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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浮萍随逝水》第六回 谁道飘零不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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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妈先头见蕊娘行将摔倒地上,苦于自己也失了稳当,根本无法再扶持蕊娘,急得全身血液都要往脑门里冲,突然眼前青影一晃,眨眼功夫,蕊娘已得救,只觉时,蕊娘已经被塞回她怀中了。

吴妈见怀中的蕊娘晕得不醒人事,怎么摇晃怎么叫喊都不给反应,一时心疼不已,早把刚才的一通计较抛却云外,一门心思扑在蕊娘身上,压根就没注意到李青梧那匆匆离去的背影着实有些狼狈。

而太师府二管事李左却看着李青梧的背影若有所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首,然后才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主仆二人身上。见蕊娘娇丽的脸庞上双眼紧闭,忙收回视线,对着吴妈提醒道:“我看,吴妈,四姨娘只是体力不支晕倒了,你别慌了手脚,赶紧把姨娘背回园子才是!”

这李左并未顺着吴妈的口,而是称蕊娘四姨娘。蕊娘进府前,李琛已有三房夫人,均是正式下了聘、明媒正娶过来的。论排行,论出身,论地位,按理钟夫人最长,对外称大夫人,府中她也最当家最得权。李琛另还有三个妾室,均有所出,先后依次抬了姨娘。蕊娘论理应排第四,只是她甚少露面,这四姨娘的称呼还真没几人这般唤过。因而本就心慌意乱的吴妈听了李左的话一阵迷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跟着点点头,然后背起蕊娘就奔自己园子去了。

蕊娘伏在吴妈的肩头,模模糊糊中,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颠一簸的,好像……好像……,对,好像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心跳啊!对!

是啊,好紧张!好紧张!怎地突然吩咐下来要准备燕乐表演呢,还钦点表演人数最为众多也最为热闹的“队舞”上殿表演,原先不都传只设宴不作乐么!

太祖皇帝在位时就一直以前朝为谏,治乱持危,戒奢崇俭,修身尊贤,甚少宴飨之乐、大宴群臣,只在重要节日、重要场合,方才举办盛会与民同庆。如今的太宗皇上更是极精微高明之人,敦厚崇礼,谨尊太祖皇帝遗训,从不耽于声色犬马,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此次有此一宴,却是因为不日前,秦州清水监军勃朗击破西羌,斩获甚众,一展大梁之雄威,捷报传来,龙颜大悦。近日勃朗班师回朝,太宗皇帝于崇德殿大设宴席为众将士接风洗尘,又逢今日占城国遣使来贡,大梁喜上加喜,太宗有心大犒得胜归来的英勇武士,遂这筵上不只有美食最好还得有美人。于是太宗皇帝命教坊好生准备,并下令将《采莲舞》一曲排至最后上场,碰巧蕊娘便是这《采莲舞》“队舞”中的一员。

蕊娘得知消息之后就开始心神不宁,她想装病,她想假摔一跤,还想着要不干脆和班首告假?她不停转着心思,心跳如雷,“嘭咚嘭咚”地震得胸腔隐隐作痛。她暗自估摸到此次演出,必定不单单是飨乐之事这么简单!如若当真是按以往的盛宴那般只是做场表演,何故只叫队舞表演,不叫其他节目呢,偏偏还将她这组原本是在舞曲最**、最精彩处才会上场的舞目安排在最后?这事关她的命运,由不得叫她挣扎不已,纠结万分,可这对于君王来说,只不过一念之间而已。

蕊娘如是一想,再左右一扫,看着自己这一队十二人,清一色的妙龄美少女。这已不是秘密,凡大梁宫内教坊中最美的舞伎最终莫不尽归这组队,只因这《采莲舞》的队舞,对舞伎的首要要求便是必须相貌绝佳方可,然后再考虑其他。而这舞队的队头更是万里挑一,不仅长得要极美,且舞术必须出类拔萃。

不知有多少任队头只在出宴表演一两次之后,便或赏或赐或被讨而离开这令她们绝望压抑的宫庭。因而舞伎们有一天真的进入这队舞之后,兴奋之余无不苦心训练,欲以高超的舞艺争当队头。一般入队不久的舞伎几次表演之后,技术便已娴熟,待队头走之后很容易得任新队头,然后也和前任队头一样,很容易因此被赏识,从而如愿离开教坊,去外面的世界搏另一片天地去。

唯有蕊娘她从来无心去争这队头,也因此成为眼下这支队舞中年纪最大的舞伎了。班首李双奴眼看着蕊娘从十一岁跳至如今的十九岁,对于这女子的舞技,她心里清楚得很,虽然故意装作禀赋有限、天姿愚笨,但李双奴何许人,自是看穿蕊娘在保存实力,于是她从来不撵她出队,她有把握如果要蕊娘上场后,虽她不会出彩但绝不会出丑。

蕊娘这个当口过来和她讨假,她不准备应允,她猜出了蕊娘心中那小算盘,但她认为对于蕊娘这却是最后的机会了,已经十九岁了,不管蕊娘是出于什么原因一直不愿当队头,这次她是不会同意蕊娘再这么执意下去的。这次皇上此番安排的用心,她心里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了,因而这次说什么也要让蕊娘出场。蕊娘这孩子看似看得透,可也傻得透啊,难不成她真想学自己,做个班首,在教坊待一辈子,一辈子做个舞伎?

