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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入者》第71章 午夜的狂欢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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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她要与你离婚?你们俩不是挺好的吗?保险柜的钥匙是不是她拿着?所有的钱是不是都在她手上?你会身无分文的!”于磊说。

“所以我也很烦,我想我会处理好的。最近咱们就不要见面了,咱们把各自的家事先处理好吧,午夜狂欢不狂欢了。”秦杰颓丧地挂了电话。

于磊刚放下电话,就听见有人在开门。那是钥匙在门锁中转动的声音,然后门开了,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法律意义上的、而不是事实意义上的“老婆”,另一个则像是一头壮牛似的男人,他们都戴着墨镜,哼着小曲进来了。

“沈萍!你把我的房子弄成什么样子了?我什么都找不到,我什么都找不到了。他是谁?他是干什么的?”何晓指着那个戴墨镜的家伙问她。

“他是我男朋友。我和你是假结婚,我怎么就不能有我自己的男朋友?我动了你的什么?我什么也没动,只是这房子有我的一半,我当然要改造我的居住环境了。”

“非法入室!你们是非法……他是非法入室!”何晓指着那个戴墨镜的家伙说。

“什么?你说什么?”那个胸前抱着各种购物袋的家伙一把揪住了何晓的衣领,“你说什么?”他像个发怒的大猩猩一样冲着他吼叫,然后他把于磊一推,于磊就栽倒在沙发上了。

于磊坐在了沙发上,看着这两个闯入者心安理得地干着他们在这套房间想干的任何事情,他们有说有笑,倒像是一对真正的夫妻。于磊一下子弄糊涂了,他没有料到人性会这么复杂,本来说好了是两万块钱的交易,可钱给了而她却还赖上他了。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但这时候何晓已经死了,秦杰家里也出事了,而左岩,在前一段时间幽闭到互联网上之后,最近突然消失了,据说他去了上海和深圳。我可真的是孤立无援,他想,我怎么这么倒霉!莫非是我性格之中那一部分软弱的东西导致的?

但那两个闯入者快活地干着他们的事,于磊决定和她再谈一次,如果实在不行,再给她一点钱,从而叫她搬出去,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但她却主动走了过来,一脸严肃地对他说:

“我也要找你谈谈呢。”

“找我谈什么?”他说。

“谈划清界线。我要一直在这套房中生活,因为这套房子也有我的功劳。我们对半分。”

“什么对半分?”

“对半分享这套房的所有空间。”

“……这怎么分?你总不能在这客厅里都砌上墙,留出过道吧。”于磊问。

“不,”沈萍诡秘地说,“我全布下蜘蛛网。我是一个蜘蛛女。”

“什么?你是一个蜘蛛女?”于磊听不明白,在他的眼睛中,现在的沈萍是一个精瘦但不失漂亮的女孩,可她却说她是一个蜘蛛女,这是什么意思?

她笑了起来,她从师范大学毕业后曾分配到外地一家中学教语文,但她不喜欢那座城市,就辞去了工作,来到了这座城市。她躲在一间小屋子里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叫做《意不乱情不迷》,表达了她对爱情的渴望与忠贞,后来于磊电视台的一个同事在一次书市上见到她为读者签名售书,就认识了她,并把她介绍给了于磊,可于磊对她没有感觉,只是决定搞一次假结婚。

“什么蜘蛛女?”于磊问她。

她的眼睛里掠过一道幽深的光,她阴阴地笑了起来。然后她从一袋炒菜用的淀粉中抓出一把,放在嘴里咀嚼。然后,她真的像一只蜘蛛那样,吐出了丝线。

她一边吐一边走动、旋转,她吐出的丝线就像蛛网一样,一圈套一圈,她吐出的蛛网像是水波一样在扩大,并且真的将客厅分成了两个部分,而于磊呆呆地看着她,在他和她之间,正在渐渐地出现着一面新的蛛网。这把于磊看得目瞪口呆,他转身去看沈萍的男朋友,他双手抱在胸前,戴着一副窄边墨镜,那种样子就像是一种南美才有的黑色长毛大蜘蛛,而沈萍一边吐着丝线,一边唱着歌,像是一只色彩斑斓的毒蜘蛛。我的房间里出现了两只大蜘蛛!而我却毫无办法!于磊想。他看着沈萍一点点地吐着丝线,那丝线在他和她之间形成了一道柔韧的墙,一面柔韧的网。

