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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阴阳师》第五卷 拥六花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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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序

回去吧。

越过那座山。

跨过那个海。

飞过那片天。

回去吧。

就算只剩下我的灵魂。

就算我的身体已化作烟尘。

回去吧。

回到那片令人怀念的昔日故土。

回到令人眷恋的你们身边。

回去吧——

第一章

这是一个消除了所有杂音,静得如同深潭一般的夜晚。

天上没有星星。

有某个东西,神秘地降临了。

彰子突然被这种形迹从梦乡中拉了回来,她睁开了双眼,仍然被睡意笼罩着的脑海中,『迷』『迷』糊糊地想到——究竟是什么呢。

市内伸手不见好了。你要知道,这可是无上光荣的事啊!”

“……你究竟有没有在听别人说话?”

神总是这样,永远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也许这样才能当神吧。

昌浩平时的言行举止都和他的实际年龄相符,所以现在这样子被完全附身的话,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已经不是有没有异样感的问题了。要是再多当几次附身容器的话,说不定身体真的会吃不消。

而且——

小怪依旧沉着脸说:

“算我拜托你,你来之前能不能给点征兆,或者事先联络一下?考虑一下人类的感受吧。”

小怪恳切的请求被高龙神打断了,只见她啪的一声拍手道:

“对了,就叫‘高淤’吧,满上口的,听起来也好听,言灵力也很强。你迟点也跟这家伙说一声哦。”

说着她用右手的拇指往自己的胸口戳了戳。看来这位贵船的祭神现在心情大好的样子。

“…………”

小怪好不容易才硬生生地把已经到了喉咙的千言万语吞了回去。

安倍晴明所率领的十二神将,就和其名字一样,是位于神的末席的存在。不过,毕竟是末席,所以不能随意跟眼前这个在日本的创世神话中列名的贵船祭神对着干。虽然不能对着干,可是凡是总有个限度,忍耐也是有界限的。

不如干脆别顾忌那么多,直接说她一顿好了——当这种反叛的想法开始支配小怪的头脑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人倒吸凉气的气息让空气为之震动。

同时转过头去的小怪和高龙神发现了正以惊愕的目光看着昌浩的彰子那一动不动的身影。

首先是高龙神浅浅一笑。

“呵,这就是传言中的小姐么?原来如此,还真是有个难缠的黑影跟着呢,真是可怜啊。”

“在本人面前你可不可以别说这些?”

小怪『露』出了像是咬碎了几条苦虫般的表情,无奈地向彰子招招手。

“不用担心,我会跟你说明状况的,坐下吧。”

小怪一边说着一边拍打着自己身边的地板。彰子吞了一口唾沫,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小怪夹在两人中间,一边是贵船的祭神,一边是背负着无法告人之事的人类千金小姐。

彰子用让人瞄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紧张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昌浩。而昌浩却眨着一只眼睛笑着,低头俯视着小怪。

“好了,你打算怎么说明?这位小姐可不能看外表,其实胆子大着呢。”

“就算你不说我也早就知道了。”

小怪狠狠瞪了被贵船之祭神附身的昌浩的脸,然后把那晚霞『色』的眼睛转向彰子。

彰子屏住呼吸,回看着小怪。

“……虽然外表看来是昌浩,可是现在的这位是贵船的祭神,高龙神。”

“是高淤啦高淤。神将,你就那么健忘吗?我看你都老糊涂了,不过这也难怪,你的年龄都可以追溯回天地开辟的时候算起了吧。”这位一再强调自己名字是高淤的高龙神故意叹了一口气。小怪极力控制自己的语气反驳道:

“你这个已经被写入记纪的天津神有资格说我吗?”

高淤之神无声地笑了。

小怪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紧握拳头的彰子,一边说道: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这位神就变得对昌浩十分感兴趣,也不管会不会对别人造成麻烦,突然间说来就来,然后扔下一些无聊的话后就自顾自回去……”

“神将,你说话还真不客气啊。”

高淤之神脸『露』微笑,轻轻地戳了一下小怪的后脑勺。小怪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看到小怪这种跟平时对待昌浩的态度完全不同的样子,彰子不禁觉得有点惊讶。

因为对方是神么?不,单是因为这个的话就有点奇怪了,因为它佯装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丝紧张。

贵船的祭神高龙神。这个是书纪上的记载上面记载的名字则为高淤美加神。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要小怪用“高淤”来称呼她,只是恐怕向彰子这种犯人,是无法直呼其名的。

高淤之神定睛看了微微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彰子之后,轻轻地伸出手,用冰冷的指尖抓住她的下巴,让她的脸转向自己。

“……!”

彰子不由得吓得屏住了呼吸,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高淤之神看着她的脸,微微一笑,眯起了眼睛。

“……呵,原来如此。对于人类来说,算是很出『色』的美貌啊。将来值得期待。”

这出乎意料的事态让彰子全身僵硬。这也难怪,就算里面的灵魂是高淤之神,可是外表看起来毕竟还是昌浩。昌浩从来没有用这副表情来看过自己。

“喂喂,你不要这么粗鲁啊,等一下晴明可不会放过我的!”

高淤之神扫了嘀咕抗议着的小怪一眼,放开了彰子。可是彰子的身体仍然硬邦邦的僵在那里。

高淤之神斜斜地看着浑身像紧绷的弦一般的彰子,眯起了一边眼睛。

“算了。而且……‘这个’也快到极限了。”

“喂!”

“不要吵那么大声。要是有别的附身对象的话那就无所谓,可是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啊,有什么办法。而且虽然晴明的灵力更为强大,不过我可不想借用他的身体。”

因为那家伙之后肯定会提出一些让你头疼的要求来作为报酬嘛。

高淤之神把垂在脸颊上的头发轻轻地拨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看来用不了多久,又会发生什么事了啊。真是连感受一下无聊的时间都没有呢。”

“什么?”

小怪反『射』『性』的问道。可是高淤之神再也没开口了。

说完这句让人不安的话之后,昌浩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平衡,向地上倒去。

彰子眼疾手快,伸出手去接住了他的身体。

有某种清冽而凄绝的存在,从昌浩的身体中飞了出来,刹那间已经远去。彰子的眼睛只看到了一瞬间有细长之物轻轻飞往天际的样子。

而追逐着那个轨迹的彰子,终于又把目光投落在自己的怀抱中。

昌浩正发出均匀的鼻息,睡得正香。

刚才为止,那种奇妙的成熟沉稳,以及神圣不可接近的感觉已经消失无踪。

彰子终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放松了全身的力量。

小怪从下面抬头窥探着彰子的脸,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心。

“没事吧?因为是完全附身,所以所有的神气都已经隐藏在这家伙的身体里了,不过看来还是相当令人震慑吧。”

“真的是一位神啊……那个,是叫贵船的……”

小怪点点头。彰子眨了一下眼睛,仍然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那位神明,把小怪称为“神将”。

小怪从来没有跟彰子说过自己的真身是什么。虽然曾经看见过好几次它变身为一个带着火焰气息的青年之姿,可使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它的真身。

称呼它为“小怪”的时候,它总是会抗议,说“我可不是什么小怪”——可是,它也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可以用什么名字来称呼它。它只说过依据有关它身份的话——它是受式所控的神,所以是式神,就只有这个而已。所以彰子还是照旧用“小怪”来称呼它——

彰子心里想着这件事,但张口说出来的却是别的话题。

“……小怪,所谓贵船之祭神是……”

“她是个任『性』妄为的家伙,以为自己是神就可以不用考虑别人的方便了。”

虽然她来得并不频繁,可是来之前完全没有一点先兆,所以让人来不及作心里准备。

而且,昌浩自己根本既不晓得曾被高淤之神完全附身过这回事。

“要是真的知道的话一定会吓一跳吧。反正以后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话,现在就别跟他提这回事了。”

“好的。”

彰子听话地点点头。小怪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说道:

“不过,也许你会比较不自在吧,还是先跟你说好了。”

“咦?什么?”

正打算把熟睡的昌浩搬到褥子铺着的地方而把双手『插』到他的腋下的彰子停了下来,看着小怪。小怪那晚霞般通透的眼睛闪了一下——

“高淤之神,是一位女神。”

彰子的手一下子从昌浩身上滑落而下。

第二章

少女那瘦削纤薄的肩膀一下子抖动起来。

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羽翼拍打声之后,她那紧闭的双眼慢慢地睁开。

随着啪啪的拍翼声,一个黑影缓缓地飞落下来。

“嵬,怎么了?”

风音伸出手臂,让那一只有着两个头的乌鸦停在上面。乌鸦一边低沉地发出咕咕声,右侧的头张开嘴,像是撒娇一般侧着头。

风音现在身处一座远离都城的小庵堂。要是停留在都城里的话,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发现,可是也不能就这样子离开都城。

因为她还没有把安倍晴明的首级拿到手。

她曾质问晴明要不要和自己联手,可是晴明的答案却是否定的。他完全不加思索的给出了这个答案,看来这个决定是不会再有任何改变的了。既然如此,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必须要杀掉它,把他的首级带回去才行。

于是风音为了等待机会,一直待在这座已经废弃的庵堂里,可是晴明这个人似乎极少走出他那座府邸。

因此风音一直呆在这里都快半个月了,却仍然没有找到任何下手的机会。

停在她手上的乌鸦,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又开始发出低沉的咕咕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风音问道。就在这个时候,左边的乌鸦头突然张口说话了——

“——你这个没用的家伙!”

被这么突然地大喝一声,风音反『射』『性』地瞪大了眼睛,身子也往后缩了一下。

那声音低沉而有魄力,具有能震慑听者心胸的威严。

风音对乌鸦能够说人话这一点并没有感到惊奇,似乎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只是,可能给乌鸦话中那种真正动怒了的气势吓住了吧,只见她埋着头,不时抬起眼睛打量乌鸦那血红『色』的口腔。

“因为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阻碍……虽然我已经很注意寻找机会了……可是现在还进行得不是很顺利……”

风音拼命解释的声音很快就给打断了,左边的乌鸦语气十分锐利:

“而且,你竟然连一点法术都不会用!派你来处理这件事我真是大错特错了!你现在打算怎么收拾这件事!”

风音的肩膀颤抖着。她慢慢地睁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宗主大人……您的意思是……?”

右边的乌鸦开始咕咕地低『吟』起来。然后乌鸦把嘴巴转向西边的方角。

“嵬……?”

看着惊讶地皱起了眉头的风音,左边的乌鸦冷冷地说道:

“还魂的失败,还有你的失态,你就用自己那双手做好善后工作吧。”

“咦……?”

左边的乌鸦说完之后,闭上了嘴巴,然后合上了眼睛,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相对的,另一边的乌鸦轻轻地戳了风音一下,然后再一次是以西边的方角。

究竟它在示意什么呢?

