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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深宅》峰回路转经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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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回路转经沉浮

到了玉妍觐见那日,周府中众人是天刚蒙蒙亮便起了身,周二太太亲自到玉妍的清芷小筑,玉妍这边忙碌着用早膳,梳妆,周二太太在一旁叮嘱玉妍在宫里的行止规矩,“妍儿,你这套衣裙只绣了几朵琼花,虽是大小的朵儿不一样儿,瞧着倒是雅致漂亮,可终究太过简单了些,也太素净了。”

周二太太说着,便命丫头银线捧上来一套青粉的衣裙,用了上好的锦纱,上头的蝶恋花那彩蝶仿佛是翩翩振着翅儿飞舞一般,那花儿是紫红的牡丹,有的还含苞待放呢。“婶婶。”玉妍瞧了这一身衣裙,忙命丫头接了那托盘,她盈盈拜倒,“婶婶容禀。”

玉妍犹豫了一下,到底挥退了房中伺候的众人,“婶婶的好意,妍儿心里哪有不知晓的?”她瞧了一眼那放在案头的锦衣,“婶婶,妍儿此番入宫,终究不是个什么有功在身之人,原本父亲的官职就不高,虽借了叔叔婶婶的光儿,让侄女儿在这京中有一地立足,却终究是入不得宫中贵人眼的。”

“你这孩子,何以如此妄自菲薄?”周二太太伸手拉了玉妍坐在自己的身边儿,“起了这么大早,就别再行礼了,耗神耗力的。坐下说话,咱们娘俩,还要拘泥这些个虚礼不成?”

玉妍顺势坐在周二太太身边儿,“你这孩子,自来就是个有主意的,既你心意如此,婶婶也不拗着你就是,就穿这琼花的样子吧,也当真是飘逸自在,别有一番韵味。”

娘两个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回子话,周二太太将如何托了宫中的李尚宫的话都一一告诉了玉妍,登时就让这十三岁的小姑娘感动得有些热泪盈眶。“傻孩子,这么点子事儿,还值得哭鼻子?”

周二太太说着话儿,眼圈也就红了,“好孩子,莫怕,那李尚宫最是个重信诺的人,她说帮衬着你,自然不假的,这一回,原也不是你的过错,都是你那嫡母”周二太太瞧着玉妍闷头不语,晓得是触动了这孩子的伤心处。

“好了,好了,快唤她们进来收拾了,也好出府,这一路上规矩多着呢,若是过了时辰,咱们可还真是担待不起。”

周二太太与众人忙碌着送了玉妍上了马车,又忍不住细细嘱咐了些规矩,这才瞧着玉妍所乘坐的马车一点点出了巷子。

玉妍坐在车中,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毕竟梁王闹着要降正妃的分位都是为着自己,若太后娘娘是个讲道理的也罢了,若是那等为了所谓的大局就要轻易要人性命的人,那……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玉妍暗暗安慰自己。随着玉妍贴身伺候的听琴见自家姑娘面色凝重,心中更加慌张了,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儿,又生生咽回了腹中。

主仆二人就这么各怀着心事晃晃悠悠坐在马车中不知走了多久,终是到了宫门口,早有内侍在此候着了,问明了是周府的车马,内侍忙上前打了个千儿,“禧福宫内侍安以仁给周姑娘请安了。”

“公公快快免礼,劳动公公大驾相迎,玉妍心中感激不尽,万万当不起公公的大礼。”玉妍知晓这些内侍都是有品级的,虽只是拘于宫廷之内吧,却也不是她一个外臣之女能随意轻贱差遣的,一个弄不好,人家一句两句谗言,只怕落到自己身上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棍棒板子甚至是铡刀了。

内侍安以仁自小儿便是贴身儿伺候叶太后的,今日太后着他亲自到宫门口迎这位周七姑娘,原是给了这姑娘极厚重的恩典,也是有要他先试一试这姑娘心性儿的意思,如今听着马车里传来如此谦虚又恳切的回话儿,安公公心里先点了点头。

