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时，如果我能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哪可能有心思去风花雪月？

可惜我毕竟是个凡人，再怎么后悔，都难逃天命的劫数。开 心 文 学

从高家绸庄出来后，我打发走了跟屁虫云彤，牵着一脸娇羞的河影花姑娘，含情脉脉地动用了自己积攒了一十五年的采花经验以及二十九年的甜言蜜语，从天文地理谈到乱世风云，从诗词歌赋扯到鬼怪杂谈，直把这位千金难遇的花魁忽悠得两颊绯红、嗔笑连连，整个身子都快软到了我的身上。我依然彬彬有礼地牵着她，让两人保持着不过远也不过近的微妙距离。只此一招，果然屡试不爽。

在城中晃了小半天功夫，我寻思着要进行下一步，余光一瞥，就瞥见了不远处一座小小的雅致茶馆。

厄运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话说这苏州城有个金家茗居，金家茗居有个俏寡妇。俏寡妇的丈夫死了好多时日，人又年轻耐不住寂寞，就用家里开茶馆的那点闲钱，包养了个白面相公。这白面相公出身欢馆，自不是什么良家货色，拿着金寡妇的钱搂着金寡妇的人还不满足，又在外面勾搭了一个富老爷的小妾。纸包不住火，今天和金寡妇巫山**，明天又和富小妾颠鸾倒凤，一来二去的这般那般，心细如发的金寡妇怎可能觉察不出？白面相公自知走漏了风声，也不辩白，竹筒倒豆子地把事情分别给两个情妇说了，然后开始可怜兮兮地剖白自己的感情，指天发誓说自己对两人都是真心实意。

小妾出身贫寒，年纪尚轻，又没被大腹便便的富老爷怎么疼爱过，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不嫌弃自己的窈窕相公，对他可谓是柔情款款、说一不二，立马就答应了这共用情夫的荒唐主意，只等大夫人金寡妇点个头。

可金寡妇又是何许人物？抛却不守妇道这一点来看，她可是个正宗的巾帼，没有当家的丈夫，也照样把茶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样一个要强的女人，让她和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还不如让她去青楼挂牌接客。金寡妇等了一天一天又一天，却总等不见自己情郎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心中的怨恨就渐渐深到了骨子里。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她咬着自己腥红的嘴唇，拿了家里几张银票，又写了封信，让白面相公去富老爷府上把那小妾接回来。

她终于同意了吗？不可能，她是终于要对那两人下狠手了。

第二天是个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的好日子，金寡妇起了个大早，粉着脸在自个儿家的茶馆里捏面皮，捏得一个个七巧玲珑，又往馅儿里加了足量的鹤顶红，包好顶旋儿，上笼蒸了蒸，做成了一笼有毒的豆包。

“小四，记住我的吩咐了么？”金寡妇一边往盘子里拼着花形，一边柔声对身边的小二说。被叫做小四的小二抖了两下，怯怯地说：“金娘，这样……真的会吃官司的。”

金寡妇纤指一顿，轻轻地转身拧了小四的耳朵，巧笑道：“你担心个什么劲儿？相公一个孤子，早被我赎了身，还有谁会追查他的下落？至于那个小贱人，陈老爷家还巴不得她一命呜呼、抛尸荒野呢。再说，真要出什么事儿，有我金娘顶着呢。”小四为难了半天，只好接过那盘满含着幽怨情毒的豆包，想了想又问道：“我又没见过那两人，怎么知道要端给谁吃呢？”金寡妇杏眼一瞪：“你笨。我家相公乃是人中龙凤，你只管端给最俊的那个人就是了。”她说完沉默了半晌，咬牙切齿道：“至于他的小贱人，自然是最骚的那个。”

这小四也不是太笨，乍一听就听出了话中的含义：就是最漂亮的那个。

于是他捧着那盘豆包，朝金寡妇点了点头。

这边，我对着美女道了半天的空话，口中早干渴得不行，又想和影姑娘再亲近一些，正好看见了这个看起来不错的金家茗居，便悠然地携了影姑娘一起进了馆。

刚进馆，眸光一闪就见那跑堂的半死不活地扒在柜上打盹，鼻孔边的泡泡伴随着嘴边流下的哈喇子有规则地伸缩着。我蹙眉往四周看了看。茶馆大清早的没什么生意，难怪他这么乏怠。

我也没叫醒他，直接端了桃木柜上一壶放凉的清茶，挽着河影花的纤纤玉手，和她坐在了窗边一处荷叶屏风下。刚和影姑娘亲昵了约莫半盏茶功夫，那跑堂的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三角小眼在看见我们俩的一刹那眯了起来。

惊艳和爱慕瞬间表露无遗。

我瞪着他清咳了一下，伸手指指空空如也的桌上。他回过神来，会意地跳下板凳，咚咚咚咚地跑到后面，又咚咚咚咚地跑回来，手上多了一盘精巧的豆包。“二位客官，方才小的一时偷懒怠慢了，真是对不住。这盘秘制的红豆包，算是赠给二位润个口。”

河影花很惊喜地看着那盘豆包：“……红豆包！”然后欢呼了一声，嘟着红润的小嘴塞了一个进去。

我心中无奈低叹。女人就是喜欢这种麻烦的东西。尽管不喜豆包，我还是装作一副颇有滋味的神情，敛袖伸手捏了一个，也放在嘴里食不知味地咀嚼了起来。

嚼着嚼着，我的腹部有些隐隐作痛，头也晕眩起来，难以言状的恶心感开始回荡在胸肺间。不会吧，水土不服？我撇撇嘴，自嘲着又往嘴里递了一个豆包。

“三，三公子！”耳畔传来伊人一声若有似无的低呼。河影花从屏风前站起来，柔美的身子晃了两晃，在我眼前那片模糊的白雾中倒了下去。我想上前扶住她，却也无法稳住自己越来越无力的身体。不好，这恐怕是……

那小二在旁边无奈地看着我道：“别挣扎了。你喝的那茶里，也是有毒的。”

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无限惋惜的样子：“可惜了两个美人。”

我临死前，捂住不断出血的口鼻，朝那小二撂下了最后一句话：“……你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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