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旷原。

此刻或已不能说是旷原。

沟壑密布，便是要找一条路也不容易，哪里还有一点平原的样子。

墨离从沉睡中醒来，见到身边的场景，以为自己到了地狱。

身边横七竖八地到处躺着尸体，有士卒，有战马。有些没死的还在残喘，挣扎。一个个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墨离想站起身来，只觉浑身酸痛，竟然使不出分毫力气。

看着遍地的死尸，哀号的伤兵，他渐渐回过神来，想起星夜的急行军，想起长生界方向升起的五彩光球，想起铺天盖地落下的冰雹，想起电闪雷鸣，想起火山地震……

蓦然间，他明白了，明白这一仗自己败得一塌糊涂。

他试着运一运气，可是，体内却空空如也。战气几乎一丝也没剩下。

心底，霎时为无尽的悲凉和失望笼罩。

太子的下落不知如何，可是即使他活着，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见他。

他也曾在战场上失利，也曾损兵折将，可是像这样的惨况却是第一次遇到。

还能东山再起么，起了又有何用？

虽不是败在敌军手下，可是这些鲜活的生命在片刻间消失，想起来不寒而栗。

“太一历三万六千年，巫、魔必将再出，大陆必将倾覆。”

他忽然又想起这个古老的预言。

一天之前，墨离还不相信这个预言会成真。

然而，此刻，他却没有丝毫自信了。

大陆上最精锐的战士和战将，在顷刻间全军覆没，几乎一个不剩。

如果此时巫魔再出，谁来抵挡？

天已明，可是没有阳光。满天乌云。

一只巨鸟从天空飞过，忽地一声长鸣，令人心悸。

“兵败如此，活着还有何意义？”他喃喃自语。

“不知她可安好？”想起谷玄玉，他又燃起一线生机。

可是，大军主力几乎丧失殆尽，大王绝不会轻饶自己。再说，自己带出来这么多士卒，一夜之间，荡然无存，又有何面目回去见他们的父母。回到都城，也不过是斩首的命运。大将当死于疆场，怎能死在刀斧手之下。

没想到大陆上最杰出的行将成为星云战将的他，在突破期的前夜遭到如此惨败。

此刻，他的战气已经消失殆尽。

万年一遇的星云战将，于他永远不可能了。

“玄玉，玄玉。”墨离轻轻地呼唤着。在万念俱灰之际，这个叫谷玄玉的姑娘，成为他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等着我，灭了天狼国，我就回来娶你。”五年前，他对公主谷玄玉许下诺言。谷玄玉是谷乘风的妹妹，今年也已有十八岁。

“我等你。”

他仍记得她那害羞的一笑，那含情的温婉，那临别之际的期盼。

可是，再见她一面又如何，不过是更增添她的痛苦。既然还没开始，那就把这一切带到地下吧。

想着，忽地横剑向颈中一抹。

只觉头脑一晕，天旋地转，便即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耳边一个声音：“太一无法，是为。仙界凡尘，太一独尊。开尔凡眼，守尔真元。凝神炼心，抱残守真。渡吾神力，助尔化奇。驱巫逐魔，重归太一。”

那声音缓慢、低沉，似乎很远，又似在耳边。一字字钻进墨离的耳朵，威严而无法抗拒。

墨离心下正纳闷，忽觉一股热流从头顶钻进自己身体，随即流遍全身，散入四肢百骸。那热流源源不绝，墨离只觉自己身体有如在火炉上熏蒸，燥热难耐。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几乎都在热流的烘烤下散开，墨离只想大声呼叫，却一声也叫不出来。

这样过了足足一两个时辰，墨离只觉大脑晕沉沉地，头顶的热流还在源源不绝注入，身体里的却在体内循环往复，却似汹涌的波涛，只想找个口冲出堤岸。可是，偏偏那个口竟找不到，就不断地在体内汹涌澎湃，挤压着自己的五腑六脏，几如酷刑加身。

他撑了许久，再也忍受不住，只觉大脑里似乎钻进了千万只蚂蚁，在那里啃噬他的神经。脑袋几欲炸裂，又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头顶的热流已经不再，身体里却已多了一条流转不息的元气，先前的痛苦也已消失，竟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墨离感到那股热流不同于自己以前修炼积聚的战气，可是，毫无疑问，这也是一种十分雄浑的元气，而且，其威力远远大于自己以前的战气。

只不过，这种输入的元气远远超过了他的需求，这才让他如置身火窟，痛苦难耐。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斗气？

