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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屋案中案》第2章:魅力俏娇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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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咋香果然就是霸咋香,不同凡响。

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份适合林伟强的工作,是在一家工厂里当搬运工,专门负责将货物打上塑料封条,然后搬成合规格的一堆,让货车来装。这种工作简单易学,眼见功夫一看就懂,不需要什么文化和技术;又是用半机械化来打塑料封条的,只是在搬作一堆时辛苦些。正因为它简单,又学不到技术,眼高手低的青年人就不喜欢做,认为它又累又没出息。林伟强却不这样想,因为他选择的机会比较少,又急着找工做,加上没什么文化,所以觉得这份工作好合适。他应约见了工厂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说好三个月为试用期,就正式上班了。

做了三天,林伟强的表现可算是无可挑剔。从时间上来看,他做足了八个小时,严格遵守工厂的上下班时间规定。从工作量来看,他一个人至少做了一个半人的工作,还能抽出时间帮忙打扫仓库和车间。仓库和车间的工人因此很感激他,说了他很多好话,还教他如何掌握工作的窍门,如何讨好上司等等。林伟强对自己也很有信心,自信这样做下去,三个月后必定可以成为正式员工,成为正式员工就意味着提高薪水,还可以得到试用工得不到的各种名目的津贴。一句话,林伟强前途光明,他会以一个全新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但悲剧紧接着开始了。

第四天一早,林伟强去到工厂时,厂里面乱成了一片。原来昨晚有贼光顾,将值班的保安绑成一只粽子,蒙住眼睛塞住嘴巴,抢走了仓库里待发的一批货物。到早上保安换班时发现出了事,立刻报告厂方,厂方又报了警,结果由警方在离厂不远处的街道转角处找回了该批价值数万元的货物。据警方的分析,劫匪将货物搬到街道转角处时,可能遇到了巡夜的警察或是其他突然变故,慌乱中丢下货物逃之夭夭。整个破案过程简单而迅速,使工厂避免了损失。但林伟强被告知,到财务部去结清薪水,不用再上班了。

林伟强找到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问被炒鱿鱼的原因,那负责人闪烁其辞,说工厂裁减人手,减轻负担。林伟强据理力争,说裁员应裁懒散的蛇王,不应裁减工作积极的人,言语中颇有指责那位负责人用人不贤的味道。那位负责人被缠不过,只好说:

“林伟强,既然你问到这种地步,我也不妨摊开来和你说到明白为止。如果论工作,你的确一流,认真,肯干,负责,时下难找这样的工人。但你的过去,又令人担心,尤其是昨晚发生的劫匪的事,不得不让我们思疑。本厂自建立以来从没出过事,你来了三天,仅仅三天,就被打劫,这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我们今天一早接到举报信,说你进厂来做工是为了探听情况和摸熟地形,然后串通劫匪来打劫。当然,我们没有证据证实你参与了打劫,但我们总应该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退一步来说,你完全是局外人,与这次劫案无关;不过你以前杀过人,结下了仇家,会不会有人来寻仇呢?现在不会那将来会不会呢?有人找你寻仇,会不会祸及我们厂呢?为安全起见,为长远打算,我们还是不用你为好。”

林伟强说不出话来,他只恨那个写举报信的人,无中生有,栽赃陷害,到底怀的什么鬼心肠!

负责人说:“如果你处于我这个职位,你也会这样想的。我和你个人之间无过节,我只是为了向厂方好交差。对不起,我们会按照劳动法补偿薪水给你的。”

负责人的口气尽量委婉,尽量把理由解释得清楚,以免激怒了林伟强,昔日的杀人犯总是令人防意如城的。林伟强却不发怒,他立刻想到了对方的难处,就叹口气,说声再见,到财务部支了薪水走人。

