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来到南苑，直接走近叶孤城的房门。 他扣了扣门，里面传来被褥掀开的声音。

西门吹雪微微皱眉，伸出手，将门推开。

房中，叶孤尘正撑着身子，保持着掀开被子的姿势。

“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没有制止叶孤城，只是将手中的剑横在了叶孤城面前。

形式古朴，纹路流畅，那修长的剑身依旧保持着最好的光泽。

叶孤城看着面前的剑，薄唇嗡动，却没有伸出手。

叶孤城道：“庄主将巨阙保养得很好。”

西门吹雪道：“拿着。”

叶孤城深深地看了一眼对方，道：“不行。”

西门吹雪问：“为何？”

叶孤城道：“我输给了你。”

西门吹雪道：“那非战之罪。”

叶孤城道：“输就是输。”

西门吹雪不解，道：“你我都知道，那一次你并未用全力。”

叶孤城道：“我说过，输就是输。”

西门吹雪同样回以深邃的眼神，他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叶孤城道：“怎样？”

西门吹雪道：“只看重结果。”

听罢，叶孤尘微启薄唇，露出了略带讽刺的笑意。

他道：“这是你我二人的共同之处。会因为一个结果而赌上性命。”

西门吹雪摇头：“我和你不一样，我只为剑。”

叶孤城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我佩服你。”

西门吹雪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同于以往的光亮。

叶孤城捕捉到了，但是他却不明白那是什么。

西门吹雪没有出声，只是将伸出手的剑收回，转身，走出门。

叶孤城站在原地。

他想念他的巨阙剑，他不只一次想过能再次用那把剑使出天外飞仙。但是，当西门吹雪将巨阙横在他面前时，他却知道，他不能接剑。

那是一个剑客的尊严。

尊严不允许他接受已经被对手赢得的宝剑。

或许，叶孤城是觉得自己欠西门吹雪太多。

在叶孤城的有生之年，能不能将欠下的东西全部还清，还未可知。

寒风从敞开的房门涌入。

叶孤城走上几步准备关门。

但是，寒风夹带着凛冽的剑意和一袭白衣，又出现在了叶孤城面前。

是西门吹雪。他的手中握着另外一把长剑。

西门吹雪再一次将剑横在叶孤城面前。

他道：“这不是你的剑。”

叶孤尘低下头，看着那把形式古朴的长剑。

的确不是他的剑。

这把剑的剑身要比他的巨阙窄些，也更长些。

这把剑，叶孤城认识。

这正是在紫禁一战中，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剑。是西门吹雪的剑。

叶孤城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这种感激，也就像是几年前在紫禁之巅时的那种感觉。

而西门吹雪察觉到了。

叶孤城眼中的那一丝感激不是他想要的。然而，西门吹雪想要的是什么，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他不想看到叶孤城弱势的样子。

他不想看到叶孤城因为疼痛而忍耐昏倒。

西门吹雪突然觉得，自己对于叶孤城从最初到现在，已经丢失了那种身为仇敌的感情。

而现在所衍生的又是什么了？

难道真的只有为再续一战的热情吗？

西门吹雪突然觉得有些迷茫了。他道：“你不接受巨阙，但是可以接受我的这把剑。”

叶孤城道：“为何赠我？”

西门吹雪道：“一剑西来，天外飞仙。自古宝剑相赠便表敬慕之意。城主剑法本就犹如青天白云无瑕无垢，在下的宝剑赠与你也是应该。”

叶孤城伸出手，接过了剑：“我会与这宝剑相称。”

*

叶孤城每日都会在白玉池中泡澡，辅之以西门吹雪所开的药物，身体渐好。每日一得空闲，叶孤城便与西门吹雪交流剑道心得。

有时，也会说起往事。

比如今日。

叶孤城手中握着茶杯。其中热气升腾，却没有一根茶叶。

西门吹雪亦然。

两人在软榻上相对而坐，之间摆放着一个檀木矮茶几。

叶孤城道：“听说紫禁一战中，庄主夫人快要生产。在下来万梅山庄已有些时日，却从未见着庄主夫人。”

西门吹雪微微一顿，道：“拙荆已逝。”

叶孤城手握茶杯，一顿，道：“何故？”

西门吹雪道：“难产。”

叶孤城道：“连庄主也没有办法？”

西门吹雪放下手中茶杯，道：“没有。”

叶孤城看着西门吹雪。

只是，那个男人脸上没有丝毫难过或者难过以外的情绪。

不论是遇上什么事，西门吹雪就像是那寰宇之外的神祗。

漠然，飘渺，冷。

叶孤城低头喝了一口水，道：“令子可安好？”

西门吹雪点头：“安好。”

叶孤城道：“我未曾在山庄之中见过小孩。”

西门吹雪道：“送去域外了。”

叶孤城点头，道：“为何不留在山庄内？”

西门吹雪道：“麻烦。”

叶孤城听罢，抿了抿嘴角，像是带了出极浅的笑。

真要说配得上倾世绝尘这个词的人，除了西门吹雪便不会再有第二个。

西门吹雪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骑马三天三夜，只为为其报仇。

西门吹雪会不问世人眼光，只身挑战各大高手，只为验证剑道极致。

西门吹雪是剑神，站在剑道极致，红尘之外的神！

就算是叶孤城也深以为然。

西门吹雪正坐着，一双眼睛，古井无波之间藏着锐利的剑光。

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那个男人手中握着茶杯，嘴唇微抿之间，低头饮下杯中白水。那弧度，像是在笑。

西门吹雪觉得有些奇怪——这有什么好笑的。

西门吹雪问道：“你可曾留下子嗣？”

叶孤城也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

他道：“并无。”

西门吹雪道：“想不到白云城主竟未留下子嗣。”

叶孤城抬头，目光掠过西门吹雪的肩头，看着窗外冬季的晨光。

而他自身，也如同这光一般，敛去了寒冬的肃杀，余下的是晨光温柔，却还有无法消融的孤寂。现在的叶孤城就好似那冬日晨光。

看似温暖，却不敌严寒。

叶孤城缓缓开口，道：“我这一生，三十年，只能苦心于一个致命杀局之中。留下子嗣，害人害己。”

西门吹雪道：“为何不置身事外？”

叶孤城目光悠远，道：“有些事情，是一出生便定下来了的。”

西门吹雪道：“这些于我，全然无用。”

叶孤城听罢，一笑。

而西门吹雪则觉得那笑只是寒冬肆掠之后所剩无几的生机。

叶孤城道：“白云城中还有叶孤鸿。”

西门吹雪道：“你的剑法原本便已臻至化境，可惜心中有垢。”

叶孤城道：“如今，已没有白云城主。”

西门吹雪不语。

两人低头，端起茶杯，复而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