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啪啪”声响起，随着竹门被推开，一段爽朗的笑声迎面扑来，一个身材魁梧、肩胛异常宽厚，长着满腮钢须的老者走了进来，正是龙傲。

“哈哈……小子，你走运了！还不赶紧叩头拜见师父，还楞头楞脑的干啥！”

见明剑还是一脸惊诧不解地看着自己，龙傲忽然一拍脑门：“哎呀，忘了开场白了——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灵盟十二老知道吧？说的可是灵盟中除盟主以外最厉害的十二人，我龙傲便是十二老的老大，在灵盟中向来是说一不二，谁先说了二，我只要眨眨眼，他得乖乖地给我低声下气改说一。谁不知我龙傲一向眼高于顶，只因未得遇天赋奇佳之人故生平所学不曾传授于人。一般自负天赋异禀之人跪着求我我也不屑一顾。小子，我见你骨骼清奇，也算万中挑一的练武人才，尚可传我衣钵，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还不上前拜见师父，更待何时！”

果然明剑两眼炽热，毕恭毕敬地回道：“我听徐神医说以他‘生死人，肉白骨；青春可化刹那芳华，徐娘尤媲二八佳人’之妙手，尚且在灵盟中排不上名号。龙前辈既是灵盟翘楚之首，想必这些手段在前辈手中那是雕虫小技，信手拈来，不足挂齿。小子我一介凡俗，便请前辈一展圣手，化腐朽为神奇，让这张枯槁的椅子重唤青春，开枝散叶，以开小子眼界，如此必然心服口服，五体投地，从此执父师之礼一心侍奉前辈，不敢二志。我想以前辈之大能，当不至令小子失望。”

正自不停颔首大笑的龙傲听到这笑声倏忽一顿，看向明剑手指的那张已有两年“椅龄”，死得不能再死的竹椅——让它重唤青春，开枝散叶？观世音甘泉活树也不比这活儿轻松吧？咱要有这本事还不给自己来个妙手回春返老还童，白日飞升去仙界祸害仙女了！还会闲得蛋疼在这收徒弟？望着明剑眼中似笑非笑的意味，越觉这小子存心看自己笑话，只是想着自己身为前辈不好跟他计较，况且之前被他拿话扣住，欲辩无力，急切间嚅嚅嗫嗫竟是吐不出半句话来。羞愤急怒之下，索性一转身，大袖挥过那张竹椅，甩门而去。末了还留下一句：“小友果然志比天高。赵二，复原那张椅子，这宝贝徒弟便是你的了。”

于是乎，看到龙老大铩羽而归正暗暗窃喜的赵老二心情晴转雨，遭了池鱼之殃。

房间内，瘦癯的赵贰正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小友不愧一表人才，气宇轩昂，正气凛然，更难能可贵的是身赋异禀，如此浑金璞玉，只要拜在得道高人门下，勤加修炼，必然是我灵盟未来之栋梁，中流之砥柱，真乃我正道之大幸也——小友你看，这竹椅服役多时，劳碌一生，既然去了就让它随风而去吧。这里正是它的故乡，也算落叶归根，去得其所。只要你点点头，我这便送它兄弟过去一家团聚，你我再捏土为香，祭拜天地，一段千古佳话从此流传……”

明剑摇头不语。

“小兄弟乃人中龙凤，风度翩翩，英俊潇洒，更兼天资聪颖，举世无双，只要拜在我门下，在我倾囊相授之下不出十年，必是盟中年轻一辈弟子中首屈一指的英才，未来引领灵盟，倡导我灵盟正义的大任就交给你了——小兄弟，尘归尘，土归土，你又何必让它再遭一次罪呢！龙傲干的这一手可比不上我，来来来，让我给小兄弟露一手更漂亮的……”

明剑依旧摇头不语，只是指着地上那摊被龙傲随手挥过造就的“尸骨”——一摊褐色齑粉。

赵贰急了：“兄弟，拜托你换个题目吧。我跟你说，拜我为师——当然这个礼免了也罢，拜我为师，十年——不，不出十年我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了，想想啊，到时以你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神出鬼没……哼哼——你懂的。来，赶快换个题目，咱俩随便意思下就行，以后便是师徒相称了——在别人面前叫我声师父就行，咱俩一起就不用客气。来，换个题目吧……”