风音站起身来,走出了庵堂,抬头看着刚才乌鸦所示的西方天空。

冬天的寒气冰冷刺骨。距都城有一段距离,被葱郁树林包围着的这个地方,勉强还算是比较接近船冈山。

在船冈山的山脚,半个月之前,她曾在那里发现过某人施行法术的形迹。但那个人不是安倍晴明。因为那个时候的晴明的灵魂,正处于和她自己的对战之中。

一想起那个时候的事,风音就一脸不愉快地皱起了眉头。

就差那么一步了。

风音的太刀是被十二神将中的**所挡住的。他用手中那柄只有一丁点宽度的枪柄轻松地挡住了风音的蛊毒之刃,然后把她集中了全身力气得到一下子挑了回来。

风音丝毫不掩饰脸上的不爽,咬住了嘴唇。

“……真是让人恼火啊!明明身为神将,干嘛学人舞刀弄枪啊!”

不过即使对方手中没有武器,安倍晴明手下的十二神将也不是自己单枪匹马就能对付过去的人物。而率领他们的安倍晴明,更是拥有厉害的法术和灵力。

就算传言未必全部属实,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风音猛地摇了摇头,把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和晴明的影子赶了出去。

现在不是想那个的时候。

东方的天空,在静待黎明到来的过程中逐渐发白,而相对地,西方的天空仍然被蓝『色』所覆盖,还有几颗残星在闪烁。

口中呼出了雪白的蒸气。

风音把视线从天空移到了手上的乌鸦上,皱起了眉头,

“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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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吉昌的『性』格十分温厚。

对工作十分认真负责,深受部下信任。

虽然灵力以及『操』纵的法术方面没有他的父亲安倍晴明那么厉害,不过跟阴阳寮的其他人员想必的话,应该也算是鹤立鸡群的了。跟哥哥吉平比起来,在占卜术和语言方面稍微逊『色』,但在作历和风水方术上则略胜一筹,恐怕在阴阳寮之内也算是数一数二了。

他所生的儿子也因为继承了祖父和父亲的血统,周围的人都起着他们将来能成大器。

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刚刚元服,将来会变成怎样现在还不好说,不过看来也具备了不可小窥的天赋才能。

由于小儿子开始学习的时间比较晚,所以现在行事方式还是个小孩子,不过看来今后也应该把他当作大人来看待了。

现在吉昌头脑中一直在思索着诸如此类的问题。

天都已经大亮了,可是小儿子昌浩还没有起床,于是吉昌向妻子『露』树问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妻子的回答是——

“这么说来,彰子小姐也还没有起床呢。好像昌浩蒴果今天开始要进行斋戒了,不过早餐还是让他吃一点比较好吧。”

听完妻子这么说,吉昌决定自己亲自去叫醒儿子。

昌浩从今天开始,必须进行为期三天的斋戒。外出也要尽量避免。由于这个关系,昨天晚上他没有像平常那样偷溜出去,早早就上床睡觉了。

吉昌穿过寒冰般冷澈的走廊,来到了儿子房间的门前,拉开了门。

“昌浩,该起床……”

吉昌突然打住,僵立在原地。

晨曦铺洒而进,从打开的窗户的间隙中『射』进来的光线照亮了房间,里面卷着袿衣睡着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

好几件袿衣摊在地上,几重袿衣之下,是一把乌黑油亮的黑发。彰子正发出均匀的微弱鼻息,躺在褥子上。她的头下面枕着一团白『色』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被人用来当枕头的小怪。

彰子的旁边睡着一脸香甜的小儿子,和彰子一样,头下面枕着小怪那长长的尾巴。

吉昌呆然地看着这幅场景好一会儿,然后退后一步,关上了门。

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再次拉开了门。

眼前的光景还是跟刚才完全一模一样。

看来这不是什么幻觉了。

吉昌把双手环抱胸前,开始思索起来。

虽然自己老是以为儿子还只是个小孩子,然而现在看来,现在的小孩子的成长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可是现在睡在自己儿子身边,安稳地发出轻微鼾声的这位少女,可是连说话大声一点都不敢的名门闺秀啊,两人根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

首先要取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行,可是在这一步成功之前,一定会历经重重困难吧,这都是不喻自明的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正当吉昌在独自烦恼站在儿子的门前进又不是退又不是的时候,突然有人用奇怪的语气开声问道:

“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吉昌回头一看,只见身穿灰『色』便服的父亲晴明正站在那里用惊讶的表情看着自己。

“啊,父亲大人,早上好。”

“嗯。”

“我正在思考着昌浩的将来呢。”

“啊?”

晴明反『射』『性』地发出疑问的声音。吉昌用手指指室内,皱起了眉头。晴明探头一看,也不禁哑然了。

“这种事情还是要循序渐进方为上策啊,还是先问一下对方家长的意见……”

“等等。你会不会想的太远了?”

晴明轻轻地一拍手,把目光投向没有半个人影的卷帘。

“玄武,把昌浩敲醒。随便什么手段都可以。”

显出了形态的玄武抬头看着晴明,点了一下头。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昌浩的房间,毫不留情地执行了晴明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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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况嘛,应该叫做茫然若失吧。”

采取坐姿的小怪考虑了一会儿之后这么评价道。而坐在旁边看着眼前光景的彰子也侧着头皱起了眉。

“……那个,小怪,昌浩不会有事吧?”

“嗯……看来他受到的打击不小啊……”

小怪一边用前足的爪子灵巧地搔着后脑勺,一边低声说道。

两人的视线都投落在被玄武从褥子上拖出来扔在木地板上,已经被吓醒了的昌浩身上。现在的他在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况之后就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仿佛身上的时间停止了似的。

这也难怪。

小怪用带着些许同情的目光看着昌浩,然后飞快地瞄了一眼摆出严肃表情坐在他们身后的吉昌。

现在,昌浩的状态的确只能用茫然若失来形容。

难得今天没有因为恶梦惊醒过来,而且由于是斋戒日,也不用一大早『摸』黑爬起床,可是却在自己安心熟睡的时候被人这样子敲醒。而且当自己睁开眼的时候,还发现彰子就在自己身边枕着小怪呼呼熟睡。虽然小怪好像偶尔会发出痛苦的呻『吟』,不过现在那种事情已经无足轻重了。

自己理所当然只穿着一件单衣。彰子的身上也是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然后上面披了一件袿衣。真的只是简简单单地披着,腰带也没有绑上,所以任谁看到这副情景,恐怕都会联想到那种情况吧。

昌浩在单衣之上盖着的不是被子,而是一件很大的袿衣,这是晴明看到他直直地僵在那里一直没有动弹,怕他感冒,所以帮他披上去的。

小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尾巴一摆转过身去了。彰子也跟着它转了过去。

彰子似乎也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太妙,难为情地埋下了脸。晴明开口问她道:

“那么,彰子小姐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晴明的声音十分平静,带着一丝和蔼的感觉。彰子低着头瞄了一眼他的脸,然后回答:

“那个……我昨晚突然中途惊醒了过来,然后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来到这里就发现那个贵船之祭神竟然来了……”

刚说到这里,只听见一声惊叫:

“您说什么!?”

昌浩身上的大袿衣唰的一声滑落下来。

冬天的早上气温十分低。只穿一件单衣的话不管怎么样还是太冷了吧。

所以昌浩不出意料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吸了吸鼻子,然后一手抓过坐在旁边的小怪的尾巴缠在了脖子上。

“喂。”

小怪提出了抗议,可是昌浩却视而不见,用惊讶的声音继续说道:

“彰、彰子、彰子小结,您、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现在可以说是混『乱』和恐慌的高『潮』了吧。小怪一副仿佛在说哎呀哎呀的表情耸了耸肩膀,飞快地瞥了一眼晴明的脸。

坐在吉昌旁边的晴明,脸上却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肯定是对于事态的发展抱有莫大的兴趣了。

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才好的彰子,无助地把视线转向小怪。

明明小怪昨天晚上才说过反正迟早他们都会知道,现在就暂时不要说的,自己缺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弄出了这么混『乱』的状况。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小怪接受了彰子那求助般的眼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一下子跳下了地面,直立起来,接着在昌浩面前灵巧地拍着前足。

“喂,你冷静点嘛,我跟你说明情况就是了。挺好了,就在你扯着鼻鼾呼呼大睡的时候,贵船之祭神降临了。虽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她说高龙神这个名字比较拗口难读,所以以后可以叫她作高淤。虽然这种事情我觉得根本就说不上开恩不开恩,不过反正她说特别允许我们这么称呼。这不是很好么,晴明的孙子。”

小怪说着,啪啪的拍打着昌浩的肩膀。

“…………”

咦?——小怪惊讶地眨了眨眼。

明明自己说了他最讨厌听的“晴明的孙子”这个词,昌浩竟然还是一脸的茫然,没有以前那种立刻反驳的反应。看来病得不轻。

小怪不管这么多,继续说道:

“那个时候高淤之神完全附身在你身上了,所以你当然不会发现。况且你睡得也太死了嘛……昌浩?你没事吧?你在听吗?到底醒了没有?喂——”

小怪不断挥动着前足想引起昌浩的注意,可是昌浩还是呆呆的没有反应。

小怪无奈之下只好转过身来看着吉昌。作为晴明刺字的他,毕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比一般人要有胆『色』。可是,连这样的吉昌也被彰子贺小怪的话给吓住了。

小怪看见吉昌和他儿子一样目瞪口呆,于是只好把视线投向晴明。

这位身经百战却被小孙子称为老狐狸的大阴阳师,当然注意到昨夜高淤神的降临了。虽然注意到了,不过既然她不是来找自己,所以他也就懒得出来『露』面了。

那位神明十分喜欢昌浩。恐怕经常这样子来来去去,有一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不过,通常高淤之神的来访,都会成为某个事件发生前的先兆。以前那个神明降临的时候,就是在以贵船尾根据地的异邦妖异消失踪影之前。

小怪把头又转了回来。

“……不管怎样,彰子之所以会睡在这里,就是因为在神明讲座中途开始打瞌睡,然后一下子睡着了而已。”

“神明讲座?”

这样子跟着重复这句话的是晴明。吉昌还是和刚才一样,哑然地听着小怪的话。而至于昌浩,看上去简直就是题为“空白”的雕像一半,思想都似乎凝固了。

“因为她似乎对于创生记纪不太熟悉,所以我就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内容,从国家的诞生到国位禅让……”

“我竟然听了一半就睡着了,对不起呢,小怪……”

彰子不禁沮丧地垂下了肩膀,小怪说了一声“不要介意”,然后摇了一下尾巴。

“我怕她这样子睡着的话会感冒,可是也不能这样子就去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她,所以就给她盖上了一件袿衣,我本来是睡在她的旁边的,不知什么时候当了枕头。”

而且,连昌浩也用自己的尾巴来枕着睡了,这个可真是难以理解。

最后的说话基本上都是在抱怨了。

晴明一边听一边点头,松开了环抱在胸前的双手。

“好了,昌浩——”

昌浩没有回答。小怪无奈之下只好一把拉住了昌浩的胸襟。

“……咦?”

