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其他进入四出场的孩子们一般，他按例接受了管理者摇琳为期一年的武学传授。

次年冬末，正是雪莲花盛开的时节。

而四出场旁那一簇长势茂盛的雪莲却红得滴出了血。数百个孩童举着数百柄普通的青光剑，开始了漫无目的的的厮杀。一刀又一刀将那一年里讨厌过人、帮助过自己的人、喜欢的人、朋友、兄弟、姐妹砍得血肉模糊。在那一座越来越高的尸山里，仅有十个孩子可以活下来，进入魂出、神出、名出三出比试。

八岁零三个月时，他开始了他人生第一场一对一的对决。这一次毕竟面对的只有一双手，一双脚，一双眼和一颗头颅。虽然那双手挥剑的速度更快，那双脚跳跃的高度更高，那双眼看他时的眼神更犀利，那颗头颅的到手却没费他多少气力。

当他拎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恭恭敬敬地递给管理者摇琳时，温热的指尖抬起他的下巴，一双大眼睛满是疑惑：“你这张脸怎么长得这般熟悉，好似在哪见过？”

那一刻，他有一点喷怒。他咬牙努力练功，才能一剑斩下对方的头颅，而这个女人竟然对于这个战利品连一眼也没瞅过。

他并不知晓在这般暗无天rì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血搏里，这一点愤怒足以让他保命，继而一脚一具死尸，爬上了那通往教主宝座的阶梯，单膝贴地，一手抚上那只白鹤墨靴，磕了一记响头。

宝座右端传来一线妙音：“教主，这就是四出场的胜者乐璟。”

墨靴轻然一抖，连着他的手也蓦然抖了一下。他低着头，只能勉力瞟到宝座右边一片白sè裙角。

鎏金宝座上那个墨sè身影投在他佝偻的背上，与他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他眯眼打量了半晌，竟觉得两个影子有几分相像。那时，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荒唐，光从影子里看出什么相像？

宝座上的人忽地冷声道：“抬起头来。”

在他仰头看到了那一双凛然双瞳的瞬间，他脑中有了一个更荒唐的想法：自己跟他长得真的很像。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一双墨瞳只是淡淡看着他那一头撒在肩上的银发。他一挥手，乐璟立刻垂下脑袋，像极了一头训练有素的狗。

“真有意思。”教主乐踪一手，唤刑天时，娘亲抹干眼泪，一双因太瘦而愈发显大而凸的眼珠直直盯着他，说：“璟儿，你偷偷离开这儿吧。”

他一愣，点了点头。

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在这个太过清冷的曼华院活着很没意思，稍稍有点意思的便是血里来血里去的那两年。他一直极力向高处攀爬，但自他在前任教主死后猜透一切，整颗刚开始跳跃的心，渐渐沉潭。在这长白绝顶之上，他只有娘亲，娘亲只有他，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他想要给娘亲和他的一切。在这个寒冷的人间炼狱，他的心脏跳动得太过平静，平静得好似已经死去了一般。他渴望被俗世的人间烟火一一侵蚀他的心房，在滚滚红尘中，用这把刑天刀堆起通向最高处的天梯，坐拥天下武林。

娘亲的提议让他仿若清风拂面，心下一喜，下意识抓过女子两只瘦得没有一点肉的手，紧紧攥在手心：“娘亲，我许诺给你整个天下，只要一个人想要的，我就可以为你拿来。”

而花木却是低头，看着他怀中黯然的乌金古刀，微微笑了笑：“璟儿永远都是娘亲的好儿子。天下于娘亲不过是火树银花的一世浮云罢了。可你……却是娘亲这一生最自豪的宝藏。但是……”她从他掌心挣出一只手，反握住他的手腕，忽地摇了摇头。“你的武功还没练好，一个人要杀到长白山麓已是难事，娘亲本也不想走，这里于我太过熟悉。而且……也该有一个为您爹爹守守墓。”

爹爹……那个称呼，曾无数次出现在他小时候的问语里。

——娘亲，璟儿的爹爹是谁啊？

这个问题现如今终于寻到了答案，那个男人

与他仅有一面之缘，还是以狗向主人佝偻身子那样的姿势。罢了，恨与不恨，皆在一念之间。而这个念想，他现在没空想。

他霍然俯下身，十指紧紧搂住女子的身躯：“娘亲，你一定要好好的。”

孩童扶着娘亲起身，安置在枣树下的石椅里，点了她的睡穴，又为她盖了一件薄毯，俯身在她眉间轻轻亲吻。那张唇久久无法移开那寸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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