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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在上》第七章 孽缘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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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将食盒一下子踢翻,连带还打掉了宝儿手里剩余的那块儿。皇后凤环一把拉过晴儿,并不看宝儿却转身高声道:“来人!上报皇上,传内廷监司彻查毒物。将这贱婢暂押‘静觉斋’。”

这个变化,是出乎宝儿预料的。她没想到的是,出手相救的人竟会是皇后。

宝儿一个激灵坐起身来。胸口窒闷难当,起身下地一把推开窗子。冷冽青芳的空气扑面袭来,才感觉稍稍舒缓了一些。

其实,这里面的东西当时她确实来不及去多想,唯一求的就是保命而已。下毒,本是隐秘卑鄙的手段,被人戳穿不是要千方百计的掩盖吗?她吃了有毒的东西,只要让她的尸体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不就好了吗?她是很乐意主动消失的。

但,为什么不论是李贵妃,还是皇后都一副要把事情闹大的样子?这是唯一一处她想不通的地方。可是后来,就在翠菊探望她的那一天,一切都答案浮出水面。那日翠菊硬留下的点心里搀了“丹魄”,那特殊妖娆的味道她不会记错。

但每每想到此处,她就不禁毛骨悚然。虎毒尚且不食子!难道人连畜生都不如吗?虽然,芙蓉糕是皇后带来,但投毒之人必是李贵妃无疑。

“啊!吓死了!姑娘,您这是睡惊了?”说话的是屏儿,她的侍女。

“呼……做了个梦。”

“哎呀,姑娘!别着了凉。”屏儿连忙取过斗篷,搭在宝儿肩上。

大朵大朵的雪花儿棉絮一样铺天盖地,悠悠然纯白了一切。宝儿眯眼看着窗外的梅树,一簇簇花苞傲然枝头,粉雕玉琢般清丽可爱,“屏儿,它还是没有开啊!”

“姑娘,您就别着急了。咱们流云阁的梅树不到最冷的时节是不开花的。”屏儿笑微微地,边说边将东西一样一样摆放在软榻之上。

宝儿关了窗,来到屏儿身边,“折腾这些衣服做什么?难道有虫子?”

“姑娘明日就要当值了,在皇上身边,穿戴可不能马虎。奴婢正在准备您明天的衣物。”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论身份你我是一样的。”宝儿瞄了一眼那些衣服,“不要这些个红的、绿的,就穿今天这身。”

“那怎么行?看看裙子都成什么样了?”

宝儿低头一看,才发现裙子下摆有一大滩已经干涸的水渍,抽抽巴巴的果然不能穿了。

屏儿左挑右选的,一直不满意。“明儿要和大总管说一声,姑娘需要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

“那样招眼做什么?有什么就穿什么好了,况且我也不过是个粗使宫婢,守本分才是真格。”屏儿点点头,似是把宝儿的话听进去了。

宝儿帮着她一起收拾起来,“今天端木医官来过吗?”哑女医官的名字叫“端木醇”。

“来过……”

和屏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天就黑了下来。吃过饭,遣了屏儿去休息宝儿也躺下了。

可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披了斗篷到院子里溜达。雪已停,乌沉沉的天幕不见星子,月亮也没有踪影,连风都悄然无声。唯一的声音就是脚下“咯吱吱”的踏雪之声。“呼……”嘴巴里吐出的气,在空气中结成短暂的雾,然后消散开去。

流云阁,她的暂居处。是“落樱殿”最靠北的一处院落,紧邻枫树林。占地面积是落樱殿范围内最小的,仅有前后两院相环。但风景清幽雅致,栽种着四季花树,尤以冬天盛开的白梅最繁茂。每到白梅盛开时,幽香袭人,傲霜欺雪,远望之,犹如高天流云坠落人间,是以得名。

后院有一方小池塘,结冰的水面堆起厚厚的积雪,已经没过池塘上的小桥。宝儿凭着记忆一步一步地踩着桥身走过去,留下一串儿顽皮的脚印。转过身,宝儿看着自己的脚印儿,不由得苦笑起来。这里踏错一步,至多跌一跤。可是,往后呢?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也许……还会连累他吧?入宫已五年,仅剩一年,就可以领到“恩旨”出宫了。为什么天总是不遂人意呢?她步步小心地谋划,谨慎规矩地过活,整整五年,五年啊!这五年里忍下的委屈、血泪、汗水却因为一次的把握失措,统统葬送。

“毒杀”一词在大幽朝是绝对的禁忌!在大幽朝建朝近一百二十年间已有三位帝王死于毒杀!当今皇帝的父亲,前朝武德宣皇帝就崩毙于朝天大典之上!死于琉球奇毒“蠖鲽”!能识辨毒物的特殊之处,如今对于宝儿来说已经成为一把双刃剑。她因此而活命,却也可能因此而再难出宫。

抬眼看着那高高的宫墙,心中慨叹:“何时才能飞出这座牢笼?重拾那策马飞奔,扬鞭塞外的……咦?那是?”墙上突然冒出一团黑蒙蒙的东西,宝儿陡然瞠大眼眸,下一瞬“咕咚!”一声闷响,一团黑影摔进来,砸进墙边的雪堆里。“噗”地扬起一阵雪雾。

宝儿浑身紧绷,下意识地做出应战的准备,可是……雪雾渐歇,那团黑影却没有任何动静。冷飕飕的风吹飞墙边的积雪,转而旋起宝儿的斗篷,缠绕而至的还有馥郁浓厚的酒气。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如湖水一般澄澈的眸子悄然蒙上一层冷冽的银灰,宝儿转身,一步,两步。

“唔……”破碎几不成音的呻吟自雪堆中传出。风穿梭而过,细碎的雪花簌簌扑在脸上,冰凉的、微微有些痒。宝儿的眉心皱起,脚步停住。这样离开,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吗?

