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宴客厅中，一时气氛凝固。不了解东方文化的窦尔纳，好奇的打量着那些怔怔坐着的棒子们。不明白一次普通的军事演习，这些人脸色怎么会突然这么难看！

俄国公使显然也不太通东方文化，只是一张熊脸拉的老长，从刚才的话他也能听出，贾华开出的条件，对英国佬来说却有很大的诱惑性，也具有相当的可操作性！如果在中亚，在东北亚，清国和英国人真要联合起来了，其所指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可是这些东西看似简单，真要做起来，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且不说英国光荣的孤立主义了，哪怕就是朝廷都不会那么容易答应下来。现在大清王朝一心只想着维护旗人的利益，对外采取鸵鸟政策，只要不被列强打疼了，他们就依然会闭着眼睛，得过且过的混日子。不管下面人怎么努力，最终，也不会改变太多。熟悉历史的贾华，不免想到北洋水师，甲午后的百日维新，庚子国变后的新政。都是惨败之后，发奋努力了一阵子，但是在短视的满清贵族打压下，也都是落得个惨淡收场代价！

中英之间还有一个香港问题，另外牵涉到棘手的海关和禁烟。这么多的问题摆在前面，可不是贾华一两句话，让出一些利益，就可以轻松解决的。两国联合制俄，单从国家利益考虑，确实是两利的事儿。可要在夹杂其他东西进来，就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再说了，大英帝国骨子里，对大清帝国的轻视也不是一点儿都没有。

贾华微微笑着，朝窦尔纳举杯示意，他神色平常，一脸平静，根本看不出敢和世界第一强国较量的架势。呵呵一笑：“我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等公使先生的好消息。这等大事，自然不能擅专，需要请示国内……不过我相信此番和公使先生畅谈，我们都已经明白，贵我两国的是可以打交道的朋友关系。咱们在很多问题上，可都有着共同的利益呢！”

窦尔纳静静的听他说完，也微微举杯，和他干了一口，才在那里缓缓的点点头：“恕我直言，阁下的话，就我个人而言，深表赞赏！巨文岛和海军联合检阅的事儿，有先例在，又是各国通例。这个应该不会有很大的问题。其他的，怕不会很容易！”

贾华只是笑笑，这英国佬能答应归还巨文岛和检阅水师这两件事，已经是相当大的外交收获了！日本人在拼命，俄国人在蓄力，偏偏朝廷闭着眼，摆出挨打的做派来！

拉拢英国，离间日美，孤立俄国，这才应该是，大清国当前最适合的基本外交国策！

只是朝中那些大佬们，不要说什么外交国策了！就是身边，那些日本矮骡子的外交间谍都不知道有多少！

众人各怀着心思，虽然宴会依然相当热闹，可在场的人，早已没了品尝美味的心思。最终，只能草草收场了事。贾华分别和窦尔纳，还有美、俄两国公使拉手道别。然后带着唐绍仪三人，对那些棒子们拱拱手，告辞离去。

吴佩孚早阴沉着脸，整理好自己的武装带，整个晚上他是什么东西也没碰一下。唐绍仪仍然一脸笑呵呵，和那些棒子们一一告别。周牧之虽然吃了不少，可他那眼神依然炯炯，浑没有把那几瓶高丽烧酒当成一回事儿的样子。

当贾华他们离开奉恩署，将那些点头哈腰的棒子们丢到身后的时候。原本笑吟吟的唐绍仪脸色微微一变，轻声在贾华身边道：“衅不我开，这是咱们国朝的规矩，水师又是屏藩北洋的定海针针。大人真要为了巨文岛，用北洋水师和英国人开战？”

贾华转身瞧着他，唐少川啊唐少川，亏你还是留美幼童回国的呢！这外交方面的事儿，岂是一场战争那么简单的。外交讲究的是国家利益，凭借的是国家力量。放弃局部利益，争取全面的长远利益。日本就是吃了这个亏，只是热衷于眼前的利益，最终输掉了国运。大清国是没有打算，最终输掉了统治。现在自己虽然格局小，但既然想已经身处其中，就不能借着这个机会，稍微的做出一些布局来，能挽回一点儿国家气运！就挽回一点儿吧！

看的唐绍仪一脸不自在，他才笑吟吟说道：“少川啊！你可是当我疯了？”

