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无弹出广告小说

前世的初中课本中读到辛弃疾那首词时，当时的郑锦就对沙场点兵这事很是向往，旗帜飘扬，刀枪林立，锣鼓震天，一呼百应，想一想都感觉都是那么的男人，那么的热血。

郑老爹去台湾时给自己留下了一万五千兵，除了在铜山岛的三千和另外两千值勤外，剩下的一万今天都被拉出来检阅，考校，开始猎鹰行动的第一步计划。

狮子山下有一大片开阔的大广场，容下数万人没问题。

一万士兵排成了五个最简单的阵型——大方阵，接受郑锦的检阅。

虽然现在是草长莺飞的暮chūn季节，不是秋天，缺乏那种草木萧索的杀气，更没有辛词中那种八百里分麾下炙的壮阔，但万人手握刀枪的沉默挺立中，还是有一股强大气场，让前世从没上过大阵仗的郑锦感觉既兴奋又有些紧张。

这一万多士兵，是自己反清大业的本钱，比一个山寨大王要强多了。

方阵之中，大约一半装备的是鸟铳，另一半装备的是大刀和铁枪。虽然刀枪相比鸟铳来说要更过时，但郑锦并不认为左边能干得过右边的。相反，如果此刻郑锦一声令下两边开干，鸟铳兵还没摸出火石点燃火绳，只怕已经被刀枪兵冲过来搁到在地。

但刀枪兵握刀举枪的姿势手法明显比较生涩，并不是很熟练。

几乎没有骑兵，弓箭手也奇缺。

这样的军队如果遇上满清鞑子善shè的jīng骑兵……

你不要搞错了，他们本是水师兵，之前都是水手、cāo帆手、跳荡兵、炮手，现在让他们拿刀枪只不过因阅兵时空着手不像话，怎么去让他们对抗满清鞑子的骑兵。

我们陆军在哪里，郑家的陆军在哪里？

不要告我郑家水师是能两栖强悍作战的海军陆战队……

最初刚出场阅兵的兴奋逐渐消失，郑锦的眉峰浮起了一缕优思。

郑锦今天骑着一匹白sè高头大马，没有穿铠甲，戴头盔，而是一袭白sè儒服，头扎一块青sè方巾，文雅风流得就像一个刚新鲜出炉的新科状元，如果把白sè换成红sè，再胸戴一朵大红花，那就就是一个帅气的驸马了。

但郑锦今天不是来骑马夸街，也不是来迎亲，而是来阅兵。

郑锦骑马在阅兵，兵也在阅他。

看着这样一副白衣白马儒服青巾行头的世子郑锦，排成方阵的一万将士虽然觉得看着也挺潇洒儒雅，但偶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表明他们在心底里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现在的世子和经常黑铠甲、红披风的延平王相比，显然是后者更威武霸气，更有震慑力一些。

阅兵方阵之外赶来看热闹的数千岛上群众也大部分和士兵们有相同的感觉。

而那些站在观礼台上被请来观礼的名士们，脸上的神情更分明现出不屑、鄙视、信心不足。

好看不中用！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上不了阵仗的小白脸！

……

感觉到众人脸上的不以为然，不屑和鄙视之情，郑锦心底暗笑一声，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到时再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让你们在强烈的反差中惊得目瞪口呆，让你们看白兔变猛虎。

郑锦觉得自己身材不够魁梧，相貌也不够杀气，穿武将的盔甲反倒显不出多少威风。不如且扮一下羽扇纶巾的诸葛，风流潇洒的周郎。

“切！他以为他真是诸葛周郎啊！”阅兵场一头的观礼台上，一个看起来约十四岁，眉目清稚的绿衣少女看着骑白马穿白衣自命风流的郑锦，忽然轻蹙眉黛，微张小嘴切了一声。

绿衣少女旁边还站有一个人，一袭白衣，身量高挑，虽然也一袭儒服青巾有意男装，但那掩藏不住的婀娜身段明显泄露她是个女子。

“表姐，你认为呢！”绿衣少女对郑锦鄙视一眼切了一声后，又悄悄问了问她身边男装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似乎没听见绿衣少女的问话，仍在望着远处郑锦白衣白马的身影，望着他青sè头巾下随风轻扬乌墨长发，怔怔不语。

她看着郑锦，不觉勾起了她曾经少女的一个梦。

她从小随爷爷在厦门岛长大，曾梦想过江南，也曾在诗词中想见过江南的美。十四岁那年她曾去过一趟江南，却忽然梦碎，发誓再也不去那里。

她来到风光优美的江南，却没有发现诗情画意。江南大街上那些走着的青年男人，一个个穿着开叉露腿的长褂，一个个都顶着秃瓢似光脑袋，让她刹那感觉很恶心。

因为那秃头不是像和尚那样全光秃，而是头顶还留有一块铜钱大小的一圈头发，看起来像一块黑疤，而黑疤后又拖了一条老鼠尾巴般大小的辫子，走路时那辫子就想墙头草般在脑后摇晃着，满大街都是这样的鼠尾巴墙头草在摇晃。

