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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猿罗曼司》《战武昌》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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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武昌

着作:怀老

天下为公孙中山

在广州东征打陈炯明时,在惠州城头,**人的血和国民党人的血流在一起;今日北伐,我蒋某人要不革命,你们就把枪口掉过来对准我。

蒋中正

为人民服务**

此书献给北伐战争的全体参战者。

目录

一、虎穴探险

二、战前密谋

三、巧遇夜行人

四、挥师北上

五、长沙定计

六、敌营策反

七、夜战八团

八、进军汀泗桥

九、浴血桥头

十、贺胜桥告捷

十一、龟缩武昌

十二、各自布防

十三、兵临城下

十四、诱攻失利

十五、第一次总攻

十六、今非昔比

十七、下龙潭

十八、二师反戈

十九、长春观督战

二十、施计

二十一、萧墙起火

二十二、起用喜子

二十三、巧布**阵

二十四、兵分两路

二十五、降哈逼阵

二十六、刘玉春就范

二十七、被迫开城

二十八、风卷残叶

一、虎穴探险

方云飞和乔老三大步流星来到武昌平湖门口时,太阳已赶在他们前头,悄悄地爬上了城门楼垛。方云飞抬头望望城门垛上那如血的朝阳,心里在说:想早点过江,又晚了,赶快走。口里却对乔老三说,“都立秋多时了,一大早还这么热,今年一切都有些反常。”

“嗯,是热。”乔老三会心的苦笑,紧紧腰间练功用的宽板带,不多言语,跟着他大步腾腾往汉阳门走去。今日他要跟方云飞过江去汉口执行一个重要任务。他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十几岁离开家,由北到南在外闯荡了二十多年,见过的人,遇到的事不计其数,干涉今日这种事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们沿着长江往北走,不久便到了汉阳门。

汉阳门码头上人头攒动,挑担的、拎包的、扛箱的、男女老少,拖儿带女,嚷着、议论着,象一群被迫赶往江里的旱鸭子,挤着往汉阳门涌去。乔老三略有所思地停下望望,只见汉阳门的门洞里,人流象出洞的蚂蚁往外涌,朝汉阳门码头走来。方云飞手肘碰碰他,示意他赶快走,二人来到离汉阳门下首不远的江边。那里,甲长文希才已为他们雇好一只小划子。上船后,文希才悄声告诉方云飞,“驾划子的拐子,是我的远房哥哥,放心走吧,我回去了。”

“等等。”方云飞叫住他,机灵的眼睛投来一句话,“回来呢,和他讲好了吗?”

“讲了。上岸在江汉关底下,回来在四官殿等你们。”

文希才的安排方云飞是满意的,点点头抬手叫他回城里。回头和乔老三分别坐在船的两头。艄公往怀里扳动双桨,划子慢慢离岸往江面调头,“嗤――哗!“桨起桨落,划子斜着往江心划去。

素有烟波江面之称的万里长江,风平浪静。火辣辣的阳光象一块烧红了的、硕大的铁板盖在江面上,当摇橹的大帆船驶过,那长而大的橹桨搅动江水,江面上便布满起条条耀眼的金浪,远远望去,这块特大的铁盖上,象突然浇了一盆凉水,嗤嗤喳喳昌着气和光,真叫人热得喘不过气来。当方云飞坐的划子到江心时,从汉阳门码头开出的两艘火轮也开过来了,船上人挤得满满的。这些人是过江到汉口投亲靠友的。一个月前,广州的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一路所向披靡,战湘军,克长沙,如今已兵至湖北境内,直系军阀吴佩孚的部队兵败如山崩,败下来的伤兵一批一批向武昌城涌来。据传,吴佩孕从北方调来增援湖北的大部队,指日就要抵达武昌,要在武昌城与北伐军决一死战。官吏怕皇帝,庶民怯残兵,大批北军到来,哪有老百姓好过的日子。于是,武昌城内有亲戚熟人在汉口汉阳的,便纷纷过江投亲靠友以避兵祸。

“呼隆!呼隆!”一阵马达声由远而近,方云飞抬头看时,只见江上浮两艘兵舰老鼠似的向两条小火轮窜来。“哦哟,糟了!”方云飞见状不禁惊呼。不待片刻,两艘兵舰一左一右从小火轮边驶过,强大的推进器掀起层层大浪,直扑小火轮,瞬间,小小的火轮象落在水面上的两片花生壳,上下飘晃,险些被掀翻。船上大人惊呼孩子哭,兵舰上水兵见飘飘欲翻的火轮乱作一团,开心地大笑。方云飞正提心吊胆,突然一个大浪向划子扑来,将划子掀起,他猝不及防身子晃动失去重心,连忙蹲下来才没掉进江里。“先生,留神呀,人家势大船大!”艄公一边提醒方云飞,一边死死扳住桨将划子稳住,一连躲过几层浪才转危为安,忍不住叹息,“兵荒马乱,到哪一天才能过几天太平日子啊!”

半个时辰后,方云飞和乔老三来到汉口大智门火车站。大智门车站,是汉口几个车站中最大的一个,在汉口城的北边。站上南来北往的旅客和社会上各式各样的人混杂在一起,成天乱哄哄的。站边有一块平地,因常年堆着渣滓,故称渣滓堆。这儿因靠车站,人多好做生意,跑江湖卖艺的,行医卖药的,走私贩毒的,从四面八方云集这里,做着各种生意买卖。平地边大街小巷内旅馆、茶馆、饭馆象铁路上的石子比比皆是。方云飞和乔老三到来时,在平地上逛了一圈,便双双走进一家茶馆。

汉口的茶馆分“清水”和“浑水”两类。清水茶馆以卖茶为主,馆内不唱戏,不打牌。这种茶馆在车站和码头一带人员糟杂的地方不多,多数在城里繁华的街面上。浑水茶馆则不然,里面说书、唱戏、打皮影戏、打牌赌博全都来。开这种茶馆的人是有“来头”的,一般都是青、红帮的人。红黑不沾的茶馆是办不成的。方云飞选择浑水茶馆作为落脚点,正是看中了杂和乱这一点。你杂他不乱,正好掩护他办事,这叫正事反行,以图其成。

