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黑苍苍，没边没沿，显得骇人的清静，茂密的林木，绿的阴森可怕，一方矮矮的坟墓，静静的躺在大山最深处。

一个18岁左右的少年，身穿一身布衣，脚踩一双布鞋，静静的蹲在这个矮小的坟包旁，咂巴咂巴的抽着旱烟，看上去就像邻家的老大爷。

青年就是陈彦冬，180的海拔高度，足以傲视整个农村，身形偏瘦，头发有点长但不遮眼，小麦色的肌肤，尖尖的下巴，精致的五官，有点英俊，但也不至于让女生犯花痴，眼神略显忧郁，有点似醒非醒的沧桑。

陈彦冬从没见过奶奶，父亲也没有，母亲和老头子也从不对他说这个。

小时候问过一次，老头子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死了。”那表情就好像从来没有生过那个儿子一样，彦冬从小就知道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所以再没纠结于这个问题。

后来，他无意中从母亲和爷爷的对话里知道个大概。

原来父亲不仅没死，而且还重新娶了老婆，他还隐隐听到“上门女婿”、“大逆不道”、“负心汉”、“陈世美”之类的字眼，不过由于距离太远，当时他没有完全听清楚，但是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是爷爷故意透露给他的消息。

知道真相的他并没有哭，他觉得为这种卑贱的人流眼泪不值得，但是说不恨，那是自欺欺人。

有一次在母亲房屋的枕头底下，他发现了那个男人和母亲的照片，当时他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怒气，毫不犹豫的撕碎了照片。

那一次，一贯坚强的母亲，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颤抖的双手缓缓地捡起那些四分五裂的照片，找了一张白纸垫在下面，一片片的对好纹路，再用胶水粘住，一边拼图还一边擦眼泪，生怕泪水把照片打湿了，拼完后，剪掉多余的白纸，似乎觉得胶水不够牢固，又找来透明胶带加固了一层。

看着母亲小心翼翼的做完这些，眼眶微微泛红的陈彦冬，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房屋，朝天大吼：“狗~娘养的老天爷，你是不是瞎了狗眼，为什么要这么对娘？为什么？”

“负心汉，你欠我们母子的，总有一天，我会一五一十的要回来。”

……

老头子躺在门口的一张自制竹椅上，抽着一口旱烟，安静的闭着眼睛，沉默不语，眼角却凝聚着一滴晶莹。

此刻的陈彦冬，神情像极了那个老头，拿着那杆老头子留下来的烟枪，蹲在坟包旁吞云吐雾。

除了这杆烟枪，老头子还留下几本医术、太极之类的线装古书给他。

前尘往事，在脑海中一幕幕的掠过，点点滴滴，汇成了记忆的河流。

记得老头子临终前，说了三句话。

“彦冬，不要哭，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了，你要坚强，这辈子……陈家对不起你和你娘，下辈子……爷爷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娘俩。”

陈彦冬很努力的让自己不掉流泪，可是他做不到。

“彦冬乖，你是爷爷这辈子……最大的骄傲，这次老不死……真的要走了，好久没有听到彦冬叫爷爷了，你能再叫一声爷爷……给我听么？”

以前老头子常常逼彦冬练功、扎马步，有时一扎就是几个时辰，所以彦冬一气之下就给他取了个外号“老不死”，一喊就喊了十几年，直到今天，也没叫过一声爷爷。

当爷爷真的要离开他的时候，他感觉心好痛，很彷徨，很无助，他第一次觉得，那个小时候，总喜欢让自己骑在肩膀上的爷爷，离他那么远；那个去年，还可以单手拎起他的爷爷，是这么脆弱。

爷爷真的要走了么？他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

泪水模糊了那张稚嫩而又青涩的脸庞。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但却很清晰，咧开嘴笑了笑，道：“爷爷，不要开玩笑了，你可是老不死，一定长命百岁，不，是一千岁一万岁，您今天只是身体不舒服，恩，肯定是这样的，过几天就会好起来了，以后彦冬天天喊你爷爷，再也不喊你老不死了。爷爷，您要快点好起来，继续教彦冬练功，监督彦冬扎马步，您放心，以后就算你让彦冬扎一天，彦冬都不会吭一声，爷爷如果你不起来的话，彦冬可是要偷懒的噢……”

老头子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连皱纹都笑得格外欣慰，留下一句话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人世。

“陈家彦冬，一世枭雄。”

本能的想伸出手摸一摸彦冬的头，却终究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彦冬双手迅速握住那只枯黄的手，大声地喊道：“爷爷，你不要走，爷爷……”

喊到喉咙沙哑，可是无论怎么喊，老头子再也听不到了。

老头子死的时候是78岁，他葬的地方也是他自己选的，从那本留下来的风水书中，陈彦冬知道那地方阴气极重，正所谓阴盛阳衰，那风水根本就是把入葬的人来生往死煞里推，却恰好对后人有福，他知道这都是爷爷生前算好的。

抽完烟枪里的烟草，陈彦冬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

“爷爷，这是您常抽的旱烟，孙子还给您带来了高粱酒，您走了后，妈亲自动手酿制的，我尝了一下，味道和爷爷酿的差不多。”

陈彦冬拿起一瓶高粱酒，倒满一个酒杯，端在手里。

“爷爷，您说过孙子是您今生最大的骄傲，我今天来是想告述您，您孙子考上状元啦，怎么样，您孙子不赖吧，没给您丢脸吧……”

“来，爷爷，这杯酒孙子敬您。”

说完，颤抖着手把那杯酒洒在墓碑前。

“爷爷，您安息吧，孙子会好好孝顺妈妈的，您在九泉之下不要太挂念了……”

“爷爷，您放心吧，终有一天，我会让那个负心汉，付出应有的代价，我会带他来您的墓碑前，给您磕头认错。”

……

陈彦冬又敬了爷爷一杯酒，自己也喝了一杯，不知不觉，已经喝了大半瓶酒。

从始至终，他一直眯着眼睛，因为这样可以不让眼泪掉下来，因为爷爷叫他不要哭，可是，人真的可以不哭么？

擦了好多次泪水，最后，整只袖子都湿了。

往事如风，历历在目，陈彦冬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小半瓶酒，他想要把所有的事、所有的不快，都喝进心里。

喝完酒，已经有点醉醺醺了，咧开嘴露出一个微笑。

不免想起老头经常唱的那首京剧，听说是他自己写的，当时彦冬还嘲笑他不要脸：“锦囊妙计谋霸业，楚河界，江山血。鸿沟毁约，失千秋信义。纵使汉室民无数，难抬头，天地间……”

对着墓碑再磕了三个响头，拿起烟杆起身，再转身，微微颤抖着身子，朝着大山外走去。

等彦冬走后，不远处的大树后，一个人影，一柄剑，一壶酒，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坟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