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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合三部曲》天合之一天合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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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绳索再一次将段人道牵到了他不情愿的这条路上。尽管这里的山水曾经养育过他,尽管这里的风土人情也曾给他心灵里留下过抹不去的记忆。可是“无奈”二字将这一时刻还是毫不留情地写进了他的人生履历表上。

伴着颠簸和刺鼻的汽油味儿,被天津人称之为“北京蝗虫”的黄色出租车钻进了大山。“师傅!不晚,您开慢些,照顾一下后面那辆车。”段人道怕与他同坐一辆的老兵父亲,还有后面那辆的士车上的东方凤和岳母不适应这儿的崎岖山路,特意叮嘱了司机一声。司机按着他的意图减慢了度,这使得方才还在惊慌中提心吊胆的程松琳终于又启开了好说的嘴巴。

“爹地!您小时候就是在这大山沟里度过的吗?”老兵大概是用点头回答了她,因为段人道没有听到老兵父亲肯定的话语,不知程松琳是为父兄出生在这么个荒僻的山沟里感到悲哀,还是另有所思,她没再言。而段人道从后视镜中现老兵父亲此时正闭目养神。他敢肯定,老兵父亲也在想自己的心事,兴许他感觉到了这次的大6之行真的不轻松。这也难怪,几十年的故乡情结没准儿早已将他那颗苍老的心抻变了形。

老爷子尚且如此,儿子又何尝不是?段人道自打从小背上了“思父”的沉重负担后,心里就没有轻松过。儿时盲目地四处奔走寻父,虽然暂时改变了他的命运,但始终没有改变他担惊受怕的心。尤其是特殊时期期间,夜里他常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如果真如是,自己该怎么活?批斗别人是国民党后代、敌特分子,其实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国民党后代。那时的他最担心的就是:战友们突然间冒出的那句:大家猜猜看,咱们队伍当中有没有潜伏下来的阶级异己分子和国民党反动派的后代?

老兵父亲的突然造访,让他在精神上并没有感到多少慰藉,相反倒给他带来了强烈的震撼和冲击。用句俗话讲,就是在他段人道本不怎么平静的生活里又插了一脚。“血浓于水”这句话是形容台海两岸关系的代名词,而水在古代梦书中大多被解释为“财”。老兵父亲那不屑地向他一甩就是五万块的举动,让段人道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活像生活在梦幻里一般。

这些年来在总设计师的召唤下,社会上最流行的时髦词汇就是“下海”“万元户”但是这些对他和妻子沈精文来说,都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直到他送走林夕云的那天上午,他还是个家里没有多少积蓄的平常户,虽不愁吃穿,但日子过得也并不宽裕。这也是大多数共和国工人阶级的生活现状。

昨天下午他办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老兵父亲给他的那五万块钱去银行办理储蓄手续。接待他的是一位年龄不大的女职员,当他从身上拿出钱来递给她的时候,她问他是什么单位?段人道告诉她说:是个人。那女职员当时就惊呆了!甚至“惊”得比自己还投入,“呆”得比自己还深刻。他没有得意,反倒替她捏了一把汗,幸亏没被她的领导看到。在他办理第二件事,也就是为今天来房山和人家谈包车的时侯,他事先找了个熟人打听了一番。但他没有用熟人的车,因为他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自己的这些私事,尤其是关于自己的身世、关于老兵父亲、关于……

包车一天要三百元,当他说要包两辆车时,他现那的哥的眼里都放出了光芒。“有,有,保您车开得平稳。保您服务态度好!”今天他才知道,开那辆车的司机就是的哥的爱人。这可是真正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段人道能猜得出来、也看得出来,妻子沈精文自从老兵父亲和凤姨出手大方以后,她骨子里都有了一种优越感。因为那一夜她和自己一样久久不能入睡。她先是将那沓钞票在手里掂掂分量,然后又不知疲倦地数了一遍又一遍。数钞票数累了,她又拿出凤姨送她的饰盒,一件一件的戴上,又一件一件的卸下来。灯光下,梳妆台的镜子里她那原本朴实的面容被幸福罩了个严严实实。

段人道见妻子这样,心里越不是滋味,他在被窝里翻个身哀叹了一声:“唉——”妻子问:你叹什么气?是不是又想起了平儿?还没等他回答,妻子就安慰他说:放心吧!有了爸和凤姨给咱们这么强有力的支持,平儿一定会找到的。等爸和凤姨他们走后,你就可以专心寻找平儿,就是寻遍全国各地有这几万块钱也够了。小妹不是说了吗,让咱们把重点放在国内。她的话又点中了他的另一块心病,他明显感觉到气短接不上气来,直到他又一声长叹后,他方觉舒服了许多。

妻子——沈精文听到他接二连三的叹息声,马上凑过来推推他,摸摸他的头问:你是不是哪不舒服?段人道这才将自己哀叹的原因说了出来:“悲哀呀!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员,让台湾的国民党给救济了,悲哀呀!悲哀!!”妻子沈精文一听这话,不屑地对他说:原来是为这个呀!儿子花老子的钱天经地义。这有什么不对?再说了,如今整个中国不也是这样吗?

