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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华春秋传》第十一章花鼓定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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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牢记 ) ( 请牢记 ) 明月知道去永王的事这就定了,不可能挽回,便认认真真地磕个三个响头,含着泪退了出去。 付明看着小太监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想到共过的患难,心中也不由得是一阵难过。

众人见献王如此决绝,也都心中发怵,唏嚅不已。只有封义铭感觉有些不对劲,明月这一走,献王率部赴河南时,身边再无反出南京前的旧臣,是偶然,还是主上故意为之,耳边又传来献王语重心长的训词。

“祖宗三百年天下以至今日,孤上承列祖列宗,中继父皇、叔皇两位大行皇帝,决意振疲兴溃,复我大明一统江山,开万世之太平。谁料中道撒手,岂非天意乎。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奈何永王冲龄……”献王说到这儿,语渐哽咽,两行清泪从眶中无声滑下,群臣见状无不俯地痛哭。

“永王年虽十三,但聪慧明敏,志向高远,将来定会做个好皇帝。诸位若还感念先皇的恩德,还有一点点对孤的感情,就当体会孤的苦心,万事以江山社稷为重,精诚团结,扎实进取,中兴大业全仗诸位与朝中文武。将来燕京恢复之日,诸位若能于孤陵前告祭,孤即心安。扬州是”江北监国行在“驻地,不可太久无国家重臣主持,明日杨先生领着明月回去,也随便把孤的事先说与永王听。在这世上,永王是除孤之外,先皇唯一的骨血,一定要让他不因孤的事伤心过度,坏了身子。史先生与封先生留在凤阳多待几日,一是与吏部加紧定好各州府县主官人选;二是孤的病情,仍须保密,但孤的身后事,二位爱卿还应提前布置,务必考虑周全,照章而行。待定案后,报与孤批。”

言罢,付明抹去脸上的泪痕,挥手道:“薛、宋二位留下说话,其他先生一天辛苦,不必跪安,休息去吧。”

史可法与封、杨二位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知道殿下留下薛宋,是对近卫军另有重要安排,不过连他们这样被授命托孤的顾命大臣还要保密,却使史可法心中对未来驾驭这支强悍的近卫军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无力感。

一出暖阁的门,杨廷麟便在外间的套房中坐了下来,对将要出门的史、封二人解释道:“学生明日要赶早奉旨赶回扬州,还是今日陛辞为好,二位夜路慢行。”

等了好一会儿,杨廷麟也不见有人出来,毕竟累了一天,竟坐着打起了盹。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唤他。杨廷麟猛地清醒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察觉到自己失态了,这若是换做太平年间,可是重大的失礼事件啊。他惊得一身冷汗,冬日里睡觉没披东西,本就寒气渐入,这下子就更觉全身冰凉。

杨廷麟慌忙起身,却见一个面色黝黑的侍卫站在自己身前,对他笑道:“殿下听说大人还在门外候着犯困,让小的给您盖张毛毯”,说完,竟真的将毛毯拿了过来。这份隆恩令杨廷麟感激得再次涌出热泪,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任谁叫也再不肯起来。好在薛云飞与宋献策恰好自暖阁中退出来,二人扶他起身时,杨廷麟分明看到薛云飞怀中揣着黄轴的诏书,立时知晓献王给了这位大将军一份密诏。

这时夜已深沉,献王与杨廷麟先聊了一会儿永王近来的生活和学业,然后又着实恳切地勉励几句,君臣便再无多言。

次日大清早,天刚有些蒙蒙亮,杨廷麟与泪眼婆娑的明月一道乘马车出了凤阳城的东门,两人在车上对座无语,频频回首中都的城墙。行出去不到一里,就在晨霭中渐渐看不到凤阳府城的时候,杨廷麟叫停马车,与明月一道在大路中央朝着凤阳的方向跪下去,行三叩九拜大礼。他心中明白,经此一别,与献王殿下只怕是天人永隔,再无相见的机会。师生情谊,君臣一场,竟是这样的结局,怎能不使忠臣断肠。马车咕噜咕噜地继续向前走,日头也终于从东面爬了上来,明月探头向外看,只见前方仍是愁云惨淡,凤阳方向却被耀眼的阳光照得亮堂堂的。耳边传来道人欢快的歌声:“大明朝的天,是明朗的天,大明朝的子民好喜欢;都说献王爱百姓啊,杀敌免税保平安!”

