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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剑横唐传》第一回 明月照归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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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敲碎了夜的宁静。

一匹黄骠骏马沿着官道疾奔,正经过一道缓坡,马上的精明汉子身着灰色窄袖束腰紧身劲装,口中不断吆喝,策马不停蹄。马儿脚劲甚是快捷,只消片顷,便上了坡,前方忽现三骑并排而立的人马,挡住去路。灰衣汉子及时勒停坐骑,月光下见得清晰,居中一名四旬中年人,脸形狭长,高鼻梁,虽坐起,仍能看得出身个高大,只是面色凝重。他左侧靠坡沿壁地的那名白衣少年,则轻松自在,手中马鞭,甩弄着玩耍;右侧近树林那人被树木繁茂枝叶投下的斑驳阴影笼罩,模样瞧不大仔细,只能依稀分辨出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三人拦鞍斜挂均为厚宽大刀。

灰衣汉子下马,先与中年人躬身一拜,神色恭敬道:“禀报帮主,兔子窜门了。”中年人问道:“还有多久?”灰衣汉子答道:“一顿饭的工夫。”中年人点头道:“很好,毋须再探,你且退开。”“遵命!”灰衣汉子应命,牵马从三骑隙间穿过,才翻身上马,笞促快行,不一会便跑得无踪无迹。

是夜正值月中,天空一轮皓月高高挂起,撒给大地一层银色纱网。暗昏中的青年汉子忽道:“他们人很谨慎,居然发现了咱们盯梢的人,天南剑派果然不相易与。”白衣少年嗤道:“月黑风高杀人夜,他们急着送死,岂不正合我们意愿?”青年汉子对这少年备感无奈,只向中年人道:“师父三思!”中年人勉强镇静的心又泛起涟动,嘴角牵起,少时才用坚定的语气道:“此事已定,卓标你休再提起。”青年汉子又道:“您说过会有贵人相助,却现今未至,单凭咱们的力量,恐怕难以对付人家,至少不能全部除掉来人。后患无穷啊!天南剑派名正势大,咱们与他无怨无仇,冒冒去结下如此宿敌,何苦来由呢?”中年人心下一阵乱,愠怒道:“没有人帮照样动手!你堂堂云刀帮大弟子,听着天南派的名头就怯,这大师兄做得怎去服众?”青年汉子黯然,垂首道:“弟子怎样的人,师父还不清楚吗?弟子十几岁便跟随师父,鞍前马后,刀山火海,可曾怕过?但这次师父的决断实在令弟子捉摸不透,才三番五次的冒犯。天南派归隐一隅,虽鲜与江湖,可结善惩恶,声名甚佳,云刀帮没有半点与之结仇的理由啊!”云刀帮帮主心烦意乱错责了弟子,也知对其很不公道,但以他掌门身份,断不会向徒弟赔礼道歉,当下默然。心中苦笑道:“为师的无奈,你们又有谁人知晓?云刀帮还是我说的算吗?”

一旁白衣少年见师父满腹心事,道:“林师兄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天南派——天南派怎了?也不想想他们遭遇的是什么人物!咱师父什么角色?想当年,‘云刀客’三字名头,折断多少英雄兵刃?‘云刀帮’三字招牌,弯曲多少豪杰膝头?赫赫荆州第一大派,名声捡来的么?他天南派准备丢人现眼吧!”“云刀帮”帮主或许希望重拾些信心,对这徒弟的话十分受用,想起昔日辉煌,他心也有些飘,轻咳两声道;“山儿……嗯!你就是不长大!天南剑派,是你能小瞧的吗?也难怪,从小你便在帮中,没见过世面,平日里只见得师兄弟们的几样把式,坐井观天,记住,以后可不许这样!”白衣少年连道;“师父教训紧恰,徒儿铭记于心……”“云刀客”不无满意的点头道:“今后再不任你恣意骄玩,多随为师出门走走!”少年唯喏应吮,又喜道:“荆州第一门派的名头,徒儿以后行走江湖,有得风光了!师父呀,弟子若有您一半的本事,也能走四方会遍八面群雄了!”“云刀客”又忆起昔往风光,顿感意气风发,笑容满面,稍觉失态,又是摇头又是点头道:“你,和卓标,你们若是勤学苦练,他日的成就,何尝不会超越为师?只一点——求成挑衅太不因礼,太得罪人,要吃亏的!当年为师不知天高地厚,着实闯了许多祸端。”少年笑道:“最后师父还不照样平安无恙?”“云刀客”笑着摇头,多少拿这爱徒无奈,心中的阴霾减去八分,思量今夜一战,自己些须有些把握。林卓标见这师父宠腻的师弟只会附乖买巧,不识好歹的泼冷水道:“师父切勿轻敌。”“云刀客”正值兴头,经他一再提及天南派的厉害,怒气陡生,喝道:“知道大敌当前,还不养精蓄锐?谁再有离退之意,回去帮规处置!”说时厉目环顾四方,“都不准作声!”

