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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生》第一章 小鬼般的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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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的雷声从远处传来,陕北一条乡间土路上的夫妻俩走得更急了。 此时已经是夜间十一点多了,四处尽是抹不开的黑sè,只有妻子手里的手电筒发出的昏黄而又暗淡的光指点着不大的一块地方,让他们深一下浅一下的脚步不至于作更大的深浅变化。至少,能让他们减少一点摔倒的可能吧,即使那光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推一把。”

丈夫低沉而又平和的声音响起,妻子便弯下腰,用不拿手电的那一只手扶在他们前面的手推车上,用力。地上的沙子在车轮下向两边翻起。

一会儿之后,终于又到了硬一点的地面,妻子便松了手直起腰,和丈夫并排走着,而丈夫便也默默地推着车,一言不发。

前面的一段路比较难走了,倒不是路面的问题,而是因为地处毛乌素沙漠的边缘,路两边都是绵绵延延的沙丘,沙地无法用来耕种,便成了不少亡人们埋骨的地方,即使是白天走过去也会让人觉得yīn森,更别提这样打雷而又黑漆漆的夜晚了。妻子下意识地向着丈夫靠了靠,而丈夫也自缩了缩肩,再次加快了脚步。

许是为了壮胆吧,丈夫突然开口问道:“今天赚了多少?”

“五块多,晚上就赚了三块多,晚上买果子的人多。”

“嗯!”

“你起身着把明天要卖的拾掇好啉么?”

“好啉,装了四箱。今天回的迟,明天早上六点再走吧!”

“嗯!”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两边无碑的坟墓与歪歪斜斜的柳树,夫妻俩对望一眼,又一次加快了脚步。

“哇——”一声儿啼突然响起,妻子止禁不住,也“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猛地一把抓住了丈夫,歪歪的就要倒下。而丈夫也感觉头皮发麻,眼看着妻子就要滑到地上了,他急忙松开车子,双手扶住了妻子,迅速的向四周看了一眼。

“哇——哇——”儿啼声还在继续,妻子差不多就要昏过去了,上下牙齿“咯咯”地打着架,含糊不清地念叨道:“鬼,鬼……”

丈夫撑不住,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他的妻子压在他的腿上。他再仔细的听了听,这才开口道:“不是鬼,是小娃娃。”

“你愣啉,这种地方哪来的小娃娃。”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妻子这一句话倒是说得很溜。

“肯定是的,你听。”

妻子便又仔细地听了听,可还是不敢确认。的确,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小孩子出现呢?若是真有小孩子,那也只有一个原因:鬼化的。

丈夫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他战战兢兢地扶着妻子起来,低声说:“快跑吧!”

妻子看了看几尺外的手推车一眼,咬着嘴唇道:“东西咋卟了?”

“么办法,先撂着。”

不等妻子再说话,丈夫拉着她立即向前跑去。跑了没几步,他却又停下了。

“你咋了?”妻子的口气已经变了,莫不是鬼已经对自己的丈夫下手了?

“我感觉不像鬼,好像真的是个小娃娃。假如真的是小娃娃,一定是让娘老子撂了的,死在这里咋卟了?”

妻子怔了怔,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了。对鬼的恐惧与生俱来,如果真的是鬼,再不跑远的话岂不是完了?可丈夫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是一条命啊!

夫妻俩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儿啼声也有些嘶弱了,丈夫一咬牙:“看一下去,眼看一个小娃娃死了这一辈子也不要活了。”

妻子没说话,丈夫便拉着她向声音来处一步步地移过去。翻过一个沙丘,儿啼声更加清晰可闻了。妻子用手里的电筒各处一晃,最后停在了一个小小的包裹上。

他们慢慢地走过去,丈夫松开妻子的手轻声说:“你站后面一点儿,帮我照着。”

妻子依言把电筒的光牢牢地锁定在包裹上,丈夫小心地蹲下去,掀起了包裹一角。那确实是一个小孩子,大约有三四个月大吧,头发稀稀疏疏,脸上倒是长开了,看着挺光滑。丈夫小心地把孩子抱了起来,孩子马上就不哭了,一对眼睛乌溜溜的直转。丈夫对妻子微微一笑说:“娃娃身上是热的,不是鬼。”

妻子也松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孩子,说:“快回吧,这地方能怕死人了。”

丈夫拿着电筒,和妻子一起走回路上,重新推起车子上路了。

在孩子躺过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凝望着那对夫妻越走越远,口中低喃道:“小荆,妈对不起你,可妈也没办法,你要原谅妈啊!”

这低喃声越来越弱,那个身影也像她来时一样突然地消失不见了。四处重又变得安静而漆黑,又一声惊雷过后,雨,终于向着这大地俯冲了下来,此时,那一对夫妻离自己的家还有一段距离。

进村了,可四处依然黑漆漆的,并没有因为这是一个村庄而有所改变。或许也有一点例外吧,这不,离村口不远的一所房子中,依然有灯光从一扇窗子里透出来。丈夫转头看了看妻子,叹了口气说:“累了娃娃啉,这么迟啉还么睡。”

妻子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紧了紧怀里的小孩,快步向着那点灯光走去。

夫妻俩**地进了屋,看一看炕上,大女儿侧躺着,衣服也没有脱,一只手还搭在二女儿的被子上,而二女儿看样子早已经睡熟了。听到响动,大女儿爬起来揉一揉眼睛,看了看父母,叫道:“爸,妈!”然后就张开了手臂,丈夫马上过去抱起他那六岁的女儿亲了亲,说:“燕子,以后不要等啉,睏了就早点儿睡。”

小姑娘点点头,伸手摸着父亲**的头发不作声。妻子把刚捡来的小孩放在炕上,走过来接过女儿把她放在炕上,转过头来对着丈夫埋怨道:“看你身上湿的,把娃娃凉感冒了,快点儿换了衣裳洗一下。”

丈夫依言去外间取衣服换去了,妻子瞪眼看着炕上的三个孩子,脸上的yīn云越积越深,终于叹了口气,眼里不禁垂下泪来。大女儿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新来的孩子,怯生生地问道:“妈,这个娃娃是哪来的?”