干了三天却领了一个月的薪水。

薪水不多,却是林伟强十年来第一次以汗水赚来的工钱;拿着这些钱,他觉得好重好重。他盘算了一下,如果继续在王兰香介绍的那家工厂开饭,节省的话可以维持几个月。K哥给的钱暂时不动,留作应急之用。而请李艾玲的客,以后再说,现在根本没这种心情。

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呢?林伟强觉得只用两个字就足以概括,那就是漠然。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被人炒鱿鱼的,或迟或早只是时间问题,而不论工作得多么好。什么改造好了有前途,勤奋努力有出路,不会遭人歧视一类的话听得够多了,他从来不相信。中国人太多,不愁找不到劳动力,在身家清白与有前科之间选择前者,是任何一个人都会做的平常举动。怨天尤人吗?祈求公平吗?那是枉费心机的,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另寻路经。只要有一份安定的工作,他不想再惹事生非。

他确实不想。

除非有人来踩他。

***

霸咋香介绍的第二份工作是一间饮料厂的搬货工。

这间饮料厂原来是生产汽水的,汽水在G市还算好销。自从外国的可乐公司打入G市后,可乐雪碧满天飞,加上另一些联营公司也推出新品种,原来独沽一味的汽水便再也推销不出去了。饮料厂不做汽水,就改做包装冲剂,什么夏桑菊五花茶之类,居然也生意不错。霸咋香对林伟强说:

“这间厂比原来那间更好,奖金高,津贴多,只要肯做,大把银子!”

林伟强自然肯做。这工厂时时加班加点,星期天也不休息,一天到晚出货进货。做了十天,还没有正式发薪水,津贴就先发了两百元。他有点莫名其妙,问工友究竟怎么回事,工友告诫他道:

“你在这里做工,要懂得这里的规矩。这里的规矩是有饭就吃,有钱就拿,不准问三问四。口多多是没好处的!”

林伟强不会口多多,眼睛却不能不看看。原来这间厂搞蛊惑出法术,做假商品赚大钱。厂里面领了牌照的注册商标是海珠牌夏桑菊,私下印的包装袋却是星群牌夏桑菊,产品是黄糖粉加一些又平又贱的中药做成颗粒状,冒充名牌夏桑菊售出。只因夏桑菊以星群牌质量最好,消费者认准星群牌来买,便提携了做冒牌货的工人多发奖金和津贴。林伟强觉得这间工厂太过离谱,又不便乱说话,只能在约K哥喝茶时顺口说给K哥听。K哥教训他道:

“你与世隔绝十年,当然不知道时势的变化,现在的假货防不胜防,铺天盖地。你骗我,我骗你,只看谁的道行够高,手段够辣!电视,冰箱,钢琴,糖,烟,洒,衣裤鞋袜,中西药品,都有假货。到市场上买把青菜,外面的又大条又新鲜,里面的又黄又细又烂。你们厂出假夏桑菊,质量虽不高但起码还不会让人吃出病来;有些人做饮料,用自来水开洗衣粉就灌装成瓶了!你最好什么也当成不知道,反正日后穿了煲出了事又不用你负责。”

K哥停了停,又说:“我听说已经有人向工商局揭发你们饮料厂做假货,工商局很快会去查的。你不要招惹事非,好好地做工就是了。”

林伟强记住K哥的话,总之妆聋扮哑,好好做工。K哥的话也真灵,工商局果然派人来查,封了假货,罚了大笔款,还表扬了检举做假货的人。一时间全厂好似烧开一锅水,倒泻一箩蟹,议论纷纷,都用恶毒的语言咒骂那个不但敢于检举而且敢于公开姓名甚至要求工商局不保密的人。就是那个人打烂了全厂工人的金钱梦,使大家发财的希望成了泡影。那个人十足搅屎棍,神台猫屎人憎鬼厌,人人见了都恨得咬牙切齿,几乎将他撕成几边。