不可能。斗气只有仙人才有。

凡人只能修炼得到战气。

可是，此时身体中的气体却分明不同于战气，而且更加茁壮有力。

墨离双手撑地，试着从死尸中站起，哪知用力过猛，身子直接升起十数丈高。

墨离大吃一惊，心想自己身上本来有伤，这一摔落，必定再负重伤。看看身子快要落地，猛地一掌击在一匹死马的肚子上，想借此减缓下落的冲力。哪知他这一掌下去，身子竟如离弦之箭，“嗖”的飞向半空，竟有百余丈之高。

神奇，真是神奇。

片刻之前，他还想，此生再无法达到星云战将的境界了。

可是，此刻的功力，显然比星云战将的境界要高很多个档次。

难道我成仙了？

可是为什么却仍然在凡尘？

想起那个奇怪的声音。那几句话几次提到“太一”两字。难道是太一神帝下凡？

可是怎么可能？

虽然传说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是太一神帝创造的产物，然而，谁也没有见过这个创世大神。

自己不会撞了什么大运吧。

墨离的身子一边下降，一边转着许多奇怪的念头。他试着按照运用战气的方法去运用体内这股元气，控制自己下落的速度。意念到处，身子竟也慢慢减速。虽然那股元气不像战气一样，能随心所欲地控制，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控制。

此时阴云虽密，却也有些微阳光露出。墨离身在半空，睁眼望去，只见原本平整的草原此时早已不复往时模样，深沟巨壑，断石曲岭。有的沟壑中积满雨水，飘着浮尸，血水与泥水混在一起，夹杂着未死的战马的悲嘶，真是惨不忍睹。

墨离的一颗心登时又凉了，活了二十三岁，这样的惨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往，他手握重兵，身为大陆上实力最强的战将，觉得自己可力转乾坤。这时，却觉得自己实在太渺小太渺小。

“苍天哪……”他忽地一声长啸，泪水滚滚落下。

“不要叫苍天，苍天虽大，并不能主宰一切。”耳边一个声音想起，便是刚才那个声音。

墨离大吃一惊，道：“你是谁？”

“不要管我是谁，我只问你，愿不愿这样的惨状再次发生？”

墨离看着那遍布沟壑山岭的尸体，胸间充满了悲怆之情，大叫着：“苍黎国到底犯了什么错，惹得老天如此对待我们？”

“不要怨天怨地。作为大陆上实力最强的战将，怎么能这样哭天抢地？”

“实力最强？唉，别提了吧。我的战气已经一丝不剩了。”墨离心下悲凉，那修炼了一二十年得来的战气消失殆尽，他总觉得十分气馁。

“你已经得到了我传授的神之斗气，还可惜你那点战气做什么。”

“可是我眼看就要成为星云战将了。”

“嘿嘿，小家伙，星云战将算什么。宇宙浩渺，神奇的事情多着呢。不要坐井观天，只想成为一个什么星云战将。那太小儿科了。”

墨离不由生气，自己好歹也是逐日战将后期阶段，大陆上没几个人修炼到这个阶段。可是，这个声音竟然叫自己小家伙。

“哈哈，不服是吗？难道创世大神叫你一声小家伙叫不得吗？”

“你真是太一神帝？”

“难道有假？不然你体内的神之斗气从哪里来？”

墨离大吃一惊。关于太一神帝的传说，自己不知听了多少遍。传说混沌未开之前，太一神帝区分阴阳，造下日月星辰，又造下世间万物，然后造下人类。可是那只是遥远的神话，那创世的大神怎么可能来到自己跟前呢？

乍闻此事，墨离说什么也不能相信。

“你既说自己是太一神帝，怎不现身让我看看？”

“唉。你这小家伙还真纠结。我传了你巨量神之斗气，已经大耗真元。巫妖王、魔君这次卷土重来，凡间已为邪魔入侵，我的神力已无法隐身。你若不信我的存在，你的神之斗气又从何而来？又怎能一飞冲天，落下居然不死？”

墨离忽觉脚下一实，身子已然落地，他拍拍自己脑袋，确认自己确实活着，而且相当清醒。惊问道：“难道你真是太一神帝？”

“小家伙，到此时你还不信。也罢，就让你见见我的神力。”那声音顿了一顿，忽然喝道：“起。”

墨离面前方圆数里的地块忽然连根拔起，直直飞上云霄，几乎无法看见。

墨离惊骇得合不拢嘴，生怕那一大片泥盾忽然盖到自己头上。

过了一会儿，那一片地块开始缓缓下落，犹如云朵飘移一般，一点一点地慢慢飘落。良久，才渐渐落到地上，回复如初，却没发出一点声响。

到这时，墨离不得不信了。

这种移山填海的功力，大陆上修行水平最高的人也无法做大。

看来，这个跟自己说话的多半真是太一神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