方云飞和乔老三进茶馆,在一张临街的八仙桌上坐下,这里可以看到渣滓堆平地上玩杂技的表演。坐下之后乔老三抬手朝跑堂的打个响榧,不重不轻地叫道,“茶博士!”“来罗!”那跑堂的伙计听叫茶博士,知道来者非一般茶客。江湖上称跑堂的为伙计,市民百姓则叫他们跑堂的,唯独那些斗子不识一担,却能进出官府的“学问人”,或是见过大场面,和洋人打过交道的人,才称他们为茶博士。这称呼既戏谑跑堂的,又借以抬高了自己。所以一听叫茶博士,便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动作却相当麻利地送上两个江西细瓷盖碗,两小盒四号“毛尖”,回头又一阵风似的捡来一把紫铜、高把、长嘴开水壶,一手揭碗盖、一手操水壶,那壶一提由低到高;再由高到低,只这么一个上下回合,汩汩一阵响,壶嘴到碗边嗄然而止,不多不少正好冲满一盖碗茶。盖上碗盖,弯腰伸颈微笑着问道,“您家们还要点么事?”

方云飞抬抬手示意他走。“先喝茶吧。”揭开碗盖斜着撇掉碗上面浮着的叶梗和水泡,瞅向乔老三一眼,心里甚是惬意。他这派头不寻常,在这种场合就得这样。他在江湖上闯荡多年,这些黑门道的事,他比方云飞在行。

“当当当当!”平地上传来锣声,一老一少两个河南人在耍猴。乔老三双手抬起平伸,捋捋夏布褂子衣袖,食指勾着,用拇指和中指很有派头地端过茶,冲着方云飞笑笑,“哎,玩猴把戏的。嗯,好好看看。”

方云飞淡淡地一笑算是回答。心想你好好的看吧,他可没有那份闲,。此刻,他在考虑眼下的任务。自从两个月前,广州国民政府任命原一军军长,黄博军校校长蒋介石先生为国民革命北伐军总司令之后,国共两党合作,促成八个军在北伐战场上节节胜利,吴佩孕的北军兵败如山倒,北伐军由广东一路打过湖南,如今已兵临湖北的汀泗桥,北军即将全军被歼。战场上的失利,使在北方南口与冯玉祥决战的吴佩孚大为震惊,丢失湖北,他的直系北军就失去了在南方的立足之地,后果不堪设想。便急忙把进攻冯玉祥部队的指挥权,交给副总司令齐燮元,自己带着八师师长刘玉春等人南下,增援汀泗桥战斗,今日到汉口,为了搞清吴佩孚率部南下的军事情报,以及他本人动向,国民党湖北省党部负责人和**湖北省委负责人之一的陈秋,经过反复研究之后,决定派人混进大智门火车站欢迎吴佩孚南下的军政界人士中,探听情报,然后报告北伐军以利战斗。陈秋将这一任务交给予方云飞和乔老三了。

方云飞二十刚出头,共青团员,大学毕业生。乔老三年过三十,是江湖上武林高手。他俩今日一早风尘仆仆由武昌赶过江来,就是为了完成这个艰巨、危险的任务。此刻的方云飞正装着喝茶一边观察车站动静,一边分析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

“方先生……”方云飞正思考,听乔老三突然叫他先生,心中一阵不快,怎么又叫他先生呢?话出口乔老三马上意识到说走了嘴,嘿嘿一声改变了口气。“云飞,你看!”乔老三装着喝茶的样子,嘴朝外撇撇,叫他看站上。此刻站上旅客慌作一团,两队军警开来把站前行人围隔开。接着一边又开来一个排军队,将站内旅客统统撵出来,瞬间,小小的大智门车站军警林立,杀气腾腾。方云飞心里在打点:嗯,快来了。望望乔老三,须臾,眉宇间浮现水波纹,转眼,那水波纹紧蹙,拧成个例“八”字,他心里不安,联络的人怎么还不来呢?一年前方云飞大学毕业之后,为混口饭吃,在平汉铁路一个管理部门,当过一年抄抄军文的书记员,因工作关系常来车站,认识站里不少人。这次接受任务后,按陈秋的布置,先一步来车站找到一个可靠的朋友,言明来意,请他利用在循礼门车站当板道员的有利条件,协助打听吴佩孚乘坐的专列途中运行情况,约定今日上午在这里碰头,然后视情况再分头行动。如今军警已戒严他还没来,怎不叫人着急呢!便示意乔老三到外面探探情况再作打算。乔老三会意,起身打招呼,“兄弟去买包香烟,你稍候。”潇洒地出了茶馆,站在门口正东张西望,发现前面不远停着一辆黄包车,车上坐着位俊俏的少妇,一把精制的团扇遮住了大半张脸。这人好面熟呀?女子的身材、像貌引起了他的注意,因隔有百十步远看不大清楚,正要过去看看,那车夫已在一个茶水摊上喝足了水,拉起黄包车,一路响着铃当走了。乔老三虽然纳闷,因有事在身也顾不及多想,沿着站前高低不平的土路前行,眼却滴溜溜像猴子到处留心,他来是找方云飞那位在车站上当检车工的朋友问明情况。转悠了一会,无奈,军警戒严进不去,叹口气往回走。突然一眼瞟见那位检车员在站边的值班室里,这时他也发现了乔老三身上的暗号,因值班室门口有两名军警,他出不来。见到乔老三,便以划洋火吸烟作掩护,向乔老三示意出不来怎么办?乔老三马上明白了,车站上的工作人员已被军警盯住在各自的岗位上难以离开。事情已发展到这一步,乔老三更急。他明白情况已发生了变化,吴佩孚的专列进站之前不摸清情况的话,方云飞不好作进一步准备,一旦发生万一,就会完不成国共两党负责人交给的任务,那样就对不起上司,也对不起北伐军了。乔老三是个生性刚烈,视虎如猫,也会耍点小聪明的汉子。面对眼前的现实,一气一急倒急出个办法来了,抬头望望前面,嗯,他们还在?心里在打点:何不利用这个小玩意儿?自个儿点头,双手习惯地往口袋里一插,这个动作是他的老习惯,凡要办件事,一旦主意打定,便是这个动作,表示他的决心行动,就是黄鹤楼上摘月亮,长江河底摸王八的事,也要干到底,决不回头。大步腾腾往前面渣滓堆边耍猴把戏的跟前走去。那耍猴戏的一老一少见车站戒严,正在收拾摊子,准备另谋场地,乔老三赶到了。那一尺来高的猴子用一根小铁链拴住脖子蹲在衣帽箱上,链头牵扯在二主子――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手里。乔老三过来塞给小孩子一张票子,狡黠地眨眨眼,“给你买个馍吃。”男孩接过钱憨厚地笑笑表示感谢。乔老三突然指着前面一队出殡的队伍要他看,当孩子好奇地看出殡队伍时,乔老三以惊人的速度从孩子手里牵过拴猴铁链,猛一使劲,“嘣”的一声小铁链断了,拾起猴子在它身上狠狠的掐一下,猴子一声尖叫,乔老三顺手一下将它摔出老远。当孩子发觉回过头来时,猴子已朝站上跑去了。乔老三一个箭步冲过去,大叫“跑啦,跑啦!”去追猴子。那猴子因挨了乔老三一下子,又挣脱了铁链,顿时野性大作,恢复了本来面貌,一路跑着,趴上电线杆,“蹲”地一下跳到了车站值班室的大窗子上,回头滴溜溜瞄瞄追赶它的乔老三,爪子在酸痛的身子上搔搔,轻轻一跃从屋边溜走了。

