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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8 葫芦僧的偈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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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快起来,天亮了,该去给老爷问安了!”不知什么时侯又睡了过去,却被一个小丫环推醒。

大户人家的规矩,做子女的一早一晚都要给父母双亲问安,叫做“晨昏叩省”。但方域此刻心情好烦,脾气一上来,还管那些?于是对着小丫头吼倒:“不去!别再烦我!”说罢翻了一个身,便又想睡。

小丫头被吓了一跳:“公子爷这是怎么了?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啊?”

“唉!”方域不愿再吓唬她,只得不耐烦地说道,“我病了,求你别打扰我……”

这小丫头大概平时被娇宠惯了,竟然不怕,笑嘻嘻地说:“是不是阿三说的那个‘美女眩晕症’啊?公子爷快起来给老爷问个安吧!我听说老爷就要把一个美女,也就是常太守家的三小姐接来了!等到了那个时候,再‘眩晕’也不迟啊!”

“什么美女眩晕症?谁敢再说一遍,可是要讨打?”方域这时恼羞成怒,睁开眼睛,一把抓住那企图溜走的玉腕,另一只手作势挥起!

可是,入手的玉腕光滑细腻,而她那张活泼生动的俏脸上又害怕、又想笑的神情,更是令人感到可爱!

“唉!”方域只得叹了口气,“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样子,我真的病了,是一种不治之症,恐怕活不过两三个月……到那时候,你们就彻底自由了!”

“啊?公子……是月儿惹你生气了吗?”方域这才知道,原来这小丫头叫月儿!她似乎也看出来有些不对了,伸手摸了摸方域的额头,“哟,有点发烧,好在还不高,我替公子爷去请个大夫?”

“不用了!我这病是绝症,普天之下没有任何大夫能治,还是让我安静一会吧……”方域淡然摇了摇手,不信这时代有大夫能治。

小丫头皱着眉头悄悄地退了出去,然而不一会,父亲侯恂和母亲侯夫人竟一并赶来探望!方域心中感动,连忙礼貌地坐起身来。

侯恂却立即上前按住方域道:“我儿既然有病,就躺着吧!放心,我已经去传大夫了!”

原来这一大家族中,竟有自己的专职大夫,他不一会就来了。这使方域想起,史料曾经记载,过去不少文人世家,都兼而涉猎于医学,因为中医理论实际上是一种哲学,所谓“触类旁通”,有文化之人,很容易学进去,因此常有“不为良相,即为良医”之说。

这位大夫煞有介事,望舌诊脉,然后看着侯恂道:“此乃‘骨蒸劳热’之症,可以用‘清骨散’主之,我这就去开方子。”

侯恂开始面露喜色:“我儿放心,不是什么难治之症。”

方域却凭刚才这位大夫所说,说知道他没有看准,摇摇头道:“父亲有所不知,所谓‘骨蒸劳热’只是一个大类,其中细微之处各有千秋。不知父亲可曾涉猎过西洋医理?人的血液当中,有红血球、白血球,共同维持生命,便如朝中的文官与武将一样,而我现在正是白血球坏了,此病最多捱不过两三个月。昨日我之所以推却与常太守家三小姐的婚约,也是不愿误了人家,以免恩怨纠缠,难积阴德……”

此时一直伫立一旁的侯夫人立即面露焦急之态:“儿啊,真是这样吗?如果将常三小姐娶过门来冲冲喜,行不?”

冲喜能有什么用?但方域见母亲一脸焦急,不忍心反驳她。

好在侯恂立即说道:“夫人有所不知,骨蒸劳热,当忌房事,否则便有可能不治!不过,方域啊,这西洋之理,毕竟是外来异端,不如请个高人,来为你推算一下如何?”

方域不由得心中一动,西洋医理虽非异端邪说,却也无法根治;若这世上竟有神奇的高人,且听听他怎么说也行!于是回道:“那就有劳父亲了……”

下午,来了一位衣着随便的光头和尚,侯府上下却似乎十分敬重。只见老和尚来到方域跟前,笑着问道:“三公子,可还认得我?”

方域这下可懵了:这老和尚平易近人,使人如沐春风,然而明朝历史上有这一号人物么?忙向周围一圈人看去,却没有发现自己所期待的快嘴阿三……

这时,却听老和尚忽然开口吟道:“葫芦架上葫芦藤,葫芦架下葫芦明。葫芦碰着葫芦头,葫芦不疼‘葫芦’疼。”

哦!方域正好对历史上侯方域的这首打油诗比较熟悉,于是脱口而出道:“原来你是‘葫芦僧’?”

“正是!”老和尚笑嘻嘻地说,“多年不见了,当年的逃学公子如今可还好?”

