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国，卢奴城。

yīn沉的天空遮住了正午阳光，全城尽缟素，昏暗天地中的一抹白sè亮的刺眼。斑驳血迹的城墙下，民夫们面无表情地修整着墙体。城内往rì繁华的青石大道，人越发稀少，时不时的一阵凄厉哭声传来。

灵堂内，脸sè略微苍白的王信站在zhōng yāng，紧紧搂着双眼无神的幼妹，木然地看着身前的两座棺椁。

良久，脚步坚定地将渐渐沉睡的可儿交给chūn桃，王信微微笑了。默然不语中把堂上众人一个一个地推了出去，直到院门死死地插上。

“尔何以阻我？”担心的王甲yù要翻墙而入，却被身边的李进一把拉住，转身抽出长刀死死盯着面前的汉子。

李进坦然站在对面，看着被众人劝阻的忠仆，沉声道：“你既然跟随主公多年，应该知道主公的为人，不会有事的。这一路风餐露宿，回来后又突遭噩耗，主公需要暂时安静，我等不可打扰。”

“哼！”王甲收刀还鞘，也不答话，转身扒在门缝努力向内观望。

少年虚浮无力地走到棺椁前，白皙的双手颤抖着探了过去，轻轻地拂过一尘不染地光滑棺椁，脸上却依然浮着一丝笑意。

重重地跪在棺前，竟然都不能见到最后一面！用力的不断磕头，额上渐渐青紫，脑中只剩浑噩。

天空响起阵阵chūn雷，猛然惊醒，王信仰头大笑，满是燎泡的嘴角微微噏动，声音已是越来越大：“贼老天，既然让我两世为人，为何却又叫吾连番受此丧亲之痛？”面无血sè的脸孔已经没了一丝笑意，只剩扭曲。

踉跄地撞出堂外，院里的树枝已经微微抽出嫩绿。拔剑使力挥砍着勃勃生机地枝条，声声闷哼从腔中迸出。

金sè的剑光倏地脱手而出，悄无声息地插入远处的泥土。双手向后撑着，仰面瘫坐于地，淅淅沥沥的冰雨洒在脸上，天空更加黑暗。

一道霹雳划过，带来了阵阵轰鸣。王信指着天空低矮的黑云：“汝有情耶？”暴雨倾盆而下，吃力地站起身，喃喃道：“汝无情！”浑身沾满泥浆的少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堂前，火盆依然在兹兹地燃着，阵阵氤氲。

满是泥浆的双手，从怀里掏出一封帛书，转眼湿透。看着上面熟悉的拼音字母，轻轻地念着：“王璟，父亲，历史无名。”帛书重重地扑落火盆，咬牙切齿：“哈哈，历史无名……好一个无名啊！”

帛书渐渐焦黄、变黑，一股青烟随之消散在雨中。温柔地抚平身上的chūn衣，这是母亲送来的，心里隐隐作痛。

微闭着双眼，仰面立于院中，哗哗地雨珠冲下点点泥浆，脸sè更加惨白。昏昏沉沉地张开嘴，贪婪地允吸着浑浊的雨水，双目猛然睁开，悲声长啸渐渐压下漫天怒雷。

嘶哑而凄厉的吼声直冲云霄：“汝听好了！从今rì起！我就是大汉颍阳人王信……吾乃颍阳人！王信！”

院外众人听着声声悲泣，越发着急。王甲用力地怕打着院门，努力向内打望。坐在门檐角落的小乙，催头丧气：“怎么会这样？”

看着面前的众人，李进摇摇头，向着身旁陪着的议曹刘子惠行礼询问：“先生可以和我说说详情吗？”

“哎！前时主公巡视北平，谁料到一支鲜卑偏师竟然绕过了常山关，窜入中山境内。因为郡中军力空虚，主公带人yù引开敌军，最终却力战捐躯。”一身麻衣的刘子惠摇着头满脸悲sè：“后来胡人兵围卢奴，郡丞征集全城丁壮竭力守城。而那些胡人兽心之辈，竟用主公遗体叫城。他们又哪里知道，主公素有恩义于中山，此举却是激怒全城老幼，于是本已士气低落的城中，一直誓死抵抗到众军来援。也不知何故他们并没带走主公遗体，我等这才收敛回来。”

刘子惠唉声叹气接着说道：“而主母在回城之时，遭遇乱军，为了保护王兼郎君而身受重伤。混乱之中，虽然在众护卫拼死保护下安全回城，但王兼郎君竟是失于乱军，至今尚不知所踪。其后连番噩耗，主母怒急攻心下，竟也是……哎！”

吱呀地开门声响起，衣冠散乱浑身泥浆的王信，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稳步走出，袖中的双拳去死死攥紧。扫视了门外雨中众人，对着刘子惠沉声问道：“吾弟可曾找到？”

低头行礼的刘子惠惭愧回道：“胡人退后，吾已亲自写了‘丁零’，遍洒各处亭驿，只是尚未有消息传回。”

