忍着伤痛，仍然顽强地举起指挥刀，向敌人冲去。忽然，眼前一黑，没有了知觉。后来知道，当时一冲出去就晕倒了，再后来又挨了一颗子弹，从右太阳穴射入，由眼眶飞出。是几个战士赶忙用担架抬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军医做了简单包扎，否则流血过多，就完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从梦中醒来，不过巨大的疼痛告诉我，这不是在梦中，而是刚才在战斗中受伤了。我知道战斗还没有结束，就全力呼喊：“弟兄们，不要管我，赶快追赶敌人！”

后来我被士兵搀扶到大西门内的茶馆里，头痛无比，想立即躺下。可是我又想到那样会加剧出血，便咬紧牙关坐定，稳稳的靠在墙上。我那时想，难道我就这样倒下了吗？个人的英名算不了什么，我的国家还没有从水深火热中走出来，我还要统领千军万马去扫除压迫人民的黑暗势力啊！

这时店主立即找来蒲黄给我按在伤口上止血，并用丝帕作了包扎。然后我又被抬到县邮政局休息。马上就有个医生赶来，他叫郑慎之，是本县有名中医恒春茂药房老板，听到我受伤后专程为我治伤的。他给我敷上止疼的创伤药时，我想：要打战，要救国，没有人民的支持，不可能；以后，我无论当到多大的官，都不会忘记百姓对我的支持，我要深深记取人民的恩情。

我带领的部队已顺利完成了牵制敌军的任务，部队撤出丰都县城，转移到鹤游坪。

3月20日，在云集场上，要召开阵亡官兵追悼会，我是个头领，只要有一口气，就要去抚慰我的战士，军队里这一点很重要。当我出现在会场上的时候，我看见了全场震惊的目光，一双双崇敬的眼睛投向了我。那一分钟，我感到了顽强意志的力量，我做得对，一息尚存，意志如钢！

后来我知道鹤游坪已被北洋军合围，便把部队分别派到川东各城区展开游击活动。我被好心人安排到长寿县开明绅士刘云裳家里养伤。刘云裳把我送到陶家岩，老中医龙廷辉和西医刘仿舟为我治疗创伤。刘云裳还亲自分担洗伤熬药等事务。陶家岩地处长寿、涪陵县边境，山高林密。龙廷辉安排我在一个荫蔽的山洞养伤，除他的家人外，不让任何人知道山洞里藏着我。由于得到精心的医疗照顾，几十天后，我的伤势已基本稳定。此时我担心的是右眼创伤仍在化脓，得赶紧医治它，否则我怎么去扫平天下，为祖国为人民效力！

不久，消息传来，护**讨袁战争获胜，袁世凯称帝失败，革命党人可以公开露面。我四周敌人的压力减轻了，可是我的病情却加重了。随着气候开始转暖，此时化脓的右眼更加恶化，必须抓紧治疗。于是我决定到重庆去医治眼伤。

在重庆，我到教会办的宽仁医院医治。住院有些日子，问题并没有解决，我意识到眼眶内的腐肉必须尽快剔除，不然后果就难以想像了，就要求立刻动手术。主刀医生是德国大夫，他仔细检查了我的伤势，告诉我手术方案，手术时要实行全身麻醉。天啊，眼部麻醉！那我的大脑还行吗？以后还怎么指挥打战？

“打了麻醉药针，会不会影响大脑神经功能啊？”我问大夫。

“影响不大，但总会有一些吧。”德国大夫含糊地回答。

我的疑惑没有得到可靠的解答，考虑了一阵，向德国大夫提出要求。

“给我动手术时，不能用麻醉！”我十分坚定地说。

“不行，不行！不麻醉，这种手术我是不敢做的。万一发生了意外怎么办？”德国大夫惊疑不已，急忙嚷道。

“大夫，请你放心好了。不管发生什么意外，都不要你负任何责任。”我的态度非常坚决。

“真的吗？真叫我不可思议！”德国医生连连地耸肩、摇头说。

“真的，请你不用怀疑，我们中国人向来是言而有信的，不会怪罪你的。”

