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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嵘城》第一章 背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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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海历,1228年。

楚国,横沙城。

王都的居民,自诩是见过世面的,毕竟横沙城立在这湘水中游,风来雨去,云开雾散,在战争与和平的交织中屹立了百年。

可就在几天之前,一个夜色如铁一般坚硬的夜晚,成百上千盏灯同时在横沙城中亮起,接着大地开始了震动,街道的尽头传来了闷雷似的低吼。横沙城的居民都紧闭门窗,他们本能地以为窗外是暗夜中的猛兽在奔行。有几名胆大的少年,好奇地透过窗户的缝隙向着那团夜色中偷偷瞄上几眼,然后他们看到了纯色的黑马在街的尽头奔来,马上的骑士穿着楚国最精密的重装铠甲,头盔上的面罩遮住了他们的面庞,只露出红色的眼眸。而骑士之后,则是成队的士兵,士兵都是全副武装,他们的背后架设着长枪,他们的手上紧握着利刃,那锋利的刀光划破了夜色,让窗户里的少年们捂住了眼睛。

三条大道的尽头在同一个地点汇聚,那便是一个开阔的广场。现在的广场上刀剑林立,站满了表情肃穆的楚国士兵。他们的面前摆着一架架冲神火炮,这种新开发的火炮破坏力极大,不过操作复杂,也极其危险。在以往的战斗中,这都是作为攻破城门的最后手段存在的。而今天,这些火炮都对准同一个方向----那是广场尽头,一片猩红的围墙。

和横沙城里分明的黑白两色不同,那片围墙的猩红色煞是惹眼,而眺望围墙之后,还能看到那朱红一片的,同样惹眼的层峦叠嶂般的建筑。在士兵们的灯光火把的照耀下,那围墙的红色都似乎开始了流动,就像是缓缓化开的凝固血液。

围墙的正中,是一张八开的大门。大门上镶嵌着拳头大的黄铜铆钉,而门把的位置,则是寓意吉祥的金色兽首。大门的正上方,一块白色的木匾上,用浓厚的黑墨留下了两个大字----宁府。这就是号称楚国第一富,从楚国立国之日起发迹,如今生意遍布全国乃至整个东方的宁家的府邸。

一顶小轿不急不缓地从远处走来,一路上的士兵们见到轿子,纷纷让开了道路。就这样,一顶小轿就在四个强壮轿夫的肩扛之下,径直来到了宁府的大门口。

门帘掀开,一个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踏下,他木然地理了理自己朝服的袖口,然后对着身后的士兵们点点头。

“常御史?”

一名穿着高阶铠甲的将军迎了上来。

“嗯。开门吧。”常见仁摆摆手,不愿意多说一句。

“虽然目前没有抵抗,不过为了安全的考量,在下和两名护卫还是要跟着御史大人进去。”

将军补充道,顺带着右手扣住了腰间的一柄火铳。在血色合金的诞生之前,火器成为了这个世代最先进的武器。虽然将军的这柄火铳只是单发的,不过威力却的确不小,以往的战争已经证明,比起寻常的刀剑来说,这些火器更加具有威慑力。

大门被士兵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并没有锁上,在人力的推动下发出了嘎吱的摩擦声,而门后那片赤红的广阔世界就此在御史和将军的眼前展开。

静悄悄的。

常见仁,身后的将军,还有两名护卫,都屏住了呼吸。不管他们是在朝堂上慷慨激昂的御史,还是曾经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军人,他们在这一刻都是同样的一种震惊的表情,仿佛门内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雕梁画栋,龙飞凤舞。常见仁还算见过世面,他轻易地辨别出几个随意堆放在角落里的花瓶。那是几百年前齐国出产的最美精品,只要拿出一个,现在的价值可以在横沙城里轻易地换一座大房子。而将军和他的护卫不懂艺术,不过他们却知道那亮澄澄的绝对是真的黄金。可是在宁府内,黄金却被融成了金砖,用来修做垫脚的门槛。

穿过一条长廊,视野突然变得开阔。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湖就出现在了宁府中央。冬季的湖面本应该是萧索的,可是在宁府的湖中,浮萍依旧茂密,荷花依旧新鲜。据说在宁府的花圃中栽满了上千种植物,而数十名勤劳的花匠会每天早上将府中所有的鲜花换上一遍,包括了湖中的浮萍和荷花。

“大人!”

就在御史准备踏上横跨湖中的白玉栏桥时,将军抢先一步挡在了前面。

因为,从白玉栏桥起,一直延伸到宁府最高的那栋“宁字楼”前,全部都是宁府举着火把的护卫。据说,宁府的生意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为了防御各种敌人的明枪暗箭,又或者是为了利益大行杀戮,宁府蓄养了一支庞大的护卫队伍。有经验的拳师,好斗的剑客,功勋卓著的将军乃至许多武学门派的宗师,都是这支庞大队伍的一份子。有人曾经感慨宁府的护卫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家丁”的范畴,在更多的方面,宁府的护卫甚至超越了一支军队。

“没事。不用担心。”常见仁挥挥手,同时似乎是不经意地指着一个距离最近的护卫,“你觉得这样的人,还能伤害到我吗?”

