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闲谈

没有防备的顾菲菲正倚着车窗说话，猛然马车加速，向后晃了一下，撞到车厢上，砰一声，她都觉得自己骨头疼，即便，现在也许是没骨头的吧

那么轻的重量，她都不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其实还是血肉之躯，灵魂实体化什么的，也就是表面上看着是个正常人了，内里的成分到底还是不同，重量也上不去。

“你发什么疯，突然加速”缓过劲儿来，掀开前面的车帘，扯了一下楚辰晖的后背衣服，楚辰晖半侧着脸，冷哼一声，也不回言，但总算把车速降了下来。

那三人都有轻功，愣了愣神，追上来，见顾菲菲言笑如常，问了他们晚间在哪里住宿，杨兄识趣地邀请顾菲菲也到他在此处的房产落脚。

“这院子还真是不错，不知道是杨兄自己的置办的，还是长生教中的产业？”

园子中广种乔木，在高大乔木的对比下，连院墙都显得矮小了，而乔木的郁郁葱葱，有一种被围困的格局，又给人一种被绿色包围眼界高远的感觉。

互相矛盾的园林艺术并不会获得大多数人的赞赏，但是看习惯了，忽略那几不可见的白色院墙，坐在四面通风的亭子里，可以想象自己是身处森林之中，倒是别有风味的。

看出意趣来的顾菲菲直截了当地问。

杨兄呵呵一笑，说：“在下不才，这房产也是托着长生教的荫庇才赚下的。”

“哦？长生教是做什么生意赚钱的？”顾菲菲好奇追问。

一个大门派总会有些赚钱的产业，不是田庄，便是铺子，再不然还有行商走商路的，小帮派设卡收费也是有的，大帮派则做得好些，或者分了大户人家的平安钱，或者也做些保镖勾当，再不然，表面上保镖，私下里劫镖，胡乱收取保护费，绑架勒索，也是有人做的。

九华天音的产业主要是一些田庄和商铺，再就是占据着九华山的资源，靠山吃山，山上的出产也是不少。大部分的门派也都是这样，大门派还可以拿一些国家孝敬过来的钱财。而长生教没有什么固定的地点，比之隐逸谷还要更为神秘一些，顾菲菲还真的有些好奇他们都是靠什么吃饭的。

行善积德做好事，拿什么做好事，拿什么行善积德，还不都是钱么？那么，这钱又是怎么来的，既然他们不能够做坏事，那手中的钱又是从何而来的，赚钱？被误解为仙人居多的长生教人也会赚钱吗？

杨鼎才被问得有些尴尬，摇头笑笑，含混道：“不过是普通生意罢了，用些皮毛药草换些吃用，说出来便觉得俗气了。”

“这有什么可俗气的？大家不都是这样么？我们门下还开着好几家赌场呐”苏行之口无遮拦，刚说完就见到师兄脸色铁青，那种恨不得捂住他嘴的模样他还是极熟悉的，看了看他师兄，不解地问，“我又说错什么了？”

连顾菲菲都听出问题来了，他却还茫然不知，真是…

…抿着嘴笑，赌场什么的，一般都被认为是不入流的营生，沧浪门这样的大门派还做这种生意，难免让人觉得低了一等，对名声也不太好听。

作为沧浪门的子弟，苏行之这般给自家门派揭短，实在是……

“你什么也没说错，就是太实在了点儿，自家的东西给别人交代得太清楚了。”话语里含着笑音，顾菲菲对苏行之的观感还是比较不错的。

苏行之正捏着花生米的手停了一下，仔细琢磨了一下那句话，他也不是不聪明，一会儿就想明白了，一脸懊悔地对师兄说：“师兄，我错了。”

若是平时，程昱大概会借着这个由头多说两句，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以便下回不再犯错，又或者是能够多上点儿心，而此时顾菲菲也在场，他就不好多说了，没有在外人面前不给自己人面子的，点了点头，轻松放过了苏行之。