乔老三气喘吁吁追到值班室大叫抓猴子,一头闯进捡东工的小房子,当门外军警进来干涉时,检车工已告知他:吴佩孚专列改在循礼门进站,他已向循礼门站扳道工胖子交待了,要他们去找胖子,这里他出不来。军警进来,瞪眼叱责,“什么人?来干什么?”“抓猴子。”刚才乔老三放猴时,在猴身上狠狠掐一下,是触动穴位,使它浑身疼痛急于逃命,他好追赶。谁知猴爪比他的手更麻利,一声尖叫顺势抓了他一爪子,指甲尖长的爪子在他手腕上抓了几道伤痕,皮破血渍,红红的一长条。见军警质问,便伸着胳膊让他看,“喏,手都抓破了!”军警横他一眼,没好气地下了命令,“早跑走啦,给我滚!”

乔老三事已办成巴不得早点走,睃他一眼退了出来。径直来到哭泣的孩子身边,拍拍他肩膀,学着孩子的河南口音,“哭啥呀?猴早跑啦!”见年长的猴子主人因失去猴大为不满,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丢一只猴就动这么大肝火?亏你还在跑江湖!过去在他肩上拍了拍,刹时,那主人只觉半边身子酸麻,侧头瞄着乔老三,有话言不出。乔老三取下指上金戒指塞给他,同情带教训的对他说,“猴子跑了兄弟也有一份责任。这钱给你再去买一只。人活着要讲良心、义气,打人骂街是小人,贱货!明白吗?”见他疼痛难忍,心里自是惬意,“哼,小人!”在他另一边肩上拍了拍,刹时疼痛消失,当他探探身子回头找乔老三时,乔老三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汉口循礼门车站,在歆生路的北头,着名的邱家花园西南边,离北头的大智门车站不到一华里。方云飞和乔老三来到循礼门车站时,见站上虽已有军队和警察放岗哨,却没有大智门车站那么严,这又是为什么呢,细心的方云飞留心察看,心里在琢磨,吴佩孚的专列既然不在大智门车站进站,改在循礼门,自然是为了安全。大智门站在繁华地区人多目杂,易出意外。循礼门则相反,地处偏僻的歆生路北头,人少好控制。那么,循礼门站的岗哨为什么又这么少呢?大智门站的军警为什么不撤呢?莫非是障人耳目之举,比方,专列定在大智门进站,出于安全考虑,佯装在循礼门进站,当你注意循礼门站时,专列在大智门进站了。这在两军交锋决一雌雄的非常时刻,他们作这种安排是完全可能的。想了一会,正打算让乔老三返回大智门车站看看动静,循礼门站的扳道工胖子过来了。方云飞和他是老相识,乔老三不认识他。为慎重,方云飞让乔老三一边警戒。自己则和胖子联络。胖子告诉他,一个钟头前湖北督军、第二十五师师长陈嘉谟临时决定,吴佩孚的专列改在循礼门进站。站上临时由督署派人接管了,站里一切工作都将听从督署人员安排。这样一来,有关专列的运行情况胖子就无法知道了。也不便打听,怕出事丢脑袋。

“原来是这么回事。”方云飞听完胖子介绍的情况,心情沉重,但不流露。这种非常时刻,在一个铁路员工面前流露情绪,只会给工作带来不利。问他,“既然这样,这里岗哨为什么这么少?大智门那边可是戒备森严呀!这边该不会是唱‘空城计’吧?”

“你是说我们站只是放个风,进站还是在大智门?”

“你看有没有可能?”

胖子直勾勾地盯住他好一会,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从现象看,专列是在这里进站,可是那边又戒备森严,他怎么能知道呢,是,不是都不能讲。哎,蒋干过江――难办!

他无从回答,方云飞自然心中有数,也就没多问。换个口气问他,“你估计现在专列到了哪里?”