唐绍仪一怔，一时莫不着眼前这个二百五的心思，只能苦笑一声，急忙低声辩解道：“大人玩笑了！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贾华哈哈大笑一阵：“少川莫急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也是在美国放过洋的，知道欧美各国的虚实。咱们大清啊！如果从咸丰年间，就和日本一样，走革鼎维新的路子，说不得有这几十年的功夫，咱们还真不把这群洋鬼子往眼中放！而咱们国运不好，碰上了洪杨之乱，白白便宜了小日本儿！放眼当今，这才几十年的差距，咱们就被欧美列强远远甩在身后，所谓的同光中兴，不过是个讨上头开心，说的好听点，保全朝廷的颜面罢了。咱们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现下日本子蠢蠢欲动，咱们国朝却浑浑噩噩！北洋水师六年间，不添一船一炮！淮军是个什么样子，看看庆军你也应该有个直面的认识了！凭这点家底，咱们不要说和英国较量，就是一个小日本子，怕都不是对手啊？”

他这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的味道，也算是实话。现下这个局面，北洋水师虽然还能勉强保持着优势，可老淮军陆师却已经彻底崩坏了！

唐绍仪神色一凝，顿时对这个二百五，又高看了一份。只是又想到他往日的做派，还真摸不准他是如何打算的。

贾华多少了解他的想法，摆手笑道：“不要说为了巨文岛和英国海军海战。就是为了香港岛，咱们北洋水师也不能和英国佬开战……咱们的军舰多是买的，占沉一艘，就少一艘，英国人的军舰是自己造的，战沉一艘，人家能造出两艘来。这个仗根本就没法打……少川，我提议北洋水师和英国海军联合校阅，目的只有一个，唬住老毛子，恶诈小日本子……”

唐绍仪听的瞪大了两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是龙山（汉城地区）商务委员，又是留过洋的，在外交事务上，也有不少了解。他心里明白日本对朝鲜的野心，也知道俄国干的那些龌龊事儿！可却没有想过和英国人联合！

大英帝国，光荣孤立！这一切几乎印在人心！和英国人结盟！就是他们这些留过洋的，也不曾想过！

这些受过近代民族觉醒教育的他们，看着周围列强环伺，大清国却一天天虚弱下去，心中更为自己国家的未来担心。

贾华下面的话更让他震惊：“大英帝国看似风光无限，其实也到了夕阳余辉的时候。德国人在欧洲崛起，法国人非洲争霸，俄国人在亚洲冲突，美国人美洲自主，就连他们自己人也在澳洲闹的不消停！仅凭一个英帝国，你认为他能摆平这一切问题？只要一个契机，能让大英帝国感到力不从心的时候，他必然需要一个盟友。而咱们是大陆国家，发展陆军才是王道！只要在海军上，不让英国人感到威胁，咱们就能像德国一样，在列强的眼皮底下悄然崛起！少川啊！前途如何美妙！却要靠我们自己抓住才能展布啊！”

他说着，拍拍站在那里发愣的唐绍仪。从他身边走过，独自一人，朝大清钦差行辕走去。

贾华那身子在夜色中，显得孤独寂寞！

过了良久，唐绍仪才醒悟过来，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快走几步跟上贾华：“大人，以你看英国人会和咱们结盟……还有俄国人那里，会让咱们顺遂……”

贾华微微一笑：“当然不会，结盟的事儿，就像卖东西，英国人自然要待价而沽！英国人想挡住俄国佬，他也只能在咱们和日本子，两者选其一！少川啊！国家间可没有什么情意，那是**裸的利益！咱们要想和英国人结盟，也要英国人哪儿知道，除了咱们大清国外，其他人都靠不住，那才行啊！”

唐绍仪转身看着贾华，听着他的话，神色古怪，现在他怎么也把这个人，和别人说的二百五扯不上关系！转念一想，这人独立特行，又在国外长大，不懂官场的规矩，怕才会落的这么名声吧！

贾华没有理会他心里想什么。轻轻道：“少川，关于朴定阳的事儿，我这里有个折子，明天你帮我用招商局的船，送上京去，只怕这又是一番风云汹涌啊！”

唐绍仪神色一凝，似乎想到那些朝廷大佬应有的反应，不免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厉害的上官隐隐有一丝担心！

有心说几句体己的话，只是怕交浅言深，只能低下头去，轻轻叹息了一声儿。并不再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