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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丹丹花落黄土地》第一集 野艾飘香 第三章 月光朦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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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月光朦胧。蛙鸣声声,草虫唧唧。

说话间康先生来了。老华向火堆上续了野艾。康先生缓缓讲起了葫芦河不堪回首的过去、师傅和草药。康先生的故事若带着苦涩味的艾香,弥漫在老华和张老师心头——

民国初年,父母领着我从四川的川西逃难到了葫芦河川,先是到了柏山镇子。父亲遇到了从湖南逃难来的老许,俩人都说过够了兵荒马乱的生活,想到大山的幽静处去,准备向北走走再正式安家。镇上白胡子老胡劝阻:不去为好,此地北去甘省虽说只有百十多华里,但一路荒无人烟,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听结伴贩盐的讲,晚上是阴魂飘荡、鬼哭狼嚎……这条川清末弄过兵乱,阴气太重。“那有活人怕死人的”,父亲和老许偏不信这个邪。在镇上安顿好家人,背了干粮、铺盖、锅、镢头等家什,父亲和老许就准备来北山开荒。我那阵也有十四、,我认了大半会,才认出是“不要走”三个字。老许推测的没错,周围果然有人住,而且是想千方百计留下我们的善人。

父亲说我们明天不要去开地了,这人以为咱们要走,肯定会出现。

翌日中午时分,一个想象中的“毛野人”形像象向我们走近:蓬头垢面,过肩的白发、过胸的白须几乎遮盖了整个脸;麻线穿制的上衣和豁豁牙牙的半截裤,颜色像窑上朽门窗一样灰白;赤着脚板,嘴里不断发着“鸣啦”声,却听不清是什么话;一把火药铳,麻绳拴着斜背在上身的酒葫芦,特别是沙土上能写字,证明不是“毛野人”之类的怪物。

白胡须老头后来就成了我和父亲父子二人共同的师傅,后来被尊称为“葫芦老药师”。

刚到葫芦河村时,我们基本上是过着半猎半农的生活,光靠种庄稼,野物糟蹋得不行。师傅教给了许多猎物的技巧,简单实用。

夏天就在葫芦河里钓鱼、钓鳖。师傅钓鳖的方法很简单,用细丝线穿上一根针,把针在火口烤一烤去生味,穿上蚯蚓或腐肉之类的诱饵,把丝线往道水湾的小树上一拴就不管了,第二天拉住丝线一拽,鳖就钓上来了。

捉螃蟹有个讲究,要捉大放小。初秋季节没有月亮的晚上,在河边浅滩处,找块干石板垫着,石板上放上干草点着火,螃蟹就围着火光跑来一大堆,一会就能拾半桶。

野猪毁坏庄稼最厉害,几亩地的玉米被三、四头野猪一晚上就糟蹋完了。对付野猪的办法就是挖陷坑,每个秋天陷上几头野猪,用大锅煮熟,用大盐块一腌,一年都不缺肉吃。

冬天就套野鸡。套野鸡的方法更奇特,在野鸡常出没的地方,选一根长在地上很有韧性、弹性的蕈子木或青杠木树棍,用刀剃去树枝,就做成了一撑杆,在撑杆头部拴上细麻绳,弯地上做一个“套”,野鸡只要踩上就被撑杆“嗖”的一吊在半空中,鸡爪就被绳牢牢拴住。……师傅从不用铳打羊鹿子。后来师傅说葫芦河的羊鹿子有灵性。

此前,师傅固定住的地方就在对面寨子岭。从岭顶有一眼直通到河底的水井,据师傅后来说,井肚底有一段是空的,里边生着蟒,当地人叫大长虫,那年“造反派”去寨顶见到的“妖怪”便是蟒。其实,这才是这条川最为奇怪的事——北方怎么会有蟒呢?也许井底冬暖夏凉的缘故吧。这蟒跟寨子岭人自家养得一样,但生人去它会进攻你……自那次“造反派”侵扰后,蟒就再没出现过。没有人知道是啥原因。可惜呀!

