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蒙放声大笑。

之前杀掉的朱桓，史上也能称得上东吴大将了，但放到整个时代，却只能算是二流人物。而眼前的陆议陆伯言，却是三国时代璀璨群星中最耀眼的几颗之一。出将入相陆伯言，吕蒙的后继者，刘备的掘墓人，孙吴的擎天柱……

当然，现在年仅十三的陆议，还有很多稚嫩的地方，尚未真正成为命世之才，但如果可能的话，吕蒙自然想要招募他、培养他、重用他！张文朱武陆忠顾厚，一个“忠”字，正是陆逊性格的写照，一旦陆逊臣服，就是真正的忠诚，甚至可以说是死忠、愚忠。王佐之才、忠心可鉴，这样的大才，要是能归顺……而且陆逊，可不仅仅是陆逊一人啊，未来陆逊后裔，其子陆抗同样有出将入相之才，其孙陆景、陆机、陆云等辈也皆有才具。

可惜，吕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叹息一声，陆逊归顺他的可能实在是太低了。

吴中四姓的陆家，是官宦名门，是显赫世族，陆逊又是现任家主陆骏的嫡子，未来的陆家之主。出身高贵，本身又有大才，这样的人物，就算要出仕，也只会选择一方诸侯，怎么可能选择诸侯的部下呢？

当日毫不留情地杀死朱桓，连劝降的机会都不给，正是因为吕蒙心知肚明，除非他成为独立的势力，否则不可能收服朱桓。陆逊也同样如此，只是陆逊实在非比寻常，吕蒙才没有立刻下手。

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吕蒙这样想着，说道：“伯言，你烧我草场，论罪当诛。只是我知道你的才具，所以给你一个机会，伯言，你可愿降我？你若归顺，我不但免你之罪，还将重用你。你们陆家和孙将军之间的仇怨，我也愿意居中调和。”

陆议站直身体，小小年纪，却已经有不屈不饶的意志，目视吕蒙，心中却是惊疑不定：从吕蒙的表情、言语，陆议总觉得，吕蒙似乎极为了解他！这怎么可能？虽然是父亲打理家族的幕后助手，虽然在四姓长辈面前展露过才能，但他毕竟只有十三岁，只在吴中四姓内部有着天才早慧之名，在外界却并未传扬，吕蒙又是如何知晓？

只听吕蒙又道：“伯言，我虽重视你才能，但你若不降，那也只有杀了。像你这样的大才，值此乱世，本当轰轰烈烈，名垂青史，如果就此夭折，岂不可惜？而且你若死了，你家和我军积累的仇怨将更加难以化解，孙将军平定江东势不可挡，陆家若以深仇大恨视之，只能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伯言，即便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当为你整个家族着想啊！”

沉默良久，陆议终于开口道：“诚如吕校尉所言，以江东如今之形势，我们吴中四姓和孙将军对抗，确非明智之举。”

吕蒙心中一喜，却听陆议继续说道：“好叫吕校尉知晓，不出数日，我们四家即会投效孙将军。”

若按原本计划，他今晚乘船离开，明日就能回返家族。在完成了针对吕蒙的报复后，吴中四姓就会向孙策投效。烧了海盐草场，至少中断半年的产盐，孙策定然大怒，但只要他们投降臣服，陆议便有把握，孙策会压下怒火，欣然受降，毕竟吴中四姓的臣服对孙策意义非凡。至于以后，四家才俊努力为孙策效忠，自然能化解掉孙策心底的不满。

即使他没能赶回，海盐草场大火的消息也会很快传到吴县，被家族知晓。那时家族也会立刻投降，以换取可能被吕蒙抓住的陆议。所以不管如何，家族明日就会臣服，后日就会有使者前来，陆议心中清楚，只要不被当场杀死，他最多只会做两日阶下之囚。

