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蓉骂了半天，口也有点干了。

她歇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好吧，既然那个人就是不站出来，那我们今天就——站军姿站到那个人出来承认为止——全体都有了，立正——”

女兵们虽然心里很郁闷，但还是听从她的口令，立正站好。

“今天罚你们站军姿，你们是一点都不冤枉因为，那个人就是你们中的一员。既然她不肯出来，你们就得跟着一起受罚……”

赖蓉的眼睛扫视了一遍全排后，忽然咧嘴一笑：“其实这不是惩罚，是加练也就是给你们开小灶啊说不定下周会操的时候，你们比十一班的军姿还标准了……八班长，九班长，给她们纠正动作”

邓丽倩和侯雪娇已经被她吆喝惯了的，何况她现在还有安琪下发的尚方宝剑，也就只得乖乖地配合着她，开始在队伍中巡视起来。不过，她们还是很自觉地只管自己班的成员。

站军姿刚开始的十几分钟并不算很难受，只是大家心里都憋着气，那面部表情还真有点黄教官说的“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感觉。

其实在部队里，官大一级压死人。当兵的哪个地方做得不好，甚至都做好了，但赶上领导心情不好，都会挨个骂、受个罚，这太正常了。

只是这些地方青年，基本上是独生子女，也一直习惯了在家里被父母捧着、在外面被师长爱护着，哪受过这气。一时半会儿，她们还很难适应部队的这种作风。

小侯班长知道赖蓉的这种作法，在新兵连是很常见，就是下连队后，新兵也是这样被老兵欺负惯了的。虽然，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做法，但也不觉得赖蓉做的就是错的。

不过，她对自己手下的兵还是有点心疼，可又不能公然和赖蓉唱反调，只好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她们的同情。

她依次从排头走到排尾，扶正她们的帽子、扳平她们的肩膀、紧束她们的腰带，口中重复着动作要领“挺胸……收腹……肌肉绷紧……”，并在离开时都轻轻说一声“坚持……”。

赖蓉可就没有这么温柔了。

她解下了武装带，在七班面前走过的时候，轻佻地用弯起来的腰带，点着女兵们做的不好的地方。

“头抬高点……眼睛睁大了……胸挺起来——叫你挺胸，不是叫你挺肚子……”

等她走到七班女兵身后，又抬膝盖一个个地撞她们的腘窝，自然是顶一个趔趄一个。她嘴里还嘲讽道：“……叫你们膝盖用力，小腿绷直——没吃饭啊？”

过了一会儿，她有点累了，就往边上的草地一坐，拿下帽子一边扇着风一边说：“看我对你们多好……这会儿山上的风多凉快啊，还没有太阳，比白天站军姿舒服多了吧？……哎呀……啪——”

她一巴掌打在腿上，然后抬起手掌弹掉上面沾上的蚊子尸体。

“噢，我忘了这里的蚊子有点多……那可就没办法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啊——老八，把你的风油精拿来”

等她在脚踝和胳膊上抹好风油精后，又把它甩回给了邓丽倩：“你们两个要是不想陪她们喂蚊子，也抹点”

然后，她又开始在队伍中走了一圈，这次瞄上了另外两个班的人。

她先从八班排头开始。

“其实，我对我们七班的人都很了解，这周又是她们打扫水房，肯定不是她们干的——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八班排头的女生瓮声瓮气地回答：“不是”

她又走到了第二个女生面前，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了同样的答案。她一点没有不耐烦，继续从头到尾地问了一遍，八班的女生都说不是。

然后，她开始问九班排尾的班副孙兰。

“是不是你干的？”

“报告七班长，”孙兰响亮的声音在晚风中飘荡，回答清晰有力，“绝对不是我我这几天根本就没来例假”

赖蓉微微一愣，但见孙兰的表情严肃认真，只得点点头：“知道了。”

她又继续往前。孙兰斜了她一眼，心里暗骂了一声“傻蛋”。

下一个就是胡惠丽。她听赖蓉问完后，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以一种给学生答疑的口气说道：“当然不是我了。不过我觉得，七班长你这么问下去，是问不出什么结果的。”

赖蓉停了一下脚步，瞟了她一眼：“那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我当然……”胡惠丽停顿了一下，脸上还挂着微笑，“也没有了。”

赖蓉被她一噎，但又拿她没办法。因为，她知道胡惠丽的老公在1号基地非常出名，是最年轻的室主任，研究的课题获得过军队科技进步二等奖。据说，她本人也是高材生，连教导员都对她很客气，赖蓉自然也不敢对她太过分。