夜,在寂静中继续。

远方有谁踩着幽灵的梦而来。那声音虚无缥缈,旋而那般的真切。

“前方哪几位英雄?天南派弟子李厚山冒昧惊驾,还请借个道。”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几的汉子,一脸短须,瞧来比较硬朗。身旁是位头顶帷帽的女子,一束衫服玉带长裤乌皮靴,穿系男装;她旁边另有一名锦衣中年,神色倨傲,后方的四名青衣汉子手握剑柄,遥遥防范着不速之客。这七人早已发觉情况有异,道旁的林子里也有玄匿,前方的李厚山率先发话。

“云刀客”呵呵笑道:“天南剑派名震江湖,在下今日得见李大侠,实属三生有幸!久仰!久仰!”李厚山暗忖:“这班人显然知道我们的身份,想来日里那两个诡诡祟祟的家伙,与他们免不了瓜葛。哼,没能拿住那两人,没停歇的快马加鞭赶了半日半夜,想不到仍避不了这一劫。也罢,老子倒要看看这荆门之地,究竟是哪方神圣敢挑衅于天南派。”他强忍好奇之心,还礼道:“客气!阁下乃是高人,只可惜在下孤陋寡闻,又心朽眼拙,实在悟不出阁下身份,还望原谅则个,多加提醒!”“云刀客”笑道:“李大侠真能说话,夸得老哥心里暖烘烘的,哈,让我沾沾年龄的光,也沾沾李侠的光,以老哥自许。唉!只可惜老哥名不见传,比不得天南门徒,说出来徒添疑惑,恐怕令李大侠失望了。”他愈有意隐藏身份,李厚山等人愈加提防,道:“听阁下口音,想必乃本地人氏,深夜相见,不知有何教晦?”“云刀客”笑道:“李大侠快人快语,老哥也不好多言其它了。江湖称道:当今剑术之冠,首推天南。天南剑派,那是剑道的王者。贵派弟子,虽鲜在江湖走动,江湖中膜拜者却多不胜数,有不少更以天南派门人自居,其中虽多冒名充祟者,而诚心实意也不乏其人。天南剑派,当真誉满江湖!名下无虚士,老哥此次前来正是特地讨教几招,而受益于此生!”李厚山心中冷笑,道:“我派自知天外有天,从不敢以王者自居,惟立意隐居于海外,修心养性而已!承蒙武林中朋友谬赞,阁下倒当起真来。”“云刀客”道:“当今世道不好,创家立业犹为艰难。创派过百年而不衰者,武林中唯有贵派与薛庄。薛庄乃大唐中兴功臣,屹立于今不足为怪;余下天南剑派,才当真让人肃敬!即便新近二三十年崛起的四大门派,也不过尔尔。老哥再愚昧,这点见识还是有的。”李厚山身后一名汉子忽道:“你们深夜拦劫,居心叵测,甭多废话,尽早放马过来,休要浪费唇舌,耽搁了老子睡觉的时辰!”言语中多有轻鄙。李厚山假叱道:“鲁潜,不得无礼。”“云刀客”心中冷哼,怪笑道:“罪过!罪过!在下糊涂透顶,一心只记得求教,却不晓得个唐兀之罪,令诸位误会。多多包涵、海涵!”

