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天高云淡。

一骑白马奔驰于无边原野之上，惊得沿途万千地雀扑棱棱飞逃。

“唳——！”

一只雄鹰展翅飞翔于苍穹，下方是万千鸟雀汇成的黑色狂潮，金色的鹰眼犀利而苍凉。它即将开始一场血腥的猎杀，而骑士奋力抽打着马鞭，鞍下白马负痛嘶鸣，马蹄声滚滚如雷奔，扬尘已在百里之外。

寒风掠过井陉山，激起尘沙，折断枯草，凛冽如刀锋。

乌云的阴影吞没了秦军百里连营，黑色的旌旗在营地中猎猎飞舞。

中军幕府中，主帅王翦接见了秦王政从咸阳派出的使者顿弱。

王翦、顿弱跪坐于苇席上，身前案几陈列着军中置办的酒肉。

这一战关乎秦国统一大业，顿弱身携重任，完全无心享用酒肉，开门见山地道：“顿某领奉王命，特地前来请教上将军，眼下这伐赵战事进行得如何了？”

王翦捋了捋下颌花白的胡须，莞尔道：“赵兵统帅为李牧，此人为赵国名将，将才不下于我，故不能速破之。”

顿弱听到这话，不由摇摇头，冷笑道：“我大秦名将之中，惟有上将军可与武安君白起相提并论，上将军又怎会忌惮区区一赵国李牧？”

王翦举起铜爵喝了一口酒，颧骨突出的脸上依然挂着从容的微笑：“李牧，赵国北之良将也。此人性子隐忍克制，智计深邃通达，一生未尝败绩。镇守赵国北疆雁门郡，全歼匈奴十几万骑；我大秦名将桓齮、李信、蒙骜、杨端和多人都曾败于此人手下，顿上卿断不可小觑此人！”

顿弱见王翦不像是说笑，只是漠然许久，感慨道：“赵国已是大厦将倾，却还有此等良将。那上将军又有何高见？”

王翦自鼎中夹起一块鹿肉，嚼了几口。“我大秦数十万兵卒远道而来，伐人之国，宜应速战速决，与赵军相持太久，势必粮草亏虚，进而三军疲敝，耽误了伐赵之大业。”

顿弱点了点头：“这正是大王忧心所在！”

王翦咧嘴一笑，沧桑的双目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老夫有一妙计，三月之内必亡赵，届时赵国不过我秦国之郡县而已！”

“三月之内必亡赵？啊，王将军快说！”顿弱也知道赵将李牧是不世出的良将，王翦与之相持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有胜负，听王翦说三个月内可以灭亡赵国，顿时感到甚是惊奇。

王翦缓缓起身，走到帐前悬挂的羊皮纸地图前，指着赵国边境道：“如今赵国所以未亡，全赖李牧一人而已。只要剪除李牧，赵国长城自毁，届时我率二十万秦军主力进井陉关，北路与左军大将李信、铁骑将军羌瘣的八万轻骑呼应，南路与前军大将杨端和的二十万步骑合击，三路大军直逼赵都邯郸，赵国焉能不亡？”

“若李牧能除，上将军之计自然如意。”顿弱短暂浮现一丝喜色，随即却是满腹疑惑，“但将军打算如何除掉李牧？莫非是用刺客？只是大战在即，恐怕专诸、要离之才不易寻得。”

“刺客？哈哈哈哈！”王翦不由拍手大笑，“顿上卿此言谬矣！即便有专诸、要离这样的绝世刺客为我行刺李牧，结局如何？李牧固死，赵国知其乃我秦国所为，势必上下齐心，同仇敌忾，士气更增百倍千倍，于我秦军大大不利啊！”

顿弱奇道：“既然如此，上将军妙计又从何而出？”

王翦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兵者，诡道也。欲除李牧，反间计足矣。”

顿弱问道：“上将军打算如何用间？”

王翦苍老的手指握紧酒爵，筋纹毕露，嘴角流露出从容自若的微笑：“老夫素闻郭开受宠于赵王。此子贪财重利，小人心性，曾为一己私怨诋毁廉颇，使廉颇终不能再为赵所用。若要剪除李牧，只需以黄金万镒买通此人即可。只要反间功成，赵王亲自下令除掉李牧，便是祸乱起于萧墙。到时候赵兵眼见主帅无故惨死，势必军心涣散，我秦军兵不血刃攻破赵国，霸业可成！”

顿弱不禁扺掌称赞：“王将军此计甚妙，有此良策，何愁赵国不破！”

王翦随即向顿弱长揖一礼：“恳请顿上卿回去为我禀报大王，由大王决断委任此计。”

“好！事成之后，顿某再来敬将军一杯。”顿弱听到这里，再也无心多停留一刻，立即飞快地奔出营帐，翻身上马，向秦都咸阳飞驰而去……

不足半月，顿弱便从咸阳出发，来到赵都邯郸，拜谒郭开府上。

其时郭开甚得赵王迁宠爱，早已被拜为赵国上卿，官居相邦。

听闻秦国使者秘密来访，郭开也是热情地接待了顿弱。

顿弱试探地询问：“郭相邦以为，当今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国之中，哪国最强？”

郭开摸了摸唇边的黑痣，嘿嘿笑道：“七国之中，自然是秦国最强。秦国本为西方边陲小国，但自从孝公任用商君变法之后，秦之国势蒸蒸日上。先有张仪、司马错南平巴蜀二国，后有范睢远交近攻，张仪连横破合纵；东出函谷关，击溃五国盟军，灭东周，问九鼎；长平大决中，武安君白起更是一举坑杀赵卒四十万，天下震荡。当今之世，只有秦国堪当七国霸主了！”

顿弱呵呵笑道：“郭相邦身为赵人，难道就不畏惧赵国为秦所灭？”

郭开摇摇头，淡淡地笑道：“秦扫平六国已是大势所趋，赵国灭亡或迟或早。我只要多活一天，在这相邦位子上多坐一天，多享一天荣华富贵，便心满意足了。赵国为不为秦所灭，恐怕是我死后之事了。”

顿弱听到郭开的回答，有十足的把握收买此人，不觉笑道：“良禽尚且择木而栖，郭相邦何不另谋他路？”

郭开疑惑道：“顿上卿何出此言？”

顿弱打了个响指，他厅外的侍从立即抬进来十个大箱子。侍从们打开了箱子，一片辉煌的金光迸发而出，耀眼夺目。

“这是大王命我带来赵国献给郭相邦的礼物，两万镒黄金。”顿弱摆手笑道。

郭开大喜不已！

秦王嬴政是绝世雄主，竟然会给他一个赵臣献上这么多的礼金？

郭开登时兴奋得有些头晕目眩，情不自禁起身离开坐席，走到一只箱子前，拿起一块金子放到嘴里咬了一口，脸上的每一块肥肉都挤满了狂喜的笑容。

顿弱见到此景，立即开门见山道：“大王说了，只要郭相邦为秦国办成一件奇功，大王给郭相邦的回报可不只是这两万镒黄金。只要郭相邦完成奇功，大王会将郭相邦迎回秦国，封爵关内侯，食邑千户！”

秦国爵制有二十级，关内侯位于第十九级，已经是大秦国的无上荣耀了。郭开听闻此言心脏不禁怦怦直跳，又是兴奋又是害怕，他哆嗦着嘴唇问：“不知秦王指的奇功是什么？”

“除掉李牧。”顿弱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