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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燕悲歌》第四十五章 切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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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慕容冲捡起一枚小石子,手略微一扬,那石子应声而出,一触水面,即刻弹起,落向更远处,一点,两点……有如水鸟一般,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上轻盈地飞掠而过,最后一声轻响,石子没入水中,溅出一朵小小的水花,细细碎碎的涟漪在水面上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凤皇真好兴致!”

身后突地传来一个明朗的笑声,慕容冲循声回视,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微一俯身:“一时兴起,让婶婶见笑了。”

他微笑的时候表情至为收敛,笑容既轻且淡,若有若无的,仿佛秋高气爽时天边最轻薄的云彩,又好似寒冬腊月时冰下流泉的“叮咚”声响。

段昭阳一时有些感慨。方才路上遇见宋牙,随意攀谈时,宋牙笑说慕容冲虽然时时在笑,可那笑意却淡得像风一吹便没了一样。宋牙虽然不过是个太监,这话却说得极有学问,对慕容冲的笑容形容得贴切之极。她一时无话,过了片刻,方才极平常地问了句:“近来可好?”

极寻常的一句寒暄,慕容冲却不立刻回答,想了想,嘴角又上扬了几分,只是眼里流『露』的神气,却是越发的冷淡:“还好。多谢婶婶关心。”

话说到这份上,似乎到了言归正传的时候,只是段昭阳却不知如何开口。心里其实想问慕容冲有没有失宠于上,只是……凤皇,如今苻诏还来紫漪宫么?不行,太『露』骨。凤皇,外头传言苻诏宠爱张夫人,可是真的?不行,还是『露』骨。说到底,苻坚宠爱谁,跟眼前人又有什么干系?不过是慕容氏需要一个人呆在苻坚跟前,探听宫中消息罢了。思来想去,什么说辞都不合适,不由得左右为难。

抬眼一看,正见慕容冲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一双眸子幽黑清亮,探究什么似的专注,越发尴尬得说不出话来。慕容冲这才一笑启口:“婶婶何必欲言又止?不就是‘近来圣眷如何’六字么?”说到此处,淡淡地收了笑容,道:“只是婶婶问我也没用。我又能知道什么?不过是随波逐流,随他处置罢了。说到底,这事我何曾做得了一星半点的主?”话里行间,字字痛楚。脸上却是极平淡的,见段昭阳目瞪口呆地无话可说,淡淡一笑,回首眺望远处的天空。

夕阳已经隐入群山之后,暮『色』渐浓。重重叠叠的山峦,如染了墨汁一般,深深浅浅的青黑如黛。只有几缕薄薄的云彩,借了落日余辉,如烈焰燃烧般的明亮。

段昭阳低不可闻地长叹了声。慕容冲没有回头,一派无波无澜的平静。段昭阳只当他入定了,他却突地脸『色』大变,指着天际的一抹灰白,失声道:“那是什么?!”

“妖星!”

赵整连滚带爬地进了东堂,头发也『乱』了,衣服也脏了,规矩礼仪全顾不得了,一迭声地嚷:“妖星……天现妖星……”

苻坚正与王猛谈论东晋的风波,说东晋皇帝驾崩之后,桓温带兵入朝,却被谢安拦在城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案上新贡的山阴甜酒。不防赵整炸尸似的跑了进来,手一颤,失手泼了,一杯酒全倒在自己身上。一旁侍候的宋牙赶紧拿了绢子过来帮着收拾。苻坚一边起身,一边跳脚:“瞎乍呼什么?天没塌,地没陷,朕也还没死呢!”

赵整不敢分辩,只是用手指了指窗外的天空。

星月满天。

苻坚侧眼看了看,道:“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突地戛然而止。

慧星!

象征亡国的大凶之兆,此刻正拖着长长的慧尾,静静地横挂在夜空之上。

慧星出房,大兵起,水旱不调,人多饥死,去其田宅……

慧孛犯帝座,民人大『乱』,宫朝徙治,大臣不臣……

慧星入紫微宫,其国『乱』谋……

古书里对慧星的记载,一条一条,触目惊心。

时间每过一刻,苻坚便多一分不安。等太史令到时,他已经急不可耐,一句废话也没有,指着天上的异象,单刀直入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太史令早有准备,这时便不慌不忙地回奏:“慧星初现于尾宿、箕宿,尔后扫掠东井……”他说得高深,苻坚只听得头晕脑涨,忍无可忍地发话打断:“什么尾宿、箕宿、东井,朕不懂,也不想懂。你只须告诉朕,为何会有这个异象?”

