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探监
客车在行驶了了十三个小时之后停了下来，但是不是到达了目的地，而是让乘客下车放水。
“都醒醒，都醒醒，下车放水了，时间半个小时，过时不候啊，老规矩，男人在路北，女人在路南，快点……”
司机不停的催促着乘客，憋得不行的乘客纷纷下车去找五谷轮回之地解决自己的问题。有几个车上的男人偷偷用眼睛的余光望向路南边的沟渠，车上的几个女人刚才去了那边。但是一眼望去，满眼的黄沙，没有一丝生气，落日已经有气无力，但是还在炫耀着它的余威，顺着漆黑的柏油马路向前望去，看不到尽头，只能看到路面上蒸汽缭绕，向人们诉说着天气的炎热。
这一车一共坐了五十六人，他们不是去旅游，他们是去探监，目的地是明华监狱，一座号称是世界上最安全的监狱，因为从建国以来这里从没有跑出过一个犯人，也难怪，明华监狱深入古不齐沙漠八十公里，现在的这条马路是进出沙漠唯一的通道。就算你有本事跳出监狱的高墙，也没本事在跑出这片沙漠。
顾三焱喝了一口矿泉水，继续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车慢慢启动了，经过了刚才的停顿，车上的气氛开始慢慢活跃起来，但是这一切和顾三焱无关，从上车开始他就没和任何人说过话。这条路他是第一次来，但是他的心已经在这里呆了七年，虽然他找过最详细的全国地图，但是没有一张图标注明华监狱的位置，所以他想把这一切都记在心里，他的心在未来还会有很多年将停在这里，他想让自己在回忆起来时能更清晰的定位自己曾经到过的地方。
高三那年的夏天的一个晚上，刚刚晚自习回家的顾三焱被家中的一切惊呆了，十多个穿警察制服的人正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搜查。当顾三焱要进去时被告知由于顾冰华也就是顾三焱的父亲涉嫌渎职和受贿，检察院正在搜查顾冰华的住所，家属可以待会对需要被带走的东西进行确认签字。那一年顾三焱十六岁，奇怪的是他没有哭，因为在三年前他母亲去世时他的眼泪就已经哭干了，医生说他是泪腺枯竭，在以后的日子里他需要终生靠润眼液保持眼睛的湿润。
对于顾三焱来说，顾冰华只是一个作为父亲的符号而已，自从记事起就没怎么和父亲好好呆过，他永远是那么的忙，所以和母亲的去世比起来，顾冰华的被捕对顾三焱的冲击要小得多。
最终顾冰华被判二十年，这是那个时代有期徒刑的最高年限，临投监前有一次家属探望的机会。
“儿子，好好念书，把数理化学好，争取能出国读书，理科学好了出国的机会要多一点，爸希望你有出息”。
“爸，妈去世以后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妈说让我不要怨你，说你在为国家做事，我想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爸这些年一直忙，现在闲下来想想，这个世界离了谁还不行了吗？亏欠你们娘两个太多了，特别是你妈……”
“不要说了，过段时间我去看你”。
“不要来看我了，照顾好自己，好好读书，会有人接济你的生活的，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能出去就出去，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了”。
“这算是遗言吗？”
“什么？”
“我说你刚才说的算是遗言吗？”
“噗嗤，你小子就这么盼着我死吗？”顾冰华不禁乐了，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儿子这么交流过了。
“我知道，你没做过那些事，对不对？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能让你放弃二十年自由，但是有一点，我相信你绝不会做那些事”。
顾冰华听到这些话不禁左右看了看，虽然上面有监控录像，但是作为一个老侦查，他知道这里还没有同步录音，因为他自己曾无数次在这里提审别人。所以顾冰华的神情慢慢的放开了，顾三焱明白，那是一种被理解的欣慰，特别是亲人的理解。
“这些话就到这里为止，出去一个字都不许提，你明白吗？你妈已经没了，我不想你有什么危险，这样我在里面也好安心”。
从那以后顾三焱再也没见过顾冰华，七年过去了，顾三焱已经大学毕业，他在高三时从理科改为文科，大学考上了中国最权威的法律本科，虽然他一点都不喜欢法律，但是他明白法律的错误最终还是要靠法律来纠正。
“到站了，都下车了，明天这个时候发车回去，过时不候啊”。司机的叫喊声把顾三焱的思绪从七年前拉了回来。其实这个车站离明华监狱还有一公里的距离，但是社会车辆是不允许在向前开了，只能停到这里，还因为这里有几家小旅馆，专门接待前来探监的人，但是很明显，今天探监是不可能了，因为天已经快黑了，天边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地平线，但是没有一个人去注意这美丽的风景。
