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床上裹有厚重棉被的少年悠悠转醒，清雪和老人见状都急忙前去。老人扶起这眼前少年，少年显是病入膏肓，睁眼已是吃力之极，待看清眼前之人时，仍是眼神一愣。正想说话之时，估计体内寒毒发作，竟是无力张口。老人见少年苦楚难耐，无奈只得扶正少年，双掌抚背yù渡真气帮其驱逐寒毒。只是这寒毒甚是古怪，一般寒毒侵体，只需以纯阳真气渡入体内，寒毒便自然烟消云散。此刻，老人内力已是不凡，这真气进入少年体内竟是如泥牛如海，不见踪影。老人见收效甚微，也就撤去内力。老人擦了擦额上汗水，见少年此番寒毒发作也是心急如焚。若是在家中，炉炭生火，再以雄厚内力辅之以珍稀药材，纵

不能将其斩草除根，缓解其症状也非难事。此刻船已起航，天地茫茫如何去寻那救急药材。

老人眼见这少年生命气机渐弱，不能再耽搁，只得抱拳对清雪沉声

说道：“我家公子xìng命危在旦夕，我要外出寻些生内热的药材，这些时rì，还望小哥你劳心照料我家公子。此番大恩大德，他rì必十倍报答。”清雪闻言，一股热血涌上胸口，只觉豪气干云。“老先生尽管安心出门便是，行侠仗义是我分内之事，我只要还有口气在，自当护他周全。”老人闻言，向着清雪重重一揖，也不答话，身形骤起就飘飞出了舱外。

待那老人走后，清雪见床上少年气息微弱，全身颤抖不止，清雪亦是无计可施。清雪无奈，只得在房中不断踱步。忽听到少年呻吟之声，声音清越动听竟不似男子之声。只是清雪此刻心急如焚，无暇细想。清雪见床上少年已是气若游丝，能熬过今晚都已是难事，如何还能等到那老人取药归来。清雪想到此处，心一横，快速来到床边。

一痕曾经将清雪掷于冲霄山顶寒潭之中，潭水冰冷彻骨，久居必将寒毒侵体，伤及心脉。一痕便在岸上授以纯阳心法，以内力传音至潭底，清雪便在那寒潭之中一边忍受那彻骨之寒，一边修炼那纯阳心法。一痕曾言，剑于地心炉火磨砺而出，则天下无火可淬此剑，人于万年寒冰之上枯坐数年，则天下无寒可侵。

此刻清雪用掌抚住少年额头，默运纯阳心法，一股纯阳真气便从清雪掌中源源不断地流入到少年体内。说来也怪，清雪真气比之于先前老人并未强上多少，但少年此刻刻却感到周身舒服之极，chūn雪消融，仿佛自己正置身于阳chūn三月之中。少年体内寒毒顿消，即刻便恢复了jīng神。待睁眼看清眼前之人正用手抚自己额头之时，心下大惊，也顾不得体虚气弱，扬手便是一掌。清雪自也想不到眼前少年会即刻便醒，待回过神来，脸上已是火辣辣的一片。清雪自年幼起便常被云崖竹竿教训，这被陌生人扇了一掌倒还是生平第一次。清雪愣了片刻，随即怒道：“你这小子看着仪表堂堂，怎得这般不讲道理，我救你xìng命，你不道谢也就算了，怎得还打我？我虽是山中之人，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少年原本打完就已心下愧疚，此番听闻清雪之语，竟脸颊微红一时说不出话

来。

之前少年受罪于体内寒毒，脸sè苍白如纸，此刻脸颊泛红，看上去竟是美艳的不可方物。清雪见状，暗忖这少年好生奇怪，怎喜欢脸红？清雪本就是天xìng淳朴善良之人，见少年低头不语，不忍再责怪于他。“此事之错也不都在你，防人之心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这体内寒毒古怪的很，以我之力只能暂且护住你的心脉不受其害。此刻你虽然感觉与常人无异，那是我禁锢住了寒毒，但最多三个时辰，你体内寒毒反噬，到了那时，我想你......未必能熬的下。”

少年闻语，出乎意料的镇定，淡淡一笑。“还没问过公子大名。”

清雪一愣，想不通这少年怎会这般淡定，“慕容清雪。”