虽然反应得有点迟缓,不过看来他终于从惊愕的海沟中浮了上来了。

“高龙神的事情,就暂时放一边去吧。”

晴明两手一摊,用严肃的表情说道:

“既然事已至此,你就得好好负责任了。”

沉默。

“——啊!?”

昌浩一声惊讶的反问,眼睛瞪得老大。

晴明臃平静的语气接着说道:

“这是开玩笑的。”

昌浩的脑子里一下子发出了噼啪的声响。晴明的下一步要做什么,自己真的永远猜不透。

“等一下你去贵船一趟。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说过神明会对人如此亲切的。”

正努力站起来的昌浩听到这句话不仅耷拉着肩膀。虽然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可是为什么这只老狸猫,连在这种不同寻常的状况之中也要把自己捉弄一番呢?

“要是你让她觉得不爽的话,说不定会马上遭她作祟哦。这点你记好了。”

啊,是是知道了——昌浩敷衍似地回答道,然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那之后昌浩被吉昌着实说教了一吨,连早餐也没得吃了。这也难怪。

儿子空腹伏在书案上的身影实在让『露』树看不下去,于是她端了糯米小豆蒸饭给他。

虽然只用了盐来调味,可是吃起来却是无上的美味。果然空腹就是最美味的调味料啊。

至于不够饱的部分,昌浩也拿夜班巡逻时候吃的干果补充了,终于有种吃饱了的踏实感觉。

小怪看着他终于镇静下来的背影,伸出后脚搔了搔头部的皮『毛』,说道:

“昌浩,其实究竟哪一件事对你的打击最大?”

昌浩有点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小怪。小怪只好慢慢地把那些心目中的答案列出来让他选。

“第一,高淤之神来访自己却完全没发现。第二,被完全附身了却一点感觉没有。第三,彰子都发现不对劲了,自己却完全没有注意到。第四,彰子竟然睡在自己旁边。”

昌浩半眯着眼睛,再次转身向着书案,把下巴搁在书案上。

“……全部。我太迟钝了,不好意思。”

不,等等——昌浩在心中想道。

首先自己一睁开双眼的时候彰子就在自己旁边,这个时候已经震惊得脑袋一片空白了。然后问起来才听他们说贵船之祭神的这样那样,所以应该对自己打击最大的应该是第四个答案吧?

“…………”

昌浩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闷气全部抒发出来似的。

看着昌浩这个样子的小怪,突然注意到了某件事情,它眨了眨眼,说:

“啊,这么说来,昌浩——”

“什么?”

昌浩的语气完全没有回过头来理会小怪的意思。小怪侧着头问道:

“你今天没有惊醒过来啊,没有做梦么?”

昌浩眨了眨言。

这么说来——

之前自从降伏了一个名叫穗积诸尚的怨灵之后没多久,昌浩就开始频繁地从睡梦中惊醒。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可以说是每天都有。

梦里一片漆黑,还吹拂着连灵魂深处也会为之冻结的冰冷寒风。从风吹来的方向有一些面目可怖的东西徘徊着,缠上自己的四肢,爬上了自己的身体。

这几天来,那个影像之中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出现,可是醒过来后就完全没有了记忆。

那是个诡异的恶梦。

昌浩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手放在胸前。

每一次从恶梦中惊醒之后的清晨,总会感到头痛胸闷,可是今天却没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昌浩最近的脸『色』都不太好,所以小怪也尽量不让他去进行夜间巡视。实际上,自从那次之后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斋戒期结束之后马上就进入腊月,由于年末已经『逼』近,白天阴阳寮的工作也开始越来越忙了。所以能休息的时候,还是尽量休息为好。

这次之所以没有被恶梦惊醒,究竟是因为高淤之神留下的神气的残余呢,还是因为有彰子在身边?要是有能够信赖的人在旁边的话,那就不会感到任何不安,一觉睡到天亮。

实际上这次的斋戒也是晴明指定的。小怪的内心也在暗暗揣测,这次所谓的斋戒也许只是晴明有意为昌浩安排的一次强制休假而已。晴明的话,应该是会做到这一步的。

由于昌浩对作历等需要细心的工作比较不在行,所以听别人说是斋戒期她也就以为是理当如此了,毕竟对方是举世无双的当代大阴阳师。

昌浩再一次叹气,然后摇了一下头,伸了个懒腰。

现在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而且这三天是已经被严禁外出了,所以还是集中精神,学习一下自己不太擅长的作历和占星吧。

昌浩从手边对着的书中选了几本,放到了书案上,然后翻开了其中一册看了起来。

不管是六壬式盘还是解签方法,自己都还只是半桶水。

把得出的结果和书上的内容结合,然后按照直觉和各式规条综合起来总结出详细结果,这就是阴阳师担当的作用。

要是照抄书上的内容的话,这谁都会做。

昌浩静静地翻了一会儿书页之后就停下了手。

“…………”

他抬起头,眨了眨眼睛,难道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他一边思索着,再次把视线投向书页。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住了。

“……小怪……你没在叫我吧?”

小怪正趴在铺洒着阳光的竹帘上,它只动了一下耳朵,睁开了一只眼。

“没有啊。”

“也是呢……不好意思。”

小怪皱起眉头,走到了昌浩的身边。

“怎么了?你问得好奇怪。”

“没有啦、只是觉得,好像有人在叫我似的……”

昌浩说着,眯起了眼睛。

不,确切来说,应该不能说是“有人在叫自己”。

只是,听到了某个声音。

坐在他身边抬头看着他的小怪惊讶地眯起了眼睛。

昌浩双手环抱胸前,重新调整呼吸,然后闭上了双眼,用心眼去观察眼帘之内扩散开的黑暗的另一端,究竟有着什么。

记忆的深处,沉浸在无敌的黑暗中的,平时绝对不会浮出表层的部分。

深层心理,又或者潜在意识。

这个声音,自己是听过的——

——……

黑暗的另一端,偶尔飘闪而过的东西,那究竟是——?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可以触及到了。穿过重重黑暗,只要再往前走那么一点——……

“……喂、喂——喂——喂——晴明的孙子、喂——”

“不要叫我孙子!”

被小怪这么一叫,什么精神集中之类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昌浩反『射』『性』地大吼起来,然后像发怒的小柴犬一般『露』出了牙齿,然后四处找寻那个说出这种不知死活的话的罪魁祸首。

“躲哪儿了!?”

也许是对自己的学习被打断一事也感到生气吧,昌浩在屋里跺来跺去,四处找寻说话的人。

而始终坚守自己旁观者立场的小怪在一旁看着,心中在默默嘀咕——晴明的孙子,你还嫩得很啊。

“喂——孙子啊孙子——在这里——这里——”

呼唤着昌浩的声音时大时小,给人一种飘忽的感觉。

“这里啦——在这里——”

小怪的耳朵都动了一下,回头一看,只见一只杂妖在墙的另一边蹦跳着。

“这里——这里——”

视线和小怪交会的杂妖,把手挥到了最大高度,但是马上又落下去,被墙头遮住,看不见了。可是杂妖仍然不死心地一次又一次跳跃着。

“……昌浩,那边啦。”

看到昌浩找来找去没找到,于是小怪用前足给他指了一下。昌浩往它所指的方向一看,不禁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

昌浩想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了。

这座安倍家的府邸被晴明的破邪之结界所覆盖,不管来者何人,没有许可的画都是无法进来的,如果是脆弱的妖怪的话,光是碰一下结界的壁就会消失了。

不过,如果是家中人带进来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昌浩走出了院子,来到了墙边。

“好了,你跳过墙来吧。我允许你过来,不过,不要再叫什么孙子了!”

一直在那里拼命挑着的杂妖得到了许可,嘻嘻笑着跳过墙来,一下子落在了昌浩的头上。

“噢……令人怀念的安倍府啊…呀、真是一点没变、一点没变呢。”

昌浩一手抓着杂妖的一只脚把它拉了下来,闭上一边眼睛说道:

“说得好像你来过这里似的。”

杂妖眼睛一转,抬头看了看昌浩,然后笑笑不作声。

看到它这样子的小怪坐在地上开始上下点头。的确,这杂妖曾经来过,不过其实是在昌浩三岁之前,这座府邸根本没有张什么结界。

有一次,昌浩被不怀好意的妖怪差点推下了池塘,之后晴明就在府邸周围张起了结界。在这之前,各种杂妖来这里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喜欢来就来,喜欢去就去。在晴明的妻子还活着的时候,这里可真是每一天都热闹非常。

“因为她真的是超讨厌妖怪之类的啊……”

光是被青龙瞪上一眼就会全身发抖,躲在晴明背后半天不出来,无论说多少次不会有危险都完全听不进去。这些昔日旧话,晴明在喝酒的时候经常会拿来当话题。

不过,晴明能够这样子说起自己死去的妻子,是在她去世好几年之后的事了。

“今天可是给你特别待遇哦。我今天是斋戒日,这三天要待在家里不能出门。”

昌浩危襟正坐,对趴在自己面前的杂妖认真说道。而杂妖唯唯是诺,至于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这家伙似乎有点可疑。

“那么,你究竟来干什么?”

看着双手环抱的昌浩,杂妖也跟着环起双手,开口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啦,只是最近看你晚上都不太出来逛,想你会不会消息不灵呢。于是我们经过商量之后,决定派代表来告诉你现状。”

昌浩俯视着杂妖,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轻轻点了点头。

由于他的眼神写满了千言万语的忿忿不平,小怪不禁把视线移开投向虚空,然后用前足轻轻地擦了一下言教,肩膀也在轻轻颤抖。昌浩十分清楚地看见了这些动作。

他的抗议并没有用语言来表达,而是付诸行动。昌浩把放在书案上的书唰唰地收拾起来,然后一下子拍在小怪那毫无防备的后脑勺上,算是报仇雪恨了。然后他转向杂妖,催促道:“说啊。”

“现在基本上可以说是很平静的……不过似乎带着不祥之兆的百鬼夜行,正在接近都城。你不是说对外来的家伙警戒一下会比较好么。”

虽然只是夜行之鬼,可是却十分不寻常,黑漆漆粘呼呼滑溜溜的,还发出类似呻『吟』的声音,让人十分不舒服。这是杂妖所作的说明,不过光是听它这么说的话,应该没有人能想象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吧。

昌浩和小怪不禁面面相觑。

“……小怪,你知道是什么么?”

“不好意思,完全『摸』不着头脑。”

也难怪。昌浩自己也是毫无头绪。杂妖『露』出为难的神『色』沉声问道:

“唔——这可难道我了。不过,根据新的情报,这几天以来有很多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夜行鬼越过罗城进入都城来。算了,反正等你斋戒完了再慢慢找也不迟吧。”

“嗯,说得也是。其实这也用不着太急……”

昌浩想也没想地随声附和道。不过,他突然打住了。经过好几秒的沉默之后,他瞪大了眼睛——

“什么!?”