“我来当班时,专列刚过金鸡岭,估计快到孝感了。”胖子认真想想之后肯定地点点头。“嗯,差不多。”

和胖子分手之后,方云飞更是心事重重,车站临时由督署派人监督一切,连专列运行的情况都无法知道,下面一系列刺探军事情报的安排不好进行,深深地叹口气,没想到事情变化这么大。一时烦燥不安,一向聪明而会独立思考的他拿不定主意了。就将他的耽心和打算告诉乔老三,并让他马上返回大智门站看看,正在这时,一队人簇拥着一辆豪华的轿式马车,从歆生路方向朝站里驰来,方云飞给乔老三丢个眼色叫他先别走,看来的是何人。马车在站前小平地上停住,从马车上下来的是哈汉章和他的太太金夫人。哈汉章是当年黎元洪的主要“谋士”,长期做大官的封建官吏,有钱有势,现告老隐住在武昌水陆街。他是来迎接吴佩孚的。哎,连他都来了,这样看专列是在这里进站,方云飞紧张地心情稍为平静了些。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又来了两辆轿式马车。哦,后面还有马车队哩!至此,方云飞完全相信专列是在这里进站。他得开始行动了。那么,专列现在到了哪里呢?他默默地问自己……

此刻,吴佩孚的专列已过孝感,正风驰电掣般向江城汉口扑来。专列是这位一世枭雄、十四省联军总司令,吴大帅两年前得志后,按北洋政府安定军总司令、陆海军大元帅,奉系首领张作霖的专车式样定制的。而张氏之车却是当年慈禧那拉氏的专用花车,豪华别致。吴佩孚为照样订制这列专车,花费巨额款项,其设备与豪华几乎与张氏专列一模一样。专用机车后面是两节蓝色钢车连着“轿式造型”的专车。专车内分大小两间。大间为客厅;小间为卧室。金黄色绣绒窗帘、座椅套。门、窗、车顶、地面拐角处,全都镶嵌着饰有镀金珐琅质的花边图案。靠车头方向正壁上有一幅梓檀木长条幅,上书两行隶字:“龙泉剑斩血汪洋,千里直趋黄河黄”。这是这个做过“武力统一中国”美梦的直系军首领吴佩孚的诗句。车厢两头的门是左右两边开的,门的边上各有一小间警卫室,他的侍从副官邵龙、邵虎和贴身保镖蓝标,就分住在两间小房里。

专车前面两节蓝色钢车,一节为餐车;一节是随从人员用车。专车后面还有两节蓝色钢车,紧挨专车一节,是随大帅南下决一雌雄的各路将领用车,最后一节是外围警卫。

“隆――哐隆!”专列从一个小站一划而过,车轮撞击铁轨发出有节奏的轰鸣,因车厢少,速度又快,车厢摆动利害,配之那哐啷吭隆单调的轰鸣,使人心烦意躁,有一种言不出的紧迫感。此刻吴佩孚正望着靠车尾一边壁上的一幅字联出神。这幅颇具诗意的字联是三年前他做五十大寿时,士林之首的“圣人”康有为亲手撰写的寿联。书的是:

牧野鹰扬,百岁功名才半纪;

洛阳虎视,八方风雨会中州。

一九二三年他五十岁时,在洛阳做寿,消息传出,全国各地达官巨贾、显要人物登门祝寿者达七百多人。连自命清高的康有为也亲书寿联遣人送来以示道贺。一时洛阳城车水马龙,忙的他夫妇成天应接不暇,整整折腾了半个月,送来的金银财宝数以万计。众多寿礼中,唯独康有为的寿联使他爱不释手。他得志之后,将自己与关(羽)岳(飞)自比,自诩“武圣”今日五十大寿意外地收到“文圣”这幅寿联,顿感“文圣”“武圣”联壁生辉,兴奋异常,即令封致回仪大洋四百元。“嘟呜――”汽笛长鸣将他从美好的回忆中惊醒,深深地叹口气,顺手拿起桌上的加急电报,一股无名火从心头升起,发泄似的在桌上打了一拳。翻眼望望一边的侍从副官邵龙,摆了一下头,即龙明白是叫他出去,回头悄然无声的退了出来。剩下吴佩孚独自一人在车厢里踱着。踱到门口停住,神经质地回头望望,信步跨出门,来到专车后面一个车厢,这里是随同他南下的几位将领的用车。他到来时,将领们三两个一起正窃窃私语,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他也不便打搅他们,又默默地回到专车内。斜靠在长矮凳似的沙法上,望着车窗外斜着向后退去的楚地风光出神……

世态的变幻,风云的莫测,使他有一种不祥的预兆,预兆凶吉如何,虽说一时难以断言,但有一点他是承认的:人老了。老,意味着一切走向归途,正如车窗外斜着向后退去的一幅幅景致,那是谁也无法再拉回来的,除非这振天动地的列车往后开。眼前的现实最容易拱动迷惘,使人回想,人生不过一场梦,过得好快啊!大半生来,他虽是一帆风顺,却也有过坎坷、沦落的青少年时期。

他,字子王,山东蓬莱人氏,清同治十三年出生在一个开杂货店的小商人家庭。兄弟三人,他是老二。六岁入私塾,二十二岁到登州府应试,中第二十七名秀才。为人行为放荡,吸食鸦片,家乡豪绅翁钦生开有几个鸦片馆,吴佩孚因手头银钱紧,只能在“普通座”吸烟,一日脑子发热跑到招待上等人的“雅座”吸烟,恰巧遇上翁钦生,“老二吗?妈拉个巴子,你小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过来朝他狠狠地踢了一脚,一声“滚!”将他轰出门。吴佩孚挨了这一脚,发誓要报仇,趁翁钦生做寿之日纠集一伙无赖大闹寿堂,被翁家打手打的落花流水抱头鼠窜。出了丑,村里呆不下去,只好跟人去学麻衣相法,摆摊看相、卜卦算命。流浪北京街头后,经一友人相助应招到武卫羊聂士成部下当兵。因身体不壮实被派当戈什哈(勤务兵),专司传送文书之事。一次给一位姓郭的文案送文书,见郭用错了典故,细声提出,使郭大为感激,问,“读过书吗?”“读过,还中过秀才哩。”“啊,原来如此,屈才,屈才!有道是秀才遇了兵有礼说不清,今日我在事务中遇到秀才实感荣幸,其时恰逢巡防人负责人段之贵来部,郭遂向段保荐,段将吴佩孚选入开平武务学堂。经翁钦生一踢,将他踢上了一条发迹之道,时年二十有四。