“陛下请听臣说完,”太史令磕头,“尾宿、箕宿,代表燕国,东井则代表秦国,慧星从尾箕扫过东井,正是将来秦亡于燕的征兆呀陛下!”

苻坚脸『色』一下子变得极难看:“你想告诉朕,朕并非天命所归,注定亡国?”

太史令一愣,磕了个头,道:“臣不敢!上天爱陛下,所以才借天象警醒陛下。陛下如果躬醒自身,内修宫闱,外清『奸』贼,自然能消灾祸于无形。”

宫闱……那是在说慕容冲了。

『奸』贼,自然便是慕容暐、慕容垂了。

苻坚冷笑:“若是朕不改呢?”

太史令听他语气凶狠,略一怔,反倒镇静了:“陛下这话,臣不敢答!陛下也不必问,天象上说得清清楚楚,陛下一看便知!”

这不是说苻坚不听他的,便要亡国么?

“好,好,顶得朕好……”

苻坚气得四处『乱』转,他英雄一辈子,耐心从来不好,这会儿真是把所有的耐心都用上了,才勉强克制住,没有冲出去将眼前人一脚踹翻。好不容易才把胸口堵着的那口气给顺了,指着太史令的鼻子破口大骂:“朕混四海为一家,不分胡汉夷狄,一视同仁,有什么不对?上天会因为这个降罪于朕?”说到此处,睥睨着瞧了太史令一眼,语气森然:“朕厚待慕容氏,自然有朕的道理。你呢?非将慕容氏置于死地,又是什么居心?往好了说,不过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往坏了说,就是党同伐异!立心不正,也敢说什么天命?!”

太史令静静听着,没有半点惶恐的意思,待他说完,冷冷一句:“陛下方才说不分胡汉夷狄,一视同仁,又说厚待慕容氏自有道理。微臣倒要请教陛下,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苻坚还未答话,又有一人大声道:“陛下爱宠慕容冲,天下谁人不知?处置慕容氏时如何能够公正?若说陛下对慕容氏毫无偏私之心,普天之下,四海之内,谁能信服!”

却是赵整。

“你!你们!”

苻坚气得全身发颤,指着这两个大逆不道的臣子,半天说不出话来。突地胸闷气短,眼前一阵发黑,软倒在御座上。众人一阵慌张,正要叫人,他却又幽幽醒转,一脸苍白地看着赵整与太史令,咬牙冷笑:“好,这可真是好。只怕盘古开天地以来的诤臣,全跑到朕手下来了!”突地住口。好半天,才一脸不敢置信地问:“景略,你,你也不明白朕么?”

眼前跪下的人,可不就是王猛?

苻坚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看王猛深吸了口气,道:“陛下示慕容氏以恩义,自有陛下的深谋远虑。臣等虽然一时鲁钝,不能全部领悟,可也不敢妄自揣测,以小人之心,度陛下的君子之腹。”

听到此处,赵整与太史令都是一脸的恼怒,正要申辩,王猛却口风一转,道:“可是,陛下,慕容冲与他的兄长、叔父不一样。慕容暐是前燕皇帝,慕容垂是前燕领袖群伦的人物,背后都是天下鲜卑人的人心。陛下志在天下,网罗四方英雄,收归天下民心,微臣不敢说不对。可是,陛下!慕容冲只是一介少年,素无军功,又无民望,虽然地位尊显,不过是仗了嫡子的名份,并没什么鲜卑人跟着他。陛下亲之爱之,若说出自公心,天下人如何信服?连陛下对慕容暐、慕容垂的恩宠,也因而像是私心所致、爱屋及乌,陛下一番高义,全给误会糟蹋了。陛下,慕容冲留不得!”

“陛下待臣的恩义,天高海深,微臣不敢不粉身以报。”苻坚待他,果然是天高海深。以刘备对诸葛孔明的知遇之恩,怕也不如。一念及此,王猛忍不住以头磕地,声如泣血:“微臣大逆不道地说一句,陛下,回头罢!”

回头?

如何回头?

赐死,然后报个暴病身亡,最后赏个风光大葬?

案上有一件琉璃制的笔架山,曲线起伏,『色』泽幽黑清亮,在烛光下隐隐泛着如玳瑁的深棕光芒,就像他的眼睛。苻坚不自觉地伸出手去,稍一触及,指尖处微微传来一点清凉。那凉意直如游丝一般,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缠绵不散。心下一悸,万念翻转。然而案前众臣重又磕下头去,一声声地催促:“陛下!”他闭上眼睛,蓦地改抚为抓,用力握了握那琉璃,旋即狠狠摔了出去,碎了一地。

放下罢。

握不住的,放下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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