那个人就是林伟强。

林伟强有口难辩,水洗不清。他根本不会向工商局检举饮料厂做假货,岂止不检举,他还巴不得在厂里长久做下去,多领些奖金和津贴哩,怎么会手指拗出不拗入,去做倒米寿星!但工商局的人言之凿凿,在大会上说是林伟强检举的,而饮料厂又只有一个林伟强,不是他又会是哪一个!没办法,林伟强只好自己结清薪水走人,免得天天面对那些恶毒的眼光。

这次收入不错,工资奖金加上已经领到手的两百元,让林伟强满心欢喜。但饮料厂财务部出纳员数钱给林伟强时那种仇恨的眼光,让林伟强毛骨悚然,久久难忘。

手中有了钱,走路时腰杆都特别直。林伟强跑去服装市场的大排挡,买了几套有点过时但看起来还不错的衣服,回家一换,果然脱胎换骨,不同凡响。十年以前他年纪还小,坐牢十年又是清一色的男性,除了被人性骚扰过几回,他从不知道自己相貌如何。现在花了不多的钱买得便宜货,既不太新潮又不太老土,加上他已是成熟的男性,略略一衬便魅力四射,一副英俊小生的模样。如果他此时犯事被警察捉住,十有八九会被误认为是专门拉皮条的姑爷仔。

林伟强不想再麻烦霸咋香,他要自己去找工作,看看运气好还是差。G市的大街上贴着好多启事,写着招工几多,条件如何,有志者速来一试云云;报纸上也有招聘栏,招聘某种文员,某类熟练工人,某专业师傅等等。林伟强挑挑拣拣,挑了两家要求不高与自己水平比较接近的去面试,人家一听说他是劳改场出来的,就以职业化的皮笑肉不笑面容对他说:

“不好意思,林先生,我们这里地方浅窄,恐怕会耽误你的前程,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将话说到如此客气的地步,林伟强也无可奈何。他碰了钉撞了板学乖了,就打算隐瞒起那段历史,婉转地去求职。他动起脑筋,编造出一个理由,说自己原来是农民,在郊区耕田务农为生,因政府征集土地建工业区,才转出来做工。他以这个理由去一家小食店求职,果然顺利好多,做了搬煤烧火的小工,包吃包住还有薪水。虽然比不上原来的饮料厂,却也心满意足了。

林伟强的运气真的太差,心满意足了没几天,就被小食店老板炒了鱿鱼。老板是这样说的:

“亚强,我听说你以前坐过牢,刚刚从劳改场出来,你却告诉我是做农民。为什么?如果你照实说,我反而不计较;你车大炮骗我,我就要思疑你另有企图。你今天骗了我,难保日后还会不会继续骗我,我不能要一个骗我的人在这里工作。对不起,你走吧。”

林伟强只好走人。他不知道怎样做才好,说真话又没人肯要,说假话又被人怀疑另有企图;既被人诬蔑勾结劫匪,又被人冒名检举假夏桑菊。正所谓头头碰着黑,行运行到脚趾尾。他接连又找了两份小工,都是做不上几天就被人炒,理由又无一例外地是因为他是个劳改释放犯。他觉得好奇怪,不明白这些人为何个个都胜似福尔摩斯再世,总能迅速地知道有关劳改释放犯的真相。莫非有个神探专门为他们通风报信?

林伟强想起了那个跟踪者。

那个跟踪者近日来却不再出现,好像隐了形,踪迹杳然。

林伟强又想起那个潜入屋内偷翻衣服的人。

那个人也不再来,林伟强每天压好的头发都完好如初。林伟强应该怎么办呢?

他想到了心里的那个秘密。

***

“Hi!林伟强!”

林伟强正在大街上无聊地游荡,忽听一个女声在招呼,转身一看,灰暗的情绪立刻变得明朗。那女生是李艾玲。

“李艾玲,你今天休息吗?”林伟强招呼道。

李艾玲说:“是呀,想上街买些化妆品。你呢?你找到工作了吗?”

林伟强说:“说起来长过水蛇春,我们找间餐厅坐下慢慢说,好吗?”