今天，她看见那个骑在白马上的男子，看见他青sè方巾下的乌墨长发，那样既整齐干净又zì yóu写意地披散在肩头，不觉又勾起了少时的梦。她看着那背影就不觉一股喜悦之意从心底涌起，盈盈于清澈如溪的眉眼间。

只是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心事，她眉眼间的喜悦就逐渐褪去，换成了淡烟薄雾般的清愁。

“喂，表姐，你在发什么呆啊！你还要不要退婚的！难道你想守一辈子活寡！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十八岁了的啊，难得你真要等他那句‘不光复不成婚’的大话……”绿衣少女见白衣少女不理她，忍不住低声嘟哝了一堆。

郑锦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远望清愁眼神，他骑马穿行在刀枪林立的受检方阵间，继续在阅兵，看着那些如旗杆笔直挺立的将士们，看了他们的武器装备后又看向他们眼神和脸庞。

将士们的眼虽然或大或小，或长或三角，或正气或猥琐，但无一不倒映着蓝天般的开朗，激荡着海cháo般的渴望，几乎没有一个颓废懒散，即使现在郑锦还依然没有喊一句打士气的话。

将士们的脸或方或圆，或胖或瘦，或俊或恶，或有刀疤或无刀疤，但无一不打磨着风沙吹拂的粗糙，刻着枪林弹雨磨砺的狠勇，几乎没有一个小白脸，即使那几十个金发碧眼的天生白种人看起来也不像小白脸。

现在是三月暮chūn的天气，还是乍暖乍寒时候，今天温度不高，在海风的吹拂下，很有些yīn冷。但场上的绝大多数将士们身上都只有一件破旧单麻衣，草鞋也破败不堪，很多干脆赤着脚。

阅兵，一阅装备二阅阵容三阅士气。

现在郑锦看到了自己的队伍装备很差，阵容一般，士气还在沉默。

士气不会凭空而生，通常需要主将来激励。

如何激励士气郑锦前世纸上谈兵知道不少，但真正临场却感觉难以开口。

观礼的名士们见郑锦长久沉默不语，只是骑马溜达，没喊一句鼓舞士气的话，也纷纷对他摇头叹息，果然是中看不中用啊！

绿衣少女更是又切了一声：“切！还敢扮我最崇拜的诸葛周郎呢！人家胸有韬略，舌若莲花，雄于百万军，你呢，只会背后说大话，当面变哑巴……银样蜡枪头，表姐你以为呢？”

白衣少女不置可否，眼神清冷，沉默不语。

陈近南也剑眉微蹙，恨不得冲过去提醒郑锦该向将士们喊话了。

郑锦也知道该喊话打气了，但问题是昨晚想好的一些豪言壮语现在居然脑袋短路记不起一句来。

现在唯一想起来的一句“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感觉将士们听了以后肯定会莫名其妙，把自己当**看。现在是17世纪不是21世纪。

此时此刻，郑锦不得不佩服拿破仑，佩服他阅兵时口若悬河的鼓舞士气的本领。

一般来说，激励鼓舞士气有三种策略。

“将士们，攻下前面这座城，里面的金银财宝和女人都是你们的！首登城楼者更多赏银子五百两！”这是奖赏诱惑之策。

“将士们，如果我们不努力杀敌，敌人就会侵占我们的家园，抢走我们的粮食，杀害我们的父老兄弟，侮辱我们的妻女姐妹，是男人的就跟老子一起上，战死到最后一口气！”这是情感共鸣之策。

“将士们，狭路相逢勇者胜，谁敢后退半步，杀无赦！”这是恐惧威压之策。

实战时，更多时候是上面三策并用来激励士气。

现在郑锦也想三策并用，但面对眼前当陆军来检阅的郑家水师部队，就是一时想不出好的热血喊话。

忽然看到陈近南那有些愧疚自责的神情，郑锦灵机一动，决定放弃热血激励策略，采取了另一种策略。

陈近南感觉他昨晚就应该提醒他的世子上场阅兵要喊话鼓士气，甚至应该替他先拟好要喊的话，但他竟然忽略了这点，所以他现在感到自责。郑锦看到了陈近南的自责，感觉自己面对将士们也应该自责愧疚。

郑锦看着方阵中握着刀枪鸟铳，一身破旧单麻衣，草鞋也破败不堪，很多干脆赤着脚的一万郑家水师，终于开始了喊话：

“将士们，我现在感觉很愧对你们。你们为保卫大明，保卫思明岛，与鞑子拼死作战，却没有好武器装备，不说有防身的铠甲穿，就是粗布麻衣都破旧不堪穿不暖和，鞋子也都没得穿，估计经常也都吃不饱。我作为你们的主帅，既不能为你们提供好装备，也不能与你们同甘共苦，在你们面前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锦衣玉服，说实在话，我感到很羞愧。”