第二天，明华监狱的会见室里窗明几净，都说世界上纪律最好的地方是军营和监狱，缺少自由的地方总会特别注意细节，所以这里一尘不染顾三焱一点都不奇怪，说不定自己的父亲打扫这里刚刚离开，顾三焱突然这样想到。
在玻璃幕墙前大概等了一刻钟左右，顾三焱终于看到顾冰华穿着黄色的马甲姗姗而来，只是在看到顾三焱是稍微楞了一下，继而快步走到里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但是接下来的动作要迟缓了很多，两个人都没有急着去拿柜台上的听筒，就这么对望着，顾冰华老了不少，但是脸色还算好，也胖了不少，这倒出乎顾三焱的预料，他以为顾冰华可能已经被饿得皮包骨头。
虽然七年过去了，顾三焱已经长大了，但是在顾冰华的眼睛里他依然是个孩子，他在慢慢的寻找顾三焱孩童时的痕迹。
“我来看看你，你，身体还好吧？”
还是顾三焱先拿起话筒，毕竟会见的时间有限，总不能来看一眼不说话就走吧。
“我很好，身体也好，你不用担心，上个月又给我减刑了，可能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出去了”。
“哦，这是好事啊，只要你身体好我就放心了”。
“臭小子，找女朋友了吗？怎么不带来让我看看？”好多年不见面，顾冰华也想把气氛搞得好一点，他不喜欢这么悲壮的见到自己的儿子。
“没有，现在没那心思，对了，我来是告诉你我考上了市检察院的检察官，下个周一上班，我怕上班以后，没时间来看你”。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听我的话，我让你不要学法律，你不听，我让你出国你也不听，看来这都是命啊”。
“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这个你就不要管了，谁还没几个朋友吗？”
虽然顾三焱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事，但是他知道顾冰华还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他，他不说，他也只好不问。
“随你吧，照顾好自己，我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来了”。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但是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
“我知道你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让我早点出去，但是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如果你要做很可能会适得其反，会给我带来麻烦，会给你带来危险，所以还是让一切顺其自然吧，总会过去的，对吧？”
“为什么？那你打算就这么一辈子背下去了？”
“这些年我在里面想了很多，最大的心得就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其游戏规则，违反规则就出局，我就是违反了当时的规则，所以搞成现在这样；当然了，这不是任何人都玩得起的游戏，不能越界，不能越级，我希望你明白”。
“我知道，但是不好掌握，也不会有人能完全把握，我会小心的，但是你的事怎么办？我以前没有能力，所以我只能忍着，但是现在……”
“现在你就有能力了吗？你以为考上个检察官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说过不让你管，你就不要管，如果需要你的话，我会和自己的儿子客气吗？”
“好，我不管，我不管，你愿意在里面呆着就呆着好了，我走了”。
“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明天回去后去华江市东江区检察院找一个叫明嘉懿的人要回我放在那里的东西，到了之后就说是我让你来拿的就行”。
顾冰华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他心里更多的是担心，担心失去这个唯一的孩子。
“是什么东西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有些事情她会安排，你只要配合就好了，我在这里的房间号是一百四十六号，再来时告诉狱警找一百四十六号的顾冰华就好了，那样节省时间”。
“好，我知道了，你注意自己的身体，多锻炼一下，老年人胖了不是好事”。
“我知道，有时间给我写信吧”。
直到顾冰华的身影消失在监狱的铁闸门里时，顾三焱才一脸落寞的放下话筒，那一刻，他突然感觉眼睛干涩的要命，急忙拿出润眼液滴进眼睛里，一阵模糊之后感觉舒服了很多。
眼睛不可能再有眼泪，但是心里的信念却是与日俱增。虽然信念有时薄如蝉翼，但只要坚持，他会越来越厚，如船夫手上的茧子，磨厚了就好使了。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