“刘先生，不全身麻醉，就局部麻醉吧。不然，你会痛得受不了的。”面对我的坚持，德国大夫想出了一个妥协方案。

“不用，一点都不用。不管痛得怎么厉害，我都能忍受。”

德国大夫一时说服不了我，他说这种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从医以来还未曾有过不用麻醉施行眼眶手术的先例。

那医生十二分的不放心，就通过我的三弟刘叔禹来说服我。三弟听了德国大夫的一番话，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匆匆地跑来劝我。

“大哥，你不打麻醉怎么受得了！再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们说什么也不同意你这样做！”

“老三，你们的好心我完全懂得。”我急迫地解释说，“不用麻醉做手术当然是痛苦得多。但是，一个人被用了麻醉药，无论如何大脑神经总是会有损伤的，这一点德国大夫自己也不否认。老三，你想过没有，要是我这次因为麻醉伤害了脑神经，失去了思维能力，就成了一个只能吃饭穿衣，不能为国家和百姓出力做事的废人。不，这还算什么人！简直是成了行尸走肉！是社会的负担！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战国时候的孙膑被砍断了双足后，由于他身残志坚，有韬略智谋，后来能率领千军万马，布阵用兵，克敌制胜，成为我国古代杰出的军事家。我这次虽然失去了一只眼睛，但我救国救民的决心丝毫没有改变。今后我还要为国为民带兵打仗，尽革命军人的天职。所以，无论如何我是不用麻醉药的。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为了救国救民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我难道不能忍受一时的疼痛吗？俗语说，长痛不如短痛嘛！只有忍得今日之痛，才能免除终身之痛啊！”。

“大哥，你还是郑重考虑吧！不打麻醉，大夫不敢动手术的。”

“啊呀，老三，你去向德国大夫好好恳求恳求，叫他赶快给我动手术，请他千万不要给我用任何麻醉药。如果他一定要使用麻醉剂，我只能转到别的医院去了！”我十分果断地说。

德国大夫见我如此坚决，只得同意。

“我从欧洲来到亚洲，为各色人种动过无数次的手术，可是像刘先生这样，手术不肯用麻醉，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呢。”手术前，大夫来到病房，对我说。

“那请你在我这个中国人身上试验一次吧。”

“好，让我试试吧。当然，我们两人一定要很好地合作才行啊！”德国医生忧心忡忡地说。

“我们俩一定会合作得很好的。”我很自信地说。

“刘先生，你难道是神而不是人？”大夫惊奇地说。

宽仁医院，手术室外，我的亲戚朋友脸色铁青，过道里一片死寂。手术室内，医生的助理个个神色严峻。

手术开始，我双手紧紧地握住手术台的小柱子，牙关咬得牢牢的，强忍着钻心的疼痛：

第一刀，牙齿将碎――我还要救民于水火之中；我母亲同情苦难人的苦脸，我要让她舒展！呀！

第二刀，牙齿将裂――我和我的战友，我的川人，我的全国同胞，饱受苦难，为了积贫积弱的国家强大起来，多少人离家了！老朱远到讲武堂，老邓漂到大西洋，搬文者，笔伐之！弄武者，剑击之！跟孙先生，驱除鞑虏啊，重整山河！呀！

第三刀，牙齿不能抖心也不能抖――我要把中国的封建制这棵腐朽的大树推倒啊！我要把华夏大地摇醒啊！我甚至要把地球摇动，把不合理地欺压人民的恶势力抖掉！还我正义！还我公道！还我民生！还我哀哀无告的百姓以生存权！我的身体发抖了吗？可是我的心却不发抖呀！我没有表现出懦夫的样子吧？呀！

啊，钻心的一刀――不是医生的手术刀，是帝国主义的军刀，划在我苦难同胞的肉上，我的同胞就是这样的颤抖，我手无寸铁的国民就是这样的疼痛，钻心的疼痛，多少代人，数不清的苦难国民，他们连心的疼痛，那些强势旁观者感受不到，我此刻完全感受到了！呀！