原来,其中竟有一段缘由。史料曾载侯方域小时候时常逃学,有一次逃学到了一座庙前,一个老和尚正在葫芦架下乘凉,看到小才子来了,就逼着他作诗,否则就要去告诉私塾先生。少年侯方域却是非常顽皮,看着葫芦碰着和尚的光头叮当作响,挺有意思,就作了这首葫芦诗戏弄和尚:“葫芦架上葫芦藤,葫芦架下葫芦明。葫芦碰着葫芦头,葫芦不疼‘葫芦’疼。”老和尚起初听了哈哈大笑,赞不绝口。可是,仔细一想不对味,再抓他时,他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方域当时看这一段故事时感到十分有趣,于是就记住了,这时感到如同回到自己少年时代一样,于是笑道:“那时在下少不更事,大师切莫见怪!”

“哪里!三公子少年之时,就能把诗做得那么好,老衲可是永生不忘啊!听说你现在病了,让我瞧瞧……”说罢,和尚也像医生一般,伸出三个手指头认真把脉,并观察方域脸上的气色。

方域不由得心中忐忑,等待他的结论。

半晌,只见老和尚摇摇头,返身对侯恂叹道:“令公子脉象滑数,印堂发青,果然不是一般的虚劳之症,确实有些蹊跷难治!”

方域心中一紧,老和尚看对了,但不知有何高招?

只听父亲急问:“那怎么办,大师可有其它回春之术?”

“病情既然如此,或许当行非常之事……我替他摇一枝签,看他造化怎样?”老和尚说罢拿出一只签筒,把大小七十二只签放到里面,然后口中念念有词,手上便摇了起来。不一会儿,一枝签越众而出,落于签筒之外,老和尚拾起,递给了方域。

方域接过一看,上面竟有一首五言绝句作为偈语:

命系桃花扇,

万般皆有缘,

禳解前生事,

必找白青莲。

方域不禁大为惊奇:命系桃花扇,这缘由岂不是与另一时空的老道长说得完全一致?果然高人!只是这“必找白青莲”,让方域一头雾水!

什么是白青莲?植物名?人名?还是另有其它意义?莫名所以!

于是转递给老父侯恂。而侯恂似也不懂,向那葫芦僧请教道:“大师,这上面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却莫测高深地答道:“既然万般皆有缘,或许到时自然知!”说罢一合掌道:“阿弥陀佛!希望公子早日逢凶化吉,老衲这就告辞了!”

侯恂送出葫芦僧,返回来叹道:“这葫芦僧,怎么也不把事情说明白了,竟转身就走?”

方域想了想:“说不定是孩儿小时候做了一首葫芦诗戏弄他,今天便存心报复,抛给我一个闷葫芦!”

侯恂连忙申斥道:“咄!修道之人,怎会那么小心眼?方域不可胡乱推断,传出去让人笑话!”

这时侯夫人接口道:“这偈语最后说了,要找‘白青莲’,想必是个关键。但那究竟是一朵花,一味药,还是一个女孩的姓名?”

侯恂叹道:“还有可能是禅宗的一个流派!佛家有言:‘十丈红尘滚一滚,修得火中红莲身’,那么超脱红尘而修炼的,岂不就是白青莲?所以这老和尚不说明白就走,殊为可恼!”

“修道之人,往往都是这样言辞闪烁,我们不如派出仆从,四处寻访吧!”

“好!也不必限于一个地方,过几天我若到了京师,再顺便问问汤若望,他颇通西学,看他对方域的病怎样理解……”

方域见老父对自己的病症这样上心,昨天的不快,统统烟消云散了,他也关心地问道:“父亲去京城干什么?皇上那么快就给了您差事了吗?”

侯恂摇头一叹:“哪是给什么差事啊?我前一段时间是因操办老太爷丧事而带罪出狱的,现在日期将满,又要回去入监了!”

“原来是这样……皇上既然能放你出来丁忧家居一些时日,说明已不太在乎您的案情了,何不托人走走关系?”方域边想边问。其实他知道历史,侯恂很快就会被重新起用,而且是重用为独挡一面的总督,他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不料侯恂却点点头:“我儿说的是!为父本也想让你替我走一趟江南建德府,找前任刑部尚书郑三俊疏通一下关节,但你忽然得了重病,自顾不暇,只得再说了……”

“哦……”方域心想,假如我只有两三个月的生命,与其坐以待毕,还不如走动走动得好。于是说道,“父亲,孩儿虽病,毕竟还有些时日可以行动,不如就让我替您走这一趟。再说,那葫芦僧不是说过‘万般皆是缘’么?我想,坐在家里,缘是不容易遇到的,说不定运气好,一路上就能找到‘白青莲’呢!”

侯恂想了一想,似乎也同意了儿子的看法:“对!这样也多些希望。不过,你不管到了哪里,都要及时与家联络。还有,多带些银两,办事、寻访、购物都需要钱。一路上,如感到身子骨不适就不要勉强行走。同时,主要以寻找白青莲为主,我的事不必太急,为父在牢中多坐些时日没关系,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才是一大遗憾啊……”

好吧,常言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且看我再次踏上江湖!方域一阵感慨,仰头望向窗外飞翔的紫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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