结果可以料到。赵贰最终只能一声哀嚎，形容枯槁步履蹒跚的走了出去。轮到一个中等身材，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的老者走进去。经过赵贰身旁时听到他语重心长说了句：老三，老大和我都等着你喝几盅，同哀啊！

哼哼，你们俩个只知道动粗的鄙夫，今儿就让你们瞧瞧我褚老三如何拿下这个宝贝徒弟吧……

智珠在握的褚老三两眼闪着精光，嘴噙笑意，似是大局已定。

“经过三天休憩，我观小兄弟精神饱满，真是可喜可贺啊！”一脸慈祥，笑容可掬的褚老三拉过椅子挨着床边坐下，“呵呵，小兄弟跟我不用生分，躺着说话就好。”反客为主的褚老三只字不谈收徒的事，倒跟明剑拉起了家常：“我呀，一见小兄弟就打心底觉得特亲切，仿佛老早就认识了似的。不知小兄弟家在哪里呢？”

家？明剑忽然一楞，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家——他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家，曾经在上海，可惜早已不在了吧。”

“上海？”褚老三也是一楞，“恁巧！我也到过两回儿上海呢。”神情愕然，不似说假，说完似乎想起什么，盯着明剑一阵瞧个不已，嘴里还低声模糊地嘀咕个不停。忽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来。玉作龙形，掌心大小，雕工极为精巧细致，望之栩栩如生，似欲跃然腾空而去。色作艳绿，通体晶莹剔透，质地均匀细腻，触感冰凉润滑。

明剑轻“咦”一声，竟生出几分熟悉之感。心中一动，恭声问道：“前辈可能借我一看？”

褚老三闻言递过给他。明剑小心接过，玉一触手，精神陡然一振，心神也一片宁静舒坦。这感觉……分明似曾相识。不由得细细观摩起来，那龙鳞的纹路，还有那九条独特的龙须愈看愈觉眼熟，可惜时日已久，偏偏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最终只好把它还给褚老三。

褚老三见其神色，若有所思，却不去接，只问道：“小兄弟可是见过这块玉？”

“正是！可惜晚辈已经记不起什么时候，在哪见过的了。”

“呵呵，好，好！”褚老三忽然神情激动，“我和小兄弟一见如故，此玉也算和小兄弟有缘，小兄弟便留下它做个纪念吧。我想，不用多久它就会解开小兄弟心中的困惑的。哈哈……”说完不待明剑反应过来，人已快步离开房间。脚步声渐远，褚老三的话音又传了进来：“小兄弟日后有何难处，尽管到灵盟各地驻所提出——哦，对了，我叫褚卫华，人称褚老三。呵呵，今日结识小兄弟，却无意中了了我半生心愿，妙哉，妙哉——”

话到此处人已远去，竟像是压根忘了来时初衷，丢下一块千金难求的古玉不说，徒弟没收到反似生平大慰，欣然而去。明剑看看手中那块玉，只得摇摇头，收了起来。这个褚老三，倒是个妙人！

…………………………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余下九个老者一个接一个从明剑房里走了出来。一个个进去之时精神奋发，信心满满，出来时却哭丧着脸，如斗败的公鸡。原因么，那是谁也不想提起的，毕竟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亲自上门收徒还遭到拒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虽然他是“无脉之体”不假，但也不能惫赖无耻到那种程度吧——要自己施展连神仙也不一定会的什么狗屁本领，他媽的可能吗？最后一干老头看着彼此像活生生吞了几只苍蝇的精彩表情，忽然齐声大笑，哈哈……他奶奶的，自己没吃到肉，别人也是只有眼馋的份啊！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风，簌簌地拂过屋舍外的竹林，拂过明剑的脸庞，也拂过他的心。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数以亿万计的璀璨星辰晃荡在幽蓝的宇宙深处，交辉相映、争辉斗耀，几颗不起眼的小星星一眨一眨地，窥探着夜幕下各个角落里的秘密。