忆往事内心隐痛,慢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眼瞅见康有为送的那幅寿联,内心如针扎,不禁哑然失笑,揶愉地自语道,“当年是“八方风雨会中州”,如今是八方风雨下江南!曾几何时一切全倒过来了!拿起桌上电报,借着窗口强烈的光线,一字一字吟着。电报共三份,是湘鄂边防第五路总司令,湖北暂编陆军第一师师长宋大霈;湘鄂边防第八路总指挥董政国;湘军总司令叶开鑫打来的。汩罗江一仗,四万人的队伍丢盔卸甲,一败涂地。广东北伐军总司令部已过汩罗江,直逼湖北汀泗桥,这时他才意识到广东的国民政府,决不是只为了赶走广东境内的对手,以确保国民政府的安全,而是盯住全国,要推翻他。他自命为十四省联军总司令,据有直、鲁、豫、鄂、湘三省地盘,握有雄兵二十万,但是,他的精锐之师却在京汉路北段,主力与奉系头目张作霖的部队在南口与冯玉祥的国民军决战,南方战事暴发,他视为区区小事,国民政府就那么一支人马,虾子掀不起大浪。没想到这不到十万人的北伐军竟如此势不可挡,打出广东进入湘境,克衡阳进长沙,大战汩罗江,一路势如破竹,眼看危及到武昌,他不得不舍北就南,将南口之役的指挥权交给副总司令齐燮元,自己则于二十二日带着他的精锐之师第十三混成旅,刘玉春的第八师和高级将领靳云鄂、张占熬、陈德麟等从保定乘专车南下,亲临前线指挥,要在湖北的汀泗桥、贺胜桥与北伐军决一死战,横下一条心孤注一掷,保住两湖地盘。湖北是他起家的老窝,鱼米之乡出产丰富,他几十万人马有相当一部分军饷靠在湖北搜刮,况且汉口、武昌又是他荣身发迹的地方,丢了两湖后果难以想象。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北伐部队的八个军实力到底如何?心里没有数。此次南下决战胜败如何,难以预料。哎,仓促应战乃兵家一忌,没想到身为大帅、总司令的他,竟走到今日这一步!专列因故停在一小站上,平汉路当局派到专列上沿途办事的一位负责人,在侍从官邵虎和贴身保镖蓝标陪同下前来说明停车的原委,吴佩孚心乱如麻不想听,摆手叫他们出去,“去去,给秘书讲讲行啦!”

小站上乱哄哄的,到处堆着军用物资。十来个讲北方话的伤兵,拐着,指点着来到专列前胡缠,问车里坐的是不是吴佩孚,要他出来回话,他们跟着他从北方打到江南,如今战败身无分文,家有妻室儿女等着吃饭,坐车吧无钱买票,派货车吧被赶下来了,问问他当大帅的有没有父母、妻室儿女。八师师长刘玉春见状气的翻白眼,南边战事告急就够人烦的了,你们这帮败类,吃着军饷粮不好好为大帅杀敌,当逃兵来胡闹,岂有此理!一怒之下命令身边侍从下车打,一时间将那伙胡缠的伤兵打的狼哭鬼嚎,跪地求饶。站上的骚马上惊动吴佩孚,唤来邵龙邵虎问明情况,无可奈何。自己人打自己人,火烧乌龟――痛在肚里,怪谁呢,只好暗自叹惜。这里的纠缠使他想到前天在保定上车时的情景,战事急走的仓促,偏偏夫人张佩兰从保定公馆赶来送行,一不是得胜归来,二不是率队出征,前方打了败仗,他赶去作孤注一掷,送什么行呢?真乃妇人之见,儿女情见面之后原来是嘱咐他办件事。她背着他要八师师长刘玉春利用刘在四川的旧关系,搞了一批鸦片烟,据说,这批烟土已顺利地通过了宜昌关卡,前些时刘玉春因南口之役忙于战事,抽不出时间办理,便叫人将烟土秘密存放在武昌了。这次南边告急,刘玉春又同行,让他顺便问问刘玉春,别让他利用两军混战之机,找个由头将烟土独吞了。吴佩孚当时想训斥她几句,这种大宗生意为什么不给他先通通气,如今是率队出征,一切以战为主,你要他问走私的事,他怎么开口?刘玉春虽是他一手提携的心腹之人,他毕竟姓刘不姓吴。人心隔肚皮,见财不抓那是傻瓜。十有九是白丢了这批烟土。忍住气细想,她办事虽欠妥,总还是为了他吴家嘛,只好将这口闷气吞下,既没讲问,也没说不问便坐车南下了,如今――瞄瞄窗外,哦,快到啦!

“哐啷!”当到专车又一次起动时,车已到达汉口市郊的江岸车站……

再说车站上方云飞和乔老三商量好之后,决定一个掩护,一个行动,先把站上的两个清洁工安排好,然后将车站外等着配合行动的几个小商贩设法引到车站两头以便行动。正在这时,由大智门站开过来一队军警,须臾,将循礼门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严了。一问,才知道大智门站的军警全撤了。加上站上原有的军警,这样一来,小小的循礼门车站瞬间杀气腾腾,月台上、车站值班室等处,平民百姓一律不准入内,至使方云飞和乔老三无法展开工作。

方云飞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不觉有点心慌,便极力使自己保持镇静,不时默吟着临过江时陈秋先生交待他的一句话:胆大心细才能出英雄。问乔老三,“老乔,你看这阵势……”

乔老三没待他讲完,满不在乎地一抬手,讥讽地言道,“看样子他们是脱下裤子大干啦!也好,打起来热闹些,好办事。”

