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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危机》2. 第一章 中年人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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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经说过,生命的形式是空泛的,但我们却要脚踏实地;生命的本质是荒诞的,但我们却要假戏真做;生命的真谛是虚无的,但我们却要信以为真。这话还确实有很深刻的道理。想来,生活就像一条河,再硬的石头沉入河底,长年累月地被河水冲刷,也就没有了棱角,变成了一块光光滑滑的圆蛋蛋。

一、中年人的那些事

俗话说,人之中年乃多事之秋,确实是这么回事。让高德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多事”的起源,竟然来自一把看上去并不起眼的茶壶,以至于让他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遭遇了从家庭到事业所发生的一系列磨难和纠结。

严格地说,这个故事应该从高德明四十二岁生日的那天下午开始讲起。此前,虽然经过了四十和四十一岁两个生日,但都没有像四十二岁生日这样,让他内心充满了说不清的纠结和惶恐。还没下班的时候,他老婆李素琴打电话过来,神秘兮兮地说要送个礼物给他。这让他感到新鲜,第一反应就是抬头看看窗外的太阳是不是在相反的方向。结婚这么多年,夫妻朝夕相处,虽然早就没有了原先的激情,家庭生活平平淡淡的也说不上有多么恩爱,可主动提出给他送礼物的事,在他的记忆中好像还从来没有过。

放下电话后,他的身体重重地坐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使劲地抽了一大口,一股浓浓的烟雾立刻从他的嘴里和鼻孔里喷出,两道眉头却紧紧地皱在一起。他在想,四十二了,时间可真不禁混呐!

“四十二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还剩下大半截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按灭,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自己对自己做了个鬼脸。过四十岁的生日时就已经吊不起任何男人的胃口了,何况在这个基础上又加了两岁,生意要抓、家庭要顾、孩子要管、老人要敬,最要命的是,家里还有个老婆需要去哄,稍有不慎就会惹来一顿争吵。屈指算来已经吵了十七八年了,开始的时候还有这个兴致,吵就吵,谁怕谁?到后来就越来越没有这种欲望了,老婆爱叨叨就叨叨去吧,真的叨叨急了眼,就开门走人,惹不起还躲不起?出去转悠一圈回来,洗洗就上了床,随便翻一本什么破书,只要能催眠就行,看不了几个字,呼噜早就开始了。

四十多岁的男人和四十多岁的女人有着截然的不同。女人一旦到了这个年龄就开始拼命地往自己脸上涂这个膏抹那个粉,如同和钱较劲似的,今天去美容院美容,明天去美发厅美发,晚上临睡前还闲不着,再给脸上蒙上张什么保湿面膜,像个白面鬼似的,猛一看能吓人一跳。哪天心血突然来潮就宣布不吃饭了,说是要减肥,闲来没事就跑商店,把自己捣饬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自己捣饬还不够,偏偏还得把自己的男人再搭上,大变活人似的一会儿换一套衣服出来,明明已经四十多了,愣把自己化装成莺歌燕舞的样子,撒娇装嗲地说,老公你说好不好看?实际上你说好看不好看都没有用,说好看吧,违背了自己的心愿,说不好看吧,立即招来一顿白眼,什么都不说会被对方说成不关心她,是说也不是不说更不是,因为虚伪的女人到了四十唯恐被别人看出自己的真实年龄。

而男人就不同了,一旦到了四十多岁就越活越现实,越活越明白了,况且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也都集中在了这个年龄上,过去的那些理想、那些憧憬、那些抱负、那些对未来的渴望和勾画,都统统地玩蛋去,仅存的一点儿精力就是到卫生间的镜子前去数自己的白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去回味早已经流逝了的青春和岁月。

已经四十二岁了!这让他在叹息的同时也增添了几分莫名的惊慌。想想从半年前开始,看着身边孩子对自己的称呼,从过去的大哥到如今的大叔,这时就会发现年龄真的不饶人,身体的素质也让你不得不服输:上几步楼梯都要喘粗气,喝多了酒第二天都醒不了,而且脑子还断片儿,想不起在酒桌上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脾气也一点儿一点儿地发生改变,说得好听点就是素质在慢慢变高,骂人的话变少了,宽容变多了;虽然人脉很多,但是与人的交流却越来越少,回到家就不愿意再出门,不知道究竟是感觉到了家的温暖还是有病态,能推掉的应酬尽量不去,就连外出联络感情和交流都少得可怜。

高德明想着想着,自己不由地苦笑了一声,免不了又为自己长叹了一口气。

正当他还在为自己不饶人的年龄感叹的时候,快递公司忽然送来了一个快递。

快递是用一个纸盒包装的,纸盒不是很大,有点儿像在淘宝网上买东西时商家发货时的那种。他接过纸盒看了一眼,见顶部贴着一张快递单,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名字,而发货地址是上海,发货人却只写了个“文”字。

“文丽?”他的心不由得一颤,急忙将纸盒拆开,里面却是一个被包裹得很严实的古旧红木盒。从外表看上去,这红木盒可有些年岁了,从外观上看,颜色非常深,纹理也极其细腻,好多人看后觉得更像紫檀。高德明拿在窗口明亮的地方反复看了看,木质像紫檀而无金丝,如黄花梨却无鬼脸,应该是老红酸枝质地。木盒做工精细,古韵十足,两侧还镶嵌着一对绿锈斑驳的铜质拉手,于木盒表面的盖子上,题的是宋代秦观秦少游的一首代表词作《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字体挥斥方遒,结实大气,豪放不失俊逸,结体典雅,风神秀中,落款为“梅调鼎”。

高德明小心翼翼地将盒盖抽开,发现里面装的竟然是一把古旧的老紫砂壶。他一愣,还没等脑子转过弯来,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两下,他连头也没抬,本能地对外面喊了一声:“进来!”

随着房门的打开,办公室的倪亚兰进来说:“高总,有人找您。”

高德明把手里的紫砂壶放下,见是他的一位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就赶紧起身迎了出去:“是张总驾到啊,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小地方看一眼?”

张总哈哈大笑说道:“前段时间身体不好,窝在家里没出门。今天心情不错,出来溜达溜达,这么着就溜达到你这里来了。”

高德明一听他身体不好,就关切地问:“身体不好?是怎么回事?”

张总摆摆手道:“没什么大碍,人上了年纪,毛病就多。”

高德明“哦”了一声说:“没什么毛病就好,身体可是第一位的,千万要保证。您瞧我光顾着和您说话了。”他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小倪,泡一壶茶。高总可是个老茶客了,一定要下最好的。把前几天曹春华曹经理送我的那个顶级坦洋工夫拿出来,让张总尝尝。”

张总客气地推辞道:“不用忙乎,我只是想找你聊聊天。最近忙得怎么样?”忽然,他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高德明放在桌子上的那把老紫砂,像是发现了宝物一样,不由自主地就站起来走过去,拿在手里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好几遍,俩眼珠子都绿了,过了好半天才嘘出了一口气,惊诧地看着高德明道,“好东西啊,这可是少见的珍品呐!高总,我这趟可没有白来啊,你让我开眼了。”

高德明听他这么说,就急忙问道:“张总,您见多识广,学问也大,您就给我讲讲这把壶怎么样?”