第三章

这种日子怎么能用平静无波来形容呢。

当天晚上,昌浩自作主张地中断了斋戒,从围着府邸的墙头爬了出来,跑进了都城深沉的夜『色』之中。

冬天时节,夜晚总是来得比较早。到了未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昌浩全副武装——身穿暗『色』便服,双手套上护甲,怀中揣着无数符咒,颈上套着念珠,肩上搭着小怪,守在一边等待目标出现。

“你可不可以别老把别人的身体当围巾用啊!”

小怪在耳边抗议道。昌浩闭上了一边眼睛。

“脖子上没有东西围着的话会冷啊。”

“那你不会去找条围巾包着啊!”

昌浩皱起眉头:

“才不要呢!我又不是朱雀。”

十二神将之一的火将朱雀的额头上帮着领巾。本来领巾这种东西是用来绑在手臂上的,朱雀的使用方法似乎并不正宗。

“那家伙的事你就别管了。”

小怪用粗鲁的语气说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

“你要是跟他说的话,说不定会大动干戈哦。那家伙从以前起,只要一牵扯到跟天一有关的事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没错没错。曾经有过碰壁经验的昌浩深深地点点头。不碰朱雀的话,就不用担心被诅咒。

“过完年就是春天了……不过还是很冷啊。”

只要往冻僵的指尖吹一口气,那其中的水蒸气就会在一瞬间凝结成白雾。

也许是由于谁也不愿意在这种低温下夜游的缘故,路上没有碰到一辆牛车。如果是春、夏、秋天的话,就会经常遇见牛车驶过,自己就不得不躲在角落里藏起来。

这寒冷似乎让心底也快为之僵硬了。天空被大片暗云遮挡着。如果是晴天的话,这个世界应该就能看见在冷冽的寒风之中,一轮冷月把皎洁的月光洒于西方的美景。

十一月下旬曾降过一次雪,虽然堆积了一层,但也在数日之后随风而化了。都城这边所下的雪一般不会像北方国家一样积雪成冰,而是马上就会化掉。晴天的时候也会出现风吹雪飘的情景。但也不至于堆积下来。

“听说贵船那边已经是一片冰天雪地了啊。”

小怪自言自语地说道。

昌浩止住了脚步。小怪刚才说“听说”——听谁说?

“……小怪,你听谁说的?……该不会、该不会是……”

“哦,高淤之神啊……昌浩,你别想太复杂了。或者说,为这个而烦恼根本是白费力气。”

小怪抬头看着连在黑暗之中也能看出一脸苍白的昌浩,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过,即使被他这样子说,当事人的心情也不可能马上镇静下来。

自己竟然连招呼也没大。啊啊,这下该怎么办,昌浩不禁抱着头烦恼起来。

他总是喜欢在奇怪的地方钻牛角尖。

把手指交叉在一起不断搓着的昌浩突然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风产生了变化。

小怪也发觉到这一点。

它从昌浩的肩膀上轻轻跃到地面,那带着晚霞般光辉的眼睛闪闪生辉。

这就是杂妖他们所说的,异样的百鬼夜行。

形状和一般的妖异不同,似乎外形很不明确。就像一个装满水的大皮袋被放倒似的,软绵绵的感觉,没有一定的形状。

地点在左京的南侧,面临着朱雀大路。

在几乎要刺破皮肤一般的寒冷之中,吹拂着一阵异样的风。而且那阵风似乎还在一点一点地接近昌浩他们。

小怪立刻摆开了架势。距离已经很近了。

同样调整了呼吸的昌浩觉得好像有谁在叫自己似的,回过头去看个究竟。

黑暗就像一个无底洞一般在面前扩散。虽然已经使用夜视术令周围的视野和白天一样看得清清楚楚,可是黑暗仍然是黑暗。

很明显有某种物体,存在于这片黑暗之中。

昌浩瞪大了眼睛。而在他脚下的小怪也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前方。所以昌浩才得以集中精神观察背后蠢蠢欲动的东西。

出乎意料的微弱。脆弱得几乎会被那阵异样的风一下子刮跑。那东西轻飘飘地,一点点地往这边移动。

昌浩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了。因为气息太过微弱,所以很难看出它的存在。难道非用法术使他显现出来不可吗?

——……

微弱的声音震动着鼓膜。就连这声音也小得几乎要被风声遮掩过去。

昌浩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个影子移动着,可是风向改变了之后那影子也随之消失了。光用自己的“眼睛”的话,看来很难看到。如此的微弱。这是属于死者的思念。

这应该是不至于强烈到称为死灵,可是也不能完全消失,仍然在这事件不断徘徊的某人的思念吧。

“……哼!”

昌浩听到小怪的低声沉『吟』,把视线投向它。

“小怪,怎么了?”

“这里有个不太想见的家伙。昌浩,快躲起来。”

本来摆开架势的小怪,突然站起身子,一下子窜到了昌浩的背后,把他往围墙的阴影里推。

“咦?怎么了?”

昌浩把头转向身后,立刻发出了和小怪刚才一样的惊呼。

“啊!”

使用了暗视术可以看清黑暗中的景物的昌浩,看到了藤原敏次正手执松明火把,从上风处走过来。

由于现在偷溜出来夜间巡逻的昌浩本来正在进行斋戒,不能随便外出的。本来就已经因为年关将近,杂务繁多的阴阳寮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想必他应该是一直加班到现在才回家吧。这么说来,他的住所好像就在这附近。

“被他看见的话就糟了。”

“没错,绝对不能让他看到。这么说来我上次那个恋人疑云还没有澄清呢。”

昌浩抱着小怪,慌慌张张地躲到了围墙的阴影当中,等待敏次走过去。

然而——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从敏次走着的路上吹来一阵异样的风,而且,那种气息比起刚才还要强烈很多。

“……不要紧吧?”

“没事的,敏次的话在阴阳生当中也是最为优秀的……我觉得只要对手不是太过厉害的话,应该三两下手脚就能驱除了。”

昌浩用乐观的语气对皱着眉头的小怪说道。而深知道书上的知识跟实战有多大差异的小怪则闭起了一只眼睛嘀咕起来。

这件事毕竟严重到让杂妖特意跑来报告。对方的厉害说不定远远超乎想象。这种可能『性』比较高。

“……以防万一,我们跟上去看看吧。走了,昌浩。”

“嗯。”

※????※????※????※????※

敏次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冷得缩起了脖子。

“……好冷~~”

虽然知道这样子说出来的话会更觉得冷,所以他一直忍耐着,不过这真不是一般的冷。

本来跟自己两人一组负责夜间巡逻的安倍昌浩,因为进行斋戒的关系禁止出门,所以杂务堆了一大堆。虽然夏天以及秋天的时候,昌浩经常请假,不知是不是现在对于个人健康方面开始注意了,最近的他已经很少再这样子了。

只要下定决心认真做的话,不管多么琐碎的工作,昌浩都会接下来认真做。虽然有时候也会失败,不过如果发现错在自己身上的话,他一定会坦诚道歉。

“之所以这么晚才举行完服仪式,可能也是因为生病的关系吧……?”

敏次想到这里,皱起眉头停住了脚步。

风有点奇怪。感觉格外沉重。刚才为止那刺骨的寒气变弱了,就像被某种东西冲淡了似的。

背上突然涌上了一阵恶寒。

有某种东西,存在于黑暗的另一端。虽然未能分辨它的形态,但显然感觉到正在接近自己的方向。眼睛看不见它的身影,这意味着是异形之物。

敏次也清楚自己的感知能力并不强,可是现在却全身都感觉到那股妖气。就算现在逃走,人的双腿也不可能比异形灵体的速度快。

最近,日子可以说是十分平静。然而从眼前这种情况来看,栖息在这都城之中的异形之物恐怕只是暂时停止了活动而已。

遇上异形是非常危险的。而且现在手头上根本没有可以退魔治妖的工具。搞不好一旦正面交锋起来,自己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已经被它吸走了魂魄,一命呜呼了。

“……不要开这种玩笑啊!”

敏次按住自己那狂跳的心脏,调整了呼吸。然后急忙把松明火弄熄,两手开始结印。

以前自己曾经被某位天女救过一命。在自己被怨灵包围,手足无措的时候,是她挺身救了自己。在再见她一面之前,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

敏次开始在口中念动真言。

在好几十年前,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还小的时候,有一次和他的师傅贺茂忠行一起外出遇上了百鬼夜行。忠行毫不犹豫地施展了隐形之术,两人才得以没被鬼怪发现,逃过一难。

“…………”

混杂在风中的妖气,一下子强大了好几倍。

而同时敏次的身影也开始和黑暗融为一体,消失无踪了。

躲在阴影中看着这一切的小怪皱起了眉头。

“……四十分吧。发现得太迟,而且施展法术用的时间也太长了。要是晴明的话,一眨眼就隐身了。”

“跟爷爷比的话,谁都会差一格啦。”

昌浩苦笑着说道。不过下一秒笑容就消失了,昌浩『露』出紧张的表情。

很近了。从黑暗另一边传来了某种粘糊糊的东西拖曳着移动所发出的奇怪声音。

呼的一声,昌浩的耳边传来犹如风声般微弱的声音。他回过头,眯起了眼睛,只见刚才的“影子”正隐隐约约地飘在哪里。

“……你『迷』路了么……?”

“影子”看上去像是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似的犹豫不决。一边在空中飘着,还一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不断说着什么。

“来了!”

昌浩被小怪的一声尖锐喊叫下的连忙回过头来。

“——夜行鬼?”

他惊讶地低声念道,眯起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看起来,的确像百鬼夜行。

不过,和之间昌浩曾经遇到过得可以说是有着明显的不同。

看上去的确像是某种东西聚在一起的集团。不过,由于整体仿佛被一层带粘『性』的黑『色』薄膜覆盖着,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凝固了的膏状物。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怪物,数量究竟有多少,这些平时可以用肉眼得出的信息现在通通都分辨不出来。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巨大的黑影紧贴在地上匍匐前进,那姿态仿佛是一条黑『色』的大蛇——大蛇。

昌浩不禁瞠目结舌,想起了前段时间曾经出现过的那条大蛇。虽然产生的原因以及其他方面都不相符,可是不知为什么这种印象还是挥之不去。最近的直觉即使在没有得到任何情报的情况下准确率也是相当高的,这在以前也得到过印证。难道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关系吗?

“……敏次这家伙。躲得还真彻底啊。看来不用担心他了。”

小怪低声说道。其实它满讨厌敏次的,不过也不能因为讨厌他就高高兴兴地让他去当眼前这个怪物的夜宵。小怪的本『性』是神将,是为了守护人类而存在的。至于个人的喜恶和感情之类的,则另当别论了。

昌浩点点头。然而眼前那像蛇一般的怪物突然停止了活动这让他不禁紧张起来。

那黑『色』的怪物像要找寻什么似的前端不断扭动着。

这个时候,飘在昌浩背后不断彷徨着的“影子”慢慢转了过去开始移动,气息渐渐变弱了。

同时,那异样的怪物也开始剧烈地扭动着,突然改变了前进方向,一边散发着浓浓的妖气,一边往昌浩他们所在的地方蠕动过来。

被发现了吗?