李艾玲说:“哇,几天不见,就会进餐厅了,你好奢侈喔!”

林伟强说:“老实说,我一次都没进过餐厅,不过我答应了一有薪水就请你的,就不妨开开斋,吃顿好点的。”

李艾玲说:“我是专门骗吃骗喝的,你要请我,我会放开肚皮吃到你怕怕。你带够钱了吗?”

林伟强拍拍口袋:“没问题!”

两个人找了间低档餐厅,由李艾玲作主叫了几个小菜,就住两瓶饮料慢慢吃起来。林伟强还想多点几个菜,李艾玲制止道:

“你又不是发了大财,何必乱花钱。菜叫太多了吃不完好浪费的。你怎么不叫罐啤酒来喝?”

林伟强说:“十年不准喝酒,早将酒味忘得一干二净。我慢慢再习惯回来吧。”

李艾玲说:“好啦,你应该告诉我找了个什么好工作。”

林伟强把近一个月来的遭遇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李艾玲,只隐去了K哥的一段,也不说被人跟踪及被人潜入屋内搜衣服一段。

李艾玲听得火冒三丈柳眉倒剔,气呼呼地说:

“真是狗眼看人低,岂有此理!坐过牢是不光彩,但只要改好了,总要给人一条活路,让人有碗饭吃吧。错了一次,就永世不得翻身吗?谁敢保证自己一生一世不做错事?那些人真离谱,有朝一日他自己落到这种地步,才知道滋味!”

她的声音又尖又脆,惹到周围的食客都探头探脑地望过来,林伟强说:

“喂,将声音放低点,人人都看着你啦!”

李艾玲向四面望望,伸伸舌头,压低声音说:“英雄莫问出处,他们实在不应该这样对你的。有一句古话说,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就是这个道理。你要争气,做出个好样子给他们看,以后比他们混得还好,让他们妒忌你眼红你!”

林伟强听见这话好开心,觉得李艾玲一句话顶得上以前管教干部十年说的话。红颜知已想来就是指李艾玲这一种人的。有这样的朋友,林伟强觉得幸运,好彩,也觉得自豪。

李艾玲说:“我猜这其中必定有些奥妙。为什么那些人总会很快地知道你坐过牢呢?会不会有人存心整蛊你?”

林伟强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也怀疑有人在背后倒我米想我衰。但谁和我作对呢?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李艾玲说:“是不是你在劳改场得罪了什么人,他们要玩你?”

林伟强说:“不可能。我不会得罪人到这种地步,要人家在我出狱之后还玩我。”

李艾玲说:“会不会是以前结下的仇家,比如说,十年前的仇家?”

林伟强说:“也不可能。当时是四川帮来踩我们的地盘,踢我们的档口,先杀了我们的兄弟,我们才去报仇的。我当时是扶枱摄脚的茄喱啡角色,老大一声号令,我们就去打去杀。我砍人不够经验,没砍死那个人,那个人后来被警察捉住,去医院治好后又被法院判了死刑。所以说不是十年前的仇家。”

李艾玲的筷子停在空中定了格,惊奇地说:“我还以为你因为去偷去抢而坐牢呢,你原来敢杀人!看你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不过人很难说的,阿伦狄龙就是一个玉面杀手。”

林伟强虽然很少看电影,但也知道阿伦狄龙是世界闻名的法国大影星,专门在电影中扮演英俊的冷面杀手。他觉得李艾玲好天真,好得意,竟然以为杀手是有形状的。唉,毕竟是天真的女孩子,看上去顶多二十岁。

一个二十岁的娇小玲珑的活泼的小妹妹。

李艾玲说:“难怪你不知道谁搞鬼,要问我,我也想不出来。”

林伟强不作声。其实他心中有数,已在大约猜到是谁在搞鬼了。他不想打草惊蛇,他要慢慢观察,看清楚有几个人,查清楚这些人为了什么目的。到必要的时候,他就找K哥商量,两个人一起合作,共同对付这些人。

现在时机还未成熟。

李艾玲说:“亚强,你想什么?”

