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的午后，如同一樽琥珀美酒，青黄不接的树叶愈发深沉，在那漏满温暖阳光的空旷地面，映着花草树木的倒影，轻轻地摇曳着。

天边忽然飘来一团团厚厚的乌云，晴空变得阴沉沉地，连最耀眼的阳光都被遮蔽。一阵狂风刮过，吹得大树枝干摇摇晃晃，发出急促的簌簌之声。

一条条柳絮就像一条条愤怒的长鞭在空中抽打着，枯黄的银杏嫩绿的柳絮艳红的枫叶缓缓飘舞。

几道闪电划空而过，大地弥漫着薄薄的雾气，哗哗哗地，雨水如亿万条银丝细线垂落，下起了秋天第一场雨。溪畔树下和林荫小道，稻田上草坪上的人们匆匆抱头返回屋内。

屋檐上大树上落下一道道晶莹的珠帘，砸起堆积已久的灰尘，顺着水流清洗地面，缓缓向斜坡滑落，点点滴滴溅起溪流的水花。

新生们在避风廊遮雨亭形成三五成群的圈子，坐在两侧梁柱下的长凳上听风听雨，刻意压抑的聊天声此起彼伏，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极为悦耳动听。

东方双手抱着膝盖，背部挨着梁柱坐在长凳上，侧头看着秋雨落地溅起的晶莹水珠，轻吟道：“谁也不知道我从何而来，另一个世界有我的痕迹，我伴随那年秋雨雷鸣降临这里，明白今生存在的意义……”

旺旺捧着一簇不知从哪偷来的香蕉，从廊道拐角窜到他的身边，把那簇赃物放在凳上，伸出爪子扒开其中一条的蕉皮，一口一口地啃着，好不欢快。

唐东机和东方隔着一根柱子背靠背，回头望着那金猴，担忧道：“你真不打算把它还给内门？”

东方摇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它既然没钱还，那就只能卖身了。”

唐东机回头抱着膝盖靠在柱子前，似乎今天的风有点湿冷，缩了缩脖子，说道：“你胆子真大。”

东方笑了笑，说道：“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唐东机好奇道：“第三？那第一第二呢？”

“当然是村长和陛下，分别站在修行和世俗的金字塔巅，拍拍他们的马屁也不错。”

东方轻轻抚摸着旺旺柔顺的金毛，望着树上空空如也的鸟巢，解释道：“毕竟我们现在还小……就算长出翅膀，恐怕飞得也没他们高。”

“世间本不存在绝对，但人们说多了，于是便成了绝对。”

唐东机起身走到东方面前，微微弯着腰，不理旺旺张牙舞爪的恐吓，拔了根香蕉，然后回到自己的位子，剥开黄黄的蕉皮，轻轻咬了一口，味道涩涩甜甜，嘴里嚼着香蕉，含糊道：“这是上次你喝醉后说的话，不管再怎么谦虚，骨子里的那股骄傲始终没法磨灭。”

“没想到我还会说醉话，看来酒品不太行。”东方自嘲地笑着，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与思念，涩声道：“这句话是我爹告诉我的。”

“伯父大才。”唐东机赞了一声，真挚问道：“两老的身体还好吧？”

“他们去了一个很遥远很美丽的地方。”

东方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仿佛看穿乌云深处的星辰，那里便是天堂。

听到这话，唐东机怔了一下，才蓦然醒悟，心中暗暗责怪自己，安慰道：“对不起，请节哀。”

“从他们死去的那天起，我就没家了，如何节哀？”

东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寒光暴涨，缓声说道：“杀人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没人制裁，那便由我来宣判他们的死刑。”

沉默片刻，唐东机温言劝道：“别冲动，官府会查出来的，毕竟朝廷铁律不容侵犯。”

东方平静说道：“我和她原本住在青城，过着安安静静的生活，知道我为什么甘愿舍弃平淡，突然决定考进内门吗？”

“因为我需要强大的背景，一个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后台。”

他低着头，普通略显清秀的脸庞露出固执的神色，坚定道：“因为我忘不了他们死不瞑目的样子，忘不了他们草菅人命的恐怖。现在有足够的实力，所以我打算回去一趟。”

“当日我便对他们说过，我会回去的，会试试杀杀他们。”东方笑了笑，眼神却带着冷意，说道：“总不能因为那人是一城之主，就能逍遥快活吧？”

唐东机长叹一声，看着屋檐落下的雨帘，苦涩道：“什么时候去杀？”

东方摸着旺旺的脑袋，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轻声道：“离那天不远。”

天空中，数道闪电斜劈，一声雷霆咆哮。

唐东机担忧道：“村子严禁干涉朝政，你擅自去杀一城之主，恐怕难挡朝廷降怒……我认识一些人，要不我安排你们见见面，打个招呼？”

“谢谢，但不用了。”

东方静静看着雨打芭蕉，水珠四处溅起，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如果朝廷发现他们死了，不但会彻查整起事件的起因，还会调查他平日里的品性，再联想到复仇者是村子的内门弟子，定会不了了之。”

唐东机将手中的蕉皮丢进桶里，真挚道：“你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都请讲。”

东方低头看着湿地水面上的倒影，看着荡漾朦胧的自己，说道：“今天天气不错。”

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大概是对方想要帮忙，而他不想别人帮忙，那种倚仗别人才能复仇的方式很没意思，因为他觉得报仇这件事，只有通过自己才能把心中的恨意彻底发泄出来。

唐东机抬头望着阴暗的天空，望着黑云压城的乌云，茫然道：“哪里不错。”

东方回答道：“哪里都不错，比如你就不错。”

唐东机微微一怔，旋即低下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摸了摸脸颊，笑道：“还别说，这小伙真的蛮不赖的。”

“说你胖还喘上了？”

东方往外伸出手，任由雨水拍打着掌心，眼瞳底下含着笑意。

此时的新生们或许休息够了，整理了一下衣冠罗袖，便带着刚刚认识的朋友一起走进藏大门，穿过廊道，拐入书架寻书，于是这条街显得特别宁静。

连接联排的避风廊，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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