于是，她继续挨着个地提问。当她来到海蓝面前时，却没有重复之前的问题，而是打量了她两眼，才问：“前几天都没这种事，你一来就发生了，是你干的吧？”

海蓝的眉头一皱：什么强盗逻辑

她不禁和赖蓉对视了一眼，果然在她的眼神中感觉到了复杂的光芒，似乎是嫉妒中还夹杂的有鄙视。

海蓝倒没觉得生气，反倒是有点好笑。她一直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就见不得别人的好，在她看来，嫉妒是自己给自己添堵的行为。

本来，她见赖蓉平日训练时表现出的军事素养是三个班长中最好的，还觉得这小姑娘还有点本事。但现在看来，她高估了赖蓉。这位毕竟才十九岁，做事还是很嫩啊。如果比她大八岁的自己，再和她一般见识，那也就和她一样幼稚了。

所以，她的嘴角微勾，心平气和地说道：“报告七班长，我根本就没来例假”

这几乎就是孙兰的原话，虽然没有她说的那么铿锵有力，但也是不容置疑的。

赖蓉心里微有点失望，抿着嘴角走开了。

下一位李丽不等她发话，就用比孙兰更宏亮的嗓门吼道：“报告七班长，我这两天正在‘倒霉’，不过那事儿绝对不是我干的。”

赖蓉倒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不禁呵斥道：“行了，下次报告声音小点。”

最后轮到文晓萍，她的回答更出人意料：“报告我有妇科病，已经停经了。”

“噗嗤——”旁边的李丽忍不住笑了一声。

赖蓉没空理她，只是质问文晓萍：“有这么早停经的？”

“嘿嘿，七班长，你要是不相信，就给我批两天假，让我回我们基地医院，开个证明给你？”

“哈哈”李丽笑得有点忘形，队列中不少人也都笑了起来。海蓝也抿着嘴，笑得肩膀微微发抖。

“笑什么笑”赖蓉恼羞成怒，怒喝一声后又转过头看了看文晓萍，以及李丽、海蓝等人，终于发作了：“你们很得意，是吧？好——都说不是你们干的，是吧？那你们就给我站个够吧”

众人不笑了，重新站好。

在这样不讲理的“法西斯”面前，唯一可以保有尊严的方式就是不能让她看扁了。

不知道别的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站军姿，反正海蓝是这么想的。所以，她认真地按照动作要领，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虽然这个时候，身体已经开始非常难受了。

这山上其实并没有赖蓉说的那么凉快，虽然偶有一些风吹过，但对全身肌肉都在做功的人来说，体温还是在逐渐升高。特别是头顶还戴着帽子，热汽散不出去，开始凝成了汗珠沿着鬓边、额角在往下流淌着。

皮肤被汗水浸渍得发麻、发痒，很难受，真想用手去挠一挠。还有暴露于外的皮肤，手和胳膊、裤脚外的脚脖子，都感觉到有蚊子在叮咬。

白天上操场前，女兵都做好了防晒、防蚊的准备，也带了清凉油、风油精之类的随时补擦。虽然还是会被咬出几个大包，但远远比不上现在……她们是突然集合上来的，完全没时间采取防护措施，而夏日黄昏的蚊子似乎特别猖狂，对这些一动不动的靶子们，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这场战斗呈一面倒的局势，女兵们对蚊子毫无招架之力。蚊子们甚至连她们的脸也不放过了，即使她们嘴唇微动、吹着气，也无法将它们驱逐出境。

全身各处不断传来的挠心挠肝的痒，难受得快要让人发疯了。可越是在意，越是难受。

海蓝知道，想要坚持下来，就不能去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她开始努力在脑海里想些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想什么呢？——就想高风好了。说起来，这两天忙着熟悉环境，竟然都没怎么想起他来。她将两人相识相遇的过程重温了一遍，这样虽然并不能止住痒痛，但好歹又消磨了不少时间。

然后，她看到大约两三公里外，1号基地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一轮缺月也从东边的地平线缓缓升起。那么，至少站了一个多小时了。

她此刻站在山上眺望那片万家灯火，却反而有种在人间仰望天堂的感觉。那灯火，代表着一个个温暖和舒适的家庭。

虽然那里不是她和高风的家，却也让她想起了家，想起了那个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拾和布置的新家。还有那个后院，她一直想弄个梦寐以求的花园，却还没时间去弄……生活中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啊

想到这些，她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而思想也渐渐游离到了身体之外，只专注于眼前幻化出的美丽前景。至于肌肉和皮肤的痒痛，她还是能感觉得到，但那好像是另一个无关的人的感觉，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