林伟强说:“我在想谁要整蛊我。”

李艾玲说:“有头绪了吗?”

林伟强说:“没有。”

李艾玲说;“我能够帮你吗?”

林伟强说:“你帮不了。”

李艾玲说:“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另一件事我却能帮你。”

林伟强说:“什么事?”

李艾玲说:“找工作。我们宾馆有个员工走了,职位空缺,你去顶上刚刚好。”

林伟强说:“宾馆?我这种样子的人,能去宾馆吗?”

李玲说:“傻瓜,你以为叫你去做经理!宾馆有好多工种,有守门口的,也有扫地的。你如果去,就去客房部做公卫,又叫PA。公卫专门做擦窗子擦镜子,扫地打蜡的功夫,扫地不是用扫把,是用吸尘器,电动的,吸净地毯上的灰尘。不过打蜡就要辛苦些,还有,公卫专门半夜三更上班的。你想不想做?”

林伟强当然想做。李艾玲立刻打了个电话去宾馆告诉客房部经理,向他推存林伟强。经理说可以随时来面试,面试没问题就上班。两个人很兴奋,吃完饭就去面试,一谈即成,林伟强就成了客房部的试用员工。

在犀牛望月宾馆里上班,林伟强觉得一切都好新鲜。在他的印象中,他还从来没有到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大概一个月前他到白莲寺去玩,途中经过犀牛望月宾馆时,他自忖衣着老土,不敢进去那金碧辉煌的大堂,只在门口的九龙鼎喷水池转了两圈就悄然离去。如今他置身于宾馆之中,成了宾馆的一份子,脚下是软软的地毯,身上是白白的制服,耳边有柔柔的乐曲,连空气都被中央空调调节得不冷不热舒适宜人,满眼更是灿烂而华贵的装饰。这一切使他好像处在梦幻之中,忽然明白到人生可以有这等享受。那些出入于宾馆的人有的阔得流油,一掷千金,花天酒地;有的却勤勤恳恳,既严肃认真又匆匆忙忙地谈生意,不糜费也不小器地开销;更有些本省的外省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也不忘开眼界的旅游者,到宾馆来转几圈,照几张相后咬几个面包喝一瓶饮料,也算是到过了宾馆开过了眼界。面对着千姿百态,林伟强感慨万千,他既不眼红那些腰缠万贯的富翁,也不鄙视那些紧缩开支的观光客;他只是慨叹自己的眼光短浅,见识有限。听同事们说,西方先进国家的文明和发达,超出我们近百年哩。于是林伟强朦朦胧胧地坐出一种愿望,希望以后有机会去国外开一开眼界。

林伟强工作很卖力。宾馆的一切都不属于他,他只是一个打工仔,但他喜欢这个环境,喜欢做好份内的工作后多做份外的工作。而且他可以时时见到李艾玲,可以与她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如果就这么下去,他会很满意,甚至不再计较那些跟踪的人,那些进屋搜衣服的人,那些害他被炒鱿鱼的人。

就这么下去,他或者会淡望心中的那个秘密。

但人生不如意事往往十有八九。

***

那天林伟强在用吸尘器清理地毯,一个声音在耳边柔柔地响起:“早晨!”

林伟强抬起头,见是一个女住客,就点点头说:“早晨。”

说完又埋头苦干起来,那个柔柔的声音又说:“辛苦啦!”