张总眯着眼又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壶翻过来,指着壶底的篆刻对高德明说道:“这是把项真壶,你看这款,那可是典型的项真底款,叫做砚北齐,另外还有边款项不损,这都是它的特点,而且,这壶应该是项真鼎盛时期的作品。这个项真是浙江嘉靖人,明代天启年到崇祯年间的制壶高手,以‘一茗壶’传世,存世量极少,他的声望甚至超过了同时代的时大彬!我曾经在一个朋友那里见过他的一把壶,品相远不如你现在这把,他那把壶当时的价格就已经很高了,如果按照现在市价来计算的话,这把壶至少得值一百来个!好东西呐!高总,你这是从哪里淘来的宝贝?”

高德明经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知道那是一把价值不菲的名壶,那颗心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声,一下子就悬了起来,生怕被他不小心给摔了,他两眼紧张地盯着他那只拿壶的手,还得装出一副故作镇定的样子说:“这是我一个同学刚刚从上海给我寄过来的,送给我当做生日礼物呢。这不,包装还在这里呢。”

张总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高德明急不可耐地打开电脑,连制作茶壶的项真和题诗的梅调鼎一同在google搜了一下,这才知道,这个梅调鼎竟然是清末甬宁沪一带鼎鼎有名的大书法家。按照google的搜索结果,梅调鼎(1839年-1906年),字友竹,号赧翁,浙江慈溪人,清末书法家、画家。其书法博采众长而又独树一帜。幼学颜体,几可乱真。行草宗法二王。中年学欧阳询,晚年潜心研习魏碑书法。梅调鼎长年在上海、宁波二地做账房先生,家中清贫。其书法对海派书法影响很大,并开创了近代浙东书风。

我靠,这还真的是个宝贝啊!他顿时愣住了。

在这之前,高德明就喜欢上了茶。实际上他喜欢茶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赶个时髦,因为无论他走到哪一家公司,也不管这个公司的规模大小,那些老板们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设置了一个茶台,既显得有层次,又不失实用价值,于是他就照猫画虎,分别在办公室和家里各置办了一套茶具,闲下来的时候就像模像样地守着茶海自斟自饮。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喝茶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于一种自我陶醉,所以,刚好上茶那会儿,他不分什么红茶绿茶乌龙普洱铁观音,只要是茶他就喝,似乎不管什么茶,只要到了他嘴里,都会显出一副很内行的样子,品咂着嘴然后说一句:“好茶!”

他就是这样喜欢上了茶。与茶结缘,对高德明来说,不在于像那些品茶专家们所描述的茶有多么深远的文化,而在于茶能令他心静。所谓静则明,静可虚怀若谷,可内敛含藏,可洞察明澈,体道入微,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于是,茶也成了他与朋友之间的媒介,喝茶聊天,天南海北地闲谈胡扯,何其自得!于是一发不可收拾,那张嘴也就越喝越刁,越来越贪恋口中的茶香。于是,喝茶成了他每天必修的一门作业,天天如此,已至沉溺,只要一杯香茶入口,顿觉神清气爽、心平如镜。这样的感觉,比起那些品茶专家们所描绘的回甘留味、陈香悠长等术语,倒是显得更具自然和随意的情趣。

如今出乎意料地得到了这么一件足以令他心动的“神器”,他的茶缘更得进行下去了。他小心地把那把老紫砂壶重新装进木匣里,又装回纸盒,用胶带将纸盒的四周缠了好几道,直到他认为安全了,才和办公室的倪亚兰打了声招呼,提前一步离开了。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刚刚进了电梯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他拿过手机一看,是女儿高星的班主任老师打过来的,声音很急促地说:“请问你是高星的家长吗?请你现在马上到学校里来一趟。”

高德明的心猛地一沉,女儿是不是在学校里发生了意外?

二、中年的男人是道坎儿

高德明一下子就慌了神,开着车慌慌张张地往学校方向赶,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把所有能想到的不好的事情全部都想了个遍。尽管他的车已经开得很快了,可他总觉得还是慢,好不容易才赶到学校楼下,没等车停稳他就拉起了手刹,拉开车门就慌慌张张地往学校的楼上跑,气喘吁吁地来到了老师办公室门口。他从门上的玻璃一看,见高星和另外三个女孩正站成一排,老师则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双臂抱在胸前满脸怒气地挨个训斥。

一看到高星没什么意外,高德明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可只过了一秒钟,他就又开始担心了,心里暗暗嘀咕,这丫头到底惹了什么祸,被老师给罚站呢?估计惹下的事儿不小,否则老师也不会把家长给叫到学校来。但不管惹下了什么乱子,只要她好好的就行。想到这里,高德明才轻轻地敲了敲门上的玻璃。

老师扭头一看,见高德明站在门外,就站起身走出来,阴着脸一句客气话都没说,把他带到了另外一间办公室。高德明有些惶恐地问:“王老师,高星犯什么错误了?”

王老师的脸冷若冰霜,气咻咻地说:“你们高星现在可真能耐,和那几个女生一起把另一个同学给打了!打了还不要紧,还把这个过程给上传到了网上。现在被打同学的家长已经到学校闹来了,你看这事儿怎么处理吧!”

“啊?高星把同学给打了?”高德明被这个消息震得全身一哆嗦,如果不是老师亲口告诉他,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他的眼中,高星一直都还算是个乖孩子,虽然经常和他俩皮打皮闹,但还不至于能在学校里打人吧?

老师没好气地训斥道:“你们这些家长平时都是怎么教育子女的?你看看这些女孩还像女孩吗?抽烟喝酒打群架,这回丢人丢大发了,都丢到互联网上去了,怕是地球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你自己过来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说着,就把桌上的电脑给转过来,从桌面上拖出一段视频放给高德明看。

视频的效果不是很清晰,显然是用手机拍的,地点好像是在女厕所里。画面上出现三个嘴上叼着烟卷的女生,把另一个女生逼到了角落,正嘻嘻哈哈地扇她耳光。随后就是一个特写,高星用牙咬着香烟的过滤嘴,满脸狞笑地对着那个女孩没头没脸地打了几巴掌,然后回过头颇为得意地对着镜头伸出俩手指,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就这个形象,活脱脱的一个女流氓形象。

这段视频的时间虽然很短,只有不到一分钟,可高德明却看得心惊肉跳,脑袋上就像挨了一棒子,“嗡”的一声炸开了。如果这不是自己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敢相信高星能在学校里干出这样的事,难道这真的是自己的女儿吗?他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脑的显示器看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老师那张出离愤怒的脸,惴惴不安地问:“请问王老师,被打的那个女孩,她现在怎么样了?”

老师脸色阴郁地叹了口气道:“已经被家长带着到医院做检查去了,如果检查结果显示身体有伤的话,不能排除他们直接去派出所报案的可能,这一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假如被公安部门认定为故意伤害,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高德明听到“故意伤害”四个字,眼前突然一黑,险些栽倒,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很清楚故意伤害将带来的后果,一旦被公安局认定了,那么高星她们这几个女孩极有可能要负法律责任。他语气慌乱地说:“王老师,首先我道歉,是我教育孩子无方,给您添乱了。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要把事搞大了,一旦闹到派出所去,这几个孩子的前程可全都完了。我的意思是,您能不能出面和那边的家长协调一下,该赔礼咱们赔礼,该赔钱咱们赔钱,尽量把事情控制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您说这样好不好?”

