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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塚无堆》第一章:客栈怪缘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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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象一个洞一样安静。

小窗口有一片经过一天旅行变的很软的夕阳;黑呼呼的地上,有一盘到了十月之后才点燃烟火的炕。炕上面有一个半躺的男人,手里捏着一本放在胸口和他一起半睡半醒的书。一条土黄sè纯羊毛毯子,上面是一滩亮光,像追光一样打在一个一动不动的苍蝇身上。毯子动了一下,唯一的苍蝇飞走,亮光处掀起一堆新的皱褶。炕的对面是一扇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热浪与南部昆仑雪域山上下来的寒气相遇,令半冷半热的风,推动着不太可靠的门,时不时发出铁与铁实际上是门与门框的磕碰声,也时不时打乱旅人在黄昏时份的假寐,破坏着黄昏与人互相在屋内沉淀并融入出的西部似有似无的安然,令一切还不确定的行者,心如荡起的灰尘重新旋转而寻找最终的落下。

门外传来一个讲普通话女人的问讯。紧接着,又有一个有着维语底音讲xīn jiāng普通话的老年女xìng的回答。

处于假寐中的他,从一半飘忽的游思和三分之一的浅梦中,回到有点沙土气味的空间。终于到了,他心里说。

他用手,把搁在胸口厚厚的带地图的中国西部单车旅行指南,放在土气但略显干净的半纯绵红格子床单上,想动身走出门外,但他又犹豫一下,便又拿起了书,挡住他的眼晴。他希望她能够自己登记房间,住在他的隔壁或更远一些;他希望她能感受到他的冷遇,他想让她知道一个骑单车常常苦旅的人不大相同于她从前认识的他,他希望她能够知道他计划的神圣xìng和完整xìng,并接受苦旅中的人极其重要的这一点,总之,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他不希望因一个偶然头脑发热的前女同事破坏他路上jīng心营造的心境,甚至他也不想因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的到来,让自己回到工作中那种糟糕的心境中。

铁皮门被用脚踢开,紧接着,一双紫红sè37码意大利高筒Zamberlan时尚款运动鞋,跨过砖块和水泥砌成的门槛,小心地走到屋子的正中。

她没说话,她也没看屋子里躺在炕上的男人,她象一个研究者一样,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眼神以平均速度,很快地在屋子里走过所有的地方和所有的物件与摆sè。最后,以不屑一顾的眼神,溜过男人,停在那盘炕上空着一半的地方。

看书的男人,先说了句:来了?然后才把眼神抬起来,向门口的方向望去,他好象有点意外,意外躺着的他,原来需要抬起头来看她。但随即,他又低头看着他的书。显然,他并不欢迎她的到来,甚至她的到来虽然有约在先,但她的到来还是让他开始了难以抑制的愤怒。

骑行头巾蒙着整个脸部的女人,从嗓子眼里也挤出一个傲气十足的“嗯”字。

哗啦啦的翻书声,像在碰碎一件磁器。

她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身具有松紧功能的蓝底白纹加红黄圆型斑点的骑行服上的设计图案,明显表达着原创者针对女xìng优美身材设计意图,毫不意外地在她身上达到了成功。脸上墨绿头巾与头盔、服装、鞋子的sè调和款式存在关键xìng的相同,让人一看她的装束,便知道她的审美能力并不局限于简单的sè彩搭配,而是从sè彩开始,经过款式、质地、图案主题,最后达到与人和谐相融并能表达出人固有和希望的庄严。

房间因她的存在,变得华丽起来。

她转身把门关上。屋子里黑,她伸手拉了一下开关绳,房子zhōng yāng吊下来的白炽灯立时亮了起来,她返过身来,把墨镜取掉,又重新打量了一下屋里,然后在门口的桌子上把墨镜摘下,把手里的背包放到炕上,然后除下头盔,露出她干净的短发和美丽的脸庞。她拢了一下短发,走到炕边,转身上炕,和衣卧倒在另一床被子上。

长途骑行,每天最短在山地车上保持10个小时到15个小时不停运动,rì行150公里到200公里之间。高强度挑战之下,一旦休息下来,人们会从节约每一个动作,来达到尽快恢复身体状态,预备第二天再度疯狂骑行。这样的骑行,从能烤熟人肉的沙漠里到三四千米或更高海拨上,情形都差不多。