“唔……”雪堆中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撩,似在召唤她靠近。

宝儿转过身,冷冷地看着那只手,厌恶地皱起眉。她讨厌这种不可预知的感觉,非常非常厌恶眼下这种无力控制的局面。最、最、最痛恨这种明知危险却不得不走近的情况。

那只手颓然落下,仿佛落水的人放弃了挣扎。雪堆再没声响。

“咯吱、咯吱、咯吱,”宝儿来到雪堆的前面。

负责打扫的宫人偷懒,积雪全都堆在墙边,没有及时清理,再加上今天又下了一整天,此时,雪已经堆到半墙高。那团黑影深深地陷在里面,是一个男子,他半依半靠在墙上,散乱的发如墨色的天幕,遮蔽了他的面孔,却难掩他张扬狂肆的气息。绯色的衣袍散乱,胸膛处微微敞开着,可见光洁的皮肤亦泛着绮丽的绯色。一双长腿一曲一伸,大部分都埋在雪里。

不知何时悄然露脸的月将清辉洒下,点点晶莹,丝丝剔透,缠绕着旖旎不安的夜。仿佛预示着命中注定的羁绊就此结成绯色无解的结,丝丝、缕缕、绵绵、密密,如茧初成、无力抗拒。

“你是谁?”她的声音比这风更轻,瞳眸比这月更冷。

“呵呵呵……”他轻笑着扬起头,露出堪比明月般清俊的面孔。薄唇微翘,挂着慵懒却纯真的笑,琥珀色晶亮的眸,闪耀着快乐的神采。“扶本殿下回宫。”悦耳的声音似古琴低吟,却无有一丝暖意,冷冷的、悠远的、命令式的。

宝儿看着他,既没向前,也没后退。

皇帝共育有皇子四人、公主十六人。其中成人的皇子只有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尚是襁褓中的稚儿。眼前人自称殿下,那他应是皇上的“二皇子”。可是,眼前人和传闻中谦和儒雅、清朗如月的君子殿下,简直是天壤之别。而最头疼的是,不论他是真,还是假,对于宝儿来说都是一个大麻烦。

“殿下,奴婢这就去叫人。”宝儿福身一礼,转身欲走。

“不许走!”炸雷一样,他暴怒的吼道:“过来!”

宝儿的脚步硬生生停住,却没有转身,低声道:“殿下请稍等。”说完,撒腿就跑。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太危险。她必须把这个大麻烦抛出去。刚跑到第三步,忽觉脑后风声大做,宝儿本能地矮身躲避。一道黑影倏然而至,她来不及细想,手刀已击出,触手温软的衣料令宝儿心中一凛,这是最上乘的绸缎,皇城中只有皇子才可以穿用。但也只是电光火石的瞬间,翻腕间已使出“大力摔碑手”。管不了那么多,保命要紧!

预计中的抛物落体没有出现,宝儿只觉手中陡然一沉,转瞬间天旋地转,再想撤手已来不及,排山倒海的力量扑面压来,只教人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眼前金星四溅!待到宝儿渐渐恢复神智,才发现整个人已被牢牢压制在雪地之上,咫尺之上——琥珀华光正热切地闪烁!

“逃?”氤氲浓重的酒气扑面,他逼问道,唇几乎贴上她,暧昧迫人。

宝儿偏过头去,躲开这灼热的气息。袖中手紧握成拳,愤怒如惊涛拍打着理智的堤岸。她不能还击,不能反抗,更不能流露怒气。因为,她没有资格,她只是低等的宫婢。而对方是二皇子,是——主子!

拳头握紧、放开,放开又握紧。宝儿用尽所有的自制力,克制自己。可是,因愤怒而急速起伏的胸膛却偏偏与他紧紧贴合在一起,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强健的心跳。

他扬起一抹坏坏的笑,附到宝儿细白如瓷的颈边,恶质地吹拂着热气。“你……要逃去哪里?你……能逃去哪里?”琥珀眸光逐渐迷离,飘渺向遥远的时空,“你逃了,只留下我……留我在这冰天雪地里……留我……在这冰冷的世上。”到最后,声声呢喃竟似血泪浸染般哀婉凄凉。

“殿下请起身,天寒雪冷,请保重玉体。”宝儿冷定无波的声音,陡然破坏了这哀凄的氛围。

“呵呵呵……哈哈哈……”琥珀色的瞳眸晶莹得透明起来,流转着亦真亦幻的哀伤,浑厚的笑声一圈圈漾开去,冲破雪夜的静逸,散落在一地纯白之上。

“咕咚。”他翻身倒在一边,“哈哈哈……”他笑着,很大声的笑着,极其努力地笑着,一直笑到无力,一直笑到胸腔里都疼起来,一直笑到肺子里没有一丝空气。然后,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喷着浓重的鼻息,呼出浊白的雾气。仿佛若不如此,他就会窒息。仿佛若不如此,他便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

疯够了,也笑够了,耳边终于传来均匀和缓的呼吸。宝儿侧过头,看着身边熟睡的二皇子。如湖般的眸子里闪烁着没有温度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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