不被当场杀死，陆议正往这个目标努力，道：“吕校尉，不出数日，我们陆家就会和您份属同僚。至于今日之事……”陆议略一沉吟，露出笑容，“我们陆家，愿意向孙将军赔偿一切损失，并愿意以重礼向吕校尉致歉。”

说起来诚恳，但陆议心中知道，根本不会赔偿，根本没有重礼，半年甚至一年的盐利，他们陆家不是拿不出来，但绝不会轻易赔偿，只会以日后的努力效忠，以功绩来换取孙策的谅解。至于吕蒙，只要等他回到家族，出仕孙策，吕蒙只是孙策手下之将，又能如何？

吴中四姓已经准备向孙策投降了？怎么会这样？吕蒙不由一惊，原本史上，他们可都是到了孙权时代，才先后出仕的，难道我粗暴的杀戮，非但没能让吴中四姓和孙家之间的仇恨加深，反而使他们不敢抵抗下去了？吕蒙不由无语，但吴中四姓如何，他并不怎么关注，真正关注的，仅仅是眼前这个陆议。同僚？哼，吕蒙收起脸上笑容，变得肃杀起来，声音转冷，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效忠我了？”

陆议心中一寒，他已经听明白了，吕蒙要的是臣服于他，而不是臣服于孙策，其中区别，以陆议的才智自然清楚。都说吕蒙是孙策信重的大将，哪知道竟然如此！这个残忍好杀的吕子明，竟然还有着熊熊烈火一般的野心！只要能活着回去，针对这一点，一定能借助孙策之力，彻底打倒吕蒙。陆议瞬间联想到久远的未来，但他同样感受到了吕蒙此刻的杀意，连忙道：“请校尉息怒，今日冒犯之处，我们愿意大力补偿。我可以写家书回去，让家族送来重礼，良马百匹、铁甲两百套、锦缎五百匹、粮食十万石……”

吕蒙在丹阳抄掠无数，显然是贪心之辈，陆议不怕他不动心。果然，只听吕蒙哈哈大笑，似是心动不已，满心欢喜。陆议渐渐放松下来，却见眼前猛然一道闪光，刀光火光交映，来不及反应，首级已经飞天而起，最后的意识，是吕蒙似乎在说些什么。

“良马、铁甲、锦缎、粮草，这些东西，我将来到你们陆家自取之。”

呛然声中，吕蒙收刀入鞘，望着落下的少年首级，喟叹一声，陆议已死，此世再无陆逊！

听海涛拍岸，望夜火燎原，吕蒙忍不住低吟道：

“持矛举火破连营，玄德穷奔白帝城。一旦威名惊蜀魏，吴王宁不敬书生。”

“虎帐谈兵按六韬，安排香饵钓鲸鳌。三分自是多英俊，又显江南陆逊高。”

谢旌、徐盛早已回返，听了吕蒙吟诗，谢旌嘀咕道：“子明原来真的不是文盲啊？竟然还会作诗！哎，文向，你读过书，你说子明这诗做得好不好？”

徐盛咂咂嘴，摇头道：“似乎不怎么样，看来子明就算读过书，水平也就是勉强识字的程度。他这诗，说的什么乱七八糟啊，玄德该不会是徐州刘备吧？怎么跑白帝城去了？还什么蜀魏、吴王，莫名其妙。江南陆逊，该不会是这个陆议的弟弟吧？难道会来报仇？”

谢旌立刻道：“陆逊敢来报仇，连他一并斩了。对了，白帝城在哪里啊？”

吕蒙听了不由失笑，因为陆逊之死的一丝历史错落感，就此消散。这两首诗都是罗贯中在演义中写的，罗某写小说是高手，作诗却是不入流的，最多算是打油诗。《三国演义》中唯一的一首好诗词，是卷首的滚滚长江东逝水，却是明朝文学家杨慎所写。而且那首词也不是罗贯中原本演义中有的，是清朝毛氏修订《三国演义》时才拿来作为卷首词的。