她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发现那丝线非常坚韧。他愤怒了,他说:“这是我的房间,你停下来!”他吼叫着,他向那蛛网冲撞而去,但奇怪的是他立即被弹了回来。他的身体都冲不破这蛛网!他有些害怕了。“你……真的是一个蜘蛛女,蜘蛛女怪。”

“不是女怪,而是一个蜘蛛人,用蜘蛛网去网住生活,保护自己的一片空间。”她幽幽地笑了笑,“好啦,今天我就干到这儿,明天我要接着干,我要分割我们之间的空间。”

她和她的男友跑到另一个房间里去了。现在,客厅里已被用蛛网隔成了两半。实际上变成了两个通道,每一条通道通向了一间卧室,于磊和她各占一间,但如果要将这屋子的所有空间都一分两半,那么阳台也要一分两半,卫生间和厨房也要一分两半,这该怎么办?

于磊心乱如麻,他听见沈萍他们在房间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他憎恶他们,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用火烧这蛛网,如果它是淀粉弄成的,甚至它是尼龙弄成的,那一烧它不就没有了吗?他去厨房取了打火机,开始烧那蛛网,火苗触及了蛛网,但却对这蛛网没有任何损害,他毫无办法,他仍旧坐在那里,他在想着自己是如何一天又一天地陷入了这样一个蛛网,生活的蛛网,而不是冲跃而出。使我陷入了这种状态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于磊在想,生活有时候真的是一头猛兽,它就在我的体内奔窜,找到了机会它就使我变成了困兽。我该怎么办?我连这蛛网都烧不断,我还有什么用?他真的像是被蛛网捕获的一种小昆虫那样蜷缩在自己的卧室里,为着想把沈萍赶走而绞尽脑汁。

第二天,沈萍又用由她嘴里吐出的绵长丝线,把卫生间、厨房全部分成了两半。这样,沈萍就完全占有了这套房子的一半。

紧接着,她的男友把于磊的一部分东西搬到了于磊的那一部分空间,开始装上了另一套东西。也就是说,现在的卫生间里有两套如厕工具,比如已有了两座抽水马桶,连马桶水箱都是两个,大厨房中有两套不锈钢餐具,两个抽油烟机,阳台上有两个储物柜。总之看来沈萍的新男友是一个生活高手,至少他已对这套房间中数不清的各种管线了如指掌,因此一切都变成了两套,于磊一争辩,那个粗壮的家伙把他一推,他就倒在沙发上了。从体力上讲,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于磊的空间变小了。过去的客厅都变成了过道,搁一张桌子都显得十分困难。于磊处在了一种十分为难的境地,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向公安局报案,他害怕的是他搞假结婚的事暴露出来,从实际上讲,在这座城市中生活的每一个人都是面具人,但谁也不愿意揭穿这个事实,白昼下的真实与夜晚的真实是两种概念。所以,一旦他进行了自我揭露,那么是否会让很多人露出了原形?比如和谐的家庭突然传出了妻子和丈夫都是不忠诚的,比如一个廉洁奉公的干部实际上是一个营私舞弊者,比如一个拐卖人口的罪犯实际上又是一个见义勇为者,总之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于磊坐在屋子里,大脑激烈地进行着思想斗争,后来他终于下定决心去公安局了。他出门时对沈萍说:“我要去报案了!”虽然他刚从那里出来,但他对人民专政机关的信任却是有增无减,他下定了决心依靠他们了。

“我的房间里突然闯进了两个人。”他说。

“是抢劫犯?”两个记录的警员猛地抬头看他。

“……不是,是闯入者。”

“闯入者?闯入者是什么概念?你认识他们?”

“……其中一个我认识,而另一个,我不认识。”

“他们都在你的房间里干了什么?偷、抢东西了?你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

“……我的空间,被他们侵占了。我的城堡……”

“什么‘城堡’?”警员又抬起头看他。

“我把我的房间命名为‘城堡’,但有两个人闯了进来,具体说他们又有我的房门的钥匙。再具体说其中一个我认识的是我过去的女朋友,另一个是她的新男朋友。”

“他们都干什么了?”