苏行之有些纳闷，咦，没下文了？

低着的头抬起来，正好对上楚辰晖嘲讽的眼，一恼，瞪了他一眼，就算不是车夫，也轮不到他来看不起自己

下车的时候楚辰晖把斗笠一摘，跟着顾菲菲一起走，杨兄见状迟疑了一下，车夫是下人，自有下人歇息的去处，不应该跟着主子走，但这是别人家的下人，他又不好多说。

还是顾菲菲及时发现众人表情不对，解释了一句，只道是同行的朋友，但那酷似车夫的普通布衣实在不能够为楚辰晖的身份加分，哪怕他长得挺英俊。

一路走来，这车夫比他们还要落落大方，自在随意，好像不是走在别人的园子里，而是走在自家的地盘上一样，若不是沉默寡言，就有些反客为主了。

顾菲菲没有说楚辰晖的名字，也没有介绍他的身份，程昱还能够猜到一些，杨兄就完全猜不到了，只能够凭观感觉得这两人关系不简单，表面上看不出来多么亲近，但是言谈举止之间，有着外人难以插入的默契，再看到楚辰晖英俊的容貌，自以为是地悟了，多情小姐冷面少侠，可不是什么新鲜话本。

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地看向程昱，在程昱发觉之前，又挂上一脸温和笑容将他们迎到了亭中。

圆桌上放置的茶水是没有楚辰晖的份儿的，可是顾菲菲把自己的直接推给了他，来了一句：“我不爱喝茶。”

此举让杨兄不由有些失望，还想看看那面纱下面是怎样的容颜呐

不过失望也就是一时，见得苏行之无意中为自己解围，又暴露了自家的短处，杨兄哈哈一笑，轻松说笑两句，换了话题：“咱们都是自淮南国来的，不妨说说在淮南国的见闻吧”

恒，康，宛三个国家打仗是朝廷的事情，江湖上的门派虽也有争斗，但是大门派都不动如山，沧浪门如是，长生教如是，九华天音更不用说了，轻易不会有举动的，于是还有不少人的眼睛都盯着淮南国的皇帝更换一事，还有九曜堂和如今已是皇帝的楚辰晖怨仇颇深一事。

程昱闻言，脸色颇为凝重，但他这段时间经常是无缘无故板着脸的，也并不让人疑惑他的脸色变化，只当他多了一份郑重。

能够得到来淮南国视察的差事，表面上看是器重，程昱却清楚，自己在门中地位大不如前。内力全无的师兄回到门中能压得住下面力争向上的师弟师妹吗？能够再被门主委以重任吗？且他们身上还中了生死符那种必然要受控于人的毒。

他们经历的事情是瞒不了人的，于是，地位便显得尴尬了。毒发上面的人会心急，因为不知道如何解救。毒不发，上面的人更会心急，他们会想，毒不发是不是有解药呢？他们是不是已经在帮楚辰晖做事了呢？他们能够被放回来，是不是因为出卖了门中利益，答应做别人的内应了呢？

于是，顾菲菲的险恶用心就这样成真了。

程昱是最先察觉到门中那微妙的气氛的，养伤养了那么久，还是被勒令休养，不说苏行之，连他自己也受不了那暗中猜忌的目光和冷遇，可是要做什么呢？若是太积极了，免不了显得自己另有所图，若是不积极，谁知道别人会不会觉得你是韬光养晦？

平时就算有争斗，也基本能够团结在一起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猛然间都用一种避而远之的态度冷着你，晾着你，猜着你做各种事情的用心，那种滋味儿……

毒发的痛苦不知道是怎样熬过去的，比毒发更痛苦的是那些人又怜又庆的眼神，一日日冷下来的感情终究发生了质变，当解药送上门来，不止是程昱，连苏行之也没有拒绝，心照不宣地避过此事，安安静静地等着门中的发落。

总算门主并不是全然绝情，哪怕他是为了面子上好看，也给了他们外出做事的机会，不过，这一次外出查看淮南国的动静，却与前一次大不相同了，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试探他们，看他们会不会投敌呢？

因为这样的猜测，程昱的心情一直都有些压抑，隐隐的，有一种期望得到楚辰晖那边儿任务的迫切，哪怕不帮他做，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再告诉自家门派也是好的，就怕，他们也会故意利用这一点来送出假消息。