又是钻心的一刀，第五刀――我的牙齿似乎错位了，但是我不能表现出一点忍受不了的样子，免得医生不敢为我动手术，或者动手术不彻底，为了保我性命，匆匆结束手术。我相信死我是死不了的，只担心残疾的程度太甚，不能作为一个军人拼杀沙场，更令人伤心的是不能继续追随孙先生救人民于水火中！

第六刀，疼痛，……

第七刀，我无法思想，牙齿嵌进肉里了吧？

……

后来听人讲，众人看着我在与巨痛搏斗着，只见汗水从我的额头上、鼻梁上涌出。实际上我感觉到全身的毛孔都汗如泉涌，内衣渐渐湿了，铺在手术台上的毯子也都浸湿了。

事后德国大夫说，他每下一刀，似乎都和我一样感到万般巨痛。为了缩短我痛楚的时间，他聚精会神地挥着手术刀，动作迅速，干脆利落，很快把腐烂了的眼球挖掉。然后，精心细致地把眼眶里的腐肉一点一点地除去。

又是挖心似的一刀，七十一刀――不知还有几刀？我的意识渐渐清晰了，抓住离下一刀还剩有的空隙再集中我的精力。

还有一刀啊！七十二刀，这一刀有些轻了――战国的孙膑被削去膝盖骨时，他的疼痛难道比我小吗？他的心要比我疼痛啊！他是遭人陷害，是把好端端的身体往残废里整！身子，神经，每个细胞故然疼痛难当，可是他的心也在流血啊！我这是战斗负伤，为摧毁腐朽制度而战，为中华振兴而流血，身虽巨痛，心里却万分自豪：为伟大民族的复兴战斗、变残，甚至牺牲，死而光荣！再紧一紧牙齿就过了。

噢啊――怎么等了很长时间也不再下刀？刚才是最后一刀了？不会吧？真不敢相信！难道关云长刮骨祛毒也不过如此！我担心牙齿咬啐了，可是轻轻一磨，还完好呢！我可以长长的舒一口气了！人们议论说恐怕划了一百多刀，我数着是七十二刀。我清楚的记得，这也许是不打麻醉的好处，我记得清清楚楚，一刀也没有漏下。我手术中没有昏过去，始终是清醒的，这倒是奇迹，我自己都不敢想像。难道这位洋医生也知道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下了七十二刀就不用再下刀了。这七十二刀真的会发生奇迹？真的会使我变好，还我一个健康的刘伯承？还会让我驰骋沙场，纵横天下？

事后知道整个手术过程有两个多小时，我自始至终牙关紧闭，脸和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巨痛状态。听说德国大夫见我如此镇静，连呻吟一声都没有，他下刀就更加利索了。

手术完毕，效果要比预期的好，德国大夫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在手术前准备的意外措施全都没有用上。

手术全部结束，德国大夫和助手们把我从手术台上扶起来。

此时，我的意识进到德国大夫的意识里：我好像现在才意识到没有打麻醉的无比痛苦，毯子已是**的，手术台小柱子上到处是深深的指痕。噢，刚才刘伯承的镇静，刘伯承的牙齿格格声好像还在耳边萦绕，可是刚才我没有听见什么呀。现在看着刘伯承强健的体格，仿佛看见了对抗痛苦的坚毅力量是怎样从他的颧骨上一阵阵传到胳膊上，又落进了木柱里。

“佩服！佩服！我衷心佩服刘先生的坚强意志和无可比拟的毅力！”德国大夫不由得激动得热泪盈眶，颤抖着双手感慨不已。

刘伯承出院后，我想看看人们对刘伯承的坚毅是如何评价的，便进入当时的宽仁医院：

“大夫，听说我们四川出了个现代关公，是你主刀的吗？”一位串者问。

“关公，对！就是那位年轻军官，刘伯承。他真不愧是大英雄！不，应该叫军神！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外科医生，还没有遇见一个像他这样顽强的人！”德国医生赞扬道。

作者题外话：此番毅力，非常人能想像。然而，这确实发生过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