昌浩和小怪全身紧张起来。虽然这黑『色』的怪物外表看来像是大蛇,可是全身散发出来的妖气却像是集中了数不清的妖怪似的,包围了好几十重。那粘糊糊的薄膜下面,藏着无数的异形之物。不过,也许各自的形状早已散开了。

那虚弱无力的“影子”随风消失了。而夜行鬼的前头直往前伸长,一直伸到它刚才逗留过,还残留着一丝气息的地方。仿佛有生命的枪头一般直刺过来的夜行鬼扑了个空,发出沉重的呻『吟』声又调转方向往回爬。对藏身在旁边的昌浩他们简直不屑一顾。

昌浩眯起了眼睛。

“……原来是冲着那个‘影子’来的么?”

“看来是这样,不过……”

小怪说着,竖起了耳朵。

“我觉得那个‘影子’就算吃了味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啊——”

有些怪物是会吃人类的**的,据说人类的血肉和内脏对于它们来说是极品的饭菜。不过也有一些怪物,对**不屑一顾,反而喜欢人的魂魄。虽然小怪也不清楚魂魄究竟是什么味道,但是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来说,那应该是至高无上的佳肴吧。

“刚才的‘影子’,与其说是灵,还不如说更接近魂魄。”

灵体的存在就像是包裹着魂魄的壳一样。一般常说的幽灵就是这样。昌浩能看见幽灵,却没有能看见魂魄的力量。

异样的夜行鬼团体继续匍匐着追寻“影子”,然后很快就唐突地消失了身影。

“难道它是因为被夜行鬼追赶而四处逃命吗……?”

昌浩百思不得其解。小怪摇了摇头。

“这个就不知道了。对了,昌浩,这下可不妙了。”

“啊?什么不妙啊?”

“敏次那家伙已经瘫倒了,怎么办?”

小怪用鼻尖向昌浩示意着。只见前方已经用尽了全身灵力的敏次跪倒在地上,脸『色』清白地大口大口呼着气。

第二天,昌浩继续进行斋戒,乖乖地待在府邸之中整理书本,却被吉昌叫了出去。

“——所以呢,阴阳生就提出了降伏的申请信了。”

“啊,这下可真是麻烦了呢……”

昌浩装出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看着吉昌。

小怪、昌浩和吉昌这时正围着火桶坐着。这里是吉昌和『露』树的房间,和昌浩的房间一样,角落堆满了书本。

吉昌一到阴阳寮,以敏次为首的阴阳生一大早就围了过来,向阴阳头提出了降伏夜行鬼的请求。

本来平安都中就集中了不少异形之物,然而据说敏次昨天晚上遇到的夜行鬼十分恐怖奇异,让人不能放着不管。

除了敏次的证言之外,还有好几名朝中大臣也宣称自己看到了可怕的黑影。于是阴阳寮开始正式把探索和降伏夜行鬼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看他昨晚那样子,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的啦……不过,敏次那家伙做事还真是够快的啊。真的会按理出牌的说。”

小怪有点惊讶地说道。吉昌点点头。

“他是个处事认真的人……对了,腾蛇大人,你刚才说昨天晚上是怎么一回事?”

小怪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伸了伸懒腰。吉昌把怀疑的眼神投向昌浩,这个小儿子已经整个人僵硬了。

“……作为一个实际问题,如果请求书上所写的异样夜行鬼真的在都城里横行霸道的话,那我们当然不会放着不管了。”

根据敏次所言,从他身边经过的那夜行鬼的妖气十分强大可怕,如果是常人的话早就因为冲击而心脏停止跳动了。他自己是使用了隐形之术才得以逃过一劫,不过一般人的话无法使用这种法术,一定会非常危险。

藤原敏次在阴阳生之中拥有优秀的实力,既受同事们的崇拜,也受上司的器重。

吉昌也对不断经过严格修炼而掌握了退魔之力的他另眼相看。

而且吉昌想到这里瞥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眼。

“看来原本处于斋戒日不能外出的某人也遇到了那可怕的夜行鬼啊。虽然这不能大声说,不过既然收集到了这么多信息的话,那我们也不能不认真看待这件事了。”

小怪和昌浩同时把视线移向空中,眼神飘忽不定。

吉昌微微苦笑了一下,然后双手环胸说道:

“首先要了解它是不是每晚都出来活动才行,所以阴阳寮的人已经决定了轮班顺序,和京职人员以及非检违使一起进行夜间巡逻。”

小怪和昌浩故意装出吃惊的样子。

“哇,好像某人所作的事呢——”

“真的呢,真想某人干的事啊,啊哈哈哈——”

“的确。希望那个某人能够注意一点,别给阴阳寮的人逮个正着,给人冠上某种嫌疑就好了。虽然我不会说是谁。”

吉昌看着小怪,用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说道。昌浩看着父亲的侧脸,不禁想——有这样的父亲才会有像自己这样的儿子啊。

啊~~~~今天好冷啊~~小怪没话找话地说着,把手贴近火桶。真的哦~~~连忙附和的昌浩也把手贴了上去。嗯,的确有够冷的,出去外面的时候可得注意别着凉才行啊——吉昌说着把手伸进了衣服里。如果一眼望过去的话,现在的画面可以说是一幅父子和乐融融的取暖图。

这个时候,彰子进来了。

“吉昌大人,昌浩,小怪,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回过头来,吉昌回答道:

“是吗?那我们马上就过去。”

吉昌对年龄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彰子总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因为他知道彰子的真正身份。

可是,就算不知道,恐怕他也会恭敬对待吧。吉昌就是这种『性』格。

昌浩目送首先站起来离开房间的吉昌的背影里去之后,不禁和小怪面面相觑。早就想过会穿帮,那既然现在都穿帮了,今后是不是应该老实向父亲报告呢?

不过,要是吉昌知道自己晚上溜出去也不阻止的话,说不定会对吉昌造成困扰。毕竟昌浩谁也不通知就擅自出去进行夜间巡逻的事,在官方场合来说,并不值得表扬。

在都城中有保护居民防止犯罪的官方机关,那就是京职和检非违使。而有关咒语方面则有阴阳寮来担任。

“怎么了?”

彰子用不知所以的眼神看着昌浩,然后在他身边做了下来。把手贴近火桶的昌浩点了点头。

“没有,我觉得不能扰『乱』秩序……可是……”

昌浩叹了一口气,沉下了脸。

昌浩在阴阳寮中是最低层的守更职位。工作都是一些杂务,作为阴阳师的工作基本上是不会交给他的。所以,要是自己多嘴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那终归是不妥的。

“这就是别人常说的‘说话要符合身份’吧。像敏次这种阴阳生的话,毕竟拥有一定实绩,所以说的话也比较有力度。需要的全部的是留在公式记录上的实绩嘛。”

小怪淡淡地发表自己的感想。

所以,昌浩的发言是不会有人重视的。

昌浩看着仍然『摸』不着头脑的彰子,用有点为难的表情说道:

“重要是要有给人看的实绩是吧。在这种意义来说,敏次的做法是正确的。”

不管昌浩怎么努力,为了消灭镇压异邦的妖异遇到了多少『性』命悬于一线的危险,这些都没有任何人知道。

小怪叹了一口气。

“枪打出头鸟。为了你自己,还是不要说太多部必要的话比较好。不过,你也不是那种为了保身就会放着这种事态不管的人啊。吉昌明知这件事也没有追究,只是说叫你注意不要被人怀疑,那就等于随便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了。”

“哦,是这样啊。”

昌浩恍然大悟,『露』出了终于放下心头大石的表情。也就是说,只要不作出让他担心的事就好了。

“又发生了什么事了吗?没有关系么?”

彰子一副担心的表情,昌浩只是笑着摇摇头。

“不是啦不是啦。我只是在想,我还是努力点出人头地比较好而已。”

虽然觉得自己这样子任意妄为的话,恐怕也难有出头之日了。

不过如果想要随心所欲地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的话,看来必须往上爬才行。

“好想蛮难啊——”

昌浩一边抓着后脑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注意到一件事——

所以安倍晴明才会确立那样的地位吧。

作为藏人所阴阳师,他自然没必要跑到阴阳寮去显示实力,但还是在努力维持确实的影响力和存在感吧。

一直沉默着听他说话的彰子,用手托住脸颊想了想说:

“说得也是……出人头地,地位上升之后,虽然责任也会增加,不过可以自由掌握的担心也会增多。要是考虑到将来的话,还是那样做比较好……”

“的确是这样没错啊,要是真的考虑将来的话,还是喜欢昌浩有个门当户对的地位啦——”

小怪意味深长地说道,然后自顾自笑了起来。昌浩和彰子不明所以地看着小怪,面面相觑之后,还是不的气节。

“考虑将来?”

“门当户对的地位?”

可是小怪只顾着笑,再没有说什么了,那晚霞般通透的眸子闪过一抹饶有兴致的光芒。

当天晚上,昌浩和小怪一如既往地爬过了宅邸的围墙,出了外面。

“其实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大门口出去的呀。”

“唔……可是……怎么说呢……习惯了吧。”

“一时改不掉是吧?”

“啊,就是这样。”

昌浩一边往昨天晚上遇到夜行鬼的朱雀大陆走去,一边想起了那个不寻常的“影子”。

那个总是飘忽不定的,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不断彷徨的魂魄。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连存在的意志也消失,如云烟般随风飘散吧。

昌浩有点在意它究竟在找寻什么,那仿佛要倾诉什么的凄楚声音,要是自己看见魂魄的能力能在强大一点的话,说不定就能听它诉说了。

昌浩觉得自己真得有进一步修行的必要了。

不能老是像现在这样,到了要用的时候才后悔自己没有学好。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敏次的确是个值得尊敬的男人。

“其实他的心地并不坏啊,只是想法有点顽固而已。”

寒风从身边吹过。昌浩一边缩着身子,一边瞄了一眼正在身边用脚尖点地走着的小怪。注意到他的视线的小怪不是不是发现什么了,跟昌浩保持了一点距离。

“啊,怎么了嘛,小怪~~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吵死了!啰嗦!我早就猜到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了,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有什么关系嘛~~小怪,你那身皮『毛』又不是拿来看的。”

“我变化成这个样子可不是为了给你当那个用的!”

在午夜寂静的也应该顶点用吧。只要念诵这个名字的话,应该就会有奇迹出现,来搭救自己了吧?

谁都好,谁都无所谓,只要能够把自己救出生天的话——!

“呜唔咔啦啦骷嗒嗒唔嗒吗咔咯唼嗒唆哇嗒呀哇嗯!”