“宫中只得一品官员、诰命方可将车马驶入中晖门,洒家备了软轿,还请姑娘移步,咱们也好赶着去觐见太后,莫要误了时辰才好。”

“正是该当如此的,劳烦安公公为玉妍想得如此周道,玉妍感激不尽。”说着话儿,那车帘缓缓掀起,一个丫头戴着面纱跳下车,随后一个身量苗条,佩了通身帏帽的豆蔻女子自车中缓步下了来。

“周氏七女玉妍拜谢安公公。”玉妍下了车马站稳了脚跟儿,并未直接就登了那软轿,而是到了安公公面前屈膝行了半礼,“周姑娘快快请起姑娘是太后娘娘的贵客,这样大的礼,洒家可是受不得的。”玉妍顺势便起身,点了点头,听琴忙上前将两锭金元宝放入安公公手中,“劳动公公久候我们姑娘了,这是一点心意,还望公公您笑纳。”

安公公接了这金元宝,瞥了一眼,一枚上头是如意吉祥,一枚上头是福寿安康,意思贴合又不谄媚,心里便又高看了这周七姑娘几分,“洒家多谢姑娘的赏赐。”

他说着便要再打个千儿,“安公公言重了,不过是玉妍的一份心意,实在简薄,唯表玉妍一点心意,何敢妄称赏赐二字。公公笑纳便是玉妍的福气了。”

听琴服侍了玉妍登轿,安公公喊了一声起轿,低声在轿子旁边嘀咕了一句,“太后最喜这中晖门的琼花,改日定来摘些个。”

玉妍听了这话,又瞧了瞧裙上绣着的琼花,犹豫了一下,便将手中的蚕丝帕仔细叠折了,不一刻便出来朵藕荷色蚕丝的琼花,又摸索着自帏帽底下寻了钗将之固定在鬓边。

轿子一路倒是也极稳当的,玉妍早就握了另一方帕子在手上,觉着轿子慢下来了,想是快要到了,又暗暗清了清嗓子,就听见外头安公公尖着音儿喊道,“江北督抚周信安之女周玉妍觐见太后了……”

听琴掀了轿帘,玉妍下了轿,迎面便来了一位相貌端正,瞧着有些严肃的嬷嬷,“禧福宫尚宫李氏见过周姑娘。”

这嬷嬷只是象征性地低了低眉,玉妍忙盈盈还礼,“不敢当李尚宫的礼,劳烦尚宫相迎。”李氏点了点头,在转身时对着玉妍微微笑了一下,玉妍心里知晓这便是婶婶请托之人了。

随着李尚宫入了皇太后的禧福宫,玉妍虽是半垂着头的,也忍不住四处打量了一番,只见这禧福宫并不奢华,倒是古色古香的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韵味让人觉得极舒适的。到了一处高门槛外,李尚宫说了句,“还请姑娘随奴婢到偏殿更衣,再行面见太后。”玉妍忙低身回了一句,“劳烦尚宫了。”

进了一间位于东翼的屋子,早晨的阳光已洒了满室,明亮温馨,倒是不若玉妍想的那般遮着厚厚的窗纸,漆黑阴暗一片。“奴婢等服侍周姑娘更衣。”几道宛若黄莺出谷的声音响起,听琴忙福了一礼,“劳动各位了。”

众人虽是七手八脚,却极有秩序的,听琴自随身带的妆匣中取了胭脂等物,回身一瞧,四位宫女儿行动有序,竟无自己插手的余地。

她也知晓这不仅是服侍姑娘更衣,更有检查有无违制物件儿之故,遂也只是静候一旁,待四婢给玉妍取了帏帽,正了衣冠,拂了轻尘,又插戴了一遍钗环,听琴才走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细细给姑娘补了补妆容。

这一番“更衣”的功夫做下来,李尚宫一直冷眼旁观,见这位周姑娘面容精致细腻,凤眼含羞,桃腮嘴唇,肤若凝脂,鼻如悬胆,额宽而饱满,发黑如鸦,耳垂圆厚,那通身的一股子正气从头贯穿至脚,竟是行止有矩、气度雍容,一时间也有些痴住了。