封义铭几乎是在杨廷麟出城的同一时刻,早早地来到军机处在凤阳的办公地点,宋献策与薛云飞随后跟到,三个人开了一个不到一刻钟的碰头会,主要是按献王的要求就近卫军里里外外的一些事情做出具体安排。因为是第一天到内阁报到,封义铭不等宋、薛二位离开,便赶着出门,想要先期赶到内阁的临时“值房”,等候史可法等阁臣。

值房就在军机处的斜对面,封义铭一出军机处,便看到史可法、张慎言正好赶到。大家略一寒喧,便由史可法牵头进了值房。落座后,要议的第一项便是州府县衙门的堂官人选。献王控制区现有三府三直隶州,辖十州三十三县,实际到任官员只有二十一人,缺额竟有二十六人之多。张慎言早在来中都之前,便因职责所在,关注此事久矣,已有腹案。昨天回到住处,连夜先将缺额的八个州府的长官人选拟就(总计有十六个府州,若勉强将封义铭的兼职考虑在内,也有高达半数的府州处于无政府状态),知县人选仍然待定。

三人把名单上的人选逐一品评完毕时,已过晌午,史可法最后一个在任命票拟上签字后说道:“主上此番令徐公出任淮督,并一再从申精兵简政,明示不在两淮督抚下设置布政使、按察使二司。两司衙门不设,人员自然精减,只是这地方钱谷、刑名事何以统带?二位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封义铭回道:“府州有些事体原本就可以自行处理解决,主上这样做的目的,一是现在战火纷飞,公函来往过多会耽搁时日太多,二则两淮局促之地,机关设置过多,反而会导致上下扯皮、政令不畅,以致民生困苦。徐公至淮安后,淮督行辕即宣告成立,仆以为若确有需要,我朝督抚有”先斩后奏“之权,区区人事,徐公大可先设有司,然后禀明朝廷,由内阁来确定是临时设置衙门,还是形成定制。”

张慎言向史可法点了下头,对方也表示同意。这时室内极静,三人清晰地听到封义铭肚子在咕咕直叫,随即忍俊不禁道:“日过正午乾坤响,少年学士饿肌肠。”

封义铭心道你们是嫌我年轻啊,便跟着溜道:“谁道青春无白发,比肩伊吕铸干城。”这后二句的意思却是我一样也为国事熬出了白头,愿与你二位一道,成为国家栋臣。所谓“伊吕”是辅佐商汤与周武兴王制霸两位名相,封义铭在这里将史、张两位老家伙比做伊吕,这二人自然乐于接受。

三位阁臣相视而笑,都以为该吃午饭了,张慎言说道:“这事就这样定了。吃过午饭,还请首辅率仆等面见主上,把这八位知府的人选确定,也好了结吏部一半的差事。”

“也好,主上对此事要求甚急,既然以出结果,还是早报为宜”,一提要见献王,史可法自然想到主上的病情,心情不由得再次沉重起来。三人叫来侍从,只在值房内简单吃了些点心后,便乘轿赶往献王在凤阳的行邸。阁臣出行的排场远没有朝廷定制的辅张,八抬大轿换乘了轻便的两人抬的小轿,随行开道的也不是普通衙役,而是些从警卫营临时抽调来的士兵。

官轿在献王行邸门前落下,史可法为首的三人开始下轿步行。午后的凤阳城一扫昨日的阴霾,走到院中央时便感受到冬日暖阳落在肩头时的温煦舒适。为献王守岗的照例还是王朗,见到各位大人前来,这位山东后生先到书房内通报,出来后笑着拱手道:“诸位先生,殿下正在会客,还请你们在书房外暂候片刻。”

三人只好在厢房中先等上一会儿,还没坐下,就听到书房中传来女子的如花铃般的清脆笑声,不由得面面相觑。

付明此刻端坐在书桌后面,嘴角也不由自住地挂起了一丝笑意,这个女孩年纪尚未及芊,正是花朵初绽的好年龄,更难得是个开心果。

“你说的这个事,孤以为八成是假的”。

“不是,不是”,女孩子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这事是小女子的师傅说的,哪能有假?”

付明看着她睁得大大的眼睛,又多了份喜爱,微笑着说道:“那么孤也说个故事,想不想听。”

“好啊,好啊,想听,想听!”