锐利的咒语一闪而过,银白『色』的闪光在瞬间爆发。

刚才张牙舞爪打算把阴阳生们生吞活剥的夜行鬼一瞬间被弹开。

粘糊糊的夜行鬼集团一边咝咝地冒着白烟,一边仿佛害怕似地往后退。

“哪唔吗骷萨吗嗒吧咂啦嗒唔,瑟唔嗒吗咔咯唼嗒唆哇嗒呀哇嗯,嗒啦啦咔嗯吗唔!”

正要发动再次攻击的夜行鬼被真言的通力拨了回去。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跳了出来,单膝跪在地上,身上披着的跟黑夜融为一体的漆黑披风在空中翻飞。只见他结成刀印,在地上抛了一个字,从划开的线中,散发出光芒。

夜行鬼发出充满怒气的咆哮,向着那身分不明的术者直冲过去。术者脸上的表情被漆黑的披风蒙住看不清楚,但从缝隙之中可以勉强看见他的嘴角张开了,吐出了一个字:

“——禁!”

迸发而出的灵力,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从过来的夜行鬼撞上了墙壁,开始粉碎。

飞散开来的夜行鬼的群体又再像沙丘上的沙子似地集中在一起,这次把目标还成了敏次。而本来把矛头对准了检非违使们的妖怪也转过身来,向着敏次扑了过去。阴阳生们大叫起来——

“敏次——!”

敏次已经死心了。一次受到这么多妖怪的共同攻击的话,不可能会活得下去的。

“天女小姐……!”

伸出手去的敏次被涌过来的巨大妖气压制住了,带着阴森寒气的冷风拂过脸额。

就在这一瞬间,产生了一股灼热的疾风。紧跟而来的银白闪光从眼睑的缝隙中贯穿视野。

突发而起的庞大神气,几乎把敏次压倒在地。

敏次惊恐地睁开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只见自己面前站着两个高大的身影。一个是手握着银白『色』长枪的青年,黑『色』的长发映照着火光在空中翻飞。那枪头一闪,冲过来的妖怪群体就被劈为两段,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消失而去。

敏次再次把视线移到另外一边,当他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不禁愕然。这个身影自己是有印象的。而且绝对不会忘记。这凄绝而令人震惊的通力,是霜月进入下旬之际出现在大内深宫的赤红『色』鬼神。

像凝固了般僵硬的敏次慢慢移开视线,找寻着同伴们的身影,看看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只见那个瘦小的身影正在与剩下的妖怪对峙着。那是一团已经没有形态的、粘糊糊的粘『性』物团块。拥有意志的妖怪团块正伸出触手搜寻对方的破绽之处。

敏次拼命挣扎企图解开恐惧的束缚。自己的『性』命决不能交到这几个连是敌是友都不知道的家伙手上。

和可怕的夜行鬼拥有同等力量,不,应该说是拥有在它之上的力量的身分不明的术者,以及看起来像是他的部下的两只鬼神。

周围充满了强烈的妖气和清冽的神气,以及凄绝的灵力,不停在身边打着漩涡。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可怕情况的阴阳生们,已经超过了承受的极限,吓得不省人事了。

昌浩用眼尾的余光确认这一情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等下只需张开结界保护他们就行了。

于是他开始念动真言,结起手印。

“……咦?”

突然视线之中闪过一个“影子”。

昌浩的视线反『射』『性』地追随着它。

是那个虚弱的魂魄。不知是不是受了身边这不断打着旋涡的神气和妖气的影响,他正在努力显示自己的姿态。

那是一个年轻男『性』的身姿。年龄大概和昌浩的长兄或者行成差不多吧。他身穿少见的古老粗布衣服,那瘦削的脸额让人看着就会觉得心痛,只见他正面承受住昌浩的视线,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垂下了眼睑。

——……终于找到了……

已经呈现出具体姿态的死灵向着昌浩走过来。

只顾看着死灵的昌浩一时忘记了夜行鬼的存在,不过夜行鬼却没有放过这个难得的破绽。而终于摆脱了恐惧的束缚的敏次也重新结起了手印。

敏次这次对准的目标,不是夜行鬼,而是昌浩。

身分不明的术者,是绝对不可以放着不管的。

注意到的红莲连忙召唤出炎蛇,在**回头看的同时,炎蛇已经被召唤出来并扭动着巨大的身子准备攻击了。然而,敏次的法术来得比红莲的炎蛇还快。

“祸害之物啊,祸害之物,回去你的所属之处吧!”

灵力的奔流激烈地冲突着直往昌浩的所在之处涌来。

“不会吧!”

昌浩慌忙地脱口而出。这个发展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外。

夜行鬼为了逃避敏次的攻击连连后退。红莲和**同时行动起来。

红莲的炎蛇缠住夜行鬼,在限制其活动之时,**的枪已经劈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昌浩为了保护死灵反『射』『性』地挡在了前面,在空中划出了,不过突然想起敏次的存在,连忙咬紧了下唇。

灵力产生了爆炸,昌浩发出了悲鸣,被甩了出去。**双脚一点地跳了起来,在昌浩快要落地的瞬间接住了他。

昌浩无力地闭着双眼。**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下探了探,感觉到微弱的呼吸。再『摸』了『摸』颈上,传来强而有力的脉动。看来他只是晕过去而已。

**十分少有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几乎要把肺里的所有空气都吐出来了。然后他伸手用黑披风把昌浩裹住,再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硬直了的红莲。

“不用担心,没事。”

看来是差一点就完全做成了障壁,以及**的披风救了昌浩,否则正面受到一个经过长期修行的阴阳师的法术攻击的话,是不可能毫发无伤的。

全身的血气一下子降了下来的红莲,听到了**的话终于恢复了神志。他一边抖动着一边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越过肩膀狠狠地瞪了敏次一眼。

红莲的全身都散发着怒气。再加上那本来就让人畏惧的神气,让敏次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似的哆嗦起来。

可是红莲却没有对敏次发动攻击,而是扔下他,把视线投向想趁着这个空档逃走的夜行鬼的残党。

“想逃么……!”

红莲低声喝道,把心中那不能对敏次发泄的怒气通通发泄到夜行鬼身上去了。他迸发而出的凌厉神气染上了一片绯红。无数炎蛇在空中现身,互相纠缠着向着夜行鬼涌了过去,在瞬间贯穿的同时把它烧成了灰烬。

火焰烧尽一切之后呼的一下熄灭了,而夜行鬼连一片碎片也没留下。

敏次一直在旁边呆然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两名鬼神带着身分不明的术者离开,才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检非违使和同僚全都已经失去了意识,看见刚才的场面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敏次小声地清了一下喉咙。

在漆黑的夜『色』披风翻开的一瞬间,那瘦小的术者『露』出了脸。

※????※????※????※????※

那仍然残留着稚气的脸庞,不是跟因为斋戒而缺勤的阴阳寮的昌浩一模一样吗?

他呆呆地低声说道:

“……这种事……怎么可能……”

不过——

有一件事是敏次没有注意到的。

这一连串的事态,都被一个藏在柳树上的黑影看到了。

有着两个头的乌鸦稳稳抓紧了柳枝。

左边的乌鸦张开嘴巴低低沉『吟』——

“……安倍晴明的、后继人……”

右边的乌鸦头则咕咕地小声鸣叫起来。左边的乌鸦把嘴巴张大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最后突然瞪大了那漆黑的眼珠。

“晴明……你这个混帐……!”

※????※????※????※????※

——吧……

咦、什么?

——……去吧……

你在说什么?

我听不清楚。

你说得清楚一点,让我知道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

※????※????※????※????※

昌浩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那里呆呆地一动不动。一张白『色』的脸伸进他的视野。晚霞般通透的眼睛充满了担忧的神『色』。

“喂、没事吧?知道我是谁吗?”

昌浩眨了几下眼睛,点点头。

“嗯、没事……不过眼睛还有点花。”

昌浩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眨了几下眼睛,一下子做起身来。打量了一下周围,原来是在一间位于安倍府附近的破烂的房子里。

“我们都不敢把昏『迷』的你带回去。”

小怪端坐着有点沮丧地说道。昌浩不解地回看它。

“嗯?为什么……啊,**,谢谢你的披风。”

“不用谢。”**简单地回答道,从昌浩手中接过披风,然后以一如既往的目无表情看着小怪的后脑,感觉到他的视线的小怪稍微移开了一下身体。

两人的共同见解是,如果就这样把失去意识的昌浩带回去的话,恐怕会把事态搞得更加严重。

首先,彰子会第一个发出尖叫。吉昌会吓得面无血『色』。而且更为可怕的是,晴明绝对会手执扇子优哉游哉的扇着,皮笑肉不笑地弯起嘴角。

顺便说一句,小怪和**最怕的就是这一项。

昌浩为了以防万一,把自己的身体啪啪啪地『摸』了一遍,以确认有没有骨折什么的。全身上下也感觉不到什么痛楚,只是胸口那里有点闷重,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虽然也会想是不是肋骨出了什么问题,不过既感觉不到痛苦,也不至于呼吸困难,应该只是受到了法术攻击的后遗症而已吧。

斋戒还剩下一天,而那个百鬼夜行已经被降伏了,只要明天乖乖呆在家里修养的话,应该不会对后天的工作造成什么影响吧。

判断完毕之后,昌浩一下子跃起身来。没事,完全没有异状。接着他还伸伸身弯弯腰,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一直看着昌浩在那里动来动去的小怪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这下不用被晴明骂了。

“我大概睡了多久了?”

“……该说你是睡了还是……”

小怪稍微想了一下之后,一边叹气一边答道。

“大概一刻半钟左右吧。不过,好像有点脑震『荡』呢。所以我们就想还是不要『乱』动,暂时把你放在这里看一下情况比较好。”

这话有一半是真的。

“原来是这样。”昌浩点点头,走到外面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依旧笼罩着一层薄云,风也依旧冰冷刺骨。

这个时候说不定贵船已经下雪了吧。

昌浩突然感觉到眼角一片湿热。

“……咦……”

有点模糊的视野之中,出了刚才看着的景『色』之外,还闯进别的影像。

纷纷扬扬飘下的雪。冰冷的风在耳边呼啸,被切成四角形状的白光。

胸中感到一片沉重。沉重,而且悲伤。

昌浩的身子摇晃起来。**眼疾手快地从后面扶住了他。而跑到了前面的小怪则直立起来担忧地抬头看着昌浩。

“怎么了?没事吧,昌浩?”

昌浩呆呆地一动也不动,眨了好几次眼之后点了点头。

“……嗯、没事,对不起。不知为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想起来了。这个情景自己曾经见过好几次的。

这是自己最近一直在做的梦,现在变成了带有现实的光景,一旦醒来就会从记忆中消失的情景,为什么会在此刻想起来的呢?

“……也许……还是有点不妥,我看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那会去吧。毕竟正面受到那个虽然有在修行退魔之术,可是临场发挥却糟糕透顶的混帐阴阳师的法术攻击,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听到小怪这么一说,昌浩不禁马上反驳道。

“小怪,你说得太过分了,敏次他已经很努力了啊。”

“那里努力了!敌我不分的人,简直比现在只是个半吊子,但将来应该说不定会有点出息的阴阳见习生更差劲!”