“回禀尚宫,周姑娘更衣完毕。”四婢之中的一位身着青绿色衣衫的见听琴为姑娘补了妆,李尚宫还兀自呆立在一旁,没奈何,只得上前行礼,婉转提醒。

“喔,还请姑娘随奴婢到正殿,这位随行的……”玉妍笑着瞥了听琴一眼,“听琴,你在此候着就是。”

李尚宫眼中也带了笑,领着玉妍就到了正殿。玉妍没了帏帽的遮挡,也不敢大意分毫,低眉敛衽,莲步轻移,微颌首,约莫四十五度角儿,屏住了呼吸,一路随着李尚宫就入了太后的正殿。

“回禀太后娘娘,江北督抚周信安之女周玉妍觐见。”李尚宫停住身子,玉妍在其身后三步之地站稳,见李尚宫跪倒,玉妍也忙跪倒。“江北督抚之七女周氏玉妍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并无人叫起,大殿之内一时之间针落可闻。玉妍屏住了呼吸,不敢抬头,她知晓如今那坐在高位的人正审视着她,她尽量让自己瞧上去规矩无害,又柔弱堪怜一些。

玉妍跪得膝盖都隐隐泛着些疼的时候儿,上面终于传来一道听上去十分和善却又有些漫不经心的声音,“免礼。”

暗暗长出了一口气,玉妍尽量稳住身形儿慢慢舒缓着跪得有些麻疼的膝盖站起身来。“

周氏玉妍?”那道声音中透着一丝轻蔑和玩味,“你可知罪?”玉妍心里头暗暗叫了一声儿苦,扑通又跪倒在地,“太后娘娘明鉴,臣女顽劣,却实不知罪在何处。”

“喔?不知罪在何处?”太后娘娘冷冷地哼了一声儿,“挑唆着梁王爷厌弃结发之妻,欲降梁王正妃的分位以迎娶于你,怎么,这你也是无罪么?”

这一句话,引得玉妍心中腾地一下起了火,她咬了咬牙,生生将这火气压在了心中,“太后娘娘明鉴,臣女并不敢挑唆梁王爷如此,实在是,臣女并未曾与梁王爷说过一句逾矩的话。”说着话,玉妍偏了偏头,让那以手帕做的琼花亮在了太后的眼前,她低低地啜泣起来。

“太后娘娘,梁王爷天潢贵胄,俊朗不凡,原本也非玉妍这等庸俗脂粉可攀可想的,王爷垂爱,玉妍自然是感激不尽的,却奈何…”她有意停顿了一下,借着拿帕子擦眼的空儿偷偷瞄了一眼站立在左近的李尚宫。

那李尚宫面容端肃平静,并无不妥,玉妍心中稍定,接着含泪说道,“太后娘娘,民间有句老话儿,叫做牛不喝水强按头,臣女并不敢欺瞒太后,臣女,臣女,臣女在江北家中曾是有一位青梅竹马之人的。”

这一句话,让叶太后动了动身子,她瞧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阮尚宫,阮尚宫皱着眉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只因,只因臣女的妹妹,阴差阳错,”

玉妍略有些抽噎着说道,“阴差阳错,与臣女那位许了两心的青梅竹马有了平妻的婚约,臣女,臣女虽得家中亲长许诺了正室嫡妻之位,却自知无那等容人雅量,忍痛毁了那白首之约。臣女,臣女又怎么敢,怎么会妄想着攀附妻妾满堂的梁王殿下呢。”

“听你这意思,还非得要那什么一夫一妻的日子喽?”太后娘娘听了玉妍的话,沉吟了半晌,这才缓缓开口问道,不待玉妍答话儿,她又冷冷地哼了一声儿。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从来女子以夫为天最讲究宽和,贞静,尤能以子嗣为虑着,为夫君广纳姬妾,打理后宅者为最佳,可见,你这小女子,竟是个偏狭妒忌的。”

叶太后嘴上如此说着,心里难免有些个失望,这样平庸狭隘动辄就泪眼示人的一个女子,怎么能与姐姐相像?真是道听途说不可信呀。

玉妍听着叶太后的话,心里虽然觉得简直就是鸡同鸭讲,无法沟通,但是如今人在矮檐,却也没有奈何。叶太后已失了问下去的兴致,她只想快着点儿打发了玉妍了事,这时候,外头内侍高唱了一句,“皇上驾到。”

