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小时。

耗尽心神地使用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司徒有光终于让刀疤哥彻底原谅了他之前的无理。

众所周知的是，先前司徒有光将刀疤哥一顿胖揍，其下手的狠戾程度堪比前清凌迟之酷刑，刀疤哥重伤的惨烈之状犹如被人食肉寝皮。

虽然刀疤哥手下能人辈出，竟然可以找来仙豆这样只存在于漫画中的东西治好他，但他却确实遭受过无可磨灭的痛苦。

这一切无法挽回，刀疤哥没有丝毫的理由去原谅司徒有光。

但就在司徒有光这样努力了一个半小时之后，刀疤哥终于原谅了他。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原谅我了没！！！”司徒有光大吼道，禅杖落地，将石砖地表砸出一声可怖的碎裂声响。

“我……”刀疤哥说着，热泪盈眶。

“原谅了没！！！”司徒有光声若洪钟，禅杖再一次落地。

他这次带来的可并不是折叠禅杖那种便携产品，而是真正的重家伙，镔铁铸成，头是禅杖，尾是月牙铲，听说这玩意近千年前鲁智深用过。

“原谅……原谅了……”刀疤哥说着，涕泪齐下。

司徒有光更怒，抡起禅杖舞了一个刀花：“听不见！！大点声！！！！”

“原谅了！！！！！！！！！！！！！！”

包括身为领袖的刀疤哥在内的二十二名流氓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异口同声大吼道。

这二十二名流氓里，当然也包括这次那张司徒有光搞砸的单子的委托人。

这二十二人，清一色的鼻青脸肿，哭声震动天地。不原谅当然不行，司徒有光下手实在是太黑了。

大师做人，佛法精湛，不服就干。

司徒有光闻言，满意地点点头，手下一用力将镔铁禅杖猛地插到地里：“哦，善哉，善哉。”

大师双掌合十说道。

斜阳之下，遍地余辉，大院子里一时间万籁俱静，插在特大块石砖上的禅杖反射着火红的光芒。

“那么，施主，咱们来谈谈给你驱鬼的事儿吧。”司徒有光笑眯眯说道。

毕竟，这张单子正常的模样其实就是让司徒有光给刀疤哥驱邪。

大师办事从来说一不二，单子接了，就一定办成。

我佛如来毕竟也说过，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诚信。

“好的。”刀疤哥说道。

一众流氓擦干了自己的眼泪，纷纷跪在斜阳之下，心满意足地微笑着……

我的名字，早已不再重要。

我是个黑道头目。从小，我就有一个梦想。我梦想在自己的脊背上，拥有一个关羽文身。

可是那个对我很好的扫楼道的清洁工老奶奶曾经对还是学生的我说过，刀疤仔，除非你后台很硬，不然普通人或黑道在后背文关羽的话，是会被其他黑道干死的。

当时我不信，她就给我看了很多她已故的丈夫的照片。

看着他丈夫入殓之前的全身照里他背后的关羽文身我才知道，原来，他的丈夫就是这么没的。

可是，我当初还是并不太相信，直到老奶奶耐不住寂寞偷偷在找人在后背也文了个关羽隔天断手断脚地被发现在垃圾箱里之后，我才领略了事情的可怖。

看着被老奶奶的鲜血染红的老奶奶的后背上的关二哥的脸，我整个人怔怔水裆尿裤在原地。

可是，梦想毕竟是梦想。

后来我长大了，经过我不懈的努力，我成为了一名行为人体表演艺术家。

这样一来，在我后背文上的所有图案都是受法律保护的。

太好了，我终于能够完成自己的梦想了，我兴奋得简直要欢呼出来！！

然后，我又被朋友告知，虽然现在不论我在背后文什么身都会受到法律保护，但，黑道是无视法律的。

九把刀怎么说的来着？

干。

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我，终于又再次想起了，扫楼道的老奶奶被人干死的前一天，在楼道里一边扫楼道一边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刀疤仔，除非你后台很硬，不然普通人或黑道在后背文关羽的话，是会被其他黑道干死的。”