思绪再度转回，顾菲菲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这样想着，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顾菲菲的面纱上，那轻薄的面纱微微有几分透亮的感觉，朦胧中，似有一种绝美的芳华不经意流露出来。

“有什么好说的，那个楚辰晖运气太好了，我除了这一点就再看不出别的来了”苏行之言语中有些鄙夷和羡慕混合的复杂情绪，“若是我得了仙画，有了生死符那样控制人的手段，给所有国家的皇族都种上，不怕他们不听话，然后，我就统一天下了，若是怕朝廷上的官员不忠心，也种上生死符，身边伺候的人，也种上生死符，还有那些跟我不对付的人，也给他们种上生死符，由着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哼，我看就那生死符有用，那仙画，什么用也都没有，估计都是别人吹出来的神异”

一口一个“生死符”，听得出来，苏行之对生死符的怨念极深。

楚辰晖闻言露出一丝笑意，瞥了顾菲菲一眼，好像在笑她无用一样。

顾菲菲不满地瞪了苏行之一眼，被他逮了个正着，苏行之大咧咧地又往嘴里扔了两颗花生，嚼得口齿生香，“怎么，我说的不对？那什么仙画，我可没看到什么用处，指不定是那楚辰晖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一本了不得的武功秘籍，然后把仙画当做幌子，偏偏还有一群人去上当，真是愚不可及”

“师弟”不着痕迹地窥了一眼顾菲菲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来，只见那双眼弯了弯，好像是笑的样子，可听到这样的话怎么还能够笑得出来，除非…

…程昱脸色铁青，呵斥苏行之：“少说两句”

转过头来对众人，主要是顾菲菲道：“他小孩子胡言乱语，让大家见笑了。”

“无妨，我觉得他说得挺对，那仙画是真的存在的吗？别像仙人传说一样，只听得见影子，见不到真形。”顾菲菲言语温婉，完全不像是有见怪的意思，却听得程昱警惕倍增，这是什么意思？

顾菲菲可绝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在地牢的那些日子他就知道了，这位姑娘可是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不小心得罪了她…

…他有些不敢想苏行之会受什么罪了，应该不至于死吧从这位以前的行事作风来看，大约不会死，但指不定比死还难过。

叹了一口气，再望向苏行之，便有些怒其不争的样子了，多说多错，这话他怎么就是听进去记不住呢？

有人赞同自己的观点，苏行之喜上眉梢，熠熠生辉的眼睛望着顾菲菲，道：“总算是有人觉得我说的对了，他们那些人疑神疑鬼的，听得什么神仙便当真了，乱哄哄的，也不想想，若是真的有神仙，怎么会吝啬一面？若是我当了神仙，巴不得在凡间露露脸，耍耍威风才好呐，有人顶礼膜拜，有什么不好，至于这么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吗？除非根本不是什么仙”

话音未落，杨兄赞同道：“行之师弟真是慧眼”

苏行之拱拱手，得意的模样完全把这句话给收了的样子，愈发让程昱哭笑不得，只多多留意顾菲菲的动静，连带着多看了两眼楚辰晖，两三年未见，他的样子也没怎么变化啊，怎么苏行之这小子就是认不出来呢？

若是他能够早点认出来，说不定……心中暗暗叹气，自己这个师弟真是让人操心

杨兄赞了那么一句，顺理成章接下话题道：“诸位可曾听闻江湖上的传言？”

“传言？你说的是什么传言？”

江湖上的传言何其多，两个小帮派打架还能够被传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同一时间的传言都不下几十，猛然说起，可还真的令人摸不着头脑。

“咳咳。”传言？现在江湖上最热闹的传言还有哪些？程昱眼皮一跳，狠劲儿咳嗽了两下，虚握着拳头，暗地里用脚去踢苏行之，让他不要再跟着杨兄一唱一和了，谁知道最后顾菲菲会把账记在谁的头上。

苏行之不解，看了师兄一眼，看到他对自己挤眼，有了之前连续的几次“少说几句”，他这回总算知道闭嘴吃东西了，可惜，话已经接上了，便是他不再接口，这话题也能够顺利进行下去了。

下一刻，杨兄笑道：“便是跟仙画有关的那则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