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恐惧，就是对自己的无能和无助最彻底，最诚实，也最无可奈何的承认。

那天夜里实验室被打扫整理了不止五遍，第二天一早，莫子青就跑去反复检查每一个细节，空气，湿度，隔音，光线……能想到的也全都被他亲自调试过。

这种超乎想像的谨慎和小心，让负责这件事的王凯异常紧张，等到莫子青点点头说：“行了，把他移进来。”

王凯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等在门外的人挥挥手，男孩立刻从担架里被抱出来放到床上。

“人手都安排好了？”虽然明知道王凯老道持重，莫子青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嗯，老林带着人在上面，我在下面，罗宁他们在七监控中心看着。”

“远程呢？有防护措施没？”

“顶有机关炮，不过这里可是坎斯堡市中心，还真有人敢明目张胆的使用导弹不成？”

“没有最好，小心点总是不会错的。”

王凯点点头带着人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莫子青最后检查了一遍环境控制器后，打开净化器，然后深吸一口气，大步走了出来。

“好了吗？”正和蛮月说话的莉亚立刻转身问道。

“嗯，记得戴上监控仪，我放在床头了。”

“好。”莉亚温柔的笑了笑：“你也别太紧张了。”

莫子青点点头：“我适应一下就好了。”

然而房间门关上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生出一股强烈的惧意，那惧意仿佛长有无数细小的触角，爬满他最纤细敏感的神经末梢，让他烦躁不安得几乎承受不了。

他强迫自己离开监控仪，因为他怀疑哪怕是正常的，微不足道的变化都可能让他失去理智。

大厅里很安静，几个年轻的保镖坐在不远处里，只时不时抬头向房门看上一眼，这种静寂无声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和紧闭的房门始终紧闭，渐渐变成了令人难耐的压抑。

谁都不想说话，除了等待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就像被缚住手脚的大力士，满身的力气无处可使，还必须眼睁睁看着头顶慢慢砸下来一块巨石。

各种不堪的猜测还偏偏喜欢在这时候冒出来，鲜活的停在眼前，仿佛那已成定局。

而时间就像是水泥地上踟蹰前行的蜗牛，每往前一点都拉扯出一丝丝的难耐，积累在一起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兜头兜脑罩住等待的人，躲不掉避不开，只能一点一点承受。

等到晚上八点过时，蛮月实在受不了了，她坐在地上皱着眉头问：“六叔，你说他会醒吗？”

寒冬里的夜晚似乎特别的黑，莫子青站在窗前，半张脸露在灯光下，显得另外一半特别的阴沉。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望着窗外，细小的雪花在风中缓缓翻卷飘落，映在他眼里忽明忽暗的闪烁着，良久，他转过头来看着蛮月头顶上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说：“会的。”

蛮月闷闷的坐了一会，忍不住又问道：“你知道莉亚在里面做什么吗？”

“嗯。”

蛮月看了他一眼：“她在做什么？”

“……灵魂抽离。”

蛮月诧异的瞪着他：“你怎么知道？”

莫子青脸上的肌肉明显的扭曲了一下，他闭了闭眼轻声说：“……我见过。”

蛮月猛见他眼眶似乎红了红，一点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她错愕的张着嘴愣住。

这是她从未曾见过的莫子青！她所知道的莫子青永远是儒雅而又冷静，温和却不失坚定，可现在……他是在哭么？这个念头大大的刺激了她，以至于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她眨了眨眼，一下没忍住突兀的问：“六叔，你是不是想哭啊？”

这话问得实在太噎人，莫子青心里刚刚冒头的那点悲观情绪顿时被生生逼了回去，他扶着眼镜沉声说：“你以为谁都像你，没事就哭？”

蛮月却立刻反驳：“谁没事就哭了？！”她得意洋洋的说：“我哭，那都是有目的，有用的！”

众人立刻发出一片低低的闷笑，连莫子青紧绷的脸也禁不住柔和了些。

这些人里很多都是看着她长大的，知道她小时候有怪癖，见到留长发的小男生不问青红皂白，上去就打人家，打赢了还气势汹汹揪着人家的头发说：“不知道留长发的男生打架没前途吗？！”

每次被她爹娘教训时，她肯定哭，问她为什么无缘无故打人，她还是哭，而且哭得惊天动地凄惨无比，仿佛受委屈的那个倒是她一样，最后总能糊弄过去不了了之。

她爹娘去世后，武振霄对她这招更是束手无策，于是成了她的杀手锏，遇到麻烦就扔出来。

现在居然大言不惭的拿出来炫耀，这帮人忍不住调侃她几句，大厅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谁知轻松了没多久，王凯皱着眉急匆匆进来说，马腾俊带领的Ace组半路上遇袭了。

莫子青面色一沉：“有人受伤吗？现在人在哪里？”

“伤了四个，说是偷袭的人突然撤离，老马正带着人往咱们这里来，估计一个多小时就能到。”

莫子青点点头：“那就叫林叔带人去接应。”又转头吩咐几个人去二收拾房间准备。

将近半夜时分，马腾俊和林啸东终于安全回到驻地。

Ace组那帮技术人员的模样相当狼狈，一个个眼底通红布满了血丝，头发衣服也乱糟糟的，只有马腾俊依然精神十足，骂骂咧咧的走进来，沙哑但响亮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

大概是骂太久了渴得厉害，他大口大口的喝着水，滴得前襟湿漉漉一片。

他随便用手一抹又继续骂道：“***！二三十个围住我们两辆车，常洛沟那鬼地方就是个坑，前后土石一堆，胎又打爆了，根本冲不过去。还好两辆车都是改过的，那帮兔崽子过不来就远远的跟我们耗，时不时还他娘的扔俩导弹过来。”