王老师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是气愤,一只手用力地拍着桌子说:“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家长平时都在忙些什么,现在出事了着急了是吧?早干什么去了?咱们要以自心比人心,如果说被打的是你家高星,你还会不会这么说?说句实话,其他三个女生出这样的事我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惋惜,可偏偏把高星扯进去。现在这事我还真不好说,这几个孩子也太没数了,把人打了也就打了,你干吗还得再给捅到网上去,这下好了,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尤其是高星,你说她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她跟这几个女生瞎混什么?现在搞得连我都很被动,没法向学校和人家家长交代!”

高德明被老师像训三孙子似的一顿抢白给弄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地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再抬起头时发现老师的目光直盯着他身后,小声地对他说了句:“那孩子的家长回来了。”高德明闻听,急忙扭头往后一看,见一对中年夫妇正站在门外。王老师急忙撇开高德明迎过去问道:“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那男的长相有些猥琐,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而他身后的女人却一把将他推开,一口的东北话斥责道:“老师问你话呐,你哑巴了?真你妈没用,你说要你这样的男人能干啥?孩子被打成这样了,你还在这儿吭哧!”然后转过脸把一个装ct的牛皮纸袋对着老师挥了挥说,“医院所有的报告都在这儿呢,大夫说俺家孩子已经被打成了脑震荡!还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留下后遗症。王老师,你看这个事该怎么办好?俺们现在就想听你说一句话,你给俺们个痛快话,你说咋办俺们就咋办。”说着,乜斜着眼扫了扫站在旁边的高德明。

王老师倒是很世故,沉吟了片刻道:“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首先是我的工作没做好,该向你们做检讨。不过,这些孩子都还小,如果一旦把事情闹大了,她们的前途就毁了,这么做对谁都不好。我提议一下,我们商量一个能圆满解决的办法,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东北女人抖着一脸横肉道:“王老师,谁家的孩子谁自个儿心疼,俺们也知道,俺们家的姑娘不灵醒,不受人待见,可也不能这么个打法吧?得亏没把孩子给打死。你知道派出所的警察是怎么说的吗?把人打成脑震荡就要负刑事责任!刑事责任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够了逮捕法办的资格了。说实话俺们俩没什么文化,也不愿意把这事给弄大了,就想听王老师给俺们拿个主意,公了私了全凭你一句话!”临了,又瞥了高德明一眼。

高德明知道,这东北女人的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就带着歉意地问道:“那现在孩子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住院了?”

可是那女人却没吱声,只是弯弯着眼上下打量着高德明,又疑惑地看着王老师。王老师连忙指着高德明介绍说:“哦,忘了说了,这是高星的家长。刚才我们俩已经聊了一会儿了,人家可是很有诚意,一直在替孩子道歉。”

“道歉?”那女人冷笑了一声道,“把人打成这样,道个歉就行了?那还要公安法院干啥?都道个歉就是了。”

高德明羞愧难当地说:“都是我平时对孩子的教育不够,我诚心地向你们说一声对不起。关键是现在孩子怎么样了?我想现在去看看,不知道是否可以?”

“看啥看呐?把人都打成那样了,再去看有啥用啊?别整些没用的,还是谈点儿实际的吧。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事儿是你们家孩子做下的,总得给俺一个说法吧?”

王老师插嘴道:“你们都别激动,先听我说一句好不好?这事儿既然已经发生了,咱们就想一个解决的办法,只要不惊动公安司法,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再说,事儿不是高星一个人干的,其他三个同学的家长马上就过来了,咱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谈,你说说你的要求,咱们协商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说话工夫,另外三个学生家长也都陆续来到学校,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坐在一起商谈这事的处理意见。东北女人见这几个家长都衣着光鲜,就狮子大开口,要求什么医疗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这个费那个费加在一起总计十万,否则的话就去公安局。

说来说去,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钱。东北女人的话音未落,几位家长都面面相觑,这哪里是在解决问题,分明是借机敲竹杠嘛。就连王老师都觉得她说的这话太不靠谱儿,就把脸往下一沉道:“周玉燕,差不多就行了,我在这里一直给你留着面子呢。孩子在学校被打了,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可咱们也不能借孩子之机来实施讹诈吧?我提个建议,一家出两千五,总共一万,算是给孩子的补偿,你们有意见没有?”

这事就算是这么解决了。高德明黑着脸,把垂头丧气的高星推搡着塞进了自己的车里,然后就开车回了家。

高德明家住在这座城市东部的一个比较好的小区里,当初为买这套房子他没少上火。三十岁的时候,他听从了老婆的意见下海经商,下海之前,他也曾经对自己的前程做了很长时间的权衡,把最好与最坏都做了认真考虑,想着自己一没背景二没后台,要想受到领导的重视而得以提拔的可能几乎没有。与其自己这样蹲在政府里跑一辈子龙套,还真不如下海做点事,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就这样下了海。起初是给深圳的一家药厂做代理,那年月做药品生意是一本万利,形象地说一句,那钱海海的,比抢来的都快,只要闭着眼去摸,遍地都是钱。所以没用几年时间,他那个所谓的公司就从他自己跑单帮开始,发展到了十几个人,而他也鸟枪换炮,开上了让人看了眼绿的私家车,存折上也有了百把万的积蓄,算是提前富起来的那拨人。

手里有了钱,李素琴就说话了,人家都在东部买房子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改善一下住房条件?

高德明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这处已经挤吧了这么多年的蜗居,表面上没说什么,可心里暗自点头。“接旨”以后,他就抽空在市内到处跑着去看楼市,只要有新开的楼盘,他就肯定会出现。转来转去,终于在东部看上了一个小区,叫做燕飞花园,位置不错,在香港东路的中段,背靠青山面朝大海,距离海边大约也就是百八十米,站在小区一眼望去,一百八十度无敌全海景。波涛滚滚的大海和百舸点点的帆影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使他的心为之一动,连想都没想就选中了一套错层式公寓房。那时候的房价还不是很高,在这么好的位置上居然还不到三千元一平方米,所以,他看上的这套跃层住房,差不多有一百八十多平方米,所有费用都加上也就是五六十万。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这里在不久的将来就要成为自己的家了,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用颤抖的手把电话拨到了李素琴的单位,向老婆大人汇报了具体的位置和价格。可他在电话里说了半天,李素琴也没搞清楚具体在什么地方,就说过去看看吧。他老婆那时就已经是青岛一家规模不小的百货公司的部门经理了,管人不多,可权力不小,可能就是因为职务的关系吧,说话总有那么一股子强势的官腔,让高德明听着很不舒服。

高德明只好开车直奔老婆单位,把李素琴接上后又一路狂奔地返回燕飞花园。售楼小姐很耐心地再次拿着钥匙把一套套的房门打开,详细地介绍每一套房子的结构,并且把这里的发展前景预测了一遍。听得高德明热血沸腾,回过头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李素琴的脸,却没有发现一丝热情。

出门之后高德明就迫不及待地问:“你觉得这套房子怎么样?”

