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上了高速，紧闭的窗子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和一切动静，汽车内一片寂静。

苏浚开着车，高速上走很久，也看不到一辆车擦身而过。

孟瑶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是苏浚知道，她清醒着。

接到电话的那一瞬间，他哪怕忙了一整天，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累的恨不得不到床上直接趴地上就睡过去。但是看清电话上显示的名字，听着对面明显不对劲的语气，他的所有疲累都来不及去管，统统甩开，抓起外套冲到了停车场，闯了一路的红灯，只为了确认，她没事。

说真的，他吓坏了。能让孟瑶苦在心里也绝对不表现出来的人露出那样的脆弱来，其实，他也多少能够明白，除了孟卓然，他想不起来谁还能有这样的本事。

开了一路的车，外面的天色经过黎明前的黑暗到东方的天际泛白，渐渐的，橘红色的光慢慢晕染开，天亮，日出了。

苏浚开了一夜的车，眼底红色的血丝遍布，太阳从地平线跳出来，正向动行驶的车子，耀眼的光芒让他的眼睛感觉到一阵刺痛，抬手放下挡光板。

孟瑶在晨光中睁开眼，看着东方橙红的太阳：“天亮了。”

“马上就到了。”苏浚微微一笑。

孟瑶侧过脸，透过车窗看向外面，高速道路旁边栽种的树木倒退的飞快，不远处是空旷的田地，朦胧的像是隔了层雾的山脉，山前坐落着一座座村庄，没有高楼大厦，低矮的平房小院反倒让人看了觉得宁静。

汽车下了高速，拐进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道路两边开着商店，因为时间太早，大多数都没有开门，路上的行人车辆很少，显得很空旷。根本和他们居住的城市没法比，别说是几十层的高楼，就是五六层的小区住宅楼都几乎看不见。

车子七拐八拐的在颠簸的路上开着，渐渐的，就连略微平坦的路都没有了，全是土路，很窄，走过一辆车已经是极限，或许是刚刚下过雨，地面很泥泞，两边是水渠，如果一个不小心打滑，汽车陷进去，就很难出来。苏浚放慢了车速，开的小心翼翼。

很快，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不远处，一座孤立存在的大院映入眼帘，孟瑶忽然觉得脑中白光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但转眼，又消失了，但是不用苏浚说，她也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就是那里：“是那座院子吗？”

苏浚点点头，欣然的看了眼孟瑶：“感觉到熟悉了吗？”

“是，有些画面闪过。”这需要很深的印象才足以让四岁之前的事情即使被忘记了，画面也深深地刻进了脑子里，只有片段，但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

她人生的起始点，就是从那里开始。

孟瑶摁下按键，车窗玻璃滑下来，早晨清新的空气带着城市里所没有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充盈鼻息之间，有些像当年落霞山上每日里熟悉的森林的味道。冰凉清冷的让人怀念。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缓缓的吐出，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这份熟悉。

时间虽然还早，但大院里已经有了人声，夹杂着不远处的村庄里活动起来的声音一起，从打开的车窗外飘进来，汽车在大院门口不远处的一块空地停了下来，苏浚透过玻璃看着锈迹斑斑的大门石柱上挂着的牌匾，斑驳的字迹有些已经看不清楚，但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上面写了：“落霞山福利院。我们到了。”

说着，苏浚率先下了车，孟瑶跟着也下了车，嘭的一声关上车门，嘀嘀一声警报，苏浚锁好了车子，转头对打量四周的孟瑶说道：“我们先和院长打声招呼，然后，我带你上山。”

孟瑶点点头，跟着苏浚一步一步向福利院走去，越是走近，心底那股子难以言喻的酸涩，又像是迷失了许久终于找到方向一样的愉悦，让她的心充满了忐忑，忽然不知道，她走这一步到底是对，还是错。

因为有需要早起到镇上上学的孩子，所以大门是虚掩上的，苏浚推开门，孟瑶跟着走了进来，院子很小，还没有朝阳中学操场的四分之一大，地面是压的很实的土地面，左手边墙角下游移畦花池，里面除了几株干枯看不出物种的灌木植株，什么也没有。然后是一排水泥砌成的水池，很多地方水泥都脱落了，露出底下的红色的石砖，锈迹斑斑滴答着水关不紧的水龙头，一间小小的厕所，一边一个，用粉笔写着男女标示出区别。

大门右边，一棵木棉树，一架粗麻绳和木板组合的简易秋千，和她曾经梦境中看到过千百次的场景，一模一样。只除了，那株木棉是开了花的，而这一棵没有。

就是这里了。

两人一进门，很快就被人看到，苏浚虽然依然在资助这里，却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认识他的，早就已经离开了。而和孟瑶一期的孩子，也都被领养或者出去求学，就算还有在这里的，也哪里还会记得那个从小被孤立起来，八岁就离开福利院的君瑶。