听到妻子不完整的话,段人道不解地问:你这话啥意思?我不明白。“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说中国搞改革开放,哪来的钱?全是港澳台和一些资本主义国家的华侨带过来的。亏你是**员,咱这是在家里偷着说,如今社会主义大中国都让资本主义给救济了,你还有什么转不过弯来的?”沈精文坦然露骨的话让段人道为之震惊!他想,这幸亏不是十年前,如果在特殊时期,一准儿的死刑没商量,可如今她说得没错呀!

造型别致的山体吸引着程松琳的视线。路途中的颠簸也没有影响到老兵的思绪。此时的段人道更没有多余的话对他们爷俩解释什么,因为他和老兵父亲与妹妹一样对这个地方的现在境况,认知太少太少。透过后视镜段人道现老兵父亲仍旧是那副闭目养神的姿态,段人道心中明白:别看老兵父亲闭着眼睛,好像对这儿的山山水水衣服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他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翻动着波澜。

终于到了,段人道一行下车后,就有人将讯息通报给了丧主,一个约有五十多岁的老汉拿着一卷烧纸急急忙忙走出来看了他们一眼,问:“谁是梁子?”段人道急忙迎了上去,老汉将烧纸递给了他。“等等,你们等一下,让女眷先进去”一位女张罗人上前拦住了段人道。中年妇女将沈精文她们引了进去,就见一位全身披麻戴孝的妇女跪在灵位前呜咽了起来:“我苦命的叔哇!我那苦命的叔哇!这一辈子您也没有享着福呀!……黄思初与东方凤来到灵牌前向逝者三鞠躬,老姐俩的眼中已是泪光盈盈。狗子急忙走进来与两位长辈问候几句,然后将她们引入了正房的屋子里。

佩戴黑纱的沈精文与程松琳,在叶子呜咽哭声的伴随下来到灵前,她们同样以三鞠躬表达了对逝者的敬意。礼毕后叶子站起身来,问:“姐!小妹!路上累了吧!”虎子也是全身素服,他不失时机地凑上来叫了“大姨!小姨!”叶子将她们姐俩引进了屋里。

叶子刚将沈精文与程松琳引到屋里,还没来得及与黄思初、东方凤叙话,就听外面有人喊:“翠儿呀!翠儿呀!”黄思初闻声一惊!急忙站起身来,那中年妇女和叶子急忙迎了出去,一会儿两人共同搀进来一位老太太。“奶奶您慢点迈门槛。”叶子提醒着老人。

老人已进古稀之年,面相亦带古稀之相,一身的青衣青裤,绷着脸,小脚罗圈腿,稍驼背,一米四几的个儿,面呈棕色。几块老年斑成了她脸上标志性的“建筑装饰”眉毛业已退出了与眼睛的竞争。那双眼睛在与风尘岁月的厮杀过程中也已疲惫得毫无光泽——乳白里透着黄还掺杂着几根红血丝。老人的嘴巴也被几十年来家庭、社会的双重压强挤得变了形,缩进了下巴与鼻子的中间。牙齿的没落与霜染了的白,说明了老人携带着自己的垂暮之年已徘徊在火葬厂大门附近了。

“翠儿呀!你还认识我不?”“认得您,福奶奶!”叶子给姑妈提了个醒。“福婶!是您?您老人家身体还是这么硬朗?九十岁了吧?”“九十六啦!不招人待见了。”黄思初走过去搀扶着她坐在床上,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老太太是黄思初与程凤岗的红娘。也是程凤岗去台湾后经常给她宽心话的人。“我听孙媳妇说今儿你也来,婶子我这心里头不是个滋味,两个孩子找着了吗?”老人说话的底气显然不支持她过多的言语。黄思初则大声告诉老人:找到了!找到了!今儿也都来了!然后拉过沈精文对老人说:她就是枝子,枝子快叫福奶奶!沈精文忙上前给老人鞠躬并叫了声福奶奶!

老人动情了,拉住沈精文的手说:“好!好!奶奶眼花了,看不清楚,出落的个子不矮,随你爸爸。孙女呀!你可不知道当年给你妈急得吆——”老人说完抹着眼睛,仿佛那让人悲伤的事情就生在昨天。

尽管人多,尽管退化了的思维已经让她这个见证人想不完全太多当年的事情,可老人没有退场的意思,她仍握着黄思初的手不肯松开,或许她在记忆里正翻着关于这个家庭不幸的往事。沉思了好一会儿,老人终于扑捉到了记忆的线索:对了!我想起来了,叫小梁子!他来了吗?“来了!在东屋陪他爸爸坐着呢。”黄思初回答着老人,叶子则出去将表哥叫了进来。段人道进来听完岳母的介绍后,给老寿星行鞠躬礼叫了声:福奶奶!老人热情地答应着。

对这位老人,段人道是有印象的,她是当年翠姨家的常客,黄思初又凑到她耳边将他和自己女儿的关系说了一遍,老人点着头:好!好!说着站起身来要走,“我不讨厌了!我走了。”大概老人终于将多半生对这个家庭的惦念放下了。在黄思初的嘱咐下,孙媳妇将她搀回了家。

在外面刨坟坑的人回来了,狗子,叶子还有丧事主管——本村村长向老兵来请示什么时间起灵入葬?老兵对村长的帮助表示了诚挚的感谢。他在时间问题上说:“一切随俗,入土为安,”就这样按当地习俗,装有孟水良灵牌的棺木在中午前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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