常见仁手指之处,是一个中年的硬汉。他粗犷的脸庞如同被风沙切割过的岩石,而他那紧密的铠甲之下,是一副比铠甲更加坚固的身体。不过这一刻,这个护卫全身上下没有武器,他用来系火铳的腰带还挂在身上,不过却没有了火铳的踪迹。他的眼神淡然,甚至于有些空洞。他就那么随意地靠在栏杆上。

“真悲哀。”将军从那名壮汉身边走过时,轻轻说道。作为军人,他在一瞬间就理解了这些护卫的心境。他们失去了武器,他们被禁止反抗。这就好像把猛兽的利齿拔去,然后将之抛弃于荒野。猛兽会痛苦地一点点死去,让他们痛苦的源泉却是回忆。

那名壮汉的拳头捏紧了又松开,就像是猛兽在舔慰着自己的伤口。

从白玉栏桥上穿过了整个湖泊,又沿着山坡爬了三盏香的时间,常见仁终于来到了这栋最高的“宁字楼”前。有意思的是,当常见仁转头回望的时候,他看到了横沙城的另一边,最高处的王宫里,那座处于云端的天之楼上,还亮着一盏孤灯。

宁字楼内,高山般的烛光如同海洋般摇曳,照亮了宁字楼的穹顶和每个细小的角落。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偌大的建筑内空荡荡的,高高的白色墙壁上,仅仅挂了几幅先祖们的亲笔字画。什么家具也没有,什么人也没有。除了中央摆着的一把紫色的乌木椅子,和椅子上的那个人。

宁炜。

“宁家主。”

“常御史。”

乌木椅子上的那个人抬起了头。

楚国偏南,体型多瘦小。可是椅子上的这个男人,却体型格外庞大。三缕胡须被细密地系在胸前,他天庭饱满,浓眉大眼。当每个人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草原和在草原上空翱翔的雄鹰。作为一个几乎拥有了无尽财富的人来说,他的穿着的确朴素。一身白色柔软的长绒棉袍子,除了脖子上挂着的一串并不名贵的松绿石项链外,并没有多余的装饰。

不过把这个男人,宁家的财富,还有他所牵涉当中的事件联系到一起,没有人会用简单的眼光看他。他的地位,沉重如山,令人仰视。

“宁家主,王上派我来了解一些情况的。”常见仁直接点明了来意,一直都冷冰冰的脸上,却在这一刻挤出了一丝笑意。

“噢。”宁炜看着常见仁的表情却十分释然,好像他早就知道了今天的这一切。

“六月二十日,夜,王叔项平是否和你私谈一番?”常见仁语气和善地问道。

“是。”

“那么,项平找你商谈何事?”

“唔……”哪怕是宁炜也在这一刻停滞,过了一会,这才说道,“王叔项平,意欲谋反!”

“那么,你怎样回答的呢?”常见仁终于抛出了这个分量十足的问题。

“我……臣子谋反,大逆不道!王叔有此等想法,实属荒谬!王叔是得了失心疯吧!”

“可是,仅仅就这样么?”常见仁并没有急着继续问下去,他只是微微笑着,好像他早已知道了答案。

“王叔曾经邀约,让我参与谋反,许诺好处十世无税,还有横沙城里的百亩土地!”宁炜一脸正气,他就好像是那坦坦荡荡的草原。

宁炜说的是实话。他从来就是一个诚实的人,他也是一个精明的人。不说从小就对楚国拥有的感情,就说王叔项平许诺给自己的承诺实在寒酸,而自己也完全没有必要把整个宁家的身家给赌在一场牌面并不好的赌博上。

“不过,我们获取的信息却并不是这样啊。”常见仁眉角一掀,似是话中有话。

“这是事实。”宁炜在这件事上无需隐瞒。

“六月二十日,夜,宁炜答应王叔项平要求,参与谋乱!”

常见仁突然一吼,竟然让椅子上那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震。

“什么?!”

宁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夜自己是如何婉拒了王叔项平的,让他震惊的不仅仅是这样危险的指控,同时还有常见仁这时的态度。

宁炜清楚的记得,和王叔项平见面过的次日,他就偷偷拜见了御史台一位风头正盛的御史,将前因后果都一并告知,同时贿赂了他五万金,希望他能够圆满地解决这件事情。

而那位收受了五十万金,同时清楚地知道真相的御史,名字就叫常见仁。

“跟随项平的亲信项年已经指证,宁家家主,你参与谋乱,这件事情,可没有人能够保你了!”常见仁语气越发冷淡,他挥挥手,身后的将军就要上前带走宁炜。

“常御史,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难道你要背弃自己的承诺!”宁炜激动得站起身来,他的胡须也在颤抖,他想要提醒御史,那天可是收下了足足五万金的贿赂的。

“哼。你明明是在事情败露之后,才想用五万金来贿赂我。这件事我也一同禀明了王上,你还是担心下自己的结局吧!”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恰是御史们的强项。常见仁淡淡地说完这句,便冷漠地看着将军和他的护卫上前,三下两下就将这位宁家家主,整个楚国最富有的人,给绑了起来。

“常见仁!你是为什么!你这是背叛!”宁炜在这一刻失去了草原的那种辽阔,他双手被缚着,大声地指责。

将军摇摇头,作为一个并不愚蠢的军人,他大概能够分辨出应有的真相了。不过他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让护卫推着这个大人物走出了宁字楼。

常见仁一步两步走到了那乌木的椅子前,轻轻地坐了下来。他的脸色在烛光中扭曲,好像就是一个在人间游走的魔鬼。

一切都是权力的游戏。常见仁知道,在这个世代,单纯的强壮已经失去了意义,一定要坏,一定要无情,才能在这场游戏中不被淘汰。而无情的第一步,就是抛弃所谓的承诺,学会什么是背叛。

巨大的月轮终于破开了乌云,黑夜中多了几点星光。而天之楼上的那盏长明灯,此刻也在不知不觉中熄灭。

月光如清辉般洒下,却有点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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