明剑倚在窗前，闭上眼听着呼呼风声，心中无喜无悲、无思无念，心神随着风儿飞翔，恍惚间，那风已不再呼啸，不再喧嚣，神识过处，万籁俱寂，天上的云卷云舒、气流对撞、回旋，地面上万物的枯荣、衰长，在他的意念之中忽而缓滞不前、细微可鉴，忽而瞬息万变、一心了然。万物在生——死、枯——荣、动——静间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亘古不易，万物的存在似乎都在阐述着同一种息言至理……

心神沉浸在这奇妙之境中，渐渐地，明剑似与天地融为一体，灵台中像有一种明悟，一种了然自在却又微妙难言的明悟，仿佛他就是这天、这地、这万物中的一切。悠长细微的呼吸中，似乎暗合某种微妙的韵律，一呼一吸中，随着每一口浊气呼出的同时都会有一丝丝、一缕缕星力自满天星辰泻下，汇集在一起，把明剑包裹起来，接着一点点地被他吸入体内，流过四肢百骸，融入亿万细胞中，悄然洗伐着他的体质……

竹舍内，正厅旁的一间偏房处，雷震远、徐济世以及灵盟十二老，此外还有一个手持羽扇、白面无须作儒生打扮的中年汉子围坐一起。雷震远一番话毕，中年汉子稍一沉吟，即缜密分析、层层推进、侃侃而谈，娓娓道来，从容淡定。雷震远等频频颔首附议，可见大家都对中年汉子颇为信服。

谈话间，有役童前来禀告膳食已经备好。众人于是停下正题，拉起家常便饭，天南地北，无所不谈。雷震远吩咐了那役童几句，照常启动布置于屋顶上聚拢星光用以照明的阵法，阵眼处的琉璃珠却没有发出意料中的闪煜星光。疑惑之中，正待出去察看，蓦然，一股磅礴浩瀚得难以想象的星力波动从附近传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展开灵识，循迹窥察。

然而，无一例外地，众人的灵识穿过重重障碍，在离星力波动中心三尺之外便消弭于无形。惊魂未定之际，那股星力突然以百十倍的速度暴涨，挟带着惊涛骇浪般的波动向四周奔涌而来，众人外放的灵识霎时被冲得溃散。

这是？灵盟十几个高层脸上惊骇之情，难以形容，能够肆意调动如此庞大星力的，在他们的认知中，在中国，也只有从“那里”出来的“人”才有此神通。但马上，他们就推翻了自己的猜想。难道是……除了那个作儒生打扮的中年汉子，其他人俱是心有灵犀地想到同一个可能，刚才星力波动的源头，不正是那个他们又恨又爱的小子所在的房间么？是巧合？还是……

浸淫在一股柔和的星力中，明剑浑身上下三亿六千万个毛孔舒张开来，体内的秽气自毛孔排出，与外界的纯净物质置换着，那一团团浓稠得有如实质般的星力源源不断地被纳入体内，形成一股股像是有灵的小蛇，以某种玄妙的方式在明剑身体各处游窜着，所过之处，时而温润如酥，时而清冽如泉，每一个细胞都似在亢奋欢腾着，说不出的舒爽**，就是那神仙说的极乐仙境，也不过如此罢。

不知过了多久，明剑体内游走的“小蛇”逐渐壮大，极乐**之感却随之减弱，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有一种“饱胀”感觉，他下意识地想要停下对星力的吸收。说来也奇怪，那些凝聚在他周边的星力霎时间就消散得干干净净，似乎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

睁开眼，仿佛做了一场怪梦的明剑顿觉眼前的景物纤毫毕现——三丈开外的毛竹叶子上的脉胳条纹、十多米高的竹杆顶上潜伏不动的飞蛾、层层叠叠的枝叶间那些只有分毫之隔的缝隙俱是看得清清楚楚；远方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声，此起彼伏、缭乱交缠的叫声中，明剑却可以好整以暇地分辨出它们音色、音调以及音律的不同之处……明剑发现，他的六识似乎比之前增强了起码百十倍。