“捡的,燕子,你快睡。”

小姑娘很乖地应了一声,很快脱了衣服钻到被子里了,不时地还瞟一眼那个小孩。

丈夫换好了衣服回来,看到妻子依然**的,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说:“你也快去换,小心着凉了。”

妻子却站着没动:“这娃娃咋卟了?”

丈夫转头看了看炕上的小孩,问道:“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丈夫摸了摸下巴,暂进陷入了沉思。妻子看了他一眼,低了头走了出去。丈夫走到炕边,微微地俯下身子去看那小孩,看来一路上妻子把他照顾的很好,他的小毯子几乎都没有被打湿。这时候他已经睡着了,两只小拳头握着,小嘴微张,轻轻地呼吸声匀称而且清晰。他毕竟还小,并不会明白自己刚刚才被抛弃。丈夫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按了按,嘴角挂起了一丝笑容。

“先睡吧,明天想办法把他送走。”妻子回来了,她脱了鞋上炕,拉过一个小枕头把小孩放正了,帮他掖了一下毯子,想一想又怕他冷,又拉过一条小被子帮他盖上。

“我看还是咱们养吧,捡来的娃娃往哪送啊!”

妻子瞪了他一眼:“咋卟养了?不要吃?”

“小娃娃家也吃不了多少,再说咱们现在也么儿。”

“凌子两岁啉,nǎi早断啉,这么碎的娃娃你给吃甚了?”

“老四家有只nǎi羊了,一天要点儿羊nǎi就差不多啉。”

“你倒想的好了,老四的婆姨也快养娃娃啉,就那么一只瘦nǎi羊,还不够给老四的婆姨喝,你能要来了?”

“不管咋卟总能养大了,再说不放在咱们家又能把这送哪儿了?”

妻子重重地躺下去,没好气地说:“要养你养个,反正我能顾好燕子和凌子就行啉。”

丈夫叹了口气,也脱了鞋上炕,顺手关了灯钻进被子里。

天还不亮夫妻俩就被小孩子的哭声惊起来了,丈夫手忙脚乱地开了灯,妻子伸手到小孩的毯子里摸了一下,说:“么尿,大概是饿啉。”

“快找点儿东西给娃娃吃么。”

“这么点儿娃娃咱们家有甚能给吃了?么办法,不管咋卟等天亮了到老四家要点儿羊nǎi给喂。”

丈夫爬起来下了炕,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空着手走了回来。妻子抱着小孩,轻轻地拍打着,燕子和凌子也爬起来了,燕子瞪着眼看着那小孩,凌子嘴一扁,“哇——”地一声也哭了,慌得燕子急忙过去搂着她,不停地低喃着哄她。

时间在两个小孩子的哭声中过得极为缓慢,好不容易挨到天蒙蒙亮,丈夫便迫不及待地去老四家了。老半天之后他回来,沉着脸说:“今天早上老四已经挤了nǎi,煮了给婆姨喝啉,我给说让以后稍微留一点儿。”

小孩哭得声音都有点哑了,妻子看着他,脸上满是焦急:“咋卟了?快想个办法,娃娃都饿坏啉。”

“我带他到大哥家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嫂子那种人,我看还是再想想其它办法。”

“还有甚办法了,好啉,把娃娃给我。”

妻子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只得把他递给了丈夫。丈夫仔细地把他包严实了,就出了门。

丈夫的大哥一家住在一座土坯屋里,他抱着孩子进去,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那暗淡的光线。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能够看得清楚。

“老三,你咋一早就来啉?这娃娃是谁家的?”他的大哥坐在炕上抽烟,大嫂怀里抱着个孩子正在哼着小调,还有两个大一点的孩子还在睡觉。

“昨晚上捡的,娃娃到现在也没吃东西,没办法啉先抱过来让我大嫂子给喂点儿nǎi。”

他的大嫂插话道:“nǎi水本来就不太足,阳阳一个也要接点儿玉米糊糊了,实在nǎi不过来。”

大哥看了他怀里的孩子一眼,对自己的老婆说:“这娃娃快饿坏啉,你先给喂点儿!”

“阳阳今天早上还没吃……”

大哥眼一瞪:“我说的你么听清楚?先给这娃娃喂。”

大嫂不敢说话了,只好把手里的孩子放在炕上,接过那孩子给他喂nǎi。

“这娃娃哪捡的?”大哥扔掉手里的烟屁股,转头问道。

等到丈夫把前一天晚上的事向他说了一遍之后,他又问道:“你打算咋办?”

“我看还是把他抚养大吧,正好我也只有两个女子,没小子。”

“现在的世道你也知道了,养一个娃娃不容易,你自己要想好了。”

“捡上啉总不能再撂了,娃娃也可怜,这么小就么娘老子看着。”

话还没说几句,大嫂就把孩子递给了他:“好啉,阳阳还么吃,你回家给弄点儿nǎi粉喝。”

丈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抱起了孩子,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孩子隔了不久就又开始哭了,最后夫妻俩熬了一些面糊喂他,才算止住了他的哭声。

在丈夫的坚持下,孩子最终在这一家里落了户,凭着他四叔家的羊nǎi,他一天天地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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