李素琴皱着眉头说:“有点儿远,上下班太不方便,再说高星上学也太远。”

高德明赶紧解释说:“你没听人家售楼小姐刚才说了,这房子这位置,两年之内肯定升值。我觉得不错。”

李素琴那张脸往下一嘟噜,就说:“你别听她瞎叨叨,她要不这样说,这房子还能卖得出去吗?你高德明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在这么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谁愿意花这么多钱到这里来买房子?又远又偏不说,连公交车也没有,我和高星都不方便。”

高德明心里老大不乐意,就嘟嘟囔囔地说:“我觉得这个位置确实不错,面朝大海背靠青山,在市里还真找不到这么好的环境,从性价比上来说,还是很划算。如果你们上下班不方便,大不了上下班我来回接送你不就完了吗?”

李素琴把嘴撇了撇,嘲弄地说:“高德明,你有那么好?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买车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要接我上下班,接送高星上下学,可你自己说说,你总共接送了几回?”

这话可真戳到高德明的软肋上了。李素琴说得没错,当初自己确实是这么承诺过的,也确实没有兑现。现在她又提起这壶不开的水来刺激自己,高德明心里头就有点儿不乐意了,拉长了脸强词夺理地说道:“买房子和买车不一样,你和高星上班上学都不远,也用不着接送,再说,买房子是你提出来的。现在房子你已经看了,愿意买就买,不愿买拉倒,我还懒得去操心了。”

谁知李素琴把脸一翻说:“两个字,不买!”

高德明一听火就大了,一打方向把车靠在一边停下,扯着嗓子质问道:“李素琴,咱们这个家究竟谁说了算?”

李素琴也不含糊,眉一挑,眼一瞪,一只手用力地怕打着驾驶台,冲着高德明就嚷:“我说了算!高德明你想怎么着吧?今天这个房子我说不买就是不能买,你爱咋地咋地吧!”

得!这套房子就这么黄了,高德明连一丁点儿脾气都没有,继续蜗居在老宅里。可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过了还不到一年,当初他看好的那套房子,竟然真的像售楼小姐所预测的那样,翻着跟头往上涨,很快就涨到了一万多一平方米了。高德明看了后心里那个气呀,故意把当天报纸上的广告带回家让李素琴看,可人家老婆大人却像没事人一样,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高德明,极不讲理地反问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有能耐为什么不去买别墅?再偏我也没意见!”

把高德明给气得,一把就扯过了那张报纸扔到了一边。

再后来,也就是买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的时候,高德明就没有告诉她,狠狠心咬咬牙自己一个人做出了这个重要决定。他在所有的楼盘里选了一套自己感觉比较满意的两百多平方米的复式结构房,就义无反顾地直接交了定金。可钱交了以后,他这心里又开始打鼓了,万一这事被李素琴知道了,还指不定又得闹出什么幺蛾子。果不其然,等到房子交钥匙的时候,高德明就到李素琴单位去接她,嬉皮笑脸地说是为庆祝结婚十五周年,特意给老婆精心选了一件极其贵重的礼物,请她笑纳。李素琴一听高德明还知道给自己买礼物,高兴得不行,一路上不停地在高德明耳边聒噪,追问他到底是件什么礼物,是钻石还是翡翠?高德明却笑而不答,只是心怀鬼胎地说,到那里就知道了,就开车一直把老婆拉到了现在住的云景小区。上了楼梯,掏出钥匙打开门,嘴里还当当着贝多芬的交响曲,故作兴奋状地对李素琴说:“当当当,你看这礼物怎么样?”

谁知李素琴一看这房子,登时就不乐意了,那张脸往下一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就恼了:“高德明,你可以啊,这么大的事你连和我商量都不商量就自己做主了?我在你眼里还算是个什么东西?”

冷不丁挨了这么一顿“狗屁呲”,高德明一下子就傻了眼,本来是件好事,现在倒把自己弄得很尴尬。“你不是说咱家的房子需要换一下了吗?”

李素琴冷笑了一声说:“是啊,不但房子要换,是不是老婆也需要换一个了?人家都开始换老婆了,你高德明是不是也已经做好了要换的准备?”

高德明气得脸色煞白,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扭头就走。

不过,后来李素琴还是很给高德明“面子”,一起搬了过来。

高德明和高星进门后发现李素琴已经提前回家了,就给高星递了个眼色,让她自己回屋去学习,他自己则进了厨房,把手里的东西往厨房里一扔,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说:“没想到你都把饭做好了?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刚要出门来了一个客户。”

李素琴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去去去,少和我来这一套,你不就是为了逃避做顿饭嘛,何必还要编出这么多故事,累不累你?”

高德明讪笑着说:“你看吧,你这人就是这样,我还至于为了一顿饭在外面逃避吗?再说,今天是本人的生日,你就是让我做饭我今天也不能做!”

李素琴数落着说:“我看呀,就是我这个老妈子把你们给伺候惯了,你瞧瞧你们俩,一个老爷一个小姐,横草不动竖草不拿,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一把。高星呢?”

高德明冲高星的房间努了努嘴:“在房间里做功课呢。”

李素琴伸头往高星的房间看了一眼,惊讶地说:“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从没见过这么主动去学习过,今天这是怎么了?高德明,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说你这人吧,她不爱学习你叨叨,爱学习了你还叨叨,她能知道主动学习了这是件好事,你怎么连这个也怀疑?没劲!”说完,他自己从厨房走出来,抱着那个装壶的纸盒就上了楼,小心地将那把老壶拿出来,很有兴致地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突然听到“咣当”一声摔碎了什么东西的巨响,紧接着就传来李素琴在楼下“啊”地惨叫声,吓得他慌忙将壶扔在沙发上,一个箭步就蹿下楼去。

三、索然无味的生日

高德明慌里慌张地闯进厨房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玻璃碎片,李素琴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呆呆地站在一旁。他顺着李素琴的目光看过去,见灶台上的钢化玻璃打火灶不知什么原因发生了爆裂,原本放打火灶的位置上只剩下了几个金属部件,一口汤锅掉落在地上,冒着热气的汤流得到处都是,一只还没炖好的鸭子从歪倒的汤锅中露出了半个脑袋,而天然气却还在“吱吱”地向外喷,整个厨房弥漫着一股强烈的煤气味道。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踮着脚跑过去,先关上了天然气的总阀门,同时把窗户打开,这才回过头将李素琴搀扶到客厅,关切地问:“你伤着了没有?”

李素琴心里的火像是被他这句话给点着了一样,翻着白眼瞅着他,没好气地嚷道:“你没长眼啊?我没伤着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高德明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摆摆手说:“行了行了,这顿饭我来做,你就歇着吧。”转回身从卫生间里拿出笤帚和墩布去了厨房,先把地上的碎玻璃和洒出来的汤扫进了簸箕,再用墩布把地面擦干净。把这些都干完了后,又伸手从头顶的挂橱里拿出一个电磁炉,准备自己动手去做饭。这个时候李素琴却悄悄地又来到了厨房。

这顿饭吃得三个人都没什么兴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丝毫没有生日的气氛。高星还在为学校里打架的事担心。在路上她老子已经嘱咐她,回家后千万不能露出“破腚”,这事一旦被她老妈知道了,估计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尽管如此,毕竟自己心里有鬼,高星只是闷着头一声不吭地扒拉着自己的饭;李素琴其实已经发现了高星的不正常举动,但是她尚未从打火灶爆裂的阴影里走出来,也就没有追问,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始终都皱着眉头;唯独高德明,表面上嘻嘻哈哈地喝酒试图活跃气氛,而实际上心早就飞到楼上那把壶上去了。有一个问题始终让他不解,文丽为什么会突发奇想地送一个如此贵重的宝贝给他呢?

