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雨丝，被风儿吹得倾斜，零乱地飘散在地面上。或许是上天眷怜世人祭奠亲人的哀思，让这一分哀思更加真切一些。

油纸伞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美妇人，一个十余岁的男孩子。

yīn冷的风，拂动洁白的衣裙，更让她显得风姿绰约，假如不是面带病容，她一定称得上绝sè美人。

柔美洁白的右手，用力地握住纸伞的把手，以至于指关节现出淡淡青sè；她的左手也没有闲着，拎着一个小小花篮。

男孩的脸上，浮现出同龄孩子少有的成熟，他的小手就勾在美妇人的手臂上，说不清楚究竟挽着她，还是搀扶着她。

面前是两座孤零零的坟墓。

美妇人停顿了一下，走在没有墓碑的那一座小坟前。

她顺手将油纸伞放在一边，从花篮中取出祭品，轻轻摆在坟前的地面上。

“鉴儿，给外公上香。”

“娘亲……”

男孩仰起头来，目光中带着几许疑惑，外公明明埋葬在那一座有墓碑的坟墓下，难道娘亲的病情变得如此可怕？

“乖，回家后娘亲给你买糖吃。”

男孩没有说话，默默地取出火镰，瘦小的身躯钻到纸伞下。

唉，娘亲的病情确实加重了，她都忘记了我根本不吃糖的。

坟地上，不知从哪里钻出了两个人，几乎一样的高瘦，散发出yīn森森的味道。

他们就像幽灵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息，冷酷的目光齐齐钉在美妇人的身上。

美妇人的一颗芳心瞬间变得冰冷，血液几近凝固，她敏锐地嗅到了潜在的危险，却没有想到危险来自这两个最可怕的人。

大搜魂手、斩魄刀高绝。

青魔手高灭。

这是一对孪生兄弟，更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一对杀人魔王。

男孩也感觉到了异样，他飞速地回头看了一眼，又埋下头去，努力地叩打着火镰。

“你们是什么人？”高绝冷冷问道。

“你们是谁？”美妇人反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你不需要知道，回答我的问题。”高绝的声音冰冷地仿佛能够透入人的骨髓之中。

“我们是村里人家，就住在前村的第七间屋子。”美妇人紧张而迅捷地答道。

“嗯，你很诚实。听说你丈夫在几年前流落到外地，不知所踪，对么？”高绝的声音温暖了一分。

“你怎么知道？”美妇人摇摇yù坠，语音充满恐惧。

“闭嘴，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你们不要上香了，马上离开这里。”高绝恢复原有的冰冷。

美妇人慌张地绰起油纸伞，拉起发愣的小男孩，还不忘记拎起心爱的小花篮，摇摇晃晃向来路走去。

高灭皱起了双眉：“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高绝淡淡说道：“没有比杀人更容易的事情了，不过，杀人之前，要先看看这个人值得杀么？”

高灭有些不明所以：“我们杀人还少么，哪来这么多道理？”

高绝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确实杀了许多人，但其中没有不懂武功的孤老弱女。正是因为这一点，名门大派才没有联手追杀我们。”

高灭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论杀人，他一定比大哥更加凶残，讲道理，他就万万不是对手了，还不如保持沉默。

高绝冷冷望着前方，说道：“这么偏僻的一个小村落，居然有这么美丽的女子，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么？”

高灭疑惑地说道：“我从来不想这种复杂的问题，明明是你不想杀他们。”

高绝嘿嘿笑道：“我总要找一个杀人的理由。还有，在死亡的一瞬间，人们通常不会感到恐惧；可是濒临死亡的时刻，他们却会经历各种各样的心理折磨，你不觉得有趣么？”

高灭更加疑惑，不禁用心推敲这一高深莫测的道理。

高绝大声喝道：“站住！”

美妇人继续前行几步，才停了下来，她惊恐得不敢回头：“有什么事情？”

高绝的声音没有一点人类的味道：“我改变了主意，你们必须死！”

美妇人转回身体，问道：“为什么？我们只是普通的村民而已。”

高绝面无表情：“你的惊恐，确实符合一个女流人家的反应。假若你们是成年人，就注定一生将在沉闷无趣中度过，我一定会饶了你们的xìng命。现在情况不同，这个孩子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胆力过人，我不想留下祸患。你们自尽吧，还可以留个全尸。”

