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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香惜欲》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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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等得腰酸腿软的张子期上了颜兰亭的车,一屁股歪在车后座上。

颜兰亭帮她把行李塞进后备箱里,坐进来开车之际,脱下自己的外套扔到张子期腿上,有些发狠道:“以后出门在外还敢穿成这样,我抽你!”

如此寒风凛冽的冬夜,天上还下着大雪,她竟然随意披了件松垮垮的米色风衣,连丝袜都没穿的两条腿裸露在外面,洁白纤细,踩着高跟鞋叮叮当当地走在路上,那真叫一个分外惹眼。

“习惯了啦,其实一点都不冷。”张子期乐呵呵的,双手拢好颜兰亭的衣服,觉得抱在怀里特别温暖。

可惜她话还没说完,劳斯莱斯已经梭子似的飙了出去,张子期一个惯性向前,后脑勺猛地磕在了后座上,虽然系了安全带可还是疼痛不已,不禁大呼“颜兰亭小人”。

“这些年来,过得还好么?”颜兰亭将车内的暖气调高了些,目不斜视地问了一句。

“挺好的。你呢?”她抬眼看着窗外,微微而笑。明明说自己过得挺好的,不知为何,语气里却多了丝苍凉的意味。

颜兰亭没有回答。透过后视镜,他忽然发现她的唇角,淡粉色的唇彩洇开一线,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右手冷不丁伸了过来,抚摸到她柔软的唇,默默替她揩掉那一线。

“嗬!”张子期吓得浑身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好好开车啊大少爷!前面就是高架桥,不要拿人民群众的性命开玩笑。”

颜兰亭有些恼意地拍了下方向盘,又是一阵沉默。

“六年前你走的时候,我——”行了一段路程,他摹然开口,声音艰涩。

“我知道。”张子期点头道,“那天晚上,你淋了一场大雨,结果连夜高烧不止,那场大病差点要了你的命。”这件事,她一直觉得很歉意。“第二天,小语跟忘忧他们都来送我了,就你一个人没来,当时我还觉得很诧异,也很担心你。”

他的眼神闪烁了下,欲言又止。

“其实,只要你好就行了。”她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明亮,却不知道,在感情方面总是这样独断,总有一天会让人觉得很累。

“后来,我甚至没有想过要去找你……”他没有多余的解释,却是固执地喃喃。

“我知道。那段时间,你孤身一人去了美国,是颜老爷子逼你去的,你若不答应,就要跟陆家小姐成婚了。”她抬起眼来,凝视着他雪砌一般纯洁的侧脸,认真道,“你要说的这些,我都懂的。这六年来,我虽然不曾回来,却在时时刻刻关注着你,所以兰亭,你完全不用感到任何自责。过去的那些事,我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你撒谎!”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压抑着怒气,低声切切道,“你根本就没有忘记,否则何以要突然回来?”

张子期一震,随即慢慢抬起手指,拢了拢垂落在耳际的碎发,满腔的话语化作了嘴角边的苦笑。

“是呢。”过了许久,她终于将自己散漫的目光聚焦起来,痴痴地望着车窗外一幕幕雪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仿佛一连串不间断的剪影一般从眼前掠过,让人产生不真实感,她的声音轻灵得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

“怎么能忘?这六年来,我最深刻的感觉,除了缺钱还是缺钱。在校的时候,每天抱着那些枯燥无味的书本去啃呀啃呀,马克思恩格斯哲学都能倒背如流,为的就是一年一度的评奖学金,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还是个这么有潜力的学习尖子,那时每天晚上挑灯夜战两小时,不止熊猫眼,还付出了腰酸背痛胃出血的代价,现在想想也是不值的。”

“可是没办法呀,没钱,还是没钱,这个问题就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虽然我只要养活我妈一个人,可还是觉得困难重重呐,换个人要是姿色俱佳,还能大张旗鼓去当模特当影星什么的,那职业辛苦只在一时,而且好歹来钱快,可像我这样姿不出众貌不惊人的,出去兼职找工作,除了费体力就是脑力活,还真找不到什么多余的捷径。”

“我还记得在一个市场做营销的时候,工资低到吐血不说,还要每天早上四五点起床站岗,十二点才下班,真叫一个披星戴月。话说一大冬天的,那破公司两扇落地窗十年没修过,一整天站下来两耳边呼呼地透风,几乎要以为自己到了南北极,下班的时候都不知道手脚在哪儿了……”

“宿舍里的姐妹们都劝我换班,我心想到哪儿不是一样,还是做下来了,后来那公司玻璃换了,我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人都是这样的吧,遇到困难的时候,自以为挺不下去了,其实挺挺还是能过来的,除非你就死在那坎上了。”

六年的时光,本是最美好的年华,在别人用来吃喝玩乐谈恋爱的时机,她却用来在生存线上毫无情理地挣扎。

以至于时间过了,发现回忆起来全是心酸的苦味,没有一点浪漫的成分在里面。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颜兰亭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在她说到那般往事时,他清澈的眼底难以掩饰地现出阴翳,只是未曾插嘴。

他知道像她这样的人,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迷迷糊糊,实际上内心比一般人都要刚强,根本不需要别人感慨地说什么“好可怜呀”之类的话。

那样的话才是一种侮辱,只需要静静地聆听就对了。

“那是什么?”她叹一口气,仍是轻描淡写的语气,“你该知道,那段时间我妈病了,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我再怎么努力也是惘然,家还是那个家,再怎么节衣缩食,还是一样入不敷出,我也是没办法。说我爱钱吧,也没错,我真的爱钱,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晚上做梦都是天上掉钱,红票子满天飞,我拿着个麻袋在下面接,一路颠着小跑,那真叫一个泪流满面,我记得我还在电话里打电话给你来着……,收了满满一袋子准备回家的时候,后面居然醒了!”

