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锦感觉青年黄衣僧的刀锋从背后不可闪躲地劈至时，正是天昏地暗那一刻。

之后发生的事在这天昏地暗中郑锦没有看清，反正是自己没被劈死，而是被什么人提着仍到了一边。

然后听到了一个很生气的声音。

“罗桑要抢天王神丹，怎么自己不来，派你们这些兔崽子来？”

“噶尔丹，滚回去告诉你秃驴师父，天王神丹已经是老子的了，要抢让他亲自到老子的手来抢！”

“道锋，老子最看不惯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人，去死吧你！”

………

天不再昏，地不再暗，万道霞光重现时，郑锦就看见一个须眉飘飘大袖飘飘面如冠玉仙风道骨得不像话的中年男人，就在那万道霞光中负手而立，既像一个不似人间烟火的神仙，也像一只羽毛很漂亮的骄傲公鸡。

中年男人的脚下还躺着三具尸体，两个围攻蓝玥的中年黄衣僧，还有南少林戒律院的首座道锋。

那个差点一刀要了自己命的青年黄衣僧人已不见。郑锦恍惚听到一个噶尔丹的名字，难道他就是统一天山南北的准噶尔大汗噶尔丹，草原上欺负康熙的最后一个雄主噶尔丹？

妈的，不管他是谁，那一刀一定要讨回！

一掌在灭渡背后印了一个黑手印的中年黄衣僧也已不见，只是灭渡现在已无力站起身，伤口仍在流血，体内jīng神也已快耗尽，勉强闭目端坐让自己没有倒下。

忽然又看见蓝玥正痴呆地仰望着那既像神仙又像骄傲公鸡的中年男人，眼圈红红有一种想奔过去扑在他怀里哭的冲动，但又像冰山般冷静地克制着自己，以至于克制得身体都有点颤抖。

仔细看一看那仙风道骨的公鸡，脸上的眉眼轮廓和一种难以言表的气质还真有些像蓝玥。哦，错了，应该是蓝玥还真有些像他。

难道他就是自己要带蓝玥去找的那个人，那个自己本不认识只能祈望从天而降的人……张九渊？

不会真的这么凑巧吧！

郑锦正准备去和那个疑似张九渊的中年男人搭讪几句时，忽然从一旁闪出一个花衣姑娘，也不知她刚开始藏在什么地方，怎么就忽然一下飘了出来。

“爹，这里很危险，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快走吧！”花衣姑娘飘到了神仙公鸡的身边，亲昵地挽了挽他的手臂，准备要拉他走。

花衣姑娘穿着很普通很常见的白底蓝花的花袄裙，头上也梳着很普通的覆额发髻，却连一点首饰一支像样的簪子都没有，只扎了一根普通的红头绳，咋一看就像一个带着几分俗气的村姑。

可是稍稍多看两眼，郑锦竟吃惊地发觉，那普通村姑装扮下的人，竟是那样的好看耐看，那样的姿sè绝佳，简直可以和张倩倩、蓝玥、唐婉琴分庭抗礼，难分高下。

她喊神仙公鸡叫爹？原来神仙公鸡已经女儿了，他不是蓝玥的爹，不是张九渊？郑锦不禁有些失望起来。

一旁正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向貌似的爹扑过去的蓝玥当然也听到了村姑喊爹，看见了她亲昵地拉着神仙公鸡的手臂要他快走。

蓝玥本来蓄满泪的双眼忽然眼泪全收，透过面纱shè出了另一种敌意的眼神，那种眼神就像一个小姑娘看着自己期盼已久的芭比娃娃终于快要到手，却突然被另一个小姑娘强行夺去抱走。

村姑当然也感觉到了面纱背后的那种敌意眼神，却没有看蓝玥，而是转向头瞪了郑锦一眼，双手叉腰喝骂道：“你这样看着本姑娘干什么，我爹救了你的小命，你不感谢我，还这样有仇似的看着本姑娘？再看，再看小心本姑娘挖了你的眼！”

好泼妇的村姑！郑锦有些莫名其妙了，老子虽然对你的忽然出现喊爹有些失望，却怎么有仇地看着你了？郑锦正准备反驳村姑一通，却忽然瞥见一旁蓝玥的神态，刹那明白了什么回事。

好一个指桑骂槐的泼妇俗气村姑！

由于刚才和蓝玥的并肩生死间配合战斗，郑锦已不觉间在情感上偏向了她，对指桑骂槐的村姑厌恶了几分。

“看一下就要挖眼，姑娘你真好看啊，看一下要一千两银子，我差你钱没给么？还是我看一下你的脸就像摸了你的胸那样占了你便宜？”郑锦直看着村姑，话冲出口，眼神丝毫不掩藏对她的厌恶。