这下子林伟强不得不直起腰来,对客人是必须有礼貌的,这一点员工守则里写得明明白白。林伟强笑一笑,又点点头说:

“这是应该的。”

他认出来了,女住客是住在荷苑的。他听李艾玲说过,这女住客是犀牛望月宾馆的常客,每两三个月就会来一次,来一次就住上一头半个月,因此特别受欢迎。林伟强见过她好多次,但直接近距离面对面却是第一次,他现在才发现她长得好正点好靓丽。如果说李艾玲靓在够天真够纯情,那么这个女人就靓在够成熟够风韵。她站在那里,只用亭亭玉立来形容是远远不够的,近三十岁的她有一种独特的风姿和吸引人的魅力,好像在随时向异性发起挑战。林伟强看了她一眼,就不敢再去多看,他受不了她眼中那种火辣辣的大胆奔放的暗示。

女住客说:“这里的人我都认识,你却脸生得很。你一定是新来的,看看你的工作牌,叫什么名字?”

林伟强说:“林伟强。伟大的伟,坚强的强。”

女住客说:“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林伟强说:“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常客,时时来光临的。”

女住客说:“我叫MARYCHIKURFER。”

林伟强说:“我听不懂。”

女住客说:“其实很容易记的,MARY读起来就是谐音魅力,CHIKURFER读起来就是谐音俏娇娃,你叫我魅力俏娇娃就记住我的名字了。”

魅力俏娇娃?林伟强觉得真的是恰如其分,面前这女人的的确确是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魅力俏娇娃。

女住客又说;“不过魅力嘛,也就是玛丽。”

林伟强说:“叫玛丽好,又容易听又容易记,那个魅力俏娇娃,不像一般人的名字。”

玛丽说:“虽然不像一般人的名字,但可以概括出我的特点。你的名字也是这样,伟岸的伟,强壮的强,既伟岸又强壮,是个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过,为什么你的脸上总带有一丝淡淡的忧郁呢?”

林伟强说:“真的?我脸上看得出忧郁?”

玛丽说:“忧郁型的男人是最有吸引力的男人,尤其是英俊的忧郁型的男人。你就是这种男人,又忧郁,又英俊,又有吸引力。”

林伟强从来都没有被人如此直率地当面称赞过,他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玛丽说:“你正当班,我不打扰你的工作,你下班后我请你喝咖啡好吗?我想和你交个朋友,随便谈谈。我最喜欢结交朋友,最喜欢结交眉清目秀的朋友。你意思怎样?”

林伟强觉得没什么不妥当,一来受人称赞,二来和靓女交谈总是一件赏心乐事,就答应了。他们两人一回生,二回熟,几次来往就熟络了。林伟强从交谈中知道,玛丽是个混血儿,嫁给一个英国古董商做富太太。古董商生意来往频繁,应酬多,经常奔波于世界各地,一年中有近一半时间不在家,留下玛丽在香港独自消磨时间。玛丽早已走遍世界各国,对旅游失去兴趣,就来到G市,学中国气功,学中国相术,顺便游埠散心。玛丽喜欢G市,是因为G市小,人少,空气清新,靠海,而且来往香港方便。她告诉林伟强,她来了G市几次,最大收获就是认识了他,一个有形有款的男人,她感到好开心,好满足。而只要为了开心,为了满足,她不惜牺牲任何东西,因为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开心和满足的。林伟强同意玛丽关于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开心和满足的看法,但又隐隐觉得玛丽的为人处事方式新潮得前所未闻。玛现认识林伟强没几天,就请林伟强吃大菜,还送衣服送礼物,当林伟强表示不能接受时,玛丽就说: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又不指望你回报我。我也知道以你的经济能力没办法回报我,但我绝对不是为了你日后回报我才请你的。银子我大把大把,我老公的钱永远花不完,我只想你陪我说说话,我就会好开心。就算是你帮我的忙,帮我解闷,帮我花钱,好不好?这样你的心里就不会有其他想法了。”

这令林伟强无法拒绝。他想,境外女子的新潮,果然和大陆不同。

事情的发展快得超出林伟强的想象。一天晚上林伟强正替地板打蜡,玛丽带着一身华贵的香水味飘过来,娇媚地笑道:

“亚强,明早九点钟你来找我,好吗?”