这两句气煞人的粗话,差点使方云飞生气。你给他谈正事,他倒满不在乎。这个人呀,到底是跑江湖的出身,秉性难改。两人一前一后往月台外走去,再瞄瞄乔老三,他确实很镇静,眼前刀枪林立的军警在他眼里似是不值一提。方云飞疑惑不解,难道他就不怕掉脑袋?想想,不由得“哦”了声,记起来了,乔老三去年在河南信阳,参加过国民军十一师蒋世杰的守城战斗,一个师被两倍于己的对手围困在城内,够险的了,事后他连一块皮也没破活着出来了,见过大场面,怪不得他满不在乎罗。

两人商量着来到离站台稍远的地方,这里靠近有名的邱家花园。歆生路就在前面不远处,来车站迎接吴佩孚的人,大多数都由此经过,地势也较开阔,站在此处,站上一切尽收眼底,便于掌握情况。两人正张望,歆生路口前呼后拥过来一行人。这一行人不寻常,既没坐车也没骑马,年纪不大,穿戴杂乱,有的身穿白绸子飘飘然裤褂,有的是玄色大襟衣衫,发型有“拿破伦”或“华盛顿”式,也有小平头,青皮豆,每人腰间扎一根五指宽的绑带,束腹挺胸,一路摇摇摆摆簇拥着一个四十出头的青瘦中年男子朝这边走来。方云飞老远就发现了这一行人,候他们走近,便与乔老三打招呼,“哎,前面,看到没有。”

“看到啦。”乔老三睃一眼便知来者是何许人氏,轻篾地一笑,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臭虫!‘红帮’的。”望望方云飞补充道,“他***!他们也来接风?算老几?还不是想拿人家的屁股当脸?呸!水牛过河――露头角。”径直往前走,发现行动言语欠佳,后悔不该多嘴。回头告诉方云飞,“我上厕所撒泡尿。”

乔老三刚走,红帮那伙人嘻笑着从他面前走过时,方云飞特别注意到,被这一伙人护拥着的那个清瘦中年人。此人穿件乳白色长绸褂,深色毛料西装裤。小衣袋里一只怀表,闪闪发光的金表链成U形吊在衣扣上特别引人注目。木瓜似的长条脸上,没有丁点喜脱表情,两眼正视前方,迈着八字步朝车站走去。他就是汉口有名的红帮大爷,山头主,辛亥革命后汉口缉查处处长刘林。也叫刘四老板。方云飞不认识他,正猜想此人是谁呢,从他手下这帮兄弟看,一定是江湖上红黑不分的人。他们刚走过,抬头,猛然间见邱家花园围墙对面一所小房子里走出一位少妇,方云飞好生奇怪,不竟心里通通几下。这女子中等个,婀娜苗条的身材,着一件深底浅花,高领高衩旗袍,手里擒个小包袱。这么年轻俊俏的女子独身行动是少见的,莫非是邱家花园的小姐太太?怎么又从那矮小贫户之门走出?是一贫民女子吧,这一身打扮不同凡响,绝非贫家之女。正纳闷,只见她往前面女厕所走去,方去飞暗骂自己,“嗨,晦气!倒霉的事都让我碰上啦!”

车站上的厕所,男女厕在一块,房子是分开的,男的在后,女的在前。当那女子身影刚在门口消失时,乔老三从后面男厕所里出来,两人正好错过。这个不寻常女子的出现,引起了方去飞的注意,总觉得她不寻常,其原因他也说不上来。一会乔老三过来,与他交谈几句,偷偷瞄女厕所时,眼前的情景使他惊呆了,忍不住惊呼“哦哟!”乔老三见他惊叫,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一步跨过去将身子挡在他前面,他要保护他的领导人。昨日夜里陈秋先生向他交待完任务后,陈的妻子徐直挑灯给他赶缝身上穿的这件夏布褂子时,一再嘱咐他办事不能凭义气,要听从指挥。他当即向她表示,“只要我乔老三有一口气,就要保护好方云飞。”他紧紧盯着方云飞问道,“什么事?”

方云飞满腹狐疑努努嘴,要他看身后,“背后那个兵,看到没有?”

“看到啦。”乔老三见是一个身无武器的小兵朝这边走过来,松口气深情地瞪他一眼,那炯炯的目光在责备: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兵,害得我慌了一阵子,嗨咿,到底是喝墨水的出身!

方云飞惊讶并不奇怪,这个男性兵竟是从女厕所走出来的!咋一见,他以为那少妇在女厕所里出了意外,被这个兵糟塌了。仔细瞧时,更是吃惊,这个兵原来是刚才进女厕所的那个女子乔装的,不禁惊讶道,“他!”

“怎么啦?”

“他是女子装扮的!”

“嗯?”乔老三猛地回过头去,此时,那女子在他们前面十来步远向一侧拐去,尽管只看到她侧身,而她扮兵又入木三分,而乔老三那因长年练功练就的一双锐如鹰隼的眼睛,仍然发现她的确是由女子所扮,并认出她是何人。眼前的突发情况使他大为吃惊,不禁自语道,“她要干什么?喜太太――不,喜子!”

“你认识她?”乔老三的言语引起方云飞的注意,原来他认识她,心里踏实多了。进一步问道,“她是什么人,怎么女扮男装?”