高星和李素琴先后吃完饭离开餐桌,只剩下高德明一个人。他觉得索然无味,就把桌子收拾了下去,看了看仍然沉着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李素琴,便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动作娴熟地在电壶里烧上水,又往另一把茶壶里下了一泡茶,回过身来拿起刚才被他扔在沙发上的那把老壶放在茶盘中央,一边静等着电壶里正在烧着的水,一边全神贯注地细细查看这把老壶的每一个细节。

有人曾经说过,生命的形式是空泛的,但我们却要脚踏实地;生命的本质是荒诞的,但我们却要假戏真做;生命的真谛是虚无的,但我们却要信以为真。这话还确实有很深刻的道理。想来,生活就像一条河,再硬的石头沉入河底,长年累月地被河水冲刷,也就没有了棱角,变成了一块光光滑滑的圆蛋蛋。

水开了。高德明将水冲泡在已装进茶叶的茶壶里,然后将第一泡洗茶的茶汤慢慢地倒在那把老壶上,随手拿起茶巾轻轻地将壶身擦一遍,再看这把老壶,因滋润了茶色,呈现出一派韵润的紫红,壶体显“黯然”之色,光泽内敛,如同一位谦谦君子,端庄稳重,大气使然。在他的视界里,这把历经几百年的老壶,因介入了厚重的历史和传承的久远,已经将之上升到“道”的层面,颇有《道德经》所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之风,有着韵通达面,内涵至深的风骨,再加上几百年来被玩家承接下来,壶身裹着一层年轮的包浆,不仅手感舒适,而且能焕发出紫砂陶本身的自然光泽,浑朴润雅,耐人寻味,因而气场充盈,透出了极强的生命力。在他眼里,这把养好的壶已经超出了壶本身,就像他生命中的一个元素,具有一股说不出的“神”气。

第二泡茶还没喝完,李素琴悄声地从楼下走上来,坐到高德明旁边,带着歉疚的表情对他说道:“德明,对不起!”

高德明宽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一杯刚斟上的茶端到她面前说:“没什么,一个生日嘛,过不过的也就那么回事,你也就别往心里去了,喝茶。”

李素琴端过茶杯,浅浅地呷了一口,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皱着眉头对高德明说:“最近这块儿疼得挺厉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高德明知道,她说这个地方疼已经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了,催了几次让她去医院她也没有当回事,他也就觉得不以为然了,说道:“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去医院看看,你就是不听,这会儿在这和我叨叨这疼那疼的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夫。”

李素琴叹了一口气说:“你说得轻巧啊,我哪里有时间啊。家里一摊子,单位一摊子,恨不能分成几个人用,忙得我都快成脚不沾地的飞人了。”她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忧心忡忡地又说,“你说,万一我得了个什么不好的病,撇下你们爷儿俩该怎么办呢?”

高德明瞪了她一眼,赶忙打断了她的话:“咱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你怎么不往好处想,偏偏去想这些不着四六的事,真服气你了。看来你还不是真忙,真忙的话,就没工夫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李素琴却很认真地说:“不是我在胡思乱想,这也很现实,听说你们男人有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不过,我得好好活着,可不能让你的阴谋得逞。”

“你说得没错!”高德明伸手搂住她的脖子,感慨地道,“而且咱们还得使劲地活,将来高星长大了结婚生孩子,咱们还得照看小外孙呢。等把好日子都过了,咱们再考虑死活的问题。我估摸着我肯定能走到你前面,到时候,你也别给我买墓地,就在附近栽一棵树,我死了以后,骨灰就埋在树下。让高星记准了地方,等你也死了的时候,就把你也埋进去,那时候咱俩就团聚了。”

李素琴“扑哧”一声笑了:“你说咱俩这不是闲的嘛,在这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她忽然看到了茶盘里的那把老壶,惊讶地问,“这是你刚买回来的?”

高德明摇摇头道:“这把壶我可买不起,是一个同学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她知道我喜欢摆弄这些玩意儿,今天专门给我快递过来的。”

李素琴撇了撇嘴,醋意十足地说:“是你过去的梦中情人吧?叫文什么来着?这么多年还惦记着你,真不容易。”

其实李素琴说得没错,高德明在大学里的确有过那么一个人,但并不像她所说的是什么初恋情人,充其量也就是单相思罢了。他曾经喜欢的那个女同学叫文丽,人长得挺漂亮,但是也挺傲气。在读大学的时候,高德明一直都暗恋她,但是她却对高德明没有任何反应,后来毕业了,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还是在高德明和李素琴结婚的晚上,俩人温存完了之后,李素琴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在被窝里就逼问高德明:“你老实给我交代,过去有没有和哪个女的谈过恋爱相过好?”

高德明开始还咬牙,表现出一副打死都不说的英雄气概,可架不住李素琴的挑逗和软磨硬泡,被熊熊燃烧的欲火给折腾了半天,实在熬不住了,只好把这事给招了。新婚之夜的李素琴竟然光着屁股从高德明的橱里把他们的毕业照找出来,让高德明指给她看是哪一个。高德明无可奈何只好指了指站在最旁边的一个说,就是她。李素琴趴在照片上仔细地研究了那女人的长相,就撇撇嘴说,很一般嘛,还至于把你迷成这样?所以,高德明一直感觉自己做了一件这辈子最傻最蠢的事,直到今天,李素琴还时不时地拿这事来揶揄他。

高德明瞅了她一眼,无奈地说:“你呀,什么事儿也都往这事儿上扯,都这把年纪了,你还吃的哪门子醋啊。再说,这壶和她有什么关系?”

李素琴往高德明身上靠了靠,刁蛮地嗔道:“就吃醋就吃醋,你想怎么着吧?有本事你到公安局告我去!”

喝了两杯茶,李素琴就下楼洗漱去了,高德明还在独自欣赏那把茶壶。李素琴洗完了就进了卧室,拿了一本书躺在床上胡乱地翻看。看了一会儿发现高德明仍然还没下来,以为高德明睡着了,就在里面德明德明地叫。高德明在楼上听到了李素琴的呼喊,明白这是他们之间的一个暗号,就恋恋不舍地将茶壶放回茶盘。结婚已经十五六年了,只要老婆一叫“德明”,就说明今天晚上要有那事。高德明忽然想起了他们在谈恋爱的时候,第一次和她做爱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称呼他的。那一声呼唤真是拿人魂魄,高德明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没了,像一头饿急了的狼,忘乎所以地扑在她身上。那一次使高德明终生难忘,是在自己的宿舍里,做完了之后,高德明发现自己的床单上留下了一块血迹,当时他就后悔得不行,如果这要是在新婚之夜该有多好?事后他又自己安慰自己,权当这就是新婚之夜吧。听到老婆在卧室里喊他,就吭了一声,然后把电视关了进了卧室。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灯,黄黄的给人一种很有欲望的感觉。高德明就麻溜地脱衣服上了床,在被窝里摸摸索索。结婚这么多年来,虽然日常生活中免不了磕磕绊绊,可和谐的夫妻生活始终如一,尽管次数在减少,但是质量从没降低,几乎每一次他都能把李素琴送上“嗷嗷”直叫的高峰,而他也能在她癫狂的同时得到极大的满足。