“你……忘恩负义的臭小子，本姑娘宰……”村姑杏眼圆睁，就要挥拳向郑锦冲过来。

却被神仙公鸡轻轻拉住了，教训了一声：“要淑女！君子动口不动手！”

“爹！你没听他胡说些什么！难道你就这样看着女儿被欺负不理！”村姑对神仙公鸡很不满地生气了。

“恩，他刚才说的话却是有些难听，让爹来教训他，不用你动手！”神仙公鸡说着就像郑锦负手缓步走了过来。

郑锦自知肯定不是神仙公鸡的对手，想转身逃跑，无奈却感到被一股强大无匹的气机牢牢锁缚住，动弹不得半分。

“你刚才对我女儿说了难听的话，你说该怎么办？”神仙公鸡走到郑锦身前五尺远站定。

神仙公鸡是救命恩人，现在要教训自己，自己该怎么办？

“话都说了，收不回了，你看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郑锦干脆抬起头，继续望天，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你是灭渡的弟子？”神仙公鸡没有出手教训郑锦，又问了一句。

“不错，灭渡是我师父。”郑锦铿锵回答。

“你怎么跟了那样一个没用的师父？我不教训你，我去教训你师父。”神仙公鸡摇头轻叹了一声，然后像一只战胜了的大公鸡般骄傲渡步到灭渡面前，冷哼了一声道：“灭渡啊灭渡，汝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连罗桑派来的几个兔崽子都将汝伤成这样？汝还有什资格跟吾斗？汝真是越活越没用了，吾看汝还不如去跳江自杀吧，汝跳江自杀都江水都受污，吾看汝还是一头撞墙死好了，撞墙死那砖头都要喊冤，吾看汝还是自暴死了干净些……”

哇的一声，闭着眼睛的灭渡忽然大吐一口血，本来很苍白脸sè更加苍白！

郑锦握拳走了过去，瞪了毒舌的神仙公鸡一眼：“你够了！”然后扶了扶yù倒的灭渡：“师父，清军快打过来了，我背你走吧。”

灭渡挥手阻止了郑锦要背起他的动作，苍白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对着神仙公鸡轻蔑道：“人世即苦，轮回更长。何人为输，何人为赢？张九渊，你别太得意！”

“哈哈哈……吾就是得意，吾得意地笑啊！”张九渊放声大笑了几下，然后又像战胜公鸡地看着灭渡道，“汝死得比吾早，吾活得比汝长，吾笑得比汝多，吾就是赢了汝。不要自慰期待什么下辈子，这一世吾赢了汝，下辈子汝照样斗不过吾。连罗桑都斗不过，还想跟吾斗！下辈子吾劝汝从娘胎开始就修行吧，但是如果汝投到了一头母猪的胎里，难道要修炼成秃驴金刚猪再跟吾斗……”

原来这毒舌公鸡真的就是张九渊。

看起来仙风道骨，怎么这样……

灭渡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苍白的脸sè此时显得更苍白。

“世子，扶我到屋里！”灭渡不再理会张九渊，对郑锦吩咐了一声。

“师父，我还是背着你逃吧。”

“扶我到屋里！”

“好吧，师父。”

………

“你真的就是张九渊？”蓝玥终于克制不住自己，有些颤抖地走到了神仙公鸡面前。

“没错。贫道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正是张九渊。”张九渊并没有看蓝玥，此时还在看着灭渡被郑锦蹒跚扶进禅室的背影，好像还沉浸在刚才毒舌打击的爽快中没回过神来。

“爹，我们快走吧，不要理这些人。”村姑又亲昵地挽了挽张九渊的手臂，拉着他要走。

蓝玥心在滴血，胸中怒火在燃烧，眼神却冰寒得似极地深冰。

“这么急着走干什么，灭渡还没死，爹还有一样东西没拿呢？”

“再不走清军估计要包围过来了。”

“不要啰嗦，你爹我是怕清军鞑子的人么？来多少杀多少。”

………

禅室里已几乎被翻了个遍，地上还躺着一个人，师弟觉心。

郑锦飞步跑到觉心身边抱起他时，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猛摇了摇他。

“觉心！”

“师弟！”