嗖的一声，一柄短刀斜斜插入地面。

美妇人的脸上写满悲哀：“孤儿寡母，你们也不放过么？”

高绝轻轻叹了口气：“要怪就怪老天，它不该让你们降生在这个世上。”

美妇人盯着逐渐逼近的两大高手，眼神变得空蒙无助，身体在不停颤抖。

男孩握紧双拳，想要冲到美妇人面前，保护生病的娘亲，可是，娘亲的手臂冰冷地有如寒铁，压得他根本移动不了。冰冷侵蚀进他的身体，让他全身变得僵硬。

“鉴儿，别害怕，站着别动。”

美妇人开始动了。

她一脚踢飞身边的男孩，随即收回撑开的伞面，使出长剑的招式，刺向了高绝。

速度还算快，只是油纸伞在轻微地抖动，显得内力不够纯正。

高绝丝毫没有退让。

面对这种级别的对手，他没有躲避的理由。恰在油纸伞将要刺到咽喉的时候，他才抬起左手，使出足以镕金烁铁的大搜魂手，封住了纸伞的前行之势。

长刀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

刀光先现，才有刀风。

刀，已经超越了风的速度。

美妇人极力克制内心的兴奋，这正是她想要的局面。

沉重的伤病，让她根本没有缠斗的力气。她牺牲油纸伞的防御特质，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出生死。

格的一声，纸伞的顶端迸出一柄锋寒利刃，刺穿了高绝的手掌，刺穿了高绝的咽喉。

要不是高灭的双掌排山倒海一般攻击过来，她手中的花篮一定挡得住那一刀。

她清楚青魔手的威力，绝不敢让掌力击中身体，于是，她在匆忙中改变了花篮的方向，挡住了cháo涌般的掌力。

与此同时，娇弱的身躯不断扭动，试图避开迎面的刀锋余势。

她被震得飞了出去，摔倒在泥水中。从肩头到腹部，绽开又深又长一道口子，白sè衣裙瞬间浸染成了暗红。

“大哥！”

高灭抱住了高绝的软软身躯，他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兵刃，轻而易举地破了大哥的大搜魂手。他发誓，要把那可恶的女人撕成碎片。

“娘亲！”

男孩顾不上后背的疼痛，挣扎着扑到美妇人的身上，热泪滚滚而下。愤怒、恐惧冲击着幼小的心灵，没有注意到高灭像野兽一般步步逼近。

美妇人又动了，将男孩轻轻甩了出去，整个身躯从地上弹起来，扑向了高灭。

就在双掌即将击中前胸的时候，她才发出了攻击，玉手挥动，指缝间的玉簪穿透衣袖，刺入了高灭的咽喉。

接着，她就像断线的纸鸢一般，摔落在地上，全身都散了架。

整个胸骨都碎裂了吧？

她的意识很清醒，她甚至听到自己的喉间咯咯直响。

她不敢放声大笑，生怕忍不住最后一口气息，于是微笑悄悄地爬上了娇颜，在血气的冲涌之下，绽放出凄绝的艳美。

她做到了！

她尽到了母亲的责任！

男孩确实十分胆大，他不再像刚才那么无助。这一次，他没有扑向娘亲，而是冲到高绝的尸体前。

他尽力了，却提不起沉重的长刀；他抓住插入地面的短刀刀柄，使劲摇动；最后他看到了油纸伞上的利刃。

他轻易就抱起了油纸伞，来到在地面蠕动不已的高灭身前，利刃恶狠狠地刺入高灭的咽喉。

一下，两下，三下……

他确认高灭死得非常彻底之后，才跑到了母亲的身前。

“记住，你……姓沈，到天……”

一口鲜血，喷在男孩略显成熟的脸庞上，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击败了两大高手，却无法击败无情的命运。

“娘亲！”

稚嫩的喉间，爆发出完全走音的声调。

他渴望娘亲像刚才一样，突然跳起来，可是没有，怀中的娘亲逐渐变得冰冷。

滚烫的泪水，滴在美妇人毫无血sè的娇颜上。

泪已干，一粒鲜红的泪珠，沉重地落下，在青sè的玉容上逐渐化开。

沈鉴抬起头来。

眼神中爆发出的不再是恐惧，不再是恨意，而是冰冷、绝望的煞气。

雨，越发大，雨点无情地击打在倔强的小脸上，他没有改变姿势，依旧无所畏惧地望向yīn郁的苍天。

地面，血污顺着流水，颜sè逐渐变得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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