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华早就在北京城里买了一处宅子，虽然不算很大，但怎么也是算是跻身有房一族了。辞别刘光第，回到自己的宅子，这时已经是华灯初上。那管家却站在门口，看样子应该是正等着自己回来。心情本来就有点儿闷闷的贾华过去随口问了句：“李管家，不是让你先去休息了么？怎么还等在这里？”

李管家恭谨的行了一个礼：“少爷，吏部来人啦！刚才少爷不在，我便安少爷的吩咐。先陪他们去了八大胡同里，可吃喝完了，他们还硬是等在里面不走，说是非得要见见您不可？”

吏部来人，要见自己？怕是捐官上的事出了什么麻烦！这李管家虽然办事周到，可毕竟是在南洋长大，对这官场上的一些勾当，并不是很了解。贾华当下点点头，“走！去会会这帮吏部大爷们？”

老子不就是花钱买个官吗？怎么就这么麻烦？

两人一前一后，人才走到院子里。就听见里面一阵，嘻嘻哈哈的笑骂声。贾华推门进去，看见一个身着僵尸服的家伙正坐在那里。这家伙大腿上正坐着一个半老徐娘，应该是从八大胡同带来的窑姐儿，那张脸就像在面缸里滚过似地，猛一看还真像诈尸！一个僵尸，一个诈尸，两人还真是一对儿！

看见李管家陪着一个少年进来，那僵尸顿时就知道，这个少年才是今儿的主角儿，急忙推开诈尸，慌忙给贾华打了一个千儿。

“这位一定是贾老爷啦！一看就知道您是有福相的人，小的在这里给老爷您道贺了！”

瞧着这僵尸半蹲半跪在那里，贾华才是一肚子郁闷，不知道捐官方面究竟出了什么事。

只能先招呼僵尸坐下，让李管家换了茶点：“我自小在南洋长大，不懂咱们大清的规矩，有什么办的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大人多多提点……”

僵尸腆着脸子，呵呵一笑：“小的正是听说了，老爷是从外洋回来的，怕给有些人蒙蔽了，这才大着胆子过来，好给老爷提个醒儿！老爷现在捐个五品守备，就是不知道老爷你这是要领子呢？还是要里子呢？”

他这一问，听得贾华一头雾水：“等等，等等，这什么是领子？什么又算里子？”

作为后来人，很多都不知道，在来中国历代，实行的都是补授制度，也就是有缺即补，换句话说，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部门，每个职位早都规定好了特定的人数，这人不能多，也不能少。这样一来，好处就是从根本上控制了官员数量。后世那些动辄就说晚清时代，人浮于事，官僚臃肿。前者浮于事到是真的，至于官僚臃肿纯属扯淡！这个时候整个国家的官吏也不过四万多人。搁在后世一个大县的公务员怕都不止这个数。那些捐了官的，只能算了有了个功名名分，要等候各省有了空缺，才能补授官职实缺。要是没有缺额，便只能这么候着！除了空有个顶戴外，连一文大钱的薪俸都没的领。

一边听着，一边感慨，这古人的智慧，确实比不得现代人聪明啊！这要搁自己那个时代，早直接安排十个八个副职，这不一切问题都解决了。那还用得着一群候补道争夺一个缺的局面。

僵尸介绍完这些，又朝他拱拱手：“小的斗胆问一句，老爷！您这捐官是指望着光宗耀祖呢？还是指望着报效朝廷？”

贾华不解其意，望着僵尸：“这话怎么说？”

“一看您就是少年英才，自然不懂这里面的道道了。”僵尸还没开口，他一旁那白面诈尸，便笑了出来，冲着贾华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老爷要是要领子，花上几个小钱，捐个顶戴，也算是有功名在身。这官服往身上一套，顶子往头上一戴，谁敢说老爷不是新贵，那什么面子不是都有了？这就是光宗耀祖啊！但您要是想着报效朝廷，就得多捐点，好补个实缺。现在正是时候，海防捐上还几个缺额，就看少爷您是想要领子，还是里子了？”

贾华历史知识虽然不好，可自从到了这个时代，也打听过一些事，当下就问了句：“海防捐去年不就停了吗？”

就见那僵尸摆摆手：“老爷，您看，要不是小的过来一趟，这多大的前程都给耽误吗？那些都是明面上的事，您给朝廷买大船，这朝廷也自然不能亏待了您不是……”

贾华一笑，这海防捐停不下来，怕是和慈禧老佛爷的万寿有关，三海工程和颐和园耗费太大。至于给朝廷买大船，那纯属胡扯，几百万的海防捐丢进去，北洋水师船没有添一吨，炮没有换一尊。但对于朝廷给您做大官这一条，他倒是听出了门道：“这行情兄弟不太懂得，一个实缺，要多少，痛快点说吧。”