“慕容公子，我这体内寒毒是我年幼时就沾惹的。此间十数年，早已是病根深重，期间也是遍访名医，遍寻灵药，我这病是无法根治的。这些年来，也是痛苦难耐，今rì借慕容公子之手，让我能有幸过这三个时辰正常人的rì子，在下心中感激不尽。只是生死有命，我这些年也累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清雪闻语凄然，原想自己自幼被逼着练剑已是艰辛不堪，不想世间竟有如此可怜之人。

少年听闻清雪所说话语后，自知将死，也就显得豁达起来。少年看向眼前恩人，微微一笑，自顾自说道：“我自小就亲缘极淡，母亲去世的极早，于我也就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父亲终年都有做不完的事，我甚至都怀疑他眼中有没有我这个废物。我有两个哥哥，一个整天在外面打打杀杀，另一个就在家里勾心斗角，我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并不算是威胁，所以还能说上几句话。在家中，唯一能让我感觉到温暖的人，是我从小就照顾我的nǎi娘。nǎi娘对我真的很好，知道我身子冷，每年冬天都会炖些滋补身体的汤药给我喝。我的一应起居生活都是nǎi娘照顾的，我有什么心事，也只对她一个人说。或者说，我只能也只敢对她说。我一个朝不保夕之人又能有什么心事？”

清雪看着眼前少年面带凄凉，轻轻问道：“我查看过你的脉息，你这寒毒并非天生。”

少年怔怔地看着清雪，随即自嘲一笑，“我年幼之时，我父亲就为我许了一门亲事。那时我尚年幼，并不知道此间利害关系。直到有一天夜晚，我家招待客人。那晚我家灯火通明，拜访之中有一人一直对着我看，并且不住点头。我那时有些害怕，就回房去了。因为家中招待的是贵客，父亲哥哥无暇顾及于我。却不料那天夜里，有两人潜入我屋内，我尚未来得及叫出声，就已背后中了一掌。那一掌yīn毒至极，我那时只觉浑身无力，不多时就晕了过去。我只是迷迷糊糊中听到那两人轻微的交谈声，似是在要不要杀我这事上起了争执。待得后来，我便失去了意识。我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就看见了父亲那失望之极的眼神。或许，在他眼里，我终究不过是一个棋子。我并不怨恨那些偷袭我的人，多亏了他们，我才能从我父亲的棋盘上脱离出来，不然我的下场未必就

比现在好。”

清雪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少年的话，心痛如绞。清雪自想自己从小幽居深山，无忧无虑，虽然父母亲去世的早，但终究还是有云崖和一痕叔叔悉心照料。山里生活虽然粗茶淡饭，却是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怎么今rì初涉江湖，听到的看到的，与自己出山前想的江湖竟是如此天壤之别。

少年见清雪在一旁发呆，也不气恼，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不多时，清雪就感觉场面有些冷清，抬头见少年正在看着他。两人眼神交汇，竟是一时无话，正当清雪自觉尴尬之时，却是少年先开了口。“我与慕容公子萍水相逢，公子不惜损耗内力救我，我心里实是感激。今rì我自知在劫难逃，不敢再有劳公子，公子自行其便就是。公子大恩，来世有缘再报。”

清雪听闻少年这诀别之语，心下不忍，脸上表情亦是yīn晴不定。“按理说来，你这寒毒终究只是一股yīn寒内力，要我一痕叔叔在这，要化解这股寒毒原也不难。只是此去冲霄山路途遥远，赶过去也是来不及了。你体内寒毒，堵不如疏，我想若是将你体内的寒毒引导渡入我的体内，想是可救你一命。”

少年闻言先是大喜，随即平静下来：“公子此法不过是将疼痛转嫁于己，于我而言也仅是平添罪孽，公子今rì便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会。”

清雪想这少年自幼悲苦，却还能心存一颗善心，难能可贵。今rì一见如故，更是激起了心中救人之心。“我自幼身处寒潭之中修炼纯阳心法，寒毒在你体内我无可奈何，可引渡至我体内，我却有法化解它。”清雪顿了顿，“若是你寒毒去除而我却不幸身死，你也无需内疚，救人于危难本就是我辈剑士之愿。如此，还要劳烦你将我这身后之物送还至冲霄山，交予一位叫云崖的老头。”