我站在自己家洗漱台的镜子面前，整个人如遭雷劈突然醒悟，镜子里的我，那迷茫了十多年的双眼第一次绽放出那样的精芒。

除非我，后台很硬！！

在那之后，我踏入了好勇斗狠烧杀抢掠的康庄大道。

经过了二十几年不要命的拼搏，和我要人命的、能让自己活命的好运气，我终于成为了黑道中响当当的人物，光是护法小弟就有二十一名。

看见了吗？就是你眼前的这二十一位莽汉。别看他们虽然被你打得屁滚尿流，平时打架的时候可从来撒尿，他们二十一个人，各个都在黑道上做过一些弟兄们耳熟能详的威风事迹，人称二十一事迹。

现在的我，终于有了后台。

有了后台，我可终于就什么也不怕了。

终于，我可以在后背上文关羽了。

就在前几天，我兴致冲冲跑到文身店，提出了这三十几年来我梦寐以求的愿望。

我还记得，那天接待我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一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手艺精湛。

我还记得，他不怒自威地坐在文身店里，用他苍老而浑浊的目光注视着我，就仿佛一直坐在这里三十年，只等我的到来。

我还记得，那名文身师傅在听了我得要求之后，打量了我好久，好久，才终于，答应了我的要求。

“这个老傻逼！！”刀疤哥讲到这里，突然大骂一句，而后又流下泪来。

去他妈的吧！

等我再次清醒过来，我发现自己浑身□倒在家里的厕所，整个后背火烧一样的疼。

我吓屁了，心想什么东西啊我靠！为什么我在文身店里的记忆突然就断了线，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昏过去的，或者甚至发生了更可怕的什么，我统统都不知道。

而且为什么我是光着身子醒来的！那老头是个GAY吗难道！而且为什么我竟然出现在我自己家的厕所！连我的二十一个小弟都不知道我家到底在哪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在自己家厕所冰冷的地砖上挣扎着爬起来，找到镜子一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J8玩意啊我不是说了我要文的是关羽吗，这黑脸蛋……这大胡子……这一对铜铃一般的大眼睛……这……这不是张飞吗啊啊啊啊啊！！！！！！！！

而且！！！！！！！张飞文的一点都不像不但没拿蛇矛拿了宝剑还没穿铠甲穿了长袍啊啊啊啊啊啊！！！！

要是想文张飞我费这么大劲干吗我小时候不就文了啊啊啊啊！！！！还我浪费在黑道上打拼的20年生涯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

我的噩梦，并没有结束。当天晚上我含着泪睡着，梦见了小时候死得支离破碎的那个老奶奶。老奶奶在我的梦里依然是我见到她最后一面的样子，她长得断断续续的很不成规矩，汤汤水水到处都是而且后背上还有一个红得发黑的关羽。

老奶奶痛苦万分地说：本来每一个想要在后背文关羽的人都逃不过我的索命，谁知道你后背竟然有……竟然有……哎！！！！

然后，老奶奶的鬼魂吐了一口血，烟消云散了。

“然后我就醒了。”刀疤哥总结一般说道。

司徒有光啧啧称奇道：“本来是个挺精彩的故事，但是后面梦到老太太那段有点多余，有点不知所云的。”

（根本一整个故事都不知所云啊！！！！！！！！！21个小弟在心里齐声大呼。）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刀疤哥摇头晃脑乱吼道，一脸崩溃神色。

司徒有光口念佛号，往刀疤哥的后脑勺上踹了一脚：

“去你大爷吧！！！你他妈告诉我你苦恼什么了吗你就‘怎么办’！！”

也难怪大师如此震怒。本来这张单子到最后被委托人描述成了“帮我们老大驱鬼”，可目前为止，压根就没有鬼的事儿。

“这个…………”刀疤哥被踹得趴在地上，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听闻司徒有光方才的话语之后便突然面红耳赤起来。