说起来,高德明是属于那种很刻板的男人,无论什么事都按照一成不变的程式进行,就连床上那点儿营生,他也一直都是严格地按照程序一步一步进行,从脱衣、上床、摆正位置到插入,必须依照固有的习惯进行。有时候李素琴忍不住想变换个花样换一下方式,比如在沙发上或者在卫生间,可高德明却不能接受,他的理论是,做爱就必须在床上,就像吃饭一定要用碗和筷子一样。之所以如此,源自他读大学时的一次梦遗,当然这也是他深埋在心底的一个秘密,绝对不能吐露一个字。于是,从青年到中年,高德明已经经历了“奔腾”、“日立”和“正大”三个年龄段,在床上始终都是一成不变,而李素琴也早已经背熟了他的这个套路,所以也就不再勉强,随着他的活动频率一点一点地达到高潮。在这个平台上,高德明表现得游刃有余,自始至终都非常投入,充分体现了一个正值当年的男人,旺盛的精力和强烈的欲望,每一次都把李素琴伺候得通体舒泰如死如仙。

李素琴似乎表现得比往日更加主动,高德明刚一上床,就被她一把揽过去。那种迫不及待甚至让高德明感觉有些招架不住,还没等他准备好,李素琴就高抬起两只脚挂在了他的脖颈处。莲足香馥,玉腿修长,肌肤胜雪,花蕊幽深,高德明当然按捺不住。直接撩枪上马,真个是苦干实干,弄得如蛙陷淤泥,燕语莺声,扑哧不绝。闺帐兰房,襄王再遇神女;男欢女爱,虎汉岂容娇娘。

高潮突如其来的那一刹那,会有灵魂出窍的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虚无而空明。高德明和李素琴都沉湎其中,紧紧地抱在一起,没有任何的交流,却能体味到对方的灵魂因为彼此而存在。似乎,这种飘飘然的快感,就是所谓的涅槃寂静。

四、编故事给老婆听的男人

完事以后,高德明翻身下床,习惯性地点上一支烟,让自己平静下来,两眼漫不经心地望着还躺在床上轻轻抖动的李素琴,似乎是在回味刚刚结束的一番波澜壮阔,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把他给吓了一跳,心里还在暗自思忖,这个时间是谁打电话?

电话是他小姨子,也就是李素琴的妹妹李玉婷打过来的,哭哭啼啼的要找她姐姐。高德明觉得纳闷,就随口说了句:“找你姐姐打我的手机干吗?”然后就将手机递给了还沉迷于兴奋中的李素琴。

高德明从李素琴嘴里隐隐约约地知道,这一段时间李玉婷正在家里闹感情危机呢,原因是她发现自己的老公纪建国最近行踪很诡异,经常半夜三更才回家,而且时不时地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短信。人到中年,无论家庭还是事业,都处在一个高度危机的阶段,尤其是夫妻,经过了漫长的婚姻生活后,随着来自各方面压力的不断提升,也都显出了疲惫。过去的激情变成了友情,以前的爱情化作了亲情,曾经如胶似漆难舍难离的恩爱,到了这个年龄呈现出了疲软,什么柔情,什么蜜意,什么卿卿我我,都变成了记忆中的一个符号,就连床上那点儿事都成了一种模式。男人似乎都成了柳下惠,面对老婆的裸体也变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如蜻蜓点水一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之后便后背而对各自沉眠,甚至连一句相互安慰的话都没有。

说起来,李玉婷的个性中似乎有一种先天的强势和优越感,与她姐姐李素琴的低调相比而言,无论生活、家庭、事业,李玉婷自觉都要压了姐姐一头,两姐妹像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早先她很瞧不起高德明,总是用四十五度的眼神外加一脸欺负人的嘲弄,以凌人的盛气乜斜着打量高德明,从不用正眼去瞧他,只要当着她父母的面,张口就说我们家纪建国如何如何,言外之意就是高德明根本不行。后来高德明下海,李玉婷依旧还是满脸的不屑,用讥讽的口吻对李素琴说,他这种人也做生意,别生意做不成,到头来把你也赔进去!再后来看到高德明真金白银地拿回来了,买了汽车换了大房,就撇着嘴醋意十足地在背后说道,再有钱也是个个体户!

这就是李玉婷。

和所有奔波在职场的女人一样,李玉婷视自己的身材和脸蛋如生命一样重要,已经三十七八岁眼看就要奔向四十的她,由于平时注重对皮肤的保养和装修,从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她在一所大学里教经济学,平时也不需要坐班,就在外面捞外快,往来于各个企业做兼职培训讲师。培训师这个职业可是时下的一个热门职业,企业要发展,就必须从企业文化入手,似乎有了文化,企业才能进一步地发展,于是各大企业一窝蜂地上,毫不吝惜这笔培训开支。这样一来,学校教经济的教授们一时成了香饽饽,可以随心所欲地利用“业余时间”去企业讲课,一堂课很轻松地讲完,便腰包鼓鼓,差不多有一个月的工资那么多,收入相当不错。难怪有人编成短信说:这年头,教授摇唇鼓舌四处走穴赚钱,越来越像商人;商人现身讲坛著书立说,越来越像教授;医生草菅人命,越来越像杀手;杀手出手麻利不留后患,越来越像医生;流言有根有据事实基本准确,越来越像新闻;新闻捕风捉影随意夸大,越来越像流言。

对于奔了四十的女人来说,这是一个很残酷的年龄,上有老下有小,来自于工作、家庭和社会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人也从这时开始渐渐老去。尽管各种品牌的高级化妆品应有尽有,再加上美容院帮忙,使用现代化科技手段能把一张脸盘子装修得天衣无缝,皮肤黑了能够漂白,扩眼睛垫鼻梁,把个塌塌鼻子眯缝眼变成高鼻梁大眼睛的美人,也可以把一对松松垮垮箭头冲下的乳房给重新打造得丰满而坚挺,黄脸老婆愣能给整得像个白白嫩嫩的少女,让人根本就无法猜出实际年龄,还可以在腮帮子上凿出俩酒窝,甚至还能把男人变成女人让女人变成男人。可是无论用什么样的现代化手段把自己的脸装修成什么样子,毕竟时间的痕迹已经像树木的年轮一样细密地刻在了眼角和下颌处,真实地记录下从少年到中年这段并不十分漫长的岁月。

而她老公纪建国,现在也恰好处在一个升迁的关键时刻。纪建国是政府一个负责土地审批部门的副处长,今年刚好四十岁。混在政府机关的人,如果还想继续往上爬,保持自己的形象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给领导和上司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并且要做出一副精神抖擞的状态,没事的时候要经常去卫生间照镜子,以检查自己头上是否已出现白发,一旦发现必须立刻焗油。这些身处机关深宅的老男人们实际上活得也很累,他们最担心自己那张脸会露怯,所以必须每天精心收拾,像女人用的紧肤水、男人用的化妆品,他都必不可少,花在脸上的工夫不比一天所要做的工作少,而且还要做得很自然,不能被别人看出自己是刻意化过妆的。