小姑娘听到有故事听,不由得来了兴趣,笑得时候两颊生出两个好大的酒窝。

付明见女孩一边说一边快活地拍着手,着实令人莞尔,就不再说话,成心要看她着急的样子,自己却咳嗽几声,又喝了口水,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话说本朝有一个恶人,不思报效国家,只想造反当皇帝。但是他纵兵杀戳,不仅朝廷抓得紧,老百姓也都反对他,本来成不了大事。直到有一天,有一位才子于风云际会中来到他的身边,为他出谋划策,让他明白‘得民心者得天下’的大道理,这才渐渐发家。可是孤说过,这恶人注定成不了大事,他嫉贤妒能,竟丧心病狂的杀了这位才子。孤说这位才子很可怜,他世受国恩,倘若迷途知返,能为朝廷效力,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女孩听到这儿,没等付明说完,竟呸了一口道:“为朝廷效力?殿下啊,您是爷,是太子爷,是献王八千岁!可您不知道生活在十八层地狱里的小百姓有多苦!就说俺吧,俺从生下来至今,就只记得饥寒、贫困、血汗、眼泪,只记得怎样被官府欺压鱼肉,为富人作牛作马。俺小时候还盼望有朝一日能看到青天,后来,俺就只盼着这天能塌下来,无论皇帝还是富人都死光!”

“够了!”付明听到这儿,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因为有病在身,他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停。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在这个时代,他还是第一次听人当面说起。付明不是不晓得民生的疾苦,不是不痛恨世道的不公,只是以他现在身份地位,有人竟敢在他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地痛斥他所代表的政权,简直是视他若无物。

门外等候的三个阁臣也听到了献王这声低沉的怒吼,都不晓得适才还谈笑风生,怎么突然间就风雨交加。

那个小姑娘就是昨天唱花鼓的郝燕,这个时候她无畏地与献王怒视的眼光对视着,但心里却在颤抖着。那双透人心魄的眼睛竟然能够透过她的眼,看穿她的心,好在哪里童心未泯。

付明瞪了她一会儿,却没有发怒,缓缓坐了下来。郝燕见状,犹如得理不饶人的小孩,嘻笑道:“羞,羞,真不羞!刚才是谁说,随便说说,不会生气来着。还说驷马难追!”

付明冷笑道:“你这丫头还敢跟孤胡搅,你可知说这种话要诛九族,千刀万剐。教你说这种话人的姓邢,是也不是?”这最后一声“是也不是?”付明出口后,直如寒冰破水,王朗六根聪慧,在门外自然听得分明,也不由得不寒而栗。

郝燕小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上齿摇紧了下唇,吐声道:“是又怎么样?”

“孤能把你怎么样?”付明叹了口气,“孤一言九鼎,不和你小孩家一般见识,只当童言无忌。”

郝燕看着献王面色渐如春冰解冻,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天威难测,心中不由得万分委屈,一双大眼睛中瞬间浸满了泪水。这倒使付明为难起来,便温声道:“不要哭,孤本来还要赏你。”

郝燕听献王说了软话,本来没落出来的泪,这下子却喷薄而出,一边抽泣,一边撅嘴道:“谁稀罕!”

付明微微一笑,从书桌下的抽屉中取出一块宝石,是块祖母绿!郝燕还是小孩子心气,见到那块亮晶晶的东西,不由得眼睛一亮,不过她毕竟是个苦孩子,并不认得这是宝石。

定睛看了一眼,便不屑道:“一块破石头!”

付明用两指夹住祖母绿往书桌上有阳光射入的地方一放,只见那宝石上面没有任何瑕疵,在强光的照耀下竟没有反光,端的是块难找的绝等祖母绿!

郝燕不懂得献王这是什么意思,却渐渐明白这可绝不是块普通的能发光的石头。然而献王的下一个举动却吓了她一大跳:献王竟将祖母绿放到了桌边正在燃烧的小香炉中!再次出乎她意料的是,那炭火即刻熄灭,并从炉中漂出迥异于前的香气出来。

“把那盆水端来”,付明指着郝燕身后的小盆清水,看得瞠目结舌的小姑娘这才回过神来,把水端到了书桌上。付明用火钳把宝石又夹到了小水盆中,宝石入水后并没有发出冒泡的滋滋声,只升起一缕香烟,然后整个水盆中的水都泛起淡淡的绿色,在阳光下映出炫烂迷人的色彩。

“好玩吗?孤送给你做礼物,也不枉你是孤一位旧日恩人的徒弟。”付明知道单说这宝石名贵,这丫头可能真的不稀罕,若说好玩,可算是正中要害。

郝燕有些不能置信地望着献王,脱口而出道:“俺师傅会救你这个……”。突然打住是因为再往下说可有些不太好听,但她确实不能相信她的师傅会救一个姓朱的。

付明看着她的样子,暗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脸上便故意现出莫测高深的神情,微笑道:“世事难料,这事说来话长。”

郝燕歪着脑袋盯了献王一小会儿,方才说道:“你说来听听,我便信你!”