叶太后眉目间更是堆起了些个不耐烦的神色,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却听见外头皇帝边走边说道,“儿子惦记着母后的身子,方下了早朝,来瞧瞧母后。”

“罢了皇儿来得也正好,哀家正要差人去请,你九弟的事儿,哀家今日召了周姑娘进宫,正要同皇儿商议,周氏出身微贱,既九儿瞧着她新鲜,纳进府里做个庶妃吧。”

太后这话,倒是让皇帝一愣,他忙掩了目中的惊讶之色,端正地行了礼,坐在太后下首的座上,玉妍忙收拾了情绪,端庄地给皇上请了安。

“太后娘娘容禀。”不待皇帝与太后再开口,玉妍已跪直了身子,“还请太后娘娘赐臣女碧云寺中落发出家或者三尺白绫以死谢罪让臣女为妾断断不能,太后说臣女偏狭妒忌,臣女是认的,臣女的心生来就是异常的,一颗心里也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那等一个茶壶配一群茶盏之事,臣女,臣女无才亦无德,实在容忍不得。”

“这,这,这茶壶配茶盏之说,你,你,你是从何处听来的?”叶太后的脸色登时有些苍白起来,她的手都有些颤抖了,眼睛紧紧盯着玉妍,“你,你抬起头来”

皇帝让母后这一番古怪的举动吓得着慌起来,“大胆周氏女,竟出言无状,冒犯了太后,来人呀,拖出去”

“慢着”太后猛地喝了一声儿,“好孩子,你莫要怕,方才是哀家吓着了你,你莫怕,快与哀家说说,你这茶壶茶盏的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玉妍抬起头瞧了叶太后一眼,她在那双眼睛中瞧见了一股子火热的希望,“希望?”玉妍心下疑惑,她忍不住微微扫了李尚宫一眼,那李尚宫见玉妍不答话儿,笑了一笑,“回禀太后娘娘,您的红参黄芪汤怕是炖得了,还是先饮了那汤,再问不迟呀。”

“秋棹你退下”太后娘娘语气里颇有些不满,她紧盯着玉妍那精致的面容,“孩子快说与哀家知道,这茶壶之说是哪儿听来的?”

玉妍心里想了半日,才想起来,这茶壶配茶盏的说法儿,还是她从前公司里,一个特别喜欢看网络小说儿的小文员常挂在嘴边儿的一句话,当时周妍妍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那么几分神韵,这才不知不觉用到了今日。

“回禀太后娘娘,这,这不过是臣女胡诌的,粗俗不堪,污了太后与圣上的视听,实在是臣女的罪过。”

皇帝盯了玉妍一眼,并未说话,太后娘娘的眼中却瞬间迸射出极明亮的光芒,“喔?当真是你信口胡言的?”她更加紧紧逼视着玉妍,那目光像是要看进她的骨子里一般。

玉妍心里泛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她点了点头,“还请太后娘娘恕罪。”她虽然叩头,也说着请罪的话,可那音调,却已充满了一种坚定之感。

“安以仁”太后扬声唤了安公公进来,“将那红参黄芪汤让秋棹端了来,哀家方才过了时辰,竟有些心浮气躁,胡乱就开口定了周姑娘的终身,幸而未曾拟旨。”

太后说着,盯着皇帝瞧了一眼,“皇儿莫要笑话母后,母后上了年岁,这心气儿也不如从前那般稳了。”皇帝莫毓驰心知母后这是要收回成命了,忙笑着安慰道,“母后肯为周氏百般思量,已是这孩子的福气了,儿臣敬佩母后的圣母慈心。”

叶氏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孩子,瞧着是个倔强的,方才哀家也是故意要吓她一吓,瞧瞧她的定力,这国公府的……”叶太后瞧着皇帝笑了一下,“终究女子是要有些个定力的才好,聪慧美貌倒是都在其次。”.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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