林伟强已经习惯了这种邀请,就说:“好呀。”

第二天早上他下了班,冲完凉吃完早餐去到荷苑,敲了敲门,就听见玛丽的声音在叫:

“COMEIN!”

在宾馆干了一小段时间,他也学会了听几句简单的英语,知道COMEIN是可以进去的意思。他走进去,房内无人,却见玛丽从卫生间伸头出来说:

“早晨,亚强!”

玛丽出来了,林伟强的眼睛却发了直。玛丽穿一件半透明的丝质浴袍,轻挽云鬓,风情万种。在浴袍的半遮半掩下,玛丽的曲线一览无余,果然婀娜多姿,楚楚动人。最要命的是那隆起的乳峰和神秘的三角地带,若隐若现,令人心动。她款款地飘过来,挨着林伟强坐下,捧起林伟强的脸,用呢喃般的声调说:

“亚强,我好喜欢你,你不但有形有款,而且有性格。你是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林伟强心如鹿撞,头一阵发晕。他眼睛发涩,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说:

“我也喜欢你”

玛丽腰肢一摆,浴袍已经全部泻开,露出了象牙般洁白幼嫩的胴体。她将林伟强的头揽在胸前,嘴唇印在他的嘴唇上,另一只手已抚摸向他的敏感部位。在这个天生尤物的进攻下又有谁可以抗拒她如火的魅力?

林伟强一阵亢奋,全身的血液似已沸腾,双手下意识地伸向那极具诱惑力的俏娇娃。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了一句话,一句他经常用来警醒自己的话:

“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你只能相信你自己。”

这句话使他冷静下来,他又想到了另一句话: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玛丽也感觉到了林伟强的变化,她幽幽地问:“你怎么啦?”

林伟强推开她,脸红红地说:“我和你认识的时间太短,而且,这样做也对不起你先生。”

玛丽惊讶地说:“时间成问题吗?我有老公成问题吗?只要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一切都不重要了!”

林伟强说:“可能我太传统,也可能我跟不上时代,但我确实需要时间慢慢来。对不起,玛丽。”

玛丽满腔热情遭到兜头一盆冷水,气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悻悻地说:“林伟强,你究竟是性无能还是太理智?”

林伟强站起来,向外面走去:“我要回家了。”

玛丽嚷道:“无论哪一种,你都太恐怖!”

砰地一响,一只花瓶在墙上砸碎了。

***

林伟强躲进工具房,心境一直无法平静下来。他尽力地想忘记刚才一幕。却没法子压得下已被挑起的情欲,而且越想压抑就越难受,面前尽是玛丽那俏艳的身影。的确,玛丽好可爱,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抵挡她的诱惑;或者换一句话说,十个男人有九个都抵挡不了她的诱惑。林伟强偏偏就是第十个,抵挡住了,但付出的代价是如火煎般的难受。林伟强不是性无能,在这方面他是个雄赳赳的大丈夫;他只是理智,理智得过份,理智得几乎变态,理智得有心理障碍。十年的囚犯生活是窒息的,况且囚犯们在狱警的鼓励下为搏得减刑而相互猜疑告密,那种倾轧的环境使得林伟强极具戒备心。其实林伟强已算是比较好的了,有些囚犯因为专心致志于害人,在孤立别人的同时也孤立了自己,耍手段,设局,害人,钻研人家的作案手段,最后以一个心理变态者的身份回到社会,危害性颇大。这一点恐怕是监狱管理当局始料不及的。

而林伟强不过是心理障碍而已。

林伟强正木独发傻,上面传下来一张清洁通知单,说中央空调后房已经修理好,叫PA去清洁一下。PA人手不足,全都干活去了,林伟强反正没事,就拿起拖把和水桶,去到平时极少有人进去的中央空调后房里干起来。他干了没两下,就听见有两个人在对话,从声音上听是一男一女。男的说道:

“我好饿,你喂喂我吧。”

女的说:“你作死,咸湿佬!上班时间摸身摸势,给人看见的!”