他把书里的插页彩sè折叠地图打开,遮挡着他整个脸部。此时他才平息了愤怒,认真地开始看着明天的路线,明天即将在丫型路口上进行选择,一向西进,走传统的青藏线,一向南下,走小路,直接越过新藏地界,进入xī zàng高原无人区。

一股胭脂味和着汗香传过来,他心里有一点悸动,印象中,她是一个没味道的女人,象一段锯掉头尾晒干了的木头。

他有些不知所措,她难道不知道要登记房间吗?她难道想和他在一起渡过这一晚上吗?她还能否分辨出男人和女xìng呢?她觉得他不是男人还是觉得她自己不是女人呢?骑累就是贪偏宜省三十块钱房租费的理由吗?难道她想制造一起恋爱事件?或者是玩一次一夜情?天啊,自己见到她就阳=痿,想一想一张床上睡,会更加阳=痿并且茶饭不思。一时间,心烦意乱的他,不知道事情怎么老是向着意外的方向发展。

从她那里传过来的女人味,让他再度愤怒起来,她的这种行为,让他坚定了冷遇她的决心。

在真正够级别的骑友中,纯友谊达成纯合租默契很常见,但应当不是她和他吧?

本来,他就不必和她同行,她也不必和他同行。骑行者,往往是孤独者,他们不喜欢在二、三千里的苦行中,搞得跟平时一样,他们寻找不一样的体验。他们不会因困难和未知的恐惧,而非得要跟人结伴骑行。他觉得他等她两天,就象是一个饭后从聚会的朋友那里听来的笑话一样可笑。所以,在见面后,他故意摆出不接待她的行为——他甚至没有认真地看她一眼。他想为自己一个错误的答应和两天等待的愚行,作一个开门见山的纠正,也为接下来的自我弥补,做一些预备工作——甩掉她,自己一个人再次上路。

不能老亏欠自己,依着xìng格走路,往往在一次又一次类似的事后,发现原来不是获得了满足,而是又一次亏欠了自己。自责的目的首先在于即时补救。

他离开她身边轻轻下炕,趿拉着鞋,从xīn jiāng牧民厚厚的51墙上,拉开铁皮门,来到外面,反手把门关上。站在门口的他,听到她从里闩上门的声音,然后响起她在地下走动和把暖瓶里的水倒在洗脸盆里的声音,她要洗脸了,然后,他想她可能还要换衣服吧。这不象她的动作,她没有暧昧。

他需要在外面躲开一会儿。

他悄悄问旅店的维族大妈,是否还有其它房间。大妈说,刚才她说你们是夫妻啊。他不置可否笑了一下。大妈摇了一下头说:没有了。

明明有啊,这两天里,哪一天住满过?是不是维族大妈,有一种成全别人的意思在里面呢?前天他和她说还要多住两天,要等一个女人。她问他是女朋友吗?他说不是。她说那是你老婆吧?他笑了笑,对于他而言,有老婆就是一个笑话。他想大妈一定误会了。这下,两个撒谎的人,不约而同给出了一个同居的理由。

他又生她的气,他觉得自己让大妈误解情有可宥,但是,她怎么也说是夫妻呢?

他转念又想,这里维族人多,他们大都是过路的拉矿石或煤的大货车司机,她大概害怕。

看来他今天要与她同榻而眠了,自己怎么才能克服心理障碍,让自己睡好在民丰的最后一晚,保持好体力,明天开始继续踏上行程呢?

西部的rì落,有些悲壮。面前呈现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而这样的一个世界,让人又自然联系到人和人的这一生。他想明天就这样起程吗?明天就这样踏进这个虚幻与真实并存的世界吗?明天仿佛象是未来,今天仿佛是今生。

他是一个一看颜sè,就能感觉得世界五彩斑斓的人;他是一个一放音乐,就能跟着音乐脱离现实走进去出不来的人;他是一个一睡觉就做梦并且对梦醒重返现实现界心怀不满的人。当然,他也是一个本质善良,但不热衷以圆滑世故修炼人际却常常以冷漠示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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