她这厢还真猜中蕊娘的心思了,她自小长在官宦世家,名门嫡女的清高从来不曾因为环境的变化而有所模糊。她深知舞伎的出身不可能给她带来明媒正取的正妻之位,故而她一直不愿抛头露面,生怕一不小心就便当作物品一样被人领走。与其那样还不如像李班首这样来得自在。

在蕊娘的苦苦哀求无果之后,很快地她便被带进到崇德殿,表演起《采莲舞》来。只是她不知是如何进的殿,也不知这队舞的参色军是怎么作的语,也不知李班首是怎么念的口号,反正她现下正和其他姐妹一起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

手脚不停地摆着各种高难度姿势,可脑袋里尽盘旋着李班首最后和她说的话,“蕊儿,我心知你有来历,也心知你与其他女子不同。于是你就想同我一样做个班首?一辈子待在宫里守着自己做个舞伎?你怎知我不后悔当初呢?你怎知我现在不痛苦哩?我今天就同你掏心窝了,我悔,我悔得狠,我悔当初为甚不随便跟个丈夫赌上一赌,我悔如今再没机会给自个儿生个孩儿了……如果让我现在可以再有个自己的孩儿,除了送命,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便是留着的这命,也是留着为了照顾我的孩子不是!”

蕊娘心思全不在脚下,脸上神色千变万化,好在大家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也好在这舞她早烂熟于心,便是在曲中的任一拍子时被打断,她仍然可以接着跳,且接得还天衣无缝,不会有丁点儿停顿。更何提现在只是顺着曲子从头跳到尾呢。

崇德殿内,酒香四溢,和着丝竹玉笛杖鼓声,十二个舞伎头梳高髻,身穿红罗衫,着长衫,承彩船,如仙女一般荡着轻舟,在碧波万顷的湖上飘荡,边旋舞着身姿边折湖中莲花。这一幕当真美不胜收,令殿内观者如痴如醉,如梦如幻,甚而有些个五大三粗的武将已然垂涎欲滴。不巧的是,他这一副嘴脸将好落入正转着身子从他面前飘过的蕊娘眼里,惹得蕊娘一阵恶寒,突然狠下心想到,我还是等着将来接任班首吧。

可她自己的命运,恐怕这个殿里的任何一人可以说都能左右,唯独她自己不能。

很快这一曲天人下凡般的《采莲舞》结束,新任队头微喘吁吁、娇羞无比地走上前致语,艳丽的容颜灿烂夺目,直看得此次战功赫赫的勃朗心里蠢蠢欲动。

而一直观察殿内诸臣言行举动的太宗皇帝,在看到众武将的“表现”之后,心下十分满意,于是抬手指.xzsj8.着那队头,对着勃朗朗声说道:“爱将此次功不可没,朕深感欣慰,这美丽无双的队头便由你领回去罢!”

这赏赐正中勃朗下怀,勃朗利落地起身叩谢,这点儿赏赐还用不着他跪膝磕头谢恩。太宗对此也心照不宣地摸着髯须点点头,接着又一扫其他几位在此次大捷中立下战功的将士,笑着道:“众位爱将,莫急,见者都有份,哈哈哈……”

太宗皇帝中气十足的笑声荡在整个崇德殿中,但是听在蕊娘的耳朵里,却如战鼓如惊雷,令她手足无措,心慌不已。尽管在李班首的劝说下心神已有所动,可是在即将面对之时,却还是难免会有突如其来之感。

不过现实是容不得她再去徘徊再去颤栗了,因为在太宗皇帝笑声歇止后,殿上原本坐于桌几前的将士们已经纷纷起身,相互间拱拱手,一齐向这队舞十一人走来,一步近似一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蕊娘的呼吸都快停滞了,头埋得低低的,双腿止不住地开始打颤,身子在发虚。突然一声轻轻的娇笑声传来,却是一个舞伎已被某个将士牵下台去。蕊娘立时一个激灵,忽地脚下一软,便要瘫倒在地,而这殿前失仪会惹来杀身之祸的。她膝盖就要着地前,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胳膊,并顺势将她拉到身边的坐席处,而蕊娘也因此醒过神来,稀里糊涂但很乖顺地就跪坐于自己的救命恩人身旁。

待没有什么变故发生,且台上的舞伎被“瓜分”完毕后,蕊娘这才微微地偏过头去,向身旁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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