“他们把我的房间弄得一塌糊涂,主要是我过去的女朋友突然变成了一个蜘蛛女,她会吐一种发亮的丝线,把我的房间,全部用一种蛛网隔成了两半。”

“一种蛛网?”警员的眼睛亮了。

“对,一种蛛网,而且这丝线还是从她,从我女朋友的嘴里吐出来的。她就像是一只大蜘蛛,吐织成了蜘蛛网,把我的房间一分为二,就是这样,比如我的房间里,现在有两套抽水马桶,两套不锈钢餐具、两个客厅过道、两个……”

“你是说你女朋友会用嘴吐丝线,并织成蜘蛛网?”警员皱着眉头。

“的确是这样,”于磊十分肯定地说,“我吓坏了。但实际上,她不是我女朋友。”

“那她是你什么人?”警员有点儿疑惑。

“她……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我……为了从单位分到房子,搞了一个假结婚,给了这个叫沈萍的女孩两万块钱,但与她假结婚之后,她又不与我离婚了,借着这个关系拼命敲诈我,先是一没钱就来找我要,后来,发展到了领新男友进驻,把我的房间都给一分为二……”于磊觉得十分委屈,他哭了起来。

“别哭,你别哭嘛。我明白了,的确,这座城市太拥挤,要分上一套房子都实属不易。我听明白了,问题是,真的像你所说,她是一个会用嘴吐丝线织网的女人?”那个警员很感兴趣地说。

“是的,我也吓了一跳,而且那蛛网特别结实,就像一种坚韧的渔网一样,我试着用身体去冲撞它、用火烧它,都不顶用。我感到我就像是被这蛛网捕获的一种昆虫。我完了。”于磊颓丧地说。

“我们都是被生活的蛛网捕获的昆虫。”这个警员站起来,合上报案记录说,“我们立即到你的住处看一看,这应该算是非法入侵,至少我们可以拘捕你女朋友,不,你法律意义上的老婆的新男朋友。”

于磊高兴了。他后来带领几个警察来到了他的住处,坐在警车里他感到很不一样,过去他怕警车,但现在他是坐在警车中去抓别人,去抓他恨的闯入者,他高兴极了。他带着警员摸了上去,他发现自己是走在最前头。他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可这时他又发现自己的屋子里一切照旧,没有任何变化,没有闯入者,没有蜘蛛女,没有蛛网,没有一点变化。仍是他的房间,他呆住了。

“你再谎报军情我们要把你拘起来!”那个警员生气了,“你大脑是不是有毛病啊?我看你必须到精神病院去检查一下。”警察们很生气地走了。

于磊傻了,他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发现一切照旧,所有的东西都在他原来的地方。他想取什么,他就可以随手取到。这里是他最安全的居所,根本就没有蜘蛛女和蜘蛛网,以及蜘蛛女的粗壮男朋友的任何痕迹,难道这只是一个噩梦吗?于磊想不明白,他猛地想起来自己去找警察时喊了一句“我去找警察了”,于是沈萍和她的男友就逃走了?但这无论如何是曾经发生过的,于磊坐在他的空荡荡的屋子里,他想也许这又是一个幻觉?可这种幻觉也太漫长、太可怕了。他走到卧室,看见了惟一一张他和沈萍的合影,在相框中,他们俩都虚情假意地笑着。现在,这种笑已使他恶心透顶,他拿着那个像框看了半天,然后他把它砸了个稀巴烂。

缓慢

“是否因为生活节奏太快,而使我们一天比一天感到了焦虑,感到了异化?”秦杰想,秦杰是一个行动主义者,这使他天天生活在剃刀的锋刃上,同时他又是一个思想者,当何晓死后,左岩又出去到南方漫游了,于磊闭门思过,他也开始思考问题了。首先他戒掉了大麻,过去他抽这东西有点儿上瘾,但他是一个意志十分坚定的人,说戒他就戒掉了。然后他再也不去歌舞厅了。过去,只要有一两天不去歌舞厅,他就浑身难受,只有坐在歌厅里,和一个他喜欢的坐台小姐矫揉造作地唱上一曲,他觉得生活才是美好的。

“虚无啊。”这是他现在常说的一句话。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速度,使他进入到了这样一种虚无的状态中的呢?他在思考,他认为是一种快速的生活。这种生活中的加速度,使他生活在惊涛骇浪之中。

或者他是被这样一种速度所催逼,从而进入了一条快速运行的轨道,如同上了一辆战车。他舞动着长矛,下不来了,从而冲入了生活之中最纷乱、最具诱惑和危险性的一部分区域,从而使他沉湎于感官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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