“老大，跟大师说实话吧。”下这张单子的流氓跑过去把刀疤哥扶起来，一脸劝慰地说道。

刀疤哥想了想，红着脸继续讲了下去。

大师。

我……其实，我在去文身之前，每天晚上都会做类似的梦。

您知道为什么我直到30多岁也不谈恋爱吗？那是因为，我再也不需要别的女人了。

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同一名穿着豹纹丝袜的美丽女孩，在梦里和我发生那种关系。

（“豹纹丝袜多难看啊！！！！！！！”司徒有光惊叫。）

每晚都是，每晚都是。她在我的梦里告诉我，她其实是一只孤魂野鬼，但是我并不在乎这些。每天晚上，我都会在梦里和她翻云覆雨，即便每天清晨起来我都很狼狈。

即便，我早就被人称为“帮派里每天早上换内裤最勤的男人”。

即便她是一只鬼。

“可是自从那个老头在后背上文身了张飞之后，豹纹丝袜女孩就再也没有在我梦里出现过！！！”刀疤哥大吼着，欲火焚身地说道，“大师！你说我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那你就不会再找一个活的？！”司徒有光道。

“你知道那个姑娘活儿多好吗！！！”刀疤哥愤然。

司徒有光恍然大悟。

原来，刀疤哥并不是找他来驱鬼的。

刀疤哥是丧失了那名梦里压身的鬼魂，想找司徒有光把她召回来。

可能，不实话实说，只是因为害羞罢。

司徒有光于是叹了一口气：

“哎，施主，既然如此……贫僧给您说说贫僧的猜测吧。”

“您讲您讲。”刀疤哥一看好像有救，双眼马上绽放出色迷迷的光辉。

“之前和施主您行鱼水之欢的女人，确实是个女鬼，而那名找上了您、却最终在您面前烟消云散了的老太太，也是个女鬼。”司徒有光缓缓说道，“但这些都不是问题的重点。问题的重点是，您知不知道，为什么您文身过后，女鬼不是无法接近您、就是魂飞魄散在您面前吗？”

刀疤哥连忙摇摇头：“不知道啊，为啥张飞还有这么大的功效啊？那老奶奶不害死我，我还以为是因为她的文身和我的是哥儿俩，她跟我客气呢。”

司徒有光哈哈一笑，说道：“施主啊施主，什么张飞，您看看您背后的这文身，铜铃眼、大胡子、黑面孔、穿蟒袍拿宝剑，这根本就不是张飞，这是钟馗啊！”

“纳……纳尼？！？！？！？！？！？？！？！”

“喊个屁啊你，你他妈也不是日本流氓。”司徒有光眼睛一瞪，吓得刀疤哥不敢再说话。

司徒有光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钟馗，鬼王也，凶恶残暴。那老头在你后背文了个钟馗，当然就没有鬼魂胆敢进入你的梦境了。那老太太死在你梦里，也是活该。”

刀疤哥恍然大悟，颤抖着说道：“醍……醍醐灌顶啊大师！！！！那……那我怎么办！我去文身店把这文身整个洗掉吗？还是干脆植皮？”

费这么大劲也想继续和鬼睡觉，真是一条色胆包天的好汉。

而司徒有光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后背的钟馗只是单纯的图画，没有经过任何开光处理，又没有凭依，是故并不具备法力。你的鬼魂情人不敢接近你，只是单纯的害怕，老太太死在你梦里，也是心惊胆裂吓死的。”

刀疤哥闻言却懵住，喃喃道：“那……那要如何是好？？”

司徒有光笑道：“施主，脱了上衣，趴在地上。”

“大师，我不陪睡。”刀疤哥木讷说道。

“少臭美了，贫僧在各大道观风流快活，还用得着你？”司徒有光不屑道。

流氓们闻言，都是一惊。

“大师……不是……不是应该在尼姑庵风流快活吗？”刀疤哥到底还是老大，好奇心强，敢于发问。

司徒有光微微一笑：“贫僧是双性恋。”

“真……真不愧是万能和尚！！！！！！！”