他现在所面临的一个问题是,他的顶头上司今年马上就要到点退休了,包括他在内的三个副处长都在大眼盯小眼地像饿狼一般窥视着那个宝座。就连傻瓜都知道这是个肥得流油的差事,前几任处长在任时,那些请吃饭、打高尔夫的地产大亨们都排不上队,前来邀请的都是腰缠万贯的房地产商人,各种豪宴自不必说,只要一把手里的笔稍微一偏,腰包里肯定少不了,所以,很多人都明白,只要在这个处长宝座上坐满一年,即便给拖出去枪毙十分钟都一点也不冤。而至于副处长,虽然与处长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可这毫厘之差却有着天壤之别,在那些大老板的眼里,副处长什么也不是,最多也就算个屁。

据内部消息传说,这次处长的人选不再从其他部门调过来,而是就地从现任的三位副处长当中选拔。所以这个消息一透露出来,副处们都开始在底下四处活动,谁都希望这个处长的位置能落在自己头上。纪建国当然也不例外。

说起来纪建国算是这个处的老资格了,从大学毕业分配过来就基本上没挪地方,从科员一直做到了副处,论能力论水平论资历,他都理所当然是首选。可是和另外两名竞争对手比起来,他深知自己的最大弱势就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在机关里混,副处是一道坎,伸手一摸就是一大把,那些腆着肚子有点儿谢,副处又是一个人仕途中的分水岭,往上一步车子票子房子就什么都有了,如果在这个地方原地踏步,则只有混吃等死月底拿工资到点回家看孩子的份了。如果想再往上跨一步的话,有能力没能力还不是最主要的条件,关键是要看你有没有后台,或者上面是否有人。上面有人罩着的,在下面镀镀金混上几年,理所当然地就上去了,而那些没人没根的副处,就像旧社会大户人家的小老婆,上面压下面欺,虽然和正处就差了那么一丁点,但是这其中的深远意义可就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尽管当了副处的家里少不了有人送烟送酒送红包,也时常参加什么项目论证会、鉴定会等,能从那些房地产开发商手里弄个死猫烂狗的沾点荤腥,但如果和一把手相比的话,怕是连个小巫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落下个“两袖清风,一肚子酒精”,混上一个“腐败”的肚子和一副遍尝珍馐佳馔的下水而已。所以这次老处长退休,对纪建国来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下定决心要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争取把自己头上这顶乌纱上的那个“副”字给去掉。

恰在这个时候,李玉婷发现了纪建国的一些“非正常”举止,起因是纪建国手机里的几条短信。有天晚上她起夜,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了纪建国的手机在他的皮带上震动了一下,女人那种天然的敏感和直觉,让她想起了近段时间纪建国接手机时时常流露出的鬼祟眼神,不由引起了她的怀疑。她像个小偷一样,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在床上睡得一塌糊涂的纪建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摘下来,用力控制住自己狂跳的心脏,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把手机打开一看,总共有三条未读信息,全是一个叫老战的人发的。而前两条短信的内容完全相同:在哪里?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等她翻到第三条也就是稍早的那条的时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内容是:老纪,茶碗已备好,把茶壶洗净带来。

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一阵抽搐,只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颤抖。使用茶壶来隐喻男女之间那个事的原创,是近代名儒辜鸿铭,就是这个封建老头儿把男女关系比喻成茶壶和茶碗,说一个男人可以同时有几个老婆,而一个女人不能同时有几个男人。原话是这样说的:一把茶壶配四个杯子,你可见过一个杯子配四个茶壶的?

她当即就气得牙根直痒,恨不能立刻就过去把纪建国从床上拖下来,让她自己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想一想三更半夜的吵起来怕左邻右舍笑话,再加上还有孩子,她也就只好忍了,强压着心里的怒气,又悄悄地把手机放回了原处。

俗话说,篱笆扎得紧,野狗跑不进。平日里李玉婷对纪建国也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他当上了副处长以后,在外的应酬越来越多,李玉婷更是格外小心,经常找个借口翻翻他的口袋,或者搜搜他的皮包之类,都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在此之前,由于受到电影《手机》的影响,李玉婷也曾悄悄地去移动公司打出了纪建国的通话记录,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现象,算是让她对老公略微放了心。然而,她的这一举动却深深地刺激了纪建国的神经,虽然表面没说什么,心里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年头信息越来越不安全,据说发明手机的马丁·库帕现在几乎不用手机,有一些世界级的富豪一般不用电脑做相关生意的工作。在形势的逼迫下,男人们的反侦察手段越来越高明,一些特殊的号码往往都使用暗语短信,看完即删不留任何痕迹。

当然,李玉婷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个女人,这位用知识武装了头脑的女性,时刻牢记着“位卑未敢忘忧国”这句祖训,以高度的警惕性提防着出现在纪建国身边的每一个女人。用她自己的话说,这叫防患于未然。没听人说嘛,这年头的男人个个不让人省心,外表一脸无辜,可心里都是彩旗乱飘,老婆是电视,情人是手机,在家看电视,出门带手机,破产卖电视,发财换手机,偶尔看电视,整天玩手机,电视终身不收费,手机欠费就停机,三十岁的男人正在学坏,抱着同一代唱着同样的爱,四十岁的男人已经学坏,怀里抱着下一代,还要唱着迟来的爱。

这几年来,二奶小三儿大行其道,而且到了明目张胆的程度。比如每年的二月十三号,便被戏谑地称为“二奶小三儿节”,家家饭店的情侣间全部爆满,进进出出的一对对男女,只从年龄上的差距和游离的眼神就能看得出,绝对不是夫妻。因为十四号的“情人节”是个极为敏感的日子,平时女人们无法理直气壮地干涉男人们有着种种理由的“外事”活动,“情人节”则是女人们显示自己老大威风地位的最好时机,一般都会牢牢盯紧老公一起过节,无论哪个男人也都不敢随随便便地在这一天请假,而十五号又太迟,如此浪漫节日二奶们怎么会甘落老婆之后,所以,男人们一般会选择在十三号这一天跟二奶小三儿一起,唯有提前过一个浪漫的“情人节”,才能显出小三儿们的地位。尽管女人们千方百计地想办法看护好自己的“用具”,唯恐被其他女人乘虚而入,可实际上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李玉婷一夜都没睡好,辗转反侧都在想这件事,越想越觉得上火,也就不管什么半夜三更了,当即就在被窝里把纪建国给踹醒,指着手机里的短信质问他是什么意思。

纪建国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刚要发火,却看到李玉婷手里拿的手机,心里就有些惊慌,但还是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朦朦胧胧的,反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李玉婷逼视着他问:“这个老战是谁?这短信里的茶壶茶碗又是什么意思?”

“老战?”纪建国全身不由一抖,随即又平静下来,从李玉婷手里接过手机看了看短信的内容道,“你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老战是我的一个同事,怎么了?”

“你的一个同事?男的还是女的?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纪建国,你少在这里和我打马虎眼,你给我解释一下,这茶壶茶碗的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一把茶壶嘛。这个老战是刚认识的一个开茶馆的朋友,一直说他那里有好茶,让我过去品品。我说,你这是犯了什么病了?”

“我犯了什么病?”李玉婷冷笑了一声,继续逼问道,“什么样的朋友,有什么样的好茶,偏偏要到半夜三更约你出去喝茶?纪建国,你这个谎撒得也太不专业了吧?”