脚下竹板忽然传来一阵几乎微不可觉的颤动，接着一阵轻细密集的脚步声传来。明剑转过身，静待来人。

雷震远匆匆推开门，不知从哪拿出一颗散发着白色光芒的珠子，放在屋顶上预设的一个龛凹处，一干人鱼贯而入。然而刚才那股让人惊悚的星力已嘎然消失，像它出现时那样，没有任何预兆。众人自然而然地瞄向房间内唯一有嫌疑的人——明剑，明剑却腼腆一笑，招招手道：“各位前辈晚上好啊！嗯，你们前来不会是为了我吧？小子可承受不起啊。呃，那个，我已经几天几夜没吃过东西，不知道这里……”他把最后一个字咬得长长的，其中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雷震远和几个老头看着他，竟然发现他身上比之之前多了几分飘然出尘之意，一双眼睛神采飘扬，却又含而不露，光华内敛，整个人极其和谐地和四周事物融为一体，身上的气息竟与盟中客卿荣誉长老颜姑娘有几分相似，但令人百思不解的是，他身上分明没有丝毫灵力真元的波动。

“噫——”雷震远狐疑不定，以眼神和几个老头示意，他们马上分工，开始在屋里屋内检查起来。

恰在这时，役童照着雷震远之前的吩咐端着饭菜进来，放下之后又垂首低眉退了出去。明剑也不去管这些老头的怪异行为，闻着那香气四溢的饭菜，早已食指大动的他毫无客气地抄起筷子就是一通狼吞虎咽。

毫无发现的一干老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明剑身上，纷纷七嘴八舌地对他旁敲侧击起来。正在犒劳五脏庙腑的明剑口齿模糊地应付着，但就连他自己都以为只是南柯一梦，又如何向别人解释得清楚，更何况他那里神游天外，压根就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虽然莫名其妙地他的六识变得灵敏，但对于这些无法解释的事情他向来是懒得去想的——想了等于没想，何必白费劲，反正不是坏事就好。

站在一旁一直在默默沉思的雷震远说话了：“明兄弟，刚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围是不是有人经过或者发生过什么异状？事关重大，还望小兄弟细细道来，不要隐瞒。”

明剑随便擦了两下嘴，打了个饱嗝，郑重其事地道：“我发誓，在你们进来之前我没看到任何人，也没发现任何异状。”

“那么，”雷震远想了想，又道，“在大约三到五分钟之前，你是否发现周围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明剑耸耸肩，摊开双手：“好吧，看来我不说是不行了……”众人马上引颈相闻，期待着下文，“在一刻钟之前开始，我就一直对着窗外，闭上眼睛，然后——然后睡着了，接着做了一场奇怪的梦，醒过来之后不到一分钟你们就进来了。我敢保证，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一干老头差点吐血，整个过程就是这样？就是他做了一个梦，难道他们也跟着做了一个梦不成？不过虽然没什么发现，但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众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松了下来。只有雷震远和徐济世一眨不眨地盯着明剑，若有所思。雷震远不着痕迹地放出几缕灵识，灵识在触及明剑身体三尺处便被狠狠地弹回，识海中“轰”的一声，巨大的冲击撞得雷震远浑身一震，灵识已然受了不小的震荡。

心中惊骇得无以复加的雷震远暗暗抚平受震的灵识，看向明剑的眼神多了几分疑虑，他脸上不动声色，大含深意地再瞧几眼，轻咳两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小兄弟休息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交代就是了。”说完示意其他人跟他离开。

雷震远再次对一个未过弱冠之年的后生捉摸不透了，这个叫明剑的年轻人也不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高手呢还是一块身俱奇脉而未经修炼的璞玉？想及那个在整个灵盟界眼中可望不可及的神秘存在，从那里出来未及双十年华就能媲美自己一甲子修为的颜姑娘，雷震远生平第一次生出几分羡妒之心了。这个年轻人，从那里下山以后，想必又是一位大放异彩的天纵奇才罢。想起此子初醒之时曾婉言要拜自己为师却因自己一时蒙蔽拒绝了他，不由生出几分悔意，不该一口回绝，即使真是“那里”钦要的人，自己卖个顺水人情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