喧闹过后，刀疤哥还是依言光着膀子趴在地上。

司徒有光拿出各种道具，忙乎半天，最后手持着一炷香走到刀疤哥身旁。

“施主，忍着痛啊！！”司徒有光吼道，下手。

刀疤哥到底还是硬汉，坚强，隐忍，体格好，中气足，这要换成是另一个人被人用燃烧的佛香在后背上画画，肯定喊不了他这么大声。

几分钟后，大师完工。

弟兄们纷纷围上来，看着趴在地上呲牙咧嘴的老大的后背。

只见后背上画工精美的钟馗画像旁，一个用香头烫的漫画式对白框从钟馗的口边延伸出来。

对话框里，写着同样是用香头烫出的五个大字：我不是钟馗。

“这他妈能有用吗！！！！！！！！！！！！”周围的流氓们到处找来小桌子小凳子，然后掀翻。

“一定有用，鬼魂最讲究诚信。”司徒有光微微一笑。

“真的假的啊！！！！！！”

之后，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刀疤哥去了后宅卧室，因为毕竟天也黑了，刀疤哥想睡一觉试试看。

而司徒有光则坐在卧室门外，等着刀疤哥梦到豹纹丝袜女。

因为实在是等不及刀疤哥自然睡着，流氓们同心协力把他直接打晕，然后扔在床上大家再退出门去。

真不愧是流氓。

半小时后，刀疤哥的房间中传来一声惊呼。

“怎么了老大？醒了吗？嫂子来了吗？”小弟们惊问道。

司徒有光微微一凛。好一个“嫂子”。

“她来了！她来了！！！”刀疤哥在屋子里高声欢呼道，“我X真的是太XX的不可思议了&……&#*XXX的！！大师真他X的是比菩萨还灵啊！！！！”

刀疤哥骂着最脏的脏话，用最惊喜的声音欢呼着。

“老大！！”“太好了老大！！！！”弟兄们沸腾了，欢欣鼓舞之情溢于言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个机灵的小弟赶忙问道。

“你们去给大师拿钱！！！我去洗裤衩！！！！”刀疤哥热烈回应着，看来他在梦里真的是爽到了。

小弟们纷纷回头，一边你三块我五块地给司徒有光凑出尾款，一边用最崇敬的目光给大师送去敬仰。

真不愧是，万能和尚。

大师只是像他一贯的那样，低调地双掌合十，慈眉善目地微笑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揣着一裤兜的钱，司徒有光慢步离开了这间黑道据点大院，微笑着向李先生禅寺的方向走去。

刀疤哥一众流氓，只是见识到了大师风光无限、所向披靡的一面，却不知道大师把事情处理得这么干净利落，到底是为何故。

文身钟馗事件迎刃而解，是因为司徒有光知道，那名给刀疤哥文身钟馗的神秘老头，名叫李先生，是自己的父亲。

没有错，这全天下也就只有自己的父亲一个人才有如此扭曲的爱好，每个月都要到寺庙外找一个人，在他的背上文一个钟馗文身。

所以，对这个文身的善后处理，司徒有光早已驾轻就熟。

曾几何时，大师的背后，也有一个父亲文的笔法稚嫩构图扭曲的钟馗。

而方才刀疤哥以言语辱骂诋毁了司徒有光的父亲，大师却一直心平气和，并不是因为自己对父亲的憎恨压过了自己的孝心，并不是。

而是因为他打刀疤哥打得确实已经腻歪了。

拍了拍自己口袋里的钱，司徒有光望了一眼夜空，笑嘻嘻地自语道：

“爸，你这次做的好啊。”……

大师回到禅寺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夜深了，但大雄宝殿之上却仍然闪烁着烛光。

司徒有光暗自点了点头。这说明，又有客人了。

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大师多少有些苦不堪言。

生意太好，也是一种苦难。

司徒有光走进禅寺，推开大殿的木门。

星光铺了满地，与昏暗的烛光交融在一起，映着拜垫之上端坐着的青年的脸。

那是本是一张刚毅而沧桑的俊朗面容，可现在却堆满了无限愁苦。

“施主，久候了，”司徒有光微微叹道，“看您面容悲戚，眉心犹有苦涩，您神情如此复杂，不像是来谈生意的。”

“我就是来谈生意的，开导开导我吧大师，”青年叹了一口气，说道，“三个女孩子同时喜欢我，到最后我竟然失恋了。”

司徒有光一愣，注视着青年的双目，看到了一股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