“……**,你觉得他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在称赞我么?”

昌浩用手指着愤然说道的小怪,抬头看着**,有点不爽地问,**却避而不答。

昌浩生气地嘀咕着一手提起小怪的脖子,往安倍府走去。由于**已经隐了身,所以脚步声只剩下常好一个人的了。

冬季的太阳起的比较晚,现在四周仍然是一片漆黑,完全感觉不到黎明的气息。

“现在是什么时刻呢?”

就在昌浩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空的时候,一群黑影涌了过来。小怪毫不犹豫地跳开退后三丈多的距离。

“哇啊~~,是晴明的孙子!”

“哇——!”

昌浩一个踉跄被它们扑到在地,其他的杂妖仍然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态惊吓到的小怪哑然的看着眼前的情景,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之后,它擦了擦眼睛。

“呜呜,真可怜,虽然说是每天必经之事,但没想到快要回去了还来这一套……”

这是平时每天在夜巡的时候都会遇到的泰山压顶。看来今天它们改变了一贯的做法了。这是杂妖每天必做的事情,昌浩本人的意志已经完全被无视了。

“听说你正在斋戒,所以我们已经收敛了很多哦——”

“可是听说你又出来了——”

“所以我们就连忙赶过来了——”

“呵呵,赶上了是在太好了——”

“你说是吧,孙子——”

像往常一样,杂妖们好不顾忌地“孙子”、“孙子”地喊了起来。

“…………”

昌浩也许已经无力反抗了,只是继续被压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然后像死心似地闭上了眼睛,无声地深深叹了口气。

因为种种事由已经疲倦透了的昌浩,爬过宅邸前面的围墙回到家中院子的时候,已经是离天亮只有一刻半钟的时候了。

腊月的上旬,一般卯时过半,太阳就会从东方天空升起。平时的这个时候,昌浩就要出门到阴阳寮去了,不过今天仍然是斋戒日,现在开始还是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斋戒真是太好了!”

昌浩脱掉衣服和长裤,飞快地披起了袿衣,闭上了眼睛。

小怪则看了看胡『乱』丢在地上的便服和裤子,叹了一口气,用小小的手开始叠了起来。**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只好帮了它一把。

昌浩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小怪坐在折叠好的便服旁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在这之前,为了不让昌浩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插』着的刀刃的存在,小怪一直努力地装出和平常一样的行为举止。隐了身的**的气息就在附近。

(——腾蛇——)

听到**那直接传进鼓膜的声音,小怪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嗯。我知道了……没事的。”

小怪闭上了眼睛,埋下了头。

他还活着,那个男人还活着。

**并没有看见他,只是听到了曾经要取晴明『性』命的谜样女术师风音,以及身边带着的乌鸦所发出的声音。不过,**是绝对不可能认错的那个声音。

不,在安倍晴明麾下的十二神将之中,最不可能认错他的人应该是自己。

小怪锐利的爪子抓在铺着木板的地板上。

那个人还活着。不,不可能的。那个家伙肯定已经死了。早在,向我张开双手吗……?

头脑深处传来一阵阵剧痛。

眼睑炽热,眼角却是一片冰冷。

睁开眼睛,只见眼前的天井在摇晃。

“……我……我……干嘛在哭呢……?”

昌浩坐了起来,擦了擦眼角。当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哭啊哭啊哭得太久了,头就会痛得受不了。现在就是这种状态。可是,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为什么胸中会觉得这么沉重呢?

“不,虽然梦是的确会有一点影响啦……”

“你的脸『色』好差啊,昌浩,眼睛都红了。”

眼睛因充血而变红被小怪这么一说,昌浩连忙抱住了头。

“呜哇~~等下我要用『毛』巾敷一下才行……”

这个时候,彰子来准备叫醒昌浩。

太阳已经出来了。从太阳的高度来看,应该已经到了巳时了吧。

“昌浩,已经起床了……吗……”

彰子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

“昌浩,你把谁带回来了!?”

昌浩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惊讶的皱起眉头,侧了侧头。小怪也一样,问道:

“彰子,你在说什么啊?”

彰子用手指着昌浩,说:

“你看,那里不是有么。是个男人……啊……也许小怪你看不见呢。”

“什么!”

小怪的下巴都掉下来了。

彰子是阴阳眼。比昌浩,甚至比晴明还有优胜一筹。而以小怪为首的神将,因为平时不会刻意去注意,所以幽灵之类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小怪慌忙回头看昌浩,这次刻意集中了意识。

“咦?咦、什么?什么事啊?”

小怪定睛看着慌张的昌浩,过了一会儿,回过头去向彰子点点头。

“啊,真的呢。”

“对吧?”

只剩昌浩一个完全『摸』不着头脑,大声叫道: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嘛!”

第迹就可能不太清晰。

由于昌浩喜欢干这种单纯的工作,所以要是放着他不管的话,说不定光是磨墨也磨上几个小时。不过因为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工作,所以在这方面他也还是懂得安排的。

突然,他感觉到一股来自身后的视线。

小怪代替正在继续埋头干活的昌浩回头一看。

只见手里拿着学习用的书籍和卷轴的敏次,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昌浩的背后。

“呀嗬——!是敏次吗?你也差不多可以看到我了吧?”

小怪站直了身体,在敏次的面前跳来跳去。

即使背对着也知道小怪在干什么的昌浩一边在心里想

“唉,小怪它又来了”,一边耸了耸肩膀。

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小怪尽量地抑制自身气息的缘故。

只要小怪愿意,它完全可以让自己的身姿暴『露』于普通人面前。

相反,要是能看穿隐藏了气息的小怪,那就证明此人有着相当强的阴阳眼。

就像没有进行过任何特别训练就能直接看见小怪和处于隐形伏态的神将们的彰子那样。

真是的,敏次这边到底该怎么处理才好呢……身为藏人所阴阳师的安倍晴明,正在自家房间里跟十二神将之一的玄武下着围棋。

实际上,玄武也并不怎么擅长围棋。所以,他真的只是在为晴明充当消闲的下棋对手而已。

玄武一边“嗒”的一声把棋石放在棋盘上一边眨了眨圆圆的眼睛。顺便说一下,由于玄武的身高关系,不太适合盘腿而坐,所以他现在是以正座的姿势来下棋。

“晴明。”

这时候,响起了“嗒”的声音。晴明把一颗黑『色』棋石放到了棋盘上。

“唔……?”

玄武听了晴明毫无干劲的回答,一边环抱着双手注视着棋盘,一边问道:

“关于藤原敏次的事,他现在似乎依然是满心疑虑。我照着你上次的吩咐,把他放在自家门前,然后还让太阴使出以暴风把门吹开的暴力手段.不过看来还远远未能解决问题。”

晴明沉『吟』了一会儿,然后一边拿着扇子一边环抱起双手,『露』出一脸苦恼的表情。

“……唔,可是啊,也不知道该不该由我来『插』手呢。”

“事到如今还说这个。”

玄武不假思索地加以反驳,『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眨了眨眼。

“没想到你竟然会说出这种有常识的话来,难道是脑子发热了吗?啊,不对,我看你该不会是终于开始老糊涂了吧?不要啦,我们可不认识那样的晴明。”

也许应该以口无遨拦来形容吧。听了玄武说的这番可算是相当过分的话.晴明也不禁『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真是的,十二神将之中的每一人都非常富有个『性』,同时也是晴明所爱的攀友。虽然有时候他们的举动会让晴明感到无奈,不过总的来说,晴明对彼此之间的这种关系还是感到相当满足的。

一直把头枕在天一的膝盖上闭目养神的朱雀,这时侯『插』嘴道:

“毕竟是睛明嘛,这种事该怎么应付,我看他一定早就想好了。他就是那种心思慎密得不留半点漏洞的家伙啦。”

“的确是呢,从以前开始就是那样。”

玄武听了朱雀的话,就故作姿态似的用力点了几下头。在一旁听着的天一也跟着笑了出来。

这样一来.晴明就『露』出了发自内心的苦涩表情:

“我说你们啊……”现在已经差不多过了申时。像往常一样做完工作后,昌浩就离开了皇宫。

像平时一样向着日落的方向走着的昌浩,却碰上了在黄昏时分就已活力十足地到处跑的那群小杂妖。

“噢,孙子!”

“上次谢谢你啦!”

“从那以后就风平浪静了!”

“和平真好呀!”

蹦蹦跳跳的家伙,在地面上打滚的家伙,经常会钻进土里的、像蛇一样爬行的家伙……这些胸无大志的小杂妖,光是偶尔用那可爱的样子吓一吓人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如果全是这种家伙的话,我倒也能乐得清闲呢,昌浩在心里这么想道。

虽然整天面对着拼上『性』命的战斗,实战经验也日益丰富起来,但是应该还有许多必须掌握的知识要学习。

“首先要想个办法摆平最不擅长的观星和作历……”

看着皱起眉头发出“唔唔”的呻『吟』声的昌浩,在一旁直站着的小怪也学着他的模样,灵巧地环抱着前足,说道:

“的确是呢。就算是菜鸟,毕竟也是个阴阳师,首先得掌握荃本功才行啊。”

小怪一边“嗯嗯”地点着头一边晃了一下尾巴,无声无息地迅速逃了开去。

这种时候将会发生什么事,昌浩早就了如指掌了。

在即将人夜的黄昏中,昌浩急忙往后跳开了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一群小杂妖以迅猛的势头落到了刚才昌洁所站的地方。

“啊啊——别躲开嘛,别躲开嘛!”

“要是一天不来一次‘泰山压顶’的话,你就不是孙子了啊!”

“就是就是!”

丝毫不理会小杂妖们的激烈抗议,昌浩志得意满地笑道:

“哇哈哈,我怎么会每次都被你们压到嘛!”

“太天真了!”

号令一出,第二军团就哗啦哗啦地落下来了。

这一次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昌浩彻底被它们压倒在地

“哇哈哈哈哈,太天真啦,太天真了啊,孙子!”

“还没到最后一刻就故松了呀,晴明的孙子!”

从杂妖堆成的大山下,传来了昌浩的怒吼声:

“不要叫我孙子!混蛋——!”

昌浩好不容易从大山下爬出了上半身,好像真的很不甘心似的用手“嘭嘭”锤打着地面。小怪看着他那副棋样,不由得轻轻擦了擦眼角。

还是跟以前一样,多么可伶的昌浩啊。

“小怪。”

“呜呜,真是毫无进步……”

要是平时的话,这时侯的昌浩一定会紧咬着小怪不放,然后发展成习以为常的打闹,可是这次却不一样。

杂妖们似乎有点惊讶地拾起了脸,然后『露』出稍带警惕的表情,各自四散逃开了。

发现杂妖们的态度跟住常有异,昌浩站起了身子。这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肩膀。

“昌浩大人……”

听到这个如同从地狱爬上来的怨鬼般的低沉声音后,昌浩只感觉心脏被紧紧抓住,吓得整个人都眺了起来。

“哇啊!哇啊!哇啊!”