郑锦说着就真的有些心中有愧了，眼神也不再有任何霸气，而是充满忧伤，中气十足的声音因为愧疚，也变得低沉忧伤起来。

这忧伤的声音仿佛一下让狮子山上鲜艳的chūn花、明媚的chūn光也黯然失sè。

将士们也都仿佛被郑锦这忧伤的声音和真诚的愧疚打动心弦，默默低下了头，有的竟然眼中似有泪光在闪烁。

兵法中有一句话叫“哀兵必胜”，因为沉默哀伤中通常剔除了所有的骄气、浮气，更蕴藏着一股将要爆发的力量。

郑锦现在就确确实实感觉到了一股沉默哀伤加感动的力量，仿佛只要自己一挥手，即使前面有几十万清军攻来他们都敢拼死往前冲杀。看来古代的士兵真的很朴素，几句话就将他们感动了，如果放在21世纪，那真是不可能的事。

“将士们，等我们的情况好些了，我一定会为你们每人做一套新军装，发一双新鞋子，让你们能够吃饱穿暖，让军营成为你们的家。”郑锦又趁热打铁对感动的士兵们开了一张支票。

在场的一万多衣衫褴褛的雇佣兵们顿时更感动了，有的不觉感动得掉下了眼泪。

是的，郑家的军队都是雇佣兵。他们不是原来明朝那样的世袭军户，也不是现在满清有家口，有分地的绿营兵，他们绝大部分是漂泊异乡，卖命糊口的单身汉。

他们大多数是鞑子入侵的战争遗孤，家破人亡，从江南来，从四川来，从中国内陆各处来。他们中还有许多强困潦倒，亡命他乡，从rì本来，从朝鲜来，从安南暹罗来，从爪哇印度来，甚至从欧洲来。

郑家水师是一支很国际化的雇佣兵部队。

这些流浪他乡的雇佣兵没有国，没有家，很多时候卖命挥刀，血战沙场，不过为混一口饭，几两酒，看一眼明天升起的太阳。他们很凶狠，很粗鲁，会为一个铜币而持刀杀人，他们有时候又很容易满足，被一句话感动一生。

“世子万岁！”陈近南忽然带头举臂一声高呼。

然后一万将士都爆出震天动地的激动呐喊：

“世子万岁！”

“世子万岁！”

………

着着这些雇佣兵们泪花花的感动和热情呐喊，郑锦真希望自己开的支票不是一张空头支票，而是可以兑现的承诺。只是一万五千人每人一套军装一双鞋子需要银子至少五千两，自己现在还拿不出来。

现在观礼台上那些被邀请来观礼的进士、举人、宿儒、名士们，对阅兵场上高涨的士气也有些欣慰。

绿衣少女嘟了一下红润的樱桃小嘴，仍然表示出一丝的不屑：“虽然现在有些像模像样了，但还是和诸葛周郎相比差太远。表姐，你以为呢？”

白衣少女仿佛没有听见她表妹的问话，眉黛轻蹙，心事倾城。

陈近南也微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转过身去将一张三石强弓取在手，又将三支白羽jīng铁箭装好在箭筒。

刚做好这些，他就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满怀豪情的呼喊：“陈军师，取我的弓箭来！”

现场试箭是今天郑锦阅兵的第二道节目。

“将士们，上阵杀敌需要好装备，更需要好武艺！现在我们即将就要进行shè箭比赛，赢的人都有赏！现在由我对大家先做示范表演。”郑锦挥手制止了将士们的热情高呼，趁热打铁宣布了接下来要进行的节目。

郑锦要亲身示范试箭，表现出薛仁贵三箭定天山的气概，让现场的士气更爆表，让在场所有将士、名士对他能守住厦门、金门两岛的更有信心。之前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反对郑成功东渡进军台湾，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对未满二十岁的郑锦能守住大本营没信心。

现在郑锦要他们的信心像强弓铁箭一样坚固。

当然，这道节目也有风险。万一shè不中那二百五十米之外的靶子呢？

靶子不是一般的靶子，而是悬挂在狮子山半腰的一块岩石上一面旗，一面满清鞑子的八旗军正黄旗，在旗上那条黑sè盘龙的龙首、龙腹、龙尾上分别画了三个圈，郑锦现在要shè的就是龙旗上的这三个圈。

这个是陈近南的主意，他说shè这面鞑子龙旗比shè一般靶子更能壮军心，鼓士气。

郑锦握弓在手时，将士们的脸上都露出既兴奋又怀疑的神sè。

那样的距离即使威力强大的加强版鸟铳都难打及，更何况还不是平shè，还有仰角？太夸张了吧！

众目睽睽期待下，郑锦掉转马头，面对狮子山，策马奔驰了几步。

定位、挽弓、搭箭！

抬臂、仰角，拉弓如满月。

在南少林苦练了一年多的功夫今天就要见效果。

所有在场万千将士，包括所有的观礼名士都屏息凝望。

（注：关于清朝前期，顺、康、雍、乾四朝一百五十多年间汉人在头上的被粗暴干涉，大家可以百度一下“剃发令”，看一下残酷侮辱的真相。电视剧的yīn阳辫子头那是嘉庆朝以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