………

无论郑锦怎么摇，怎么唤，觉心都没有任何反应。

郑锦这才发觉觉心已经死了，身上虽没有刀伤，胸口却渗透了一大片血迹。

只是有点奇怪的是，作为觉心的师父兼王叔，灭渡看见觉心的尸体却没有多少悲哀的神情。

“他不是你的侄儿，不是藏巴汗的唯一剩下的儿子，不是顿珠坚赞？”郑锦看着有些冷漠的灭渡问。

灭渡点点头：“你猜的不错，他不过是雪域高原一个平民的儿子，真正的顿珠坚赞现在还藏身萨迦寺。”

在郑锦的沉默中，灭渡又吐了一口血，咳嗽了几声说道：“世子，师父就快要死了。临死前，师父要交给你一样东西，还求世子帮我完成一个遗愿。”

“我坐的蒲团对面的墙上，有一块砖是活动的，你去将砖搬开，里面有一个梵文玉盒，盒里面藏的就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天王神丹。”

“天王神丹也名血王舍利，可以说是至宝，也可以说是奇毒，反噬xìng太强，只有在雪域高原的万年寒池中，配合特殊的功法才能无害吸收。你去萨迦寺找到真正的顿珠坚赞，他会告诉你功法。”

“你只有吸收了神丹中蕴藏的巨大真元之力，才有可能打败哲丰寺的主持罗桑。罗桑杀了师父全族，也快灭了萨迦派。师父临死前的遗愿就是求你能帮我杀掉罗桑，让萨迦派能在雪域高原重现天rì。”

“你能答应帮师父完成这个遗愿吗？”

背上的黑手印此时已扩大了几倍，灭渡凝聚最后的真元之力与之抵抗，说了两大段话，却见郑锦依然沉默有些无动于衷的样子，最后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师父，我答应你。”郑锦在似已圆寂的灭渡身前跪下，拜了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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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锦拿到梵文玉盒走出禅室时，前山抵抗清军的最后一道防线九莲石阵已破，九块如白莲花般洁白的巨石已染满了鲜血，变成了九瓣红艳血莲。

三千攻打前三门的清军此时还剩下一千五百，三十六个北少林的秃驴还剩下六个。施琅站在九瓣血莲边，向山下的寺庙建筑群眺望，仿佛看见了其中还有人影。

“火速下山包围，烧了这破庙，所有人一个不放过！”施琅一挥手中重六十多斤的厚背刀下令。

一千五百多清军刹那如cháo水从九莲岩扑下，攻向九莲山zhōng yāng盆地处的南少林千年古刹建筑群。此时后山门又喊杀声响起，一千多清军在莆田城守尉的率领下也进来搜查截杀还没逃走的南少林弟子。

“灭渡死了没？天王神丹在你身上吧，你先走，我等会找你要。”

“雪儿你也先跟他们一起走。”

“那爹你呢？”

“爹先留下挡一挡。”

“那么多清军爹你挡得住吗，爹你还是跟我一起先逃吧。”

“放心，只要不是在平原中被五千jīng骑包围，你爹我就死不了。现在既不是在平原中，他们人也没五千，你爹我怕个球啊！”

“那……爹我和你一起留下。”

“累赘！别拖累我！”

张九渊声音在飘，人也在动，弹指间已飘到了一处屋顶，又往上一冲似乎冲到了云霄间，然后大袖飞舞地落到一处最高塔顶，站着挥袖转一圈后又躺下身来，枕左臂，翘右腿，右手取下腰间紫sè酒葫芦，美滋美味地品尝了几口。

“泉流万古吟情远，月照中天醉味长。好酒！王母诚不我欺也，这壶碧桃chūn真是好酒啊！”

那样的潇洒的躺着饮酒的姿势，加上风吹起他的道袍和长须飘飘，这一刻郑锦才觉得他不像只公鸡，真像个神仙。

来不及多看几眼，郑锦赶忙带着祁班孙、宝树、蓝玥、张倩倩还有那个村姑一起从小侧门逃出千年古刹群，又从大树巨石遮掩的一条小道逃入九莲山脉东面的一座山。

所有从南少林前山门和后山门攻来的清军当然也看见了那个神仙，一时不知是太兴奋了还是被吓住了，都停下脚步抬头仰望，不敢出一声。

连施琅都一时有些被吓住了，停步不前。

但当他取出一架望远镜望了一会后，忽然冷笑了几声：“装神弄鬼！他不是什么神仙，神仙怎么可能鞋子上沾有泥巴？神仙来这和尚庙做什么？”

“给我进攻，放火烧，敢迟疑不进者，格杀勿论！”施琅挥刀下令。

九渊拳走了过去，瞪了神仙

已逃到东山万灵瀑之旁的郑锦回头望，忽见一片熊熊火光从九莲山zhōng yāng升起，火光中又传来清军鬼哭狼嚎的一片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