九月十六日，凌晨，陆议死亡，此世再无陆逊，更无其后的陆抗陆景陆机陆云。下午，吕蒙派遣的快马已经将草场失火消息传至吴县，只说吴中四姓放火，宵小或擒或杀。

十七日中午，久待儿子不归的陆骏大惊，与顾雍等人合议，当即向孙策臣服，孙策大喜，以往恩怨，尽宽恕之。夜晚，持续了两日的草场大火，终于在一场小雨的帮助下被扑灭，海盐草场，损失了八成的草料。

十八日上午，心急如焚的陆骏求了孙策使节同行，一路疾驰，赶至海盐县，看到的是悬挂城头的爱子首级，当场晕倒，一病不起，一月之后病故。原史中，陆骏数年后还有一子，是陆逊之弟陆瑁陆子璋，官至议郎、选曹尚书，如今因为陆骏提前病故，陆瑁也失去了降临这个世界的机会。陆骏陆议的身亡，引发了陆家内部的洗牌，大家族中，固然有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却同样不少。

这些都是后事，现在还是九月十八日，吕蒙这个罪魁祸首，正冷眼看着陆骏晕倒，看着陆家族人七手八脚地救治。他和吴中四姓本无仇怨，只是大势使然，因缘际会，既然对上了，杀了也就杀了，既然结怨了，不妨更彻底地了结。难道当初他对顾徽、朱桓不开杀戒，吴中四姓就不会仇恨他吗？不可能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既然接下司盐校尉这个重任，吴中四姓和吕蒙之间就必然会结仇。

吕蒙摇头一笑，不再理会，径直迎上这次的使者：“仲异，好久不见。”

来使正是孙策堂弟，孙静次子，孙瑜孙仲异。孙瑜只比吕蒙大一岁，最近刚从军司马升任别部司马。如今吕蒙已经和徐蕙订婚，下月中旬就要迎娶，和孙家辗转也算姻亲，因此吕蒙和孙家诸子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孙瑜笑道：“子明，你来海盐不过半个月，就为伯符兄长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啊。”

吴中四姓的臣服，意味着孙策终于可以抽出力量，破严白虎全取吴郡指日可待，南下会稽的计划也已经提上了日程。

吕蒙歉然道：“我连杀顾徽、朱桓、陆议，只怕也给主公惹来不少麻烦。而且我戒备不严，导致草场大火，盐利损失很大啊……”

孙瑜抢着说道：“子明不必多想，如今吴县，四姓已经臣服，族中少年数十人被送往曲阿，陪仲谋读书……”这却是人质了。

“……朱桓之死，其父虽怒，却已被朱家内部取代了家主之位，又能如何？这陆家，只怕也有此事。而顾家的顾雍，是明智之士，也许以后会给子明冷遇，却不会胆大妄为做出糊涂事。至于盐利，伯符兄长已经说了，草木自会复生，不过是耽误半年而已。虽然有所损失，但因为你的打压，使得四姓提前降服，群雄相争，时不我待，这节省出来的时间，可是比半年盐利更珍贵啊。”

“……兄长又说，你来海盐，本以盐务为主，如今盐务暂停，本该将你调到其他重任上去，只是你婚期将近，所以不妨等上一段，待你完婚之后再说。”

“……兄长还说，你来海盐，虽有小过，却有大功，不但足以弥过，而且应当升赏，等你去吴县迎亲时，定有封赏。”

孙伯符果然是气度恢弘的明主啊，吕蒙不由感慨。不过这次的封赏，以孙策目前势力的大小，是不可能将吕蒙升任将军的，中郎将也多半不可能，大概还是在校尉中提上一级吧？吕破贼叫起来不怎么好听，换一个威风些的名头也好。

吕蒙暗自思索，也不知道婚后会被调往何处，既然不会留在海盐县，那他原本准备用来取代煮盐的晒盐法，就继续藏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