笑了一阵,她又继续喃喃道:“偶尔吧,年少时候那种过着优渥生活的小资情调来了,我也会觉得累,这一累简直就想趴下,死过去算了……别激动我可不是真想死,我妈把我养那么大,我没那个权利。只是单纯地想撂摊子不干了,在校的时候就整天想着要研制出一颗炸弹,什么时候打包送校长办公室。出去工作了还是那个臭脾气,凡事动不动就较真,没事跟上司下属来劲,被炒了好几回。后来总算想明白了,这人得改,不能一根筋死到底,不然就是做无谓的牺牲,这个社会让你死得无声无息。”

“于是我改了,果然运气就来了,朋友多了路好走了,业绩来了薪水涨了,上司也刮目相看了,然后我总结出一句至理名言:强龙不压地头蛇,该出手时则出手,我们不仅要活着,而且要活得张牙舞爪!”

张子期那句“至理名言”,让人冷汗,她自己倒是毫不介意,还冲颜兰亭调皮地眨了眨眼。这时候她要是坐在身边,他肯定会伸手摸摸她的头,就像抚着家里那只超大号藏獒兔斯基柔亮顺滑的黄金狗毛一样,一脸宠溺地微笑。

之后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谈了很多,尽管六年不见,张子期对他完全没有隔阂,一路上都是说说笑笑过来的。

直到急刹车的响起——

一阵突如其来的抽痛,弥漫了他的胸肺间,颜兰亭的额际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车子在他脚下猛地一个八十度转弯,疯狂甩在了路边。

颜兰亭抬起头来,苍白的脸孔上淅淅沥沥地冒着冷汗,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低嘱道:“在这儿等我。”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他的身形初看有些不稳,然后迅速消失在形形色色的人流中,留下二度磕中后脑,正在车内惨嚎不已的张子期。

“混蛋啊……”大肆腹诽之余,她忽然想起方才一刹那,一不小心瞥见他苍白如雪的神色,似乎感到不对劲处,可是又不知道不对劲处在哪里。

百无聊赖间,将目光轻投向窗外,六年未归,她几乎记不清这是哪一段路了,只觉得周围的夜景渐趋繁华起来。

晶莹的雪花随风飘落,却又很快消融在喷洒了药剂的地面上。现在时间还早,不足九点钟,因而街上不畏严寒穿梭的人流依旧很多。

这个城市,虽不比F城一等一的繁扈,却有着它独一无二的喧嚣。

张子期下了车,将风帽拉起戴在头上,为了遮挡风雪,她特意将帽檐拉得很低,饶有兴趣地眯眼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感到一种久违的熟悉温暖。

“堇年,快点。”就在这时,一个身穿天蓝色呢子大衣,脚蹬雪地靴的年轻女子映入眼帘,她撑着洁白的伞走在前面,手里还牵着一个戴棉帽的小男孩,欢快地向前走着,时不时停住脚步,笑嘻嘻地冲身后之人说着什么,说话的时候眉目间满溢幸福。

街道一旁,一面巨大的玻璃橱窗上,清晰地映照着她的笑颜。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小男孩,看上去约摸五六岁,长得很漂亮,尤其是那一对眼睛,像泉水一样清澈透亮,白皙的小脸上笼罩着一抹冻出来的胭色,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疼惜这个孩子。

应该是一家人吧,大晚上出来踏雪,真是幸福呢。张子期心里想着,不禁微微一笑,无端羡慕起来。

这时,那个女子在橱窗前的身影忽然顿了下来,回首之际,她跺了跺脚,撒娇似的笑靥如花道:“堇年,你快点。我们还等着回家看电影呢,今晚九点中央八台有变形金刚3的预告片看喔~我和安格可都盼了好久了,而且现在外面这么冷,你想冻死我们啊!”无限娇嗔的一番话,却好比在张子期脑中划过一道惊电。

之前她没有听清,这一次,却是听得无比真切,那个隐藏在身体里的声音,仿佛顷刻之间就要鱼跃出来——堇年!历堇年!!意识过来,她只觉神魂欲裂!

那个一直在后面磨磨蹭蹭的男人,终于接完有关公司运营及周末行程的电话,立马大步流星赶了上来。苍穹作漫天雪色,灯火如织,他一袭黑色大衣挺拔飞扬,映衬着街衢两岸张灯结彩的流光,直让人感到窒息的迷离。

张子期盯着他发怔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有所察觉,往她的方向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

绸缎般缭长的额发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锋锐,笼罩着缕缕寒芒,可是转瞬之后,却又恢复原来的平静无澜,幽暗的眸底似乎透不进任何光彩,仍是一片冰冷刺骨。

那样轻的一眼,却仿佛一记重锤,瞬间击中她的要害!几在同时,张子期惊慌失措地背转身来,一手扶着车檐剧烈喘息,一手捂紧自己的嘴,不肯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可是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却在这一刻,开始鲜血淋漓地尖叫哭泣。

是他。他结婚了。不仅有了温柔美丽的妻子,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真是幸福啊。那么她的不幸,又该由谁来承担呢?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好像被飓风卷起的海啸,灭顶般充斥着她所有的神志。

好不容易等那种胆战心惊的情绪平静下来,她转身察看之际,却见整条街上人寂寥落,那一家三口的影子早已消失不见,她心里不由一阵抽痛,又一阵失落。

临街一条阒静小巷,陆若笙小鸟依人地挽着历堇年,整个人靠上去软软地道:“堇年,你怎么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样子。”

男子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好像碰到了不怎么好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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