虽然好奇，但是没人敢上前来，却一个个挤在窗口，五官挤压在玻璃上变了形也不在意，只是好奇又带着点兴奋和渴求的眼神看着苏浚和孟瑶。

直到院长出来。

娄梅已经六十多岁了，半辈子的时光都花费在了这家福利院身上，虽然有国家和社会上的资助，但是日子过的也只是勉强温饱而已，还好，从福利院出去的孩子大部分还是念旧的，多少会寄钱回来，逢年过节的也会有卡片和给孩子们的礼物，这样，她也知足了。

苏浚和孟瑶一进院子，她就看到了他们。只一眼，她就认出了苏浚。这样优秀的孩子，从她接手福利院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她自然记得。只是这么多年没见，当初他被家人领走后，也只是定期寄钱到福利院的账户上，而人，却是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小浚，是你吗？”娄梅细细的打量苏浚的脸，成熟了，稳重了，眉宇间记忆里少年的样子，变化很大。让她有些不敢去认。

苏浚一笑，真心的笑意让他的眼底温暖了起来，点点头：“是我。院长妈妈许久不见您还好吗？”说着，张开双手，在娄梅激动的神色下，轻轻的拥抱了她。得到了娄梅眼含热泪的回抱。

娄梅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看，都这把年纪了，还是容易激动，真是让人笑话！小浚，你怎么这么早来院里，你可有许多年没回来了。哎，看我，只顾着问这问那，外面冷的很，进屋说吧。”

苏浚和孟瑶一起进了娄梅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也是娄梅的住所，墙壁有些斑驳裂痕，白色的仿瓷墙面有的地方脱落了，有的地方因为下雨阴下潮湿湿的一片印记，木质的格子玻璃窗，甚至有块玻璃是用透明胶带粘上去的。

室内除了一张木桌，一张架子床，一张书橱，一个脸盆架，便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浚和孟瑶找了凳子坐下，娄梅坐在了床上，这时她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苏浚身边的女孩子，细细的打量之下，心底忽然冒出一个猜想，但却不确定，于是视线在苏浚和孟瑶之间徘徊：“小浚，这位是……”

苏浚一笑，看了眼孟瑶，说道：“院长妈妈认不出来了吧，她是瑶瑶啊。君瑶。”

娄梅露出恍然的神色，但随即，脸色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但是张了张嘴，说出口的话确是一变：“瑶瑶？这么大了，认不出来了。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苏浚和孟瑶都看出了娄梅的话转的有些生硬，或者说，她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疑惑的互相看了一眼。君瑶虽然是八岁被领养，但是，从四岁起她性格的变化，只要是细心的，都不会忽略掉，何况是作为院长的娄梅，更加知道的一清二楚。也正因为是这样，当初苏浚才会跟苏家人回去，并且再也没有回到福利院来。只是，时隔多年，苏浚竟然还是遇上了君瑶，而且看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最初，娄梅的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只是……

娄梅虽然觉得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或许有些煞风景，但是，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代替君瑶做出判断，接受不接受，还是要看孩子自己的选择。六年前那次是因为不知道收养君瑶那一家的联系方式所以没有办法通知君瑶，而这一次，这么巧的君瑶竟然会回来，也许，是注定的。

苏浚看出了娄梅的迟疑，而且，是因为他介绍了孟瑶才露出这样的神情，那么，就是说，是和孟瑶或者是和君瑶有关的事情了。是什么事情，似乎，也不是太难猜了。

苏浚不知道这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难道是六年前那人，又找来了？

果然，娄梅迟疑的开了口，却是对孟瑶说的：“瑶瑶，也是你们来的巧了。本来我以为这件事不会有结果了，和着是亲情牵引的缘分，剪都剪不断。上个月，有人来打听瑶瑶，时间和当初瑶瑶身上留下的东西说的一样不差，她自称是瑶瑶的妈妈……其实这人六年前就来找过一次，不过因为当初领养瑶瑶的人家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所以，就错过了。如今她又来，看情形似乎很着急，本来我也没抱希望，可没想到小浚你竟然找到了瑶瑶，所以，这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知道。这是她留下的联系方式，见或不见，你们自己决定吧。不过，院长妈妈的意思是，还是见一面吧，毕竟，血缘亲情是剪不断的。”

而此时的孟瑶已经有些懵了，茫然的眨眨眼睛看向一旁眉头紧锁的苏浚，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其实不是孤儿，她也是有娘的是不是？而如今，那个丢弃了她的娘，不，是妈妈，来找她了？而且，六年前就来找过她……

握紧的双手搁置在膝盖上忍不住颤抖，直到一双温润干燥的手握紧她，孟瑶抬头，撞进一双满是温柔安抚的眸子里，心才渐渐安定下来，只听见他说：“放轻松，瑶瑶，没事，有我呢。”。

<h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