纪建国又重新躺下,迷迷糊糊地说:“我明天还要开会呢,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好不好?”随后就发出一阵虚假的鼾声。

早上,纪建国很令人意外地主动起床给儿子纪然穿上衣服,然后才去卫生间洗脸。直到吃早餐的时候,他才心怀鬼胎地对李玉婷说:“今天单位里有个重要会议要开,我必须参加并且要讲话,有什么事随时给我电话。”

李玉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若无其事的纪建国,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冷笑,双手抱在胸前一语双关地说:“真希望你能够平安无事!不过,你可要小心了,万一不留神砸把茶壶个茶碗儿的,这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纪建国一听她又提茶壶茶碗,心就猛地一沉,紧张得怦怦直跳,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手机,故意打着哈哈地问:“你这大清早的云山雾罩地说了些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茶壶茶碗?”

李玉婷知道自己并没有抓住人家什么证据,也只能起到一个敲山震虎的作用,便似笑非笑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随便说说茶壶和茶碗,你紧张什么?”

纪建国像被人揭穿了老底一样,尴尬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答说:“我有什么可紧张的?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谁还不了解谁啊?我可没在外面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事,你何必要……”

“纪建国,我可什么也没说啊。”李玉婷抢白了一句说,“你不做贼,何必忙着为自己撇什么清啊?”

这时纪然从卫生间里懒懒散散地走出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谁还这么老土,现在谁家还用茶壶啊?”

女人的直觉是个非常令人可怕的东西,如果自己的丈夫在外面稍有一点蛛丝马迹,就会立刻被捕捉到。从昨天夜里她就一直在琢磨这句话,越想越觉得纪建国有问题,就想查个究竟。她尽可能地避开出出进进的人,低着头不声不响地上了楼。虽然纪建国单位里有很多人都认识她,可是她平时没事很少到这里来,特别是纪建国当副处长的这几年时间,她根本就不踏入一步,有什么事全靠电话联系。

纪建国早晨离开家的时候就非常懊悔自己在昨天夜里为什么忘记了关手机,搞得他心里七上八下惶惶不安。夫妻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太了解李玉婷了,这个人是个直肠子,特别较真儿,她的性格可能和她的职业有关,无论什么事,如果不查出个水落石出,她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上班之后,纪建国先去处长办公室请示工作。说是请示工作,实际上两个人彼此都心照不宣,处长很明白他的真正动机是来探听上面有什么新的消息,而他也是顺便摸一下处长的口气,探一探自己有没有亲自到处长家走一趟的必要。老奸巨猾的处长看穿了他的意思,眯着眼慢条斯理地道:“小纪,不知道你听过这么一个故事没有?三男子去女方提亲,女方家长就问:你们就说说各自情况吧。甲说:我有一千万;乙说:我有一栋豪宅,价值两千万。女方家长很满意,就又回过头来问丙,你家有什么?丙回答说: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孩子。现在孩子在你女儿肚子里。于是甲、乙两人都无语走开了,那个姑娘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丙的老婆。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一个浅显的道理,核心竞争力不是有钱有房子,而是在关键位置上一定要有人!”

这话点拨到了纪建国的心里,处长的弦外之音是在暗示自己,上面没人不好办事。现在的人一个个鬼头鬼脑的精得跟什么似的,尤其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大眼小眼的像盯贼一样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恨不能连你一天上了几趟厕所,尿了多少毫升和尿的颜色都给你记录下来,你纪建国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这关键时候掉链子呢?有什么样的事在外面办不了还非得到家里去?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到家里去,这不是明摆着要找事嘛。

纪建国经处长这么一点拨,如同顿开的茅塞一样,唯唯诺诺地接受了处长的建议,夹着笔记本从老处长的办公室里出来,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边回味着处长那双老道的目光。他忽然想起了他们家乡老早的一段民谣:“人老奸,猫老猾,兔子老了鹰难拿。”到底是老奸巨猾呀。他揣摩着处长的弦外之意,还没等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似乎觉得背后不太对头,就猛地一转身,突然发现李玉婷站在自己身后,竟然把他给吓了一跳,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吃惊地望着李玉婷。

“你,你怎么来了?”

“感觉很意外吗?纪大处长?”李玉婷挺胸昂头径直走进了纪建国的办公室,直接就在沙发上坐下来。

纪建国思忖着早晨起来她说的那些茶壶茶碗的话,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紧张地扫了她两眼,慢慢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冲外面喊了一声:“李战,倒一杯水过来。”

一会工夫,一个看上去还算年轻的女职员端着一杯水从外面走进来,很礼貌地向李玉婷打了个招呼。女人的直觉往往非常准确,尤其是对自己身边的男人,似乎具有一种天然的敏感。就在李玉婷和那位叫李战的女人眼神相互碰撞的一刹那,仅从李战和她对视时眼神里流露出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李玉婷便明白了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纪建国的那个“茶碗”。

李玉婷从李战手里接过了那杯水,冷漠地说了一声“谢谢”,但是眼神却一直在她身上转悠。犀利的目光快速地在这个女人身上扫了一遍,不阴不阳地说:“茶壶和茶碗可都是泥的,如果哪一天不小心的话会掉在地上摔碎的,而且会粉身碎骨。”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两个人的表情,纪建国像是没听见一样,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头扭到了一侧,而李战听了这话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神情紧张地把头深埋下去,面红耳赤的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要离去。

李玉婷冷冷地笑了一声,语气尖刻地对纪建国说:“纪大处长,你们这位李战小姐很年轻嘛,既然这么年轻就称呼人家为老战,似乎显得不太合理呀?”

纪建国见李玉婷毫不讲情面地揭了他的底,浑身上下便觉得很不自在,但仍装作很镇静的样子挥了挥手对李战说:“这里没有什么事,你忙去吧。”等李战走出去后,他才转过身恼羞成怒地看着李玉婷,压低了嗓音说:“你今天是不是吃错了药,到我这里找事来了?我这里正事还不够忙的,没工夫和你吵,要吵回家吵,在这里嚷嚷起来你是不是故意要我难堪啊?现在处长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了,你能不能让我消停点?”

李玉婷则显得不慌不忙,两条腿很有姿势地架在一起道:“我也不想和你吵呀,闲着没事我干点什么不行,大老远的跑到你这里吵架?我是不是有病啊?纪建国,我是在这里提醒你,小心看好自己的茶壶,千万别把水倒进别人的茶碗里去。如果万一倒错了,茶壶和茶碗就都快碎了,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纪建国气得干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做为已经结婚十几年的夫妻,他知道李玉婷那张嘴的厉害,一旦争论起来,无论表里他根本就不是对手,每次两个人意见不统一而发生争论的时候,都是以他彻底失败告饶为终。现在是在他的办公室里,而且自己心里确实有鬼,也就更不敢大声争吵了。他只好哀求似的对李玉婷说:“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说好不好?你不考虑别的,当着机关里这么多人,你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算我求你了行吧?”

李玉婷声色俱厉地说:“给你留面子?我已经给你留了很大的面子了!纪建国,从今天开始我必须要监督你的所作所为,否则我们这个家就没了!”

李玉婷所说的这些话,李战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她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一样难堪,脸色苍白,牙齿紧咬着嘴唇。

四十岁的女人: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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