小怪举高双手,瞪大了眼睛。

抓住了昌浩肩膀的敏次,脸上『露』出“今天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的神情,逐渐通近昌浩。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又在干什么呢?我希望你能说明一下。”

如果不使用符咒和法术的话,敏次是看不见小杂妖这种程度的弱小妖怪的。

也就是说,在他的眼中,昌浩是自己一个人往后跳开,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躺倒在地上。如果能看得见小杂妖还好,只看见昌浩一个人的话,这个样子实在是相当滑稽。

想到这里,昌浩暗自发誓,从下次开始,就算要被“泰山压顶”也好,也一定要选择没有任何人看见的深夜。

这个暂且不提。现在昌浩的视线正四处游移,拼命地寻找着可以蒙混过关的材料。可是,他当然也不可能突然间想出什么妙计来。

敏次的眼神就像盯着猎物的猎人一样,慢慢地向昌浩『逼』近。

“我有很多事想要向你问清楚一下啊。到了今天,我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得到你的答复。”

“嗯,这个……啊,不……那个……”

昌浩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可是脊背马上就碰到了某座宅邸的围墙。

暂时在一旁看着的小怪则暗自考虑了起来……是应该马上给他来个回旋飞踢呢?还是『露』出本『性』呢?又或者暴力一点像朱雀那样一下子把他打晕呢?这么说来,你这个朱雀到底把“不能伤害人类”这个规矩丢哪儿去了啊?

虽然小怪考虑了许多个方案,可是已经没有实行的机会了。

空气的流动陡然发生了变化。

突如其来地涌现出一种危险的气息,在一瞬间内笼罩了四周。

敏次脸『色』都变了——那正是妖气。

“是妖怪吗!?”

脸上浮现出警惕的神『色』环视了一下四周的敏次,发现了一个异形的黑影跃到了自己的头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巨大的野地槌正张牙舞爪地飞扑过来。

敏次马上抓起呆站着的昌浩手臂,以滚地的方式往后躲开。

野地槌马上转过头来,以闪着凶光的两眸注视着两人。

“可恶的异形!”

敏次打出了手印——

“嗡索帕尼索帕恩客里卡达客里可达恩,客里卡达亚恩赫塔!”

伴随着真言的咏唱而产生的退魔神通力向着异形攻去。可是,野地槌却以一声强烈的咆哮将这股力量击飞了。

“可恶……!”

野地槌朝着很不甘心地发出呻『吟』声的敏次和睁大眼睛不说话的昌浩飞扑而来。

敏次马上就张开双臂,挡在了昌浩的面前。

“哎呀。”

从刚才开始一直保持着蹲坐姿势的小怪似乎感到很佩服,眨巴了几下眼睛。

它对敏次的评价似乎上升了那么一点点。

看到敏次那副拼命的模样,昌浩也稍微瞪大了眼睛,但也只是那样而已。

可怕的野地槌已经通近眼前了,敏次仿佛做好了牺牲准备似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一刹那——

“嗡阿比拉嗯坎萨拉克塔!”

一声气势凌厉的真言打破了野地槌的咆哮。

只见一道白银『色』的闪光向着野地槌飞去。被这种强力的法术正面击中的野地槌立刻从被撕裂的腹部喷涌出颜『色』暗淡的体『液』。

在惊讶得发不出声音的敏次面前,一个身穿蓝『色』狩衣、以漆黑长布包襄着脸的纤小身影飘然落下。

“……什么……!”

面对吓得愣住了的敏次,身份不明的施术者傲然而立,向着依然没有丧失斗志的异形打出了刀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从挥出的刀印中涌出了噼啪作响的气团,并在一瞬间内化成无数的利刃,向异形袭去。野地槌的身体立刻被切成碎片,一边发出绝命的惨叫声,一边瘫倒在地上。

接着,倒下来的异形尸骸就像沙子一样崩溃消失了。

由于这个平安京是一个魑魅魍魉和百鬼夜行的集居之地,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这样的妖怪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身材纤小的施术者回头看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敏次。

只见在覆盖着脸的长布之下,可以隐约着到他的眼睛——跟昌浩十分相像。

如疾风般出现的施术者,又以怒涛般的速度离开了。

敏次似乎忘记了怎样眨眼似的呆愣了好一会儿。

昌浩不由得担心地戳了戳他的脊背。

“那个,敏次大人……?”

敏次就像一个弹簧人偶似的猛然转过身来。

“昌浩大人!”

“是!”

敏次『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注视着不由自主地摆出立正姿势的昌浩。然后,他在昌浩的肩膀和手臂上拍了几下,进行了一番确认。

这样子确认了好一会儿之后,大概是已经觉得够了吧,敏次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不,看来是我误会了,实在抱歉。”

“啊,不。”

敏次丧气地垂下了肩膀一脸寂寞地笑道: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刚才那个施术者也许就是你啊……而且上一次,我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去了你的府邸,还见到了那位天女之君呢……”

对于这件事.昌浩也只好在心底里苦笑了。如他认为那是做梦的话,也许会更幸福吧——对所有人来说。

敏次『露』出了放下心头大石般的放松表情,轻轻地拍了拍昌浩的肩膀。

“真的很抱歉把你叫住。听说今晚也会很冷,你也要小心不要感染风寒哦。”

“谢、谢谢关心。”

昌浩连连点头致谢,目送着转身离去的敏次。

面『露』笑容地向敏次的背形挥着手的昌浩,在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建筑物的转角位置的时候,马上换上了另一副表情。

他以饱含怒气的面容气势汹汹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过了一会儿,刚才的施术者从上空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单膝着地的施术者把盖着脸面的长布拿开,只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跟昌浩一模一样的脸。

昌浩大步大步地走了过去,一言不发地抬起了一只脚。

施术者只是面『露』徽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在昌浩的飞踢即将命中的瞬间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缓缓飘落的白『色』纸人。

在纸片落地之前,昌浩就一手把它抓住,同时使出狠劲,把它捏成了一团废纸。

“……混蛋……!”

小怪注视着发出低沉呻『吟』声的昌浩.突然发现有一个白『色』影子掠过视野的一角。

跟小怪同样发现了那个影子的昌浩也“呜’地呻『吟』了一声。

原来那是晴明的式。

“哇,好久没见过这东西啰。”

昌浩一脚把幸灾乐祸地说着话的小怪踢飞,然后跳起来抓住了那个白『色』影子变化而成的纸片。

在依然可以隐约看到黄昏光辉的二条大路正中央,昌浩收到了来自晴明的书信。在这封久违的信上是这么写的:

“原则上你应该随时严守秘密行动的准则。没想到你竟然被一个区区的阴阳生抓住了尾巴,啊啊,这是多么丢丑的事啊。昌浩,爷爷真的很难受,很伤心。我每叹一口气,幸福就会离我远去。幸福你要到哪里去,要到哪里去啊!既然事已至此,你就要好好振作,认真修行了。晴明”

昌浩的肩膀开始颤抖了起来。

小怪则用爪子在自己的脖子附近搔来搔去。

明明为了让敏次消除疑感而用上了跟昌浩一棋一样的式和简易野地槌,可是你也还是那么喜欢拿幺孙来开玩笑啊,晴明。

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小怪一边想一边耸了耸肩膀。在它的面前,昌浩气得使劲把信纸捏成一团,高高举在头上,喊道:

“那个可恶的老头————!”

※?????????????※?????????????※??????????????※?????????????????※

黄昏之中,在覆盖着整片大地的茫茫白雪里,青龙正环抱着双手凛然伫立。

身为神之末席的神将,是不会感觉到寒冷的。

凝视着无限延伸的白银大地,青龙面『露』杀气地眯细了眼睛。

寒风吹过,落在雪面上的雪片马上扬起一阵白烟。

今年的贵船,积雪特别厚。

在茫然注视白雪的青龙背后,轻飘飘地落下了两个人影。

青龙的肩膀马上抽搐了一下。那并不是敌人,而是同族的十二神将。

太阴和天后任由长发在风中飞舞,把视线集中在青龙的背影上。

缠绕在青龙手臂上的薄绢随风翻飞。鲜明的蓝『色』头发也被带动着跳跃起来。

“——晴明他,说你多半会在这里。青龙你每到冬天,就会用一种带杀意的眼神注视着雪呀。”

太阴一边光着脚丫踏着雪,一边转到青龙的面前,抬头望着身材高挑的他。

“我呀,真的完全不知道。天后也不知道。为什么青龙你那么厌恶腾蛇呢?”

虽然他几乎夺走了晴明的『性』命,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但是,晴明自己也已经早就原谅了腾蛇了。

而腾蛇也自愿地接受了封印自己大半部分力量的枷锁。

“那不是已经足够了吗?腾蛇也很痛苦。大家不是也看到了吗?虽然我也不是那么喜欢腾蛇啦。”

本来,十二神将们对身为最强凶将的火将腾蛇也并不抱有特别的亲近感。其中原因也包括腾蛇自身不会向他人走近,更重要的是他那冷酷的眼瞳非常可怕。

但是,在安倍的幺孙昌浩出生之后,那种可怕的光芒却慢慢地变得淡薄起来,现在已经几乎不能看到了。

一切以公正为原则的**、同样身为火将的朱雀、以及和太阴同为风将的白虎,无论是现在和过去都没有改变原有的态度,但是其他的神将都开始逐渐打破跟他之间的隔膜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青龙一个依然不变,还是很明显地对腾蛇抱有忌讳和厌恶的感情。

天后以翻涌着各种感情的眼眸注视着沉默不语的青龙背影。

青龙忽然垂下了眼睑。

“——你们,并不知道。”

体态年幼的太阴怪讶地皱起眉头反问道:

“你说不知道……是指什么?”

青龙注视着一片白茫茫的雪原,眯细了眼睛。

那个如今也依然鲜明地刻印在眼睑底下、刻印在脑海深处的光景。

在无声无息地从天上飞挥而下的“六花”之中。

“宛如一片片鲜红『色』的花瓣撒落在整片大地上一般的凄惨情景……”

还有在纯白和鲜红这两种颜『色』的正中央,茫然地仰面躺着的人影。

乌鸦的鸣叫声打破黄昏的寂静,回响在周围。

青龙瞥了一眼那拍打着翅膀飞起的黑影,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所以,我绝对不会原谅腾蛇。而且,如果还有第二次的话,到了那个时侯——”

太阴畏怯般地屏住了呼吸。

天后则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咬了咬嘴唇。

“到了那个时候——我就杀掉腾蛇。”在凛冽的北风吹拂下,一片白烟从雪地上缓缓升起。

不知何时开始,从覆盖着天空的云层中,“六花”状的雪片,正轻轻地、无声地飘零而下。8j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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