男的道:“所以我叫你来这里,这间房子没人进来的,锁上门就好了。来,先摸摸你的奶。”

林伟强不听犹自可,听了又勾起刚刚才淡下去的情欲。空调机在嗡嗡地响着,让他听不清楚说话的是什么人,但他知道一定是宾馆的员工。怎么办?留在这儿不好,走出去也不好,他一瞬间乱了方寸,竟呆了。

对话的两个人隔了两个转角,又被杂物挡住,看不见林伟强,继续肆无忌惮浪声浪气地说着风话。男的说:“无论如何你要给我插一下!”

女的说:“衰鬼,你势凶夹狼!有什么事今晚再说,现在我没心思理你。”

男的说:“我忍不住顶不顺,你不能走!”

女的说:“你去死啦,我才顶你不顺,现在不行就是不行,你这人无厘情趣!”

只听门一响,有人走了出去,林伟强暗自庆幸能脱离这种尴尬的环境。如果那两个人真的就地做爱,林伟强就麻烦了,就会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撞破不是不撞破也不是,总之难做人。他正想快点清洁好走人,却听见那个男的发出了一阵阵呻吟声。他以为出了什么事。转出转角一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原来那男的勾搭女的不成,无法平息心中的欲火,就干脆脱下裤子自慰起来。只见那男的一边动作一边扭着身体,嘴里还发出一阵阵叫春般的呻吟,似是已达到了欲仙欲死的境界。林伟强正要躲回原处,那男的已经动作完毕,一抬头,两双眼睛撞在一起,僵住了。

林伟强认出来了,那男的是客房部经理。

客房部经理的脸色霎时间变换了好几种,最后终于回复正常。他拉好裤子,不失威严地说:

“林伟强,你在这里做什么?”

林伟强说:“搞清洁。”

房务部经理说:“搞清洁?搞什么清洁?”

他踱过林伟强这边来,看了看林伟强清洁过的地方,又说:

“这是你的工作范围吗?你自己的工作做好了吗?”

林伟强说:“我的工作做好了,来帮帮忙。”

房务部经理说:“帮忙,帮个屌忙!你应该知道宾馆的规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范围,责权利分明,不能借口帮忙而搞乱秩序。”

林伟强不作声。他明白客房部经理的心态,只是在借题发挥而已。任何人被人撞破这种事,心里都不会舒服的。

除非他自愿被人看见。

客房部经理继续训斥道:“你来的时间短,工作上还马马虎虎过得去,但有些事却做得非常不好。你一天到晚都缠住那个魅力俏娇娃干什么?有什么企图?员工守则你没学过吗?你不懂吗?”

林伟强忽然觉得,客房部经理不但性欲强,而且好无赖。

客房部经理又说:“员工是不能利用职务之便去搔扰住客的,你的行为已经违反了员工守则。另外我昨天接到魅力俏娇娃的投诉,说你对她意图非礼。”

林伟强盯着客房部经理,奇怪他为什么不去当诈骗犯。脸不变色地说假话,不是诈骗犯又如何做得到。

客房部经理把林伟强上上下下看了几眼,突然笑了,走过来摸了林伟强一把,说:“其实你也满帅的,我好喜欢你这种类型喔!”

林伟强马上就明白客房部经理要做什么了,以前在监狱里就有不少人这样做过。但林伟强不喜欢客房部经理这种人,尤其不喜欢用职权来要挟人的人。说话间客房部经理一把抱住林伟强,伸手就抓他的下体,嘴巴已亲到他的脸上。林伟强出手一推,把客房部经理推了个大跟斗,冷冷的说:“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客房部经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悻悻地说:“下班时你去财务部结清薪水,明天不用上班了。”

林伟强不作声。

只有傻瓜才会跟不讲理的人讲道理。

况且他早学会了忍耐,他只是觉得运气好差好差,出狱以后碰到的倒霉事太多了。

前世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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