僵尸不紧不缓地拿出一张纸递过来：“老爷，都在这上面了！最上面的是二品顶戴，那是要总镇大臣出保举的。老爷是新贵，花多少银子那也不行。后面几个三四品的都不错，虽不算肥缺。可您要得了的话，总是要不了两年，也能够回个本儿的！”

贾华一脸不敢相信的从僵尸手里接过那张纸，翻看一翻，果然上面是一溜的职务名称，后面还有一行蝇头小楷，是介绍本职的，每个职务最后还都有一一对应的数字，那应该就是这个职位的具体价格了。

这还真是明码标价啊！

既然是海防捐，这些职务大多是和北洋水师有关的缺，虽然前面几个标注了，要有北洋大臣的保荐。再往下看，那一溜的职务，他一时居然呆住了。

天津制造局帮办委员从四品道员，下面有一行小字介绍，本来北洋水师的炮弹主要是外购，后来考虑到价格和战时需要的原因，最后便改由有天津制造局生产……这在放在任何时代，都算是高瞻远瞩的建议……可到了晚清这个歪嘴的和尚嘴里，却成了为北洋水师的超度的紧箍咒………原来这个官，主要监管北洋水师炮弹的生产。

开滦矿务局会办委员正四品道员，这个时代的军舰都是烧煤的，没有煤炭供应，军舰就不能下海，按惯例北洋水师要用上等的好煤，原本也是用英国进口的白煤，后来改用开滦矿务局的粟色煤……捐了这个官，就是负责这个煤块供应的……

旅顺总司库正五品知府衔先进道员补用。原来这个职务，主要是负责旅顺口守备大营的库房……

看着这个，自己心里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回想起几年后，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海战，即便过去多少日子，依然牵动着不知多少国人的心。就连自己也不明白。船非不坚，炮非不巨，从上至下，将士不可谓不用命，可结果却是连一艘敌舰都未击沉。这样的战绩，让不知多少后人扼腕叹息！

手里这个张纸片，这大清的捐官事业，让自己赫然明白。原来那支貌似强大的舰队，其实每个环节上，都已经**到了极点。从炮弹供应，到司库经理，每个阶段都是层层盘剥。怪不得关键时刻，舰队只能用训练弹和敌人作战，怪不得战斗中，将士们只能开着军舰，使用撞击这种古老的战术，和敌人打赤－裸裸的肉搏战。北洋水师，是一支没有出海，便已经被这群混蛋们葬送了的舰队。而葬送这支舰队的，就是这个名义上要用来大造军舰的海防捐……

见贾华瞪着眼，盯着那纸张看了半天。也无半点表示。

僵尸呵呵的笑着：“老爷决定捐那个职位了吗？要是决定不了。小的在这里，到可以给老爷一点建议。”

现在贾华早没了和这僵尸扯皮的心思，看都懒得去看他。

“给我捐个旅顺口督造委员。”

见自己居然会选这个冷僻的职务，那僵尸神色不变，只是面带恭敬的说道：“老爷不妨捐个司库。虽然只是五品知府衔。可却是个难得的肥差啊！小的也就是祖上没有高香，身边没那么多银子，不然，也早跑北洋去了。旅顺口督造委员，搁在几年前那是肥缺，可现在旅顺口都不再扩建了，那可就成了闲差，老爷要捐官，可不是抱着银子往海里扔啊！”

前面的贾华没有理会他，却仍然坚持：“就要旅顺口督造委员，是……是一万八千两吧！”

僵尸见他如此，脸色有点难看。别人捐官，他是有抽头的，见贾华这么坚持，只能朝他拱拱手：“既然老爷决定了，那就这么办吧！只是这银子的事，老爷是官兑呢？还是……”

贾华摆摆手，示意李管家取出一叠银票递过去，这都是自己预存在四恒钱庄的银票。每张五百两，一共三十七张：“我不会让你白跑腿，多出的一张，算是赏你的了！”

僵尸听他这话，脸色一下子变得狂喜，慌忙起来，又给贾华打了千儿：“小的谢老爷的赏了。这兑捐的事，尽管阁小的身上。老爷就放心在家，坐等实委上任吧！”说罢，见贾华一脸悻悻，他也是机灵人物，便起身告辞。

贾华一人坐在那里，闲看灯花，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会明白，此刻他的心情是怎样的！

这章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前后不知道多少遍。

想到一百多年前那场大海战，罔明眼前总是浮现出一幅幅画面，有明知是训练弹，也要往敌人头上扔去士兵，也有明知必死，也要一怒冲敌舰的军官。不禁愤然泪下！那些曾经为了这个国家，浴血搏杀的将士，其身后又何等凄凉，直到百年后依然被人聒噪谩骂！看看我们的邻国，那些战犯，都会被当神明一样供奉起来。情何以堪！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