“喔,这么重大的事情你都不晓得,你肯定不是那位姓邢的女侠的徒弟”,付明摇摇头,表示完全不能相信。

郝燕小脸立时涨得通红,争执道:“谁说俺不是,俺师傅便是红娘子,红娘子便是俺师傅李夫人邢红娘!”

付明一脸的不相信,追问道:“空口无凭便说人家是你师傅!孤那位故人听说已去夔东,你怎么到了此处?”

郝燕悻悻道:“你不晓得八大王占四川后失了常性,不仅杀人如麻,还容不下人。俺师傅去了,本要投营,他不好生相待便也罢了,不想竟怀疑俺师傅是李自成派来的耳目,想要灭掉俺们健妇营。俺们上千口人好歹拼杀出来,等过了大江时再清点只剩下半数姐妹婶婆了”,说到这儿,小姑娘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付明又问道:“那你师傅现在何处?”

郝燕抹去挂在腮边的大泪珠,继续说道:“在豫东,跟刘洪起那厮缠斗呢”。

付明听到这儿,算是全明白了,看来中原传来的线报没错,红娘子再返中原,正被刘洪起的明军追捕呢。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女人和她的姐妹们在夔东竟遭受重大挫折,那些所谓的义军头领们真是匪类出身,无论如何发达,都脱不了血腥气。想到这儿,又问道:“孤便信你,只是你不与师傅在一处,为何又到了淮西?”

“师傅不要俺了”,这问题算是真正触及了郝燕的“灵魂深处”,她哇哇直哭,“俺遇到了几年前走丢的哥哥,师傅就不要俺了。”

“噢”,付明心道这可能是红娘子定的规距,这些苦命的姑娘只要找到亲人,就要离队回家,或许那才是她们最好的归宿。“小郝燕,你想不想回到你师傅身边,孤有办法。”

“想啊”,郝燕瞪大了眼睛看着献王,不相信对方真有办法。

“你哥哥很有天份,歌艺不错,孤会交待陈先生把他留在宣传部。你呢,替我向红娘子捎一句话。愿意吗?”付明胸中已有成算,只等小姑娘答应。

郝燕果然一口承接下来,没有半点含糊,付明这才说道:“过几天,孤还会找你。现在不再与你掰扯,下去吧”。又指着那祖母绿道:“好东西,别忘了拿走”。

小姑娘睬了他一眼道:“看在俺师傅的面子上,俺便留下”。出门时正好看到三位大臣,她一捂嘴,便蹦蹦跳跳地拿着宝石跑出了屋。

三位阁臣见那小姑娘高兴得不得了,眼中偏偏还含着泪,都感觉古怪,不明白献王与她都说了些什么,等进了书房也不好打听,先由史可法报告内阁拟任的八个州府官长名单。

付明拿到手中,没看简历,只先瞄了一眼人名清单,便问道:“怎么没有任民育?”

史可法看了一眼封义铭,对方会意道:“回禀殿下,我主兵入扬州时,此人与宋献策交接时忤逆主上,已被殿下勒令致仕,至今仍被圈禁在家中看管。”

付明双手嗯住太阳穴,使劲揉了几下,“这人此前把扬州城治理得不错,又是个忠臣,孤看还是让他出来做官吧,毕竟人才难得。便令他出任凤阳知府管理中都,孤也放心。”

目光又停留在内阁拟定的原来的凤阳知府名字上,“这个何刚是谁?”

张慎言答曰:“上海人,崇祯三年乡试中举。数月前,朝廷任命其为遵义知府,因南京事变,未能成行。”

付明略一思忖道:“是陈子龙的朋友吧,你们这么一说,孤倒想起来了,这人曾在陈先生推荐下,组织锻练水师。近来,万元吉每次上表都喊着缺人,便派何刚去做副手,也是才有所用。先生们以为如何?”

史可法等人诺然领命,君臣又就其他人等简单讨论了一小会儿,阁臣们便要退出。付明本来已让他们跪安了,这时突然又说道:“适才那个女孩跟孤说个笑话,说是有几个书生坐渡船过江,没想船到江心时突然漏水。众人都在帮船夫补那缺口,只有一愚生笑道‘船漏是船家的事,关汝等何事?’。你们说这个书生多可笑,可惜的是,现在却有许多臣工也不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实在是可悲!你们回去再仔细体会,把这则故事多说过朝中文武听,大明与虏、贼的斗争可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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