乔老三没回答。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脑子里在急速打点,她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绝非戏要,马上想起了刚才在大智门车站见到的那位坐黄包车的少妇。没错,她是从大智门那边过来的,是来找人“办事”的。他决定拉她一把免得出事。正当方云飞进一步问他时,他一眼发现月台上渐渐增多的人群中那张熟悉的清瘦面孔时,不禁惊叫,“喜子是为他来的?没错!”当即对方云飞说,“云飞,等我一下。”拔腿就走。方云飞见状更是如坠五里云雾之中,想拉回他,也顾不得身份了,几步跃过去拉住他,“你去干什么?”言语铿锵,质问中带不满。乔老三火辣辣地瞅他一眼,好一会才将一口闷气“吭”地一声咽下肚,他拒绝回答,眼仍注视着月台上。他不讲,方云飞也不便追问,那样会伤和气。乔老三到底想去干什么呢,他要去救喜子,他估计喜子会出事。那么,这个女扮男兵的喜子又是谁呢?她来此为的哪一宗?方云飞望着前方熙熙攘攘的月台在思索。问他,不讲。更使他放心不下。再问,会影响完成任务,也就没再提这事。

喜子是乔老三的朋友,又叫喜太太。她来到这戒备森严的车站,又妇扮男兵,乔老三断定她一定是为了那份私仇来的。所以,当他发现她后,马上想到此地军警林立,不是报仇的时机,所以决定上前阻止她。这时又发现了月台上那张清瘦脸。这张象马似驴的刀条子脸,他下辈子也忘不了。他是十年前汉口的缉查队长,红帮的山头刘桂。见到他,一切全明了,喜子是来找他报仇的。确切点说是找刘桂报哈汉章的仇的。喜子当年南下流落汉口街头时,不幸误落刘桂手里,使她误入火坑。之后又被武昌哈汉章花钱从妓院将她买回家中玩弄。前天由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吴佩孚即将来汉口,她算定吴佩孚到汉口时,当地头面人物和一些青红帮头目会去车站接风。刘桂和哈汉章是一定要去吴佩孚的。两个家伙坏事做尽,她受尽了两个淫-棍的侮辱,她就是来找刘桂哈汉章报仇的。从昨日起,她打扮成阔绰的少奶奶,小提包里装着一套军装,几支暗器,一旦有机会,便脱下旗袍换上军装上前报仇。她和乔老三都是北方人,都会武术。落入火坑之前,年龄不到十八,正是花儿一样的黄花闺女,腼腆斯文,却能徒手敌过三两个七尺男儿。特别是那一手祖传的暗器蝎子镖。别看它一只才三两寸长,酷似蝎子其貌不扬,经出手,三十步内百发百中,叫你动弹不得。如若在十步内出镖,可置人于死地。连武林高手乔老三都翘指佩服。这不,她正身着戒装,身怀蝎子镖径直往月台上潜行。

乔老三见她一步步逼近月台,心狂跳不止。遭了,她一动手会吃大亏的!也顾不得方云飞阻拦,朝月台急急走去,他想将她拉回来,无奈前面军警林立不好动手,惊呆得不知如何是好。

喜子因一身戎装不引人注意,使她顺利地连连闯过岗哨来到月台边。正思索如何对刘四老板下手,从哪里逃走之际,突然,站长室外八字排列的两排士兵一个立正注目礼,碰响皮靴上的马刺,发出一阵刺耳的、令人恐惧心寒的“嘀嘀”声。这声音象支利箭直朝喜子“射来”,猛然间,只见湖北督军陈喜谟一身军服,前呼后拥出现在门口。紧挨在他身后的是旧官吏、政客哈汉章。见到哈汉章,喜子周身血液加快,呼呼啦啦,只觉心疼头发胀,恨不得一步跃上去一个“猛鸡夺栗”,将昔日玩弄她的哈汉章撕成几块!仇恨和羞涩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象咆哮的长江三峡水,一浪高过一浪冲击着,瞬间冲得她火辣辣的,一股正气由心中升起直扑脑门,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紧绷的小嘴冲出两个字,“见血!,也顾不得打一边的刘桂了,“嗖”地一声腰中掏出黑呼呼的蝎子镖,静心、运气、意守丹田,抬手蹲身一个“野马跳涧”“嘘”地一声,只见一道黑光直射前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悲愤使她出手过猛,镖未中仇人哈汉章,而是直落正站在哈汉章右侧的陈嘉谟副官张志轩手膊上。他中镖一声惊叫,殷红的血从膊上往下流。陈喜谟、哈汉章见状瑟瑟发抖,惊慌四望,整个月台乱成一团。中镖的张志轩手捂伤口没顾上拔暗器,便在人丛中搜索,很快发现离他不远的一个英俊小兵。这人比一般的士兵白皙、美,眼却是虎虎有神,目光象利剑直指他们。张志轩明白了,暗哭是出自这位“仇人”之手。他与她素昧平生,怎么对他下起毒手?脑子迅速得出个结论,不会是杀他的,一定是杀陈嘉谟或哈汉章错伤在他身上。这么说,这位文静美丽而又杀气腾腾的小战士,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了。如此冒险决非一般私仇,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身后大有名堂。想到这里,张志轩这才查看伤口,一把拔下暗器。为了忠于上司陈嘉谟,呼啦一声撕破军衣袖子,边包扎,边大声喝令愣在一边的随从,“勤务兵,警卫!站着干什么,保护师长!”自己则掏出手枪“叭叭”朝天打了两枪。平日鱼肉民众,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各路政客、军人,见有人行刺早已提心吊胆,听到两声枪响,更是胆战心惊,三魂七魄已随着枪声飞出体外,一个个拉扯身边的士兵保护,本已大乱的月台上,须臾,乱成了一锅羹。

再说站上担任警卫的军队,警察和缉查便衣见有人受伤,一时,孙悟空闹天空――慌了神,托枪上膛,东张西望搜索敌人,不见人影。这时喜子见镖出手打着了人,心里甚是快慰,定睛看时,打着的不是哈汉章,正要掏镖再次出手,张志轩的枪响了。这两声枪响,象一个火星突然点燃了一挂鞭,紧接着便是枪声四起,噼噼啪啪象爆豆子。她慌了,收起镖便跑,这一来暴露了身份,一时吆喝声四起,大声嚷着别让跑了抓活的。

喜子行跑如飞,沿着铁路直朝歆生路方向跑来,一阵风似地从乔老三不远处跑过,直奔邱家花园围墙边。她刚跑过,身后军警追上来了。乔老三见状心急如梵,几步跃到厕所边,贴着一堵矮墙往前跑。他贴着矮墙跑是为了避开军警,跑到他们前面去营救喜子。便使出轻功,转眼,疾步冲到了军警前面。