清雪这话说的大义凛然，浩气盈胸，床上少年竟是看的呆了。在少年心里，清雪原本只是一位初出江湖，不谙世事的游侠，但此番话说来，不知要羞煞江湖多少英雄豪杰。少年感动之余，亦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公子这便走吧，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会！”

清雪看着眼前少年气机渐弱，似风中残荷，随时都有凋零的可能。清雪心下不忍，犹豫片刻，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那少年此刻寒毒发作，全身动弹不得。清雪走近那少年，于那少年身后盘膝而坐。少年知道清雪就坐于自己身后，可此番自顾不暇，转头已是千难万难，哪还有jīng力去阻止。却说清雪此时眼神凝重，刚刚那番话虽是实情，但将寒毒引入体内却也是一件凶险万分的事情。时间仓促，清雪不敢有丝毫懈怠，双掌按于少年背后，心中默运纯阳心法。少年体内寒毒失去禁锢后，开始全身乱窜起来，但见他双眉紧皱，端的是生不如死。清雪见少年支撑的甚为艰难，周身气机全无，全仗那一口气支撑，心中大急。清雪再不敢拖延，只得全力将少年体内的寒毒引渡至自己体内。按理说来，将寒毒引渡体内此事本身不难，难就难在若引渡之时没有纯阳内力输入，寒毒反噬，两人都将难逃一死。是故少年多年寒毒缠身，难以根治，就是缺了那身具纯阳内力又能舍生忘死之人。清雪全身气机攀升至顶点，周身雾气袅袅，似云游九霄。少年初时痛楚不堪，待得后来，只觉自己体内的真气随着一股特定的轨迹向外涌出，又觉有一股炽热真气周身运转，所到之处，体内残余寒气似chūn雪消融。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少年渐渐转醒，只觉身体说不出的舒坦。少年自幼就受这寒毒侵蚀，此刻根除，自是有了重生之感。少年雀跃之余，回头一瞧却是呆了。原来清雪将少年体内寒毒引至自己体内后来不及排出，便因体力不支躺倒在床上，周身冰寒颤抖不止。少年自幼受这寒毒之苦，对其自然是熟悉万分，只是苦于自己并无应对之策。少年见清雪气息微弱，肢体僵硬，心下大急，不住地责怪自己怎这般没用。少年自幼体弱，可以说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今rì忽有一人对自己这般的好，眼神含泪，对着床上人骂道：“傻子！呆子！......”少年声音清婉似黄莺啼鸣。原来少年此番心急如焚，已是无心再掩饰自己的少女身份。只是床上清雪仍苦苦抵御着这寒气，没能听见少女的呼唤。少女边哭边骂，心里却早已是柔肠千转。

再说清雪，虽然表面上看似寒毒猖獗无可抵御，实则内里并无大碍。原来清雪刚刚见情势危急，不由自主全力施为，导致自身内力损耗过大，再加之寒毒入体，此消彼长，清雪也就暂时陷入了困境。清雪曾被一痕逼于寒潭之下修炼纯阳心法，现今内力虽不显深厚，却已是jīng纯无比。曾今那寒潭之下有天下至寒之称的千年冰芒清雪尚能在其上打坐修炼，如今这寒毒虽也是寒气逼人，但比起天地极寒之地的寒气，终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清雪体内有纯阳真气护住心脉，寒毒自然无法伤及分毫，只是此刻体内真气亏损，却也无力消融那寒毒。如此，便造成了清雪此刻的情形。少女见清雪眉头紧皱，浑身发抖，想是此刻正体寒难忍，再见屋内并无御寒之物，身上所穿棉袍亦是早已盖在了清雪身上。少女静静凝视着这眼前人，似要深深刻入自己心中。不多时，少女暗叹一口气，走向床边，轻解罗裳。

“公子既如此对我，我便用己体温为君驱寒。若君不幸身死，我完成君之嘱托后，决计也不独活。”

此刻，窗外风雪飘摇。船内有两人相依而眠，是夜安详，梦里无眠。

正是：

临江暮雪楚天白，璀若星辰为伊摘。

倚窗一梦今犹在，万里云山入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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