李厚山一心想弄明白这批人的来历,强自压制恼怒,道:“想必阁下在江湖中大有身份,跟我等走卒过招,自贬了身份,太不值得。阁下瞧得起敝派武学,在下愿顺路作个向引,一路恭迎至岛上。敝派武学都是些粗浅功夫,绝不介意各路英雄前去观摩、指点。这也免了大家一番游斗,更伤了和气。”“云刀客”道:“贵派授艺之法标新立意,老哥早有耳闻,佩服着紧,一直便想着哪日一定亲自登门造访,却始终逮不住机会,引以为憾。现在匆匆然而来,正是不敢再失良机!李大侠本是江湖名杰,倘得赏脸,老哥荣幸之至!”李厚山身后的鲁潜黑着脸道:“五师叔对你客气,你一再相逼,太也不识好歹!”“云刀客”的少年弟子也不甘示弱道:“天南派的威风果然是吹嘘出来的。天南派龟缩在一岛之上,很有道理,否则假把式玩多了,难免露出马脚,现了原形,岂不大大不妙?要不即是纪重天掌派无方,以至天南派后继无人,若真如此,纪大掌门可就是千古罪人咯!”他这话极为刻薄,“云刀客”亦觉不妥,可瞧对面天南派弟子拉得极为难看的脸,恨不得剥人皮的愤怒,又暗为爱徒的激将计叫好。那女子戴着帷帽让人看不到表情,但已将剑推出鞘少许,可见其心思。李厚山一向对掌门师兄十分尊崇,平常便听不得有人说三道四,此刻哪能容忍?当下拔出了剑道:“尊驾今夜既然志在必得,这般自恃武艺,李某人不与会会,也不可能了,请!”“云刀客”果真逼得李厚山出手,倒是心中一愣,先喝令两弟子退开,随即拔刀道:“李大侠习惯于地上比试呢,还是马上?”李厚山看他的刀比寻常长了足足一尺有余,刀身厚重,少说也有四十几斤,显是特制的随手兵刃。他却不知“云刀客”拿刀在手的另外一番感想:这刀平日里不大离身,却终究不及会却天下豪杰的“云刀”使唤,无奈不能暴露身份,身不由己了!

李厚山道:“既是随便玩玩,就没必要下马了!”他语气再不客气,也有意激怒对方,“云刀客”果真受不住此等轻蔑之言,举刀催马上前喝道:“看刀!”一式直劈再平常不过。李厚山识不出宗派,见来势凶猛,有意估测他的实力,并不闪躲,控马迎上几步,架剑横格。刀本是恃重砍杀之物,李厚山竟以剑相阻,“云刀客”又是棘愤,又是心忧,对方显然艺高自恃,故而他也不敢抱以轻心,全力施为。刀剑交碰,各自荡开,谁也没讨得好处,二人手臂发麻,心中均有诧异,尤以“云刀客”为甚。他既知李厚山内力稍胜一筹,不敢延误片刻,出刀抢占先机,带刀斜砍。李厚山持剑刺其右目,攻其必救。“云刀客”当先换招,连砍四刀,又急又快。李厚山用上一招“蛇闯鼠穴”,一剑四经变折,丁点也没凝滞,愣是避开刀身,刺向“云刀客”右胸。“云刀客”心下一渗,再不敢作丝毫保留,用刀疾挥狂舞。他拿刀举重若轻,似白云般盈巧,似乌云般挟势,纵横开阖中夹杂无尽巧妙招数,李厚山暗中忍不住叫好,又细思这路刀法系哪派武学。天南剑法以精妙见长,李厚山第一次过招后自不会再隐弃长处,待得各式剑招挥洒开来,恁他“云刀客”怎生厉害,也渐失优势。

“云刀客”顺手挥刀斜砍,刀剑再次相撞,“铛”,星空下冒出一串火花。李厚山长剑兜转,改为斜击,“云刀客”大惊,没想到他这么快又杀过来,准备中的一式绝招“锋中见寒”已不及使出,仓忙间就前劈出,不料剑尖突变,改为刺肩上肩髃穴,他的刀无论如何已不能回救,眼见剑尖及肤,慌忙避手提缰,身形后仰,回刀支剑。跨下黑马吃痛,扬蹄长嘶,幸而他马术尚为精湛,双腿紧箍住马腹,才未摔下。黑马前蹄着地,已然向左转了方向。此前两人虽换了数十招,但两马自驻足后如木雕般,未曾移却半步,“云刀客”的马既先动,算是输了一回合,李厚山料却他未必肯服输,却没有加紧去攻,反而将剑止住。“云刀客”老脸一红,道:“多谢李大侠承让,请!”他果真没有休止之意,李厚山也不以为愠,随手使出一招,半守半攻。