那年入冬时节,我们和老许两家从柏山镇接来家人,正式搬进了葫芦河现在的地方。我们把师傅接下寨子同住。母亲给师傅做了新棉衣、棉裤、新鞋,师傅脸上肌肉终于有了点笑的意思,此前半年,师傅脸上总是一个表情,没有喜怒之分,老许说这是多年见不着人独处的结果,不会说话也是这个原因。

遇到师傅的第二个夏天,师傅突然能说话了。那次我的腿被毒蛇咬伤了,父亲背起我就往山外跑,想尽快赶到柏山镇找医生看。闻讯赶来的师傅硬是拽着不让走,大家都急着问原因,师傅终于结结巴巴的冒出一句:“不——要——走——”。大家都异样师傅开口说话了。师傅说完一句话后,脸哆嗦了几下,竟然有了泪,泪随后又变成了笑——师傅终于和常人一样了。

更令大家诧异的是师傅会疗蛇毒伤。师傅从父亲背上拽下我,用柴块般的粗糙大手猛挤了我腿上毒蛇牙痕内的淤血,有嘴猛吮了几口,吐了毒血,掏出包草药嚼了,扒在伤口上……师傅做这些时,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动作比平时敏捷了许多。大家将信将疑的看着——疑也只能如此——父亲和老许既使换着背我到柏山镇,少说也得多半天,到了地方还不知是否有医生医得了,我的小命早没了。后来才知道,背上有一条白线浑身有麻点的小山蛇,毒性比水花蛇强出好几倍。是师傅用草药救了我,要不然我现在的坟堆里也该冒出磷火啦。

师傅的草药使我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使我忘记了战乱、贫困、失学的痛苦。蛇伤刚愈,我就跪下来求师傅收我为徒。师傅蹲在沙地上,用木棍歪歪扭扭写了一个“文”字,然后,比划着指了指我的肚子,意思只有文化才能做徒弟。这点令我很幸运,因为当时仅有的人中,只有我识字——我在四川老家读过三年私塾,在民国政府办的学校读了一年初小,除学国语、算术外,还学了自然、地理一些“新派”知识,那个年代也算文化较深的人。怕师傅不信我就在地上写“三字经”中的“人之初、性本善”;写“百家姓”中的“张王李赵”;写《孟子告子下》中的“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兽益其所淡。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师傅终于笑了——常人自然流露的笑,在师傅的身上却是那么难得。

师傅把我从地上拉起,算是收我为徒了,但又鸣拉着示意让我教他说话。我琢磨着师傅很久不说话啦,嗓子一定“锈”住了,就从发音教起。我大声喊“嗷”,师傅就跟着“嗷”,我学牛叫、学狗叫,师傅都跟着学,每学一句,师傅总是露出孩子似的天真笑。不出几个月,师傅话就说得很利落了。

师傅恢复写字,却又过了一年多时间。师傅准备了一个沙盘,里边装着红细沙,每晚在麻油灯下,用指头或木棍一笔一划的写。师傅原来会写一手漂亮的“颜体”字,“草悟堂”里那“十六字”就是师傅亲手刻上去的。

“从师傅身上我悟出很多道理,对于人来说,战乱、疾病、于世隔绝是多么残酷的事!人到一块时你争我斗,真剩下一个人的时候,连话都不会说了……”康先生摸着胡须感慨道。

康先生的故事磁石般地吸引着老华和张老师。

老华又向康先生和张老师的杯子斟了酒,三人碰杯干了。

张老师又问起康先生:“我父亲查阅了部分地理资料,说咱们临县美泉的大山林同属子午岭山系,有道理吗?”

康先生答:“应该有道理。洛河和葫芦河虽然一山之隔,情况却大不一样。洛河水每逢雨季后就开始浑黄泥浊,也是这近几十年才有的情况……人口增加,森林毁坏严重,开荒过度,水土流失就很严重呀。其实从小我最喜欢地理,做梦都想当一个考古学家,跑遍中国的山山水水……”康先生讲着就叹息起来,叹息水土流失,叹息命运之不济、“地理梦”的破灭。

张老师只好又接了原来的话题:“葫芦药师为什么只给平民百姓疗伤的遗训呢?”康先生在“武斗”那年,拒不交出草药秘方,被“造反派”打折了胳膊,张老师初来时就有此闻。

康先生向老华要了瓜棚下葫芦里装的老玉米酒。也许喝着又烈又辣的老酒,才能缓解康先生实在不愿提及的锥心的痛。

清朝下半叶时,葫芦河川来了一支起义的“回军”,从咱这向北到太水、向西到美泉一带都是“回军”的根据地。在“回军”的影响下,美泉县的桥扶屿(今桥镇)一带也发动了起义,打出了“顺受天归”的旗号,与“回军”共患难。同年秋,“天归”农民军在清军的围剿下在扶桥屿战败,首领携全家老幼投路河自尽,其余千人全部战死。

“回军”当时有两支主力队伍。“天归”义军战败后,在美泉县居守的这支残部接受了清政府的招抚,投降了清军;另一支主力在北部塞旗县的二道河受到清军围剿,损失惨烈,首领率余部及家眷一直向西北逃至新疆一带,清军一路追杀,听说这部人马最后直被追得翻过天山去了国外。