四下陷入安静，哗哗的雨声连成一片。紧握的双手渐渐发白，拨开贴在额前的散发：“家中还有多少丁壮？”

“尚有二十余人！”

“胡虏现在何处？”

“向西逃去！”刘子惠沉声应诺。

盯着身旁的白幡，沉吟良久缓缓下令：“父母之仇，岂可共天？王丙！汝去召集人手，整治兵马，随我赴军前效力！”

“主公不可！”李进上前半步，对视着面前布满血丝的冷利瞳孔，面无惧sè快语进谏：“吾料众胡非是向西而去，恐是疑兵之策。”

片刻后王信不理众人，挥袖向着前院大堂快步走去：“尔等随我来！”

大厅内的中山地图下，王信向着李进示意讲解。李进也不犹豫，走到前面支着刀鞘，轻点地图向刘子惠询问：“先生可知，胡人既是从西北而入，为何却又向正西而逃？”

声未止，刘子惠已接口答道：“李使君已调令常山关守军，分兵屯驻各处，多派游骑往来侦查。”李进紧接着追问：“胡人jīng于骑shè，又岂是些许游骑可以阻止？前后时间足够他们窜入山中，拣小路逃脱！”

“那或许是他们劫掠甚重，不便山中行走。”刚一说完，刘子惠已知失言，自责不已，西面可也是群山相连，连忙反问道：“胡人向西而去乃是探马多番确认，这又何解？”

“正是因为他们劫掠甚多，所以向西、向北皆不可能，除非他们舍得抛弃财物。”李进沉下声接着连问：“先生可知，西逃之敌人马几何？现在踪迹何在？是否交兵？我军又是谁人统率？”刘子惠有些无言，难道真是胡人疑兵之策？拱拱手继续答道：“是李使君亲自带兵追击，似乎尚未交兵。”

一旁沉默的王信突然插口问道：“校尉何在？为何使君带兵？”

“去年冬天，校尉带兵去援救并州，尚未回归。使君已经遣人急送军情，令他带兵拦截逃胡，yù要两军夹击。”刘子惠郑重回答。

冀州李使君可是纯正的文士，虽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对军略却并不擅长。王信也渐渐起了疑心，这批胡人竟敢孤军深入大汉腹地，这里又不是京师天子所在，虽然能劫掠些财物，却注定是寻死之道。此举比那魏延的子午谷奇袭，还要凶险百倍！如此蠢笨之敌，莫非还真的会使疑兵？

抬起头望着李进，徐徐开口：“以你看来胡人会向何处逃窜，汝又有多少把握？”

“且不提西面太行阻路，就是他们逃入并州，一路向北也多是雄关险途，绝对逃不出我大汉疆域。而他们毕竟是孤军，不可能再向腹地深入，朝廷现在恐怕已经调动黎阳营，准备北上了。何况西北方的诸郡收到消息后，必定据险而守，严阵以待，所以这些胡人应是八成可能向着东北方向的幽州而去。”

刘子惠满是疑惑的自言自语：“不可能啊，幽州想来也知道了消息，必然派了大军沿途守候，他们此去也是死路啊！”李进向着王信抱拳而述：“主公，若是胡人沿涞水直入幽州，再能够暗中顺山麓北上，向西转入代郡，那么他们的逃生把握将大大增加。此一路虽然靠近幽州腹地，会遇到阻截，但因为是唯一的生路，胡人哪怕只看到半分机会，也必定会行险一搏。”

“若是侥幸让他们进了代郡，离鲜卑王庭已是不远，一路更是地广人稀，正是轻骑驰骋之地。那样的地形下，幽州诸军即使追击亦是不及。何况乌桓和鲜卑本是同种，代郡多有乌桓部落，这些胡人完全可以伪装逃脱。至于护乌桓校尉那里，调遣乌桓骑兵历来缓慢，到时边军都有可能突然遭到夹击。毕竟如此大的动静，檀石槐定会出兵接应。”

抿着嘴思考许久，虽然也算饱读兵书，但真的遇到战事，才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筹莫展，全无半点经验。王信咬咬牙猛地下定决心：“先派人请李使君留意敌情，吾等数十骑且去东北方巡查，若是没有胡人再去会合大军。倘若真遇到胡人，那就设法拖延几rì，通报大军后等待支援！”又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滂沱大雨：“如此急雨，亦可助我拖延胡人行程！”

“只带数十人出击，若遇敌人大军，也太过凶险，公子还请三思！”刘子惠有些忧虑。

几人尚在商讨，已有家人来报，门外大量郡中游侠求见。王信当先出去冒雨相迎，对面一个身长近九尺的黄脸大汉高声大呼：“公子，吾等众人前来相助，有何差遣尽管吩咐。”正是分别已久的故人眭固。

而他身边的jīng壮汉子，亦是抱拳行礼：“恩公！某乃褚燕！”随后不再说话，他却是从常山带了数十个手下刚刚赶来，沿途偶遇了眭固等百余游侠，于是并在一起到了这相府门前。

王信心下微微感动，走上前正要开口，西面街口却传来一阵马蹄清响，又是一群人马转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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