李厚山已完全有把握击败对手,一直思考的是如何让“云刀客”心服口服,以便知道今日之事的缘由。他相信这其间深有蹊跷,天南派在武林中威望甚高,与各门派素无怨仇,对此无端招来的劫祸当真莫名其妙。况且他察觉到旁边林里藏伏有人,能平安化解最好,否则彻底翻脸,自派弟子难免会有死伤。

刀影乍现,李厚山警惕心起,却看不清对方持刀之手的方位,只有刀影扑来,再见时已又是从上向下而砍而没,一连三刀,刀锋才在李厚山的头顶之上前方真切起来。这刀使将开来隐而快,最后一刀叠加了前两刀的力量,如险峰一头栽倒,又犹从迷雾中突然窜出,杀人一个措不及防。“云刀客”那少年徒弟在一旁轰然叫好,天南派诸人却暗捏一把冷汗。李厚山自对方出招时已知厉害,并没乱方寸,凝神以对。刀迎面而来,其势不可挡。倏见李厚山右手连连挥动,众人只听得“铛铛……”之声响了一小会即停,这敲击声快得异常,差点连在一起,但这些练武之人仍能分辨开来,一连响了七下!

音落刃分,李厚山一招“釜底抽薪”成功化解了来势汹汹的一刀,云刀帮帮主脸色大变,心中思潮涌动。李厚山应下此招,忽然忆起了荆门之地似有一个惯用重刀的二流帮派,忘却了名字,只依稀记得其派首姓许。想起这些极不容易,已是勾起了他前辈子喝孟婆汤之前的回忆,只能诈道:“妙极!许帮主刀法出神入化,不愧为荆州之地最杰出的一派,不知此招唤甚?”云刀帮帮主只以为完全被识破,暗惊,连得意之招被人拆解的失落也稀散不少。

“云刀客”刚才那招“力压乾坤”,自出道以来从无人能将之破解,别人只有闪躲的法,多少年来令他自负不已,却不料今日被人破了,生命中似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戚戚难过中,又免不了佩服天南派的绝艺。这次双方不分胜负,他想见好收场,省得被人踢下马来自讨没趣。因道:“难怪江湖人称,若能习成‘青平九式’,便可纵横江湖,今次领教,许谷肃是信了。今夜可谓满载而归,许某回去,云刀帮便弃刀从剑,潜心习练‘青平九式’够了。”李厚山倒没想到他还能幽默两句,暗记了云刀帮、许谷肃两个名字,笑道:“云刀、天南两派不打不相识,往后许帮主光临敝岛,在下一定偕同掌门师兄出岛恭迎!”许谷肃暗想自己哪还有脸登门造访,却道:“好说、好说!后会有期!”言毕策马引两徒弟避往林地。

当此时,忽地道旁一株怀抱大的樟树晃动,跳下来一人,单膝跪地,拦在许谷肃马前,语气生硬道:“师父,此事就此草草了算?”许谷肃顿时羞恼成怒,又自纳闷这名叫杨阖的弟子平日里谀媚的一个人,怎么有胆顶撞自己来,骂道:“你杨阖算什么东西?竟敢出言不逊,快滚!”他相信李厚山等人已知林中有诡,只是大家都没去捅破,他便尽力将话说得简单,先赶走这个杨阖。杨阖并未被喝斥走,冷笑道:“我算不得什么东西,但师父带徒儿们出门的任务,弟子可是一清二楚的。任务既没有完成,弟子就有责任提醒师父。”许谷肃又惊又怒,才明白杨阖根本就是那些人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泄了底气,无奈必须和天南派抗争到底了,他按下怒火道:“难得你这般忠诚,就代为师完成使命吧!”杨阖道:“弟子哪敢逾越顶替师父?师父若真不屑亲自动手,就让我们这一班弟子效劳吧!反正大家都猫匿了老半天,早不耐烦了,都想活动活动筋骨呢!——各位师兄弟,天南派的家伙瞧不起咱师父,瞧不起咱云刀帮,都给出来将他们一番教训!”他后半截话是向着树林子喊的,又扯起了嗓门,里面的人没有听不见的道理。一时作索声起,草木翻动,从中跳出八十多人。这些人兵刃单一得很,用的都是刀,行动轻捷,迅速将天南派七人围了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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