古有“九州不收收鹿洲”之说,就是指的葫芦河川。这里林大沟深,气候潮湿夏季也不怕干旱,庄稼基本年年能收,每逢战乱就成了塞北饥民逃难的天堂。

山里人憨厚,待人非常实诚,来了逃难的,你家缸里有一升米,你送别人半升,被人知道都会小看你。当地有个习俗,逃难的、过路的、借宿的,客人不主动说走,主人是不会催的。就这么老实的山民,也没有逃脱战乱的厄运。

“回军”初来时,与当地百性,倒也处得相安无事,后来义军吃了败仗,就出现了严重的扰民情况。个别“回军”将士在当地男女结婚时,竟然提出他们先“园房”。这一禽兽不如的举动,引起了当地百性剜心的愤慨,但畏于淫威,都敢怒不敢言。一时间,谁家养女子多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当地百姓应对的唯一办法就是提前“园房”,女人挺着大肚子举行婚礼也不再算做什么丢人事,当地青年不经“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男欢女爱,也更算不上“伤风败俗”之类。直至现在,葫芦上游太水一带,都流传着“沙土打墙墙不倒,汉子翻墙狗不咬,女子嫁汉娘不恼”之说,父母对儿女的婚恋自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军”的扰民行经,被清军抓住了把柄。在“回军”驻扎后的第二年中秋节前,清军派出很多士兵当探子,以饥民道士布道身份来到葫芦河川,背着月饼向当地百姓散发,月饼中间藏有“八月十五杀鞑子”的黄裱纸条,认为“回军”该杀,是“皇天”旨意。清军士兵探明“回军”在葫芦河川的部署情况后,中秋节这天主力就从南北两方杀了过来,“回军”损失惨重,余部逃往塞北,投奔了另一支“回军”主力。

失败后的“回军”残兵游勇,在当官的欺骗挑唆下,对当地百姓大开杀戒。据师傅讲,葫芦河川一直到甘省太水一带的百姓当时几乎被杀绝。师傅全家老少六口仅剩师傅一人和邻居侥幸逃到子午山深处的磨子坪才幸免于难。“回军”的仇杀,又引来清军又一轮的杀戮。据师傅讲,清军把失败西逃的部分“回军”围在甘省的阳庆城内时,为了不留活口,实施了屠城,不论妇孺老幼,一律杀了尽光……

一时间,葫芦河川血雨腥风,尸骨遍野,阴魂飘荡,人亡鬼泣。从清末到民国初的多年间,这条川沃地荒芜,荆棘掩路,野兽结队成群,成了无人经越的原始林区……

“惨无人寰的杀戮,给师傅留下了弥久的伤痛,师傅从此立下誓言,永不与官匪为伍,只给平头百姓疗伤……”

张老师补充道:“我听父亲讲述过这场战争。父亲说塞北府县的旧史志,把这场战争称‘回乱’。史志上只记载着‘回军’大杀百姓的情况,塞北个别村镇竟有数百人被杀光。塞城北部百姓,在这次战争中纷纷南逃于塞城南部的阳湾、丹洲、黄宜山区,原美泉县北盘龙、南盘龙、桥镇等山林处的村民,就是此次逃难避居于此的,这是塞北历史上一次较大的民族大迁徙。据父亲在城南阳湾山区一带考证,南部山区的村民老户,基本上是这次兵乱逃去的。后来逃黄河水患、逃荒、政冶避难等从外地迁徙来的,可算做新户啦。父亲想研究的‘移民文化’,简直就是‘难民文化’!父亲研究了一阵子,此次战争中清军对战败‘回军’斩草除根的杀戮,还是闻所未闻的事……也难怪,史志上怎可能记载当朝统治者的丑事呢?”

“康先生,除了葫芦老药师告诉你近些外,附近还有没有能佐证这次战争的其他什么物或人?”张老师紧追不舍地问。

“你一说你父亲研究‘历史’,我就替他捏着汗。假了,觉着昧了文化人的良心,真了,当权者不一定乐意,什么‘含杀射影’、‘借古讽今’的罪名都来。你父亲为了‘历史’,遭了不少罪,想必也有他的理由吧……就像我的草药,在师傅的葫芦碑位前戒了三天斋,最终还是给李书记的爱人疗了病。俗话说:”天变道亦变‘,现在高考也恢复了,’天‘好像’放晴‘了……为了你父亲的’移民文化‘我就把见到的再说说吧“。

康先生继续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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