“看不出来什么来头？”王凯一边安排众人一边问道。

“武器干扰器全是西吴出的，哪都买得着，瞧不出啥特别来，身上全是夜行装，黑乎乎根本看不见模样。不过那帮人肯定是职业的，整晚就没听他们说过一个字，***，真他娘的有默契！”

莫子青听他这恨恨的骂声里明显的带着一丝欣赏，微微有些诧异，他知道马腾俊自视甚高，从不轻易服人，能得到他的肯定，这些人一定有过人之处。他手里不停包扎着伤员，嘴里问道：“他们就这样突然撤了？”

“是啊，我当时就觉得奇怪。”马腾俊脸上也露出困惑：“他们只要再坚持一钟头，机关枪的子弹就用光了，真要近身打，我们肯定撑不住，这次我带的可都是秀才，他娘的连枪都不会拿！”

莫子青点点头：“没事就好，今天先休息，别的事明天再说。”

他挂念着上，急匆匆往电梯处走去，刚到电梯门口，忽听外面一声巨大的闷响，天花板上嗦嗦掉下来些许细小尘土，大里的灯也跟着相继熄灭。

他立刻俯身朝着右手边斜扑了过去，连续几个贴地翻滚，打开梯间的安全门一路往八狂冲。

爆炸声响起的一瞬间，他太阳穴上就止不住的突突狂跳，脑子里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横冲直撞。

他不敢去想那个念头，任凭它模糊的存在着，眼前只看得见那扇紧闭的房门，和里面生死未卜的莉亚。巨大的恐惧狠狠的抓住他的心，掐得那么紧，以至于他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

梯间的电瓶灯似乎蓄电不足，一闪一闪的异常昏暗，他推开安全门侧身蹿了进去，几只离电筒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六叔！”蛮月轻叫一声。

莫子青恍若未闻，急往监控仪方向看去，只见荧屏上心跳，体温，血压和脑波四个绿莹莹的数字还在正常范围内，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回原地。

他快速走到紧闭的房门前，默不作声的站着，似乎希望能听见一点什么，背部紧绷的肌肉隐约从薄薄的衬衫下透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很僵硬。

八的灯忽地重新亮起，诺大的空间顿时变得明亮。

他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房门，转身走到蛮月身边勉强笑了笑：“吓着没？”

“没！”蛮月骄傲的说。

她倒是写着一脸的“兴奋”，林初若却怯生生的从电梯里走出来。

娇小的身体裹在长长的睡衣里，本来就很是白皙的小脸，现在更加苍白，黑漆漆的眼睛里噙着泪水，纤细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显然是被刚才的爆炸声给吓醒的。

“初若！”蛮月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没事？”

林初若眼睛一眨，几乎又要落下泪来，蛮月急忙拍拍她的手，豪气万丈的说：“别怕！一颗小导弹，没什么了不起！”

就在这个时候，一记刺耳的爆裂声从紧闭的房门后传了出来，八瞬间重新陷入黑暗。

蛮月只觉胸口被一把巨大的铁锤狠狠地砸了一下，身体往后便倒重重摔在地毯上，失去了知觉。

莫子青也好不了哪里去，冲击波把他撞出去好几米远。

他只看见监控仪屏幕一黑，刹那间打心底生出一股灭顶般地恐惧，心跳停止了好几秒钟，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神智都有些模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站起来，走过去！”

他双手一撑地挣扎着想站起，心口上却似被狠狠剜了一刀，喉头一甜，“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巨大的疼痛感来得猝不及防，肋骨似乎被挤压到极限，胸腔里已经没有了一丝空气，心在狂跳，仿佛要裂开肌肤，就这样鲜血淋漓的冲出来。

他努力睁大眼睛向房间看去，却什么都看不见，窗外透进些微天光，映得大厅里一片浑浊的灰。

一股强烈的绝望直冲上来，那么悲凉沉重，逼得他的几乎要生生发狂。

梯间忽地冲出来几个人，手里的离电筒在暗黑中晃出一束束亮光。最前面的刘宏一眼看见他半坐在地上，死死的盯着对面的房门，苍白的脸上全是狰狞的决绝。

“莫少爷！”他一把扶住他，大喝一声。

莫子青浑身一震，终于看清面前的人，刚想张口叫他扶起自己，却又是一股腥甜涌了上来，他狠狠闭了闭眼睛，咬紧牙关压下逼到嗓子眼里的那口血，勉强抬手往房间方向指了指。

刘宏急忙把他架起来，半抱半拖的往房间走。

那扇门却突然自己打开了，亮起一片突兀刺眼的白光，映照着门口一个朦胧漆黑的人形。

“……这是哪里？”清冷的声音从人形那里传过来，透过浓密的暗黑，恍惚而又遥不可及。

没人回答他，房间透出的光亮照着大厅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刘宏带来的人正忙着查看地上的伤员。莫子青脑子里更是雷鸣般轰响，什么都顾不上了，只一味咬着牙往房间里去。

短短的几步路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踏进去的瞬间，他却像从地狱猛地升到天堂，莉亚还活着！

她安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床单，脸色很苍白，头发全部湿透，肌肤上也是水淋淋的一片，缓缓起伏的胸膛平稳而规律。

那一刻，莫子青真的有想哭的冲动，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了，往脑子里直冲上来，他再也忍不住，一口血朝着雪白的床单喷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片妖异的艳红。

眩晕感铺天盖地的压过来，他勉强转头看了那人形一眼，后知后觉的明白他就是那个男孩。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忽地放松了，脸上不由自主的泛起微笑，那是真心实意地愉快。

“你总算醒了。”莫子青说完这句话就彻底的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