他的行动被追上来的张志轩发现了,追到矮墙边站住,朝着喜子和乔老三跑的方向朝天打了几枪。转身命令军警分两路,一路回头保护月台上各界人士安全;一路散开包围矮围墙捕捉凶手。这样一来就给逃走的喜子留下了时间,也给乔老三救她制造了机会。当喜子飞步跑到邱家花园围墙前时愣住了。围墙一般是一人搭一手高,而邱家的围墙足足有两人高,并且下面一人高是麻石条砌的,又徒又滑无法攀蹬。她虽会轻功,前几年落入火坑后,阴亏伤了元气,运气后提不上来,连着几次跃不上去。身后捕捉声四起,越来越近,眼见就要落难之际,突然身边冒出一人,不由分说蹲身“噌”地一下将她双脚举起,稍稍停顿,运足气力就势一下往上抛去,喜子还未看清下面是何人,身子已腾空飞起,便顺势往上一个“白猿攀枝”,臂紧紧地扣住了围墙顶,再收腹提气,“蓬隆”一声,稳稳地翻落在邱家花园内,转眼消失在花园深处。

救出喜子,乔老三已身限重围,翻墙是不可能了,趁他们还未近身,便施展轻功,沿着邱家花园高大的围墙往前跑。跑不多远被追赶的军警挡住了去路,一条条黑乎乎的枪口直对着他,眼看就要束手就擒,忽然轰隆声起,一列货车势如排山倒海由大智门方向扑了过来,乔老三急中生智,侧身向铁路跑去,当他冲到铁路边时,火车正吐着团团水蒸气从他面前冲过,他纵身一跃飞上疾驰的车厢,两手象鹰爪抓雏,死死扣住车厢上那捆货物的粗大麻绳不放,“嘟――”车头礼貌似地拉响汽笛,吐着团团浓雾似的水蒸气从车站疾驰而过。那火车司机拉完汽笛,回头望望月台上文武官员,甚是惬意,好象在说:老爷们,大帅马上就到了,再见啦!后面货车厢上的乔老三,在团团蒸汽掩护下,满月台文武官员谁也没有发现他。他呢,随着火车的晃动,身边飞过团团白汽,真有点腾云驾雾的快感。当追赶他的军警跑回来报告事情经过,要站上值班员打电话通知前面玉带门小站截住火车时,车已飞越玉带门,一切晚矣!

刚才乔老三见到少妇时神色紧张,言语吞吞吐吐,不听劝告前去营救等等这一切,藏身在矮墙后的方云飞全看到了。特别使他费解的是那个穿马靴持手枪的年轻军官,膀子孤陋寡闻有伤,领队抓人,眼看那女子走投无路就要网收鱼死,他却下令军警停止追击分头包围,还抽出一部分人保护上司,岂不是分散实力,拖延时间让那女子逃跑?还有,当他朝乔老三和那女子射击时,枪口是朝上的,这又是为哪宗?如今女子逃脱,乔老三跳车离去,他却神气武扬大耍威风,训斥军警无能,是草包!莫非他与乔老三和那女子有一面之交?嗯,真是这样的话,到是件好事,可以利用这个关系对敌做工作。暗自思忖,得好好向陈秋老师报告。瞅瞅远去的青年军官,莫名其妙的点点头。

当张志轩回到月台上时,一向不爱当众流露感情的陈嘉谟动情了,破例的上前打量张志轩。张志轩见上司抚爱地打量他,知道是为刚才遇刺不侧,率兵追搏刺客而高兴,就来个添柴助焰,讨好地责备自己,“卑职粗心无知,使师座受惊,请求军法论处。”

陈嘉今日来接吴佩孚,与其他将领一样,身着将领装,足蹬高皮靴,腰挂指挥刀,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像。见张志轩如此知礼迎合人,刚才的事虽说一肚子不快,如今总算有点安慰。重重地“嗯”一声以示派头之后,抓起他受伤的膀子察看一番,很是满意。在他看来,那刺客是要谋杀他的,张志轩替他挨了一镖,大乱之中能沉着果断铤身而出捕揖刺客,可见他对师长的一片忠心。再说,今日来站迎大帅的,各路大人物都有,目睹了这一切,惊慌之后一片赞叹声,夸他的副官保将有功,身为一师之长的他,自然脸上光彩,怎能不高兴呢!可是一想到那两个逃之夭夭的刺客,心里又不是味。一喜一愁,又急的他顿时火冒三丈!光天化日,军警林立,区区小人竟敢老虎头上拔毛,当着这么多达官巨贾对他亮刀子,这还了得!回头大叫秘书,“尤龙书!尤龙书!”

尤龙书――一位三十开外,弱不禁风的军官听叫唤,忙跑步过来,规规矩矩的回话,“师长叫我?”

陈嘉谟本来就一肚子闷气,见他那文不文武不武的神态更是恼火,朝他大吼道,“把缉查队长叫来!”

缉查队长是个年轻人,方脸中等个,白白净净的,穿一身洁白的中山服,俨然一个时髦的新闻记者。听陈嘉谟叫他,知事不妙,提心吊胆的来到陈嘉谟前,一个九十度鞠躬礼腰还没伸直,陈嘉谟那咆哮的声音如五雷轰顶,震得他不敢抬头。“……听着,限你两个时辰内把凶手缉拿归案,如若误期,五马分尸!”话音刚落,大智门方向一股一股的白汽团冲天而起,接着传来一阵汽笛声,吴佩孚的专列到了。刹时,喧闹的月台鸦鹊无声,如同进了阴曹地府,阴森可怕,静得使人浑身发怵。

“哐啷――哐啷!”车头象一头累的筋疲力尽的老牛,喘着粗气慢吞吞地将专列拖进站台。“嘁”地一声尖叫之后,突然拉响汽笛,“嘟呜!”一声吓